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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侯文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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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30

第七章

30

「也許我跟他同事這麼久,很多方面看得比較清楚。而且,」蘇怡華不安地看了關欣一眼,「他和很多女人的關係不清楚,你自己要小心——」
「你不是一向都在東址嗎?怎麼被調到西址去做麻醉呢?」
關欣記得在莊銘哲結婚前夕曾經問他:
「我勸你再冷靜考慮一下——」
「正好忙完了,看到明天手術預定表,順便來這裡看看,心想也許會碰到你,沒想到這麼巧,」蘇怡華笑了笑,「我送你回家吧。」
關欣想起了自己剛剛的話,覺得真的有點迷惑了。她不曉得自己憑什麼總是那麼自信滿滿?活得愈老,她其實疑問愈多。她拖著疲憊的身體,打開大門,爬上三樓。
關欣忿忿不平地敘說了一遍這幾天來發生在開刀房的事,她數落著:
「也許我不該這麼說,可是我覺得邱慶成的道德操守也大有問題——」
關欣反應似地想說什麼,話到口邊又停了下來。她發現什麼有趣的事似地笑了笑,搖著頭說:
「只是什麼?」
「我想你說對了,我們是不一樣,」她深吸了一口氣,打開車門,「我選擇做我該做的事,而你總是別無選擇——」
蘇怡華無言地望著關欣,直到她又重複了一次,「真的。」
「或許你們很怕唐國泰,可是我不在乎這些事。我做事但憑良心——」
沿著長巷走著,一長排紅磚圍牆靜寂地豎立著。十多年來,這條長巷也不和_圖_書曉得走過幾千回了?她想起曾經和許多人共同走過這裡的時刻。他們總是給她帶來一些期待、想望,一些歡樂、憂傷,——然後分別以各種不同的理由,不同的方式離開她的生命。
「說來話長,——」關欣歎了一口氣。
多麼憂鬱的話啊,今天晚上她竟然又從蘇怡華那裡聽到了。關欣有點迷惘了,如果時光流逝,大家仍說著相同的台詞,是不是因為它實在是太有道理了呢?
關欣從來不曾告訴過莊銘哲懷孕的事,就像她也不願意蘇怡華看見她落淚一樣。
「大部分的事情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單純,」他淡淡地說,「而人活著,也不一定總是能夠自由自在地選擇自己喜愛的——」
「你不贊成嗎?」
汽車平穩地行駛著。遠遠地,透過擋風玻璃,關欣看到了長巷口32路公車站牌。她忽然要蘇怡華停車。
「我不懂你的意思。」
「關欣,我是蘇怡華——」透過擴音機,聲音仍然可以聽到。顯然對方等著她接起電話。
「我只做我覺得對的事,我不屈於任何派系,也不在乎誰跟我的關係好不好——」
關欣走出西址病房,正好在地下道入口遇見蘇怡華。
「我在醫院的實習學生。」
「病人發生意外的時候,他不但沒有任何擔當,反而不問是非,要我認罪賠錢。我自動加班替病人麻醉,他找我麻煩。你覺得這https://m.hetubook.com.com樣的主任還應該讓他再當下去嗎?如果繼續這樣,以後麻醉怎麼做得下去?我們麻醉科會變成什麼?」
「倒不是害不害怕的問題,」蘇怡華稍停了一下,「外科有些事情很複雜,你何必急著跳進這些是是非非裡?」
「我問你,如果有人請你當麻醉科主任,你是我的話,你會有什麼反應?」
或許從莊銘哲的角度來看,他說的沒有錯吧。
「不是,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麻醉科主任的位置不是現成的,你先得請賴成旭下台,想請賴成旭下台,當然也得把他鬥垮,代價很大——」
「謝謝你,」關欣阻止他,「我真的想走一走。」
「我沒有跳進是是非非裡面,是這些事情把我牽扯進去的。」
「你怎麼說我無所謂,」他歎了一口氣,「只是——整個醫院天翻地覆地在進行著權力交接、鬥爭,不管你的理想怎麼樣,最後不免還是被別人扭曲、利用。我覺得如果你執意這樣做,未免太不值得了,再說——」蘇怡華欲言又止。
「可是別人不一定這麼想——」
「真正的原因就是這個醫院有太多像你這樣,明明知道事情不對,卻仍然願意容忍、姑息,充滿了無力感,卻什麼都不願意做的人。」
「那你以為呢?我是要權勢,還是努力想往上爬呢?」關欣忽然克制不住內心衝動的情緒,大吼起來,「你為什m.hetubook.com.com麼不看看你自己?你有沒有想過,你為什麼要當邱慶成的副主任?你是什麼派系?別人又是什麼想法?」
「我並不是反對你擔任麻醉科主任,」蘇怡華稍停了一下,「只是——」
「關欣,別這麼倔強,我想說的其實是,我別無選擇,可是你不一樣——」
她必須下車,否則淚水就會當著蘇怡華的面前奪眶而出。可是,就算當著蘇怡華的面前流淚,又會怎麼樣呢?關欣沒有想過。她不習慣,也不願意這樣。
「我想一個人下車走走。」
關欣坐在客廳沙發椅上,慢慢地鬆開自己衣服的扣子。不曉得為什麼,忽然覺得沒有任何力量去拾起眼前的話筒。
打開鐵門,正好有通電話打進來,啟動了錄音機。
他們一起坐上汽車,發動引擎,汽車開出醫院。關欣問蘇怡華:
莊銘哲在飯店的房間抽著煙,一片煙霧瀰漫中,他皺著眉頭說:
關欣歪著頭看著那張籤詩,想起了許多事。浴室裡升起一陣陣蒸騰的霧氣,她發了好久的愣,直到浴缸的水不知不覺滿溢出來。
「你怎麼會在這裡?」關欣問。
凡事須經畫,求謀且待時,當年悲鏡破,暮景得相隨。
有時候,她很不喜歡自己的個性,總是要把自己和別人都逼到喘不過氣來為止。就像她知道蘇怡華並沒有惡意,可是她忍不住必須那樣說。就像她明明願意讓蘇怡華送她到家https://www.hetubook.com.com門口,可是卻無法自制地要他停車。
關欣脫下了襯衫,緩緩地褪去身上的長褲。正準備把脫下來的衣物丟進洗衣機時,從長褲裡面掏出一張發縐的籤詩。
「再說怎麼樣?」
「我只是提醒你,希望你能小心。」
「有時候,人不一定總是能選擇自己喜愛的。」
關欣仍然搖著頭,她有一種不被信任與傷害的感覺。過了一會,她睜開眼睛,正經地對蘇怡華說:
「我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或許我多知道了一些事,怕你受到傷害,我並沒有別的意思,我希望你再考慮——如果今天晚上我說的話讓你覺得不舒服,對不起,請接受我的道歉——」
他們一起搭乘電梯,走向地下室停車場。
「我送你到家門口。」

