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３１
「胎兒大概是八周大，很健康。」她交疊著手，擺在診療桌前，等待著馬懿芬說話似地。
他走進超商買了一份晚報，又走了出來，和馬懿芬揮手告別。馬懿芬看他把報紙夾在腋下，緩緩地走遠了，終於消失在巷道盡頭。
她心臟怦怦地跳著，開始撥著那個禁忌的電話號碼。過了不久，聽筒裡傳來邱慶成的聲音。
她忍不住想起這個穿著居家服的男人回到他溫暖的家室，將和女兒互道晚安，換上睡衣，安適地擁著太太入眠——不知不覺，眼淚流了滿面。
「手術需要多少時間？」
「可是，現在已經十一點鐘了。」
「先生同意嗎？」
「我想把胎兒拿掉。」馬懿芬堅持著。
「你要是後悔，我們是沒辦法退費的——」
婦產科醫師當面點數金額無誤，冷冷地說：
「你告訴我時間、地點吧。」
就開業醫師而言，她說話的內容與方式是相當謹慎的，與其說是她說了什麼，不如說是她的沉默令馬懿芬覺得難堪——特別是馬懿芬和-圖-書說出還沒有結婚時，她那短暫的沉默。
「我——想把胎兒拿掉。」馬懿芬說。
她遞過來一張名片給馬懿芬，淡淡地說：「有任何問題，你可以打這個電話。」
「吃過晚飯了嗎？」婦產科醫師補充，「如果八個小時內吃過飯，麻醉上可能會有危險——」
「你希望什麼時候手術？」婦產科醫師問。
「你是第一胎吧？」
「我不知道——」馬懿芬搖搖頭，閉上了眼睛。
「你說我有得選嗎？」
「我必須見你。」馬懿芬重複著。
「你到底希望我怎麼樣？」
馬懿芬真的不曉得自己到底在害怕些什麼？
邱慶成沒說什麼，慢慢地放下了手上的報紙。他愣愣地看著電視新聞報導，想起遠方似乎又有一場戰爭正在等著他——
過了好久，他才抬起頭來，看著馬懿芬，問她：
看著街頭上車來車往，馬懿芬忽然有種落寞的感覺。如果在她心中真的還有一些不能確定的什麼，她憑什麼往前再走下去呢？
「你不是說過嗎？只要我們能夠在一和*圖*書起，無論怎麼樣你都無所謂——」
「我不在乎，」馬懿芬無奈地笑了笑，「當作是個紀念吧——」
「你有沒有想過孩子生下來的後果？」他問。
原本以為女醫師感覺會好一些的，可是情況適得其反。透過厚重鏡片，她那種冷冷的眼神，給她很不舒服的感覺。
「你可以先繳費用嗎？」她問。
馬懿芬點點頭。
「咦，這不是你們外科的事情嗎？」美茜好奇地問。
婦產科醫師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戴著黑色鏡框眼鏡，坐在緊鄰隔壁的診療桌前寫著病歷。她伸手招呼馬懿芬坐下。
會走進這家位於信義路的婦產科診所，單純只是路旁空出了停車位，她看到婦產科診所「女醫師」的招牌，就走了進來。跑醫療新聞那麼久，她認識的婦產科醫師不算少，可是遇上這種事根本無法對別人啟齒，更何況她也不希望邱慶成或是誰介入幫忙。
她又憑什麼那麼確定她可能後悔呢？是不是馬懿芬自己流露出了一些不確定的什麼？如果有的話，那又是什麼呢？
https://m.hetubook.com.com「明天我會過去陪你，」邱慶成拿出紙筆，抄下手術的時間與地點，「我得走了，我不能出來太久。」
「我們能不能在一起，你在乎嗎？」馬懿芬問。
「我了解。」
馬懿芬想了想，是因為她說了什麼嗎？
「我必須見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邱慶成終於歎了一口氣說：
「我和婦產科醫師排好手術時間了。」
邱慶成低下了頭，整張臉埋進沉思裡，看不到表情。他們站在超商門口，不時有進進出出的人，自動玻璃門不時地開開關關。
「半個小時後，在我家巷口的超級商店碰面。」
「你要是後悔，我們是沒辦法退費的——」
電視新聞正報導著有關警員捐贈器官的消息。報導中說明目前醫院已經第一次判定腦死。等第二以及第三次宣判確立，近幾年來最大規模的器官移植手術即將展開。
而那樣沉默的表情，是年長的女人對年輕女人無知的鄙夷，或是見多這類事情以後，世故的倦態呢？
「別孩子氣了，你有沒有想過，你真的和圖書把孩子生下來，我們之間怎麼辦？我們還要不要在一起？我們怎麼在一起？我們又憑什麼在一起？」
「我記得我們曾經約定，等我升上主任，你當上主播那天，我們要一起好好慶祝——」邱慶成無奈地說，「好不容易這個願望就要實現了。」
馬懿芬從婦產科檢查椅下來，站在椅子旁邊穿上內褲並整理服裝。
馬懿芬稍猶豫了一下，「我——還沒有結婚。」
馬懿芬站在停車位對面的公用電話亭，把硬幣投入電話筒裡，正準備撥號。不知道為什麼，她腦海盡是婦產科醫師的神態與表情。
「這樣的話，健保恐怕無法給付，」她低頭寫著病歷，過了一會，指著醫療費用給馬懿芬看，「你可以自行負擔嗎？」
「第一胎就把小孩拿掉，對身體恐怕不是很好，你要不要再考慮看看？」
馬懿芬點頭。
「我改變主意了。」
為什麼自己那麼在乎她的沉默呢？是因為都這個年紀了，還沒有結婚？沒有結婚竟然懷孕？或者是懷孕了，竟然沒有男人陪著過來呢？
「這和*圖*書樣好了，」婦產科醫師拿出行事曆，「明天下午，三點鐘來這裡，中飯暫時不要吃，如何？」
「二、三十分鐘左右，加上麻醉恢復的時間，明天晚上你就可以離開這裡了。」
「聽我的話，把孩子拿掉。」他走過來坐在馬懿芬身旁，「別忘了，我們還要一起去慶祝。」
馬懿芬低著頭簽名，並從皮包裡拿出六千五百元來。
婦產科醫師沉默了一會。很短暫的沉默。
「你怎麼可以打電話到這裡來？」邱慶成顯然嚇了一大跳。
「糟糕，剛剛才吃過。」
「我只是來告訴你這件事情，並沒有期望你怎麼樣——」
「什麼？」
「為什麼不看電視新聞，還要出去買晚報？」她問。
馬懿芬靜靜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狀況——你一定要選擇這個時候改變主意嗎？」
邱慶成坐在客廳，忐忑不安地看著攤開的晚報。美茜剛哄小敏睡著，從房間裡面走出來，隨手拿起電視遙控器打開電視。
說明過細節之後，婦產科醫師要求馬懿芬在手術同意書上簽名。
「現在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