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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侯文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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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25

第六章

25

「自由落體?」邱慶成皺眉頭看著遠方高達幾十公尺的高塔。懸空的座位從塔頂載著乘客,以自由落體的方式直落而下,直到逼近地面,才緊急煞車,「會不會有點危險?」
「啊——」高低起伏的驚叫聲不約而同從乘客間發出來。
船身往前擺盪,又是一陣失控的尖叫。
夏日的艷陽餘暉染紅了天邊的彩霞。從舞台側斜方高高的人工火山口,吞吐出陡直的軌道延伸入水。不時有獨木舟從軌道頂端,挾帶著整船的尖叫、呼喊,俯衝水面,濺起水花無數。更遠的地方是高聳入天的自由落體、三度空間旋轉大章魚以及飛翔的大海鳥。此起彼落的歌聲、笑鬧以及尖叫,建構出一幅美麗的歡樂世界。
「好好的,怎麼感傷起來了?」
「一定要這樣嗎?」
坐上懸空的椅子,安全欄杆扣定之後,座位便緩緩上升。
「學我尖叫。」
邱慶成清清楚楚地聽見了每一個字。可是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在他來不及意會之前,只聽見轟的一聲,整個人便措手不及地墜向無邊無際的深淵。www.hetubook.com.com
隔著水面,島嶼似的舞台已經準備就緒。黃昏的序幕就在南太平洋熱情的歌舞聲中揭開。
邱慶成坐在正要開動的海盜船船頭的座位上,略微不安地對著坐在身旁的馬懿芬笑了笑。隨著擺動,他們慢慢地往後升高,之後又往前掉落。
邱慶成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我懷孕了。」
「或許吧。」馬懿芬笑了笑,「我只是想到人世間有那麼多的恩怨、痛苦,忽然就有想哭的衝動。」
「也許是太幸福了吧,竟覺得那麼不真實,」馬懿芬淡淡地說,「畢竟只是遊樂場。」
還沒有升到塔頂,邱慶成就有點後悔了。無論如何,剛才實在不應該答應馬懿芬陪她上來的。現在兩隻懸空的腳不知怎麼回事,冰冰涼涼地,似乎不太聽從使喚。他俯首望去,心裡想著如果是大白天或許情況會好一點,可是在昏暗的燈光下,地面只顯得更加遙遠、無盡。
他們在水榭旁的石頭上坐了下來,遠遠地欣賞著精采的歌舞表演。
又是此起彼落的m.hetubook.com.com叫聲以及馬懿芬高八度的音調從耳際傳來。
經過那個晚上加護病房的電話事件之後,他以為這次見面少不了又是一陣歇斯底里。這些戒慎恐懼的心情,使得邱慶成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侍候著。
「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你女兒呢?」她問。
邱慶成步下海盜船,不可思議地看著等候線後頭蜿蜒的排列隊伍。馬懿芬過來牽著他的手,嚷著:
邱慶成的心臟怦怦地跳著,手心直冒冷汗,彷彿全身都不受控制了。他感覺到馬懿芬伸手過來抓著他,用再平淡不過的語氣說:
一群大溪地土著裝扮的男男女女拿著火把,隨著鼓聲節奏,在園區奔跑,熱熱鬧鬧地點燃了四處的火炬。火炬映著水面的倒影,妝點出特殊的異國風味。
「嗯?」
邱慶成沒有說話,他們沉默地坐了一會。
隨著船身起落愈急劇,乘客猛爆的情緒就愈發激動。馬懿芬側身看見邱慶成死抓著欄杆,全身肌肉緊張。
邱慶成和馬懿芬並肩坐在緊鄰的位置,隨著高度增加,整個遊樂場在和-圖-書眼前慢慢浮現,落到他們的腳下,變得好小。視野很快地擴及周遭空曠的腹地、遠處的山川、道路以及聚落的燈光。
「學你怎麼樣?」
「你想太多了,」邱慶成作出羅丹雕像沉思者的姿勢逗她,「最偉大的遊樂場哲學家。」
「這簡直是虐待,」邱慶成的臉色蒼白,「我不覺得這樣很有趣。」
「危險才好啊,」馬懿芬認真地點點頭,「萬一墜毀了,我們死在一起,你想,那會多麼美麗?」
「你可以學我啊。」
「我懷了你的孩子。」
「我覺得很有趣啊。」馬懿芬撥了撥她的長髮。
「我可不想一個人孤伶伶地摔死在那裡。」
漸漸,海盜船的擺幅愈來愈大,船身一下子擺晃到四、五層樓的高度,然後疾速地往水平面俯衝。
「陪我去坐自由落體嘛,」馬懿芬展開撒嬌攻勢,「是你叫我不要亂想的,現在我需要刺|激。」
「休息一下吧?」邱慶成餘悸猶存。
前後再幾個軟弱無力的擺動之後,船身終於停了下來。
馬懿芬甩甩頭,撥弄了一番她的長髮。
機械拉升的力量m.hetubook.com.com到了頂端停了下來,他們的座位就懸在塔頂上。風空蕩蕩地吹著,除了座位前面一小方安全欄杆外,整個人無依無靠地被懸在夜空之中。靜默以及等待把恐怖的感覺推到了最高點。
「陪我去坐自由落體。」馬懿芬提議。
船身迅速俯衝,彷彿失足墜樓。
天色愈發暗淡下來,邱慶成幾乎被馬懿芬半拖半拉到自由落體的高塔下排隊。遊樂設施的中心是一座四面型的高塔,每面有五個相連的懸空座位,以機械動力控制上下。由於等待的人數有限,順著迴旋樓梯往地下二樓基地,他們並沒有等候很久。
海盜船的鈴聲啟動之後,座位前方的安全欄杆自動扣壓上來。海盜船開始以前進後退的方式作鐘擺運動。
正要嘔吐時,神蹟降臨似地,擺幅忽然變小。
「你要叫出來啊,不要悶著,這樣才會過癮。」
「我真希望有一天和你帶著我們的小孩來這裡玩。」
邱慶成雙手緊緊地抓著前方安全欄杆,皺著眉頭說:
「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非坐這個不可。」
叫聲還沒停止,船頭座位又從地面上倒m•hetubook•com.com退著晃回來,不斷地升高,直到擺軸超越一百八十度水平線,幾乎把乘客倒懸在半空中。
「這裡本來就不是大人玩的地方。」
「天哪,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冷?」
「美茜帶她回外公外婆家了。」
儘管黃昏已近,六福村的南太平洋主題遊樂區仍然到處是節慶假期的歡樂氣氛。
忽然船身又一個急劇拉升,高度前所未有,把他們倒吊在五、六層樓的空中。邱慶成閉上眼睛,隱約覺得胃部有些痙攣。
如果可以選擇的話,邱慶成寧可跳船落水。
船身又一個大迴盪,邱慶成感覺到胃部的痙攣加劇。這幾天下來,他早被摧折得剩不到幾絲游息苟延殘喘,沒有想到遊樂園這麼花費力氣。
馬懿芬興奮地伸手過來抓著他,大聲地叫著:
「你知道我現在的感覺嗎?」馬懿芬問。
可是,整個下午,馬懿芬顯得既興奮又快樂,簡直有些異常。
「什麼?」夜風呼呼地在腳底下呼嘯著。
吉他樂聲伴著溫柔的合聲透過擴音器緩緩飄揚。晚風吹拂中,身著草裙的歌舞|女郎配合著節奏款款扭擺腰肢。
邱慶成露出為難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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