關欣記得新娘抬頭看了她一眼,不經意的一眼,輕微到令人懷疑新娘是否還記得她。有人附和著開玩笑:
「什麼?」

「我選擇做我該做的事,而你總是別無選擇——」
蘇怡華只好把汽車停在站牌前面。關欣下車前,蘇怡華對她說:
關欣別過了臉,像是刻意不要聽到聲音似地。她起身走進浴室裡,扭開了浴缸的水龍頭,讓嘩啦啦的熱水直流。
「如果你真的那麼不喜歡你的未婚妻,為什麼沒有勇氣離開她?」
關欣背著蘇怡華的汽車,聽見引擎走遠了的聲音,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幽暗的路燈,靜靜地照著紅磚牆的角落和-圖-書。關欣記得當時她懷了莊銘哲的孩子,也就是在這個角落天翻地覆地嘔吐著。
電話錄音機沙沙的聲音仍然可以聽到。等了一會,蘇怡華吞吞吐吐的聲音從錄音機傳了出來。
「問題是把他換下來也無濟於事,畢竟他只是這個扭曲制度之下的產物而已,不是原因。」
「你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嗎?」關欣不愉快地說。
「你看莊醫師多有魅力,連女學生都捨不得他結婚。」
新郎介紹她時淡淡地說:
當時他是旭日東昇的外科新星,和國內知名企業家、同時也是醫院最大股東的女兒結婚了。那的確是盛大又隆重的婚禮,許多政商名流以及醫院的各級主管都出席了。關欣坐在宴席上,看著主桌宴席上的新郎新娘和衣著光鮮的賓客,忽然領悟到那是多麼遙遠的距離。
「我希望你把話說清楚。」
「這實在很難說,」蘇怡華抓著方向盤,想起什麼似地,「莫非邱慶成找你談這個?」
那天宴會結束,新郎和新娘站在走道送客。關欣被人群簇擁著擠出門口,輪到她取了糖果。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她懷了新郎的孩子來參加他們的婚禮,應該學人家說百年好合、永浴愛河或者是祝你幸福呢?
關欣還聽到早生貴子之類的祝福,之後,她就被擠出大門外了。回想起來,當時她坐在計程車上,感覺很麻木。付了車錢,走下計程車,進入長巷,走著,走著,眼淚才開始流下來。
蘇怡華沒有回答,靜默地開著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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