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隔著秘書辦公室的大門，走過去的外科醫師都停下來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圍觀的人愈來愈多。

「手術結束後，唐主任會親自出席記者會。」他的臉上帶著勝利者那種輕蔑的笑，「不麻煩你費心。」

邱慶成接過了器械，用冷峻的眼神看了賴成旭一眼。彷彿什麼都不曾發生過似地，他開始一針一線地縫合起來。

「請問腎臟移植的病人情況如何？」

邱慶成想了一下，對著麥克風說：

「你說心肺移植手術在哪一間手術室進行？」他問。

老人低斜著頭，目光上仰，直逼邱慶成。他歪斜著嘴巴，費了很大的勁，顫抖著說：

「通知記者先生小姐，十二點鐘左右，開完這台腎臟移植後，召開臨時記者會。」

「我可管不了這麼多。器官移植手術全國都在看——你的問題自己想辦法解決。」

沉默短暫地又僵持了一會兒。

「目前正在麻醉恢復中。情況穩定。」

唐國泰滑動他的輪椅，擋住辦公室門口，和邱慶成相對峙。

「邱教授，你自己是不是直接參與這次的移植手術？請問你負責哪一部分的移植？」

四點二十五分，記者招待會在第一會議室正式召開。

除了賴成旭從地上緩緩地爬起來，過去料理地上的輪椅和唐國泰以外，四周一片靜肅，沒有人敢向前一步。

陳文進醫師顯得非常難堪。他低著頭，保持沉默。

「你這是什麼意思？」

「嗯？」邱慶成提高了聲調，又問了一次。

「邱主任，請問這次心肺移植的成功率有多少？」

「白——白養了，這，這些，狗。」

過了不久，當邱慶成匆忙地在堆滿紙箱的主任辦公室整理記者會的書面資料時，忽然聽見秘書室外面傳來一些聲響。他推開大門，赫然發現賴成旭推著唐國泰的輪椅，出現在外科主任辦公室。

邱慶成主任和總醫師一走進開刀房。立刻有一群記者簇擁而上。

「我好意請你回去，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賴成旭接過牛皮紙袋，好奇地打開紙袋，發現裡面是一疊影印的麻醉、恢復室和*圖*書護理紀錄、統計資料以及匯款單據。

掌聲尾隨著徐大明的開場白熱烈地響起。

立刻又有許多記者舉起手來。

他在外科主任辦公室內，透過電話，一五一十地向院長室內的徐大明報告整個事件的原委。

現在邱慶成準備就緒。他在手術室站了一會。

「應該下午四、五點鐘左右可以完成。」

十二點十五分。邱慶成穿著綠色手術衫，外罩白色醫師長袍出席臨時記者會。陪同他坐在發言席的是外科總醫師。在邱慶成宣讀完預先寫好的說明之後，開始讓記者舉手發問。

「你，這個，賊。」唐國泰高亢地說，「還我，辦公室。還我，病——病人。」

總醫師點點頭。

「這樣好了，你把相關的醫療人員都找到第一會議室來，我請公關部發新聞通知，等一下記者招待會改變地點，由我親自主持——」

他們還沒有走遠，秘書楊小姐從後面追了上來。

燈光照得開刀房的走道亮晃晃的，有點刺眼。邱慶成低著頭往前走，正好有兩個住院醫師攙扶著陳文進，迎面走了過來，他甚至沒有空閒停下來多看昏倒的陳文進一眼。

八點五分。邱慶成坐在開刀房內的總醫師辦公室裡，隔著辦公桌站著身著手術服的陳文進醫師。

二點四十五分。在外科休息室的記者都已經收到了院長將親自主持記者招待會的新聞通知。燈光以及攝影組的工作人員正忙著拆除裝備，準備移師第一會議室。

「你，打——死，打死我啊！」

唐國泰的眼神投向人群中的闕教授。闕教授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若無其事地，悄悄走開了。隨著唐國泰的眼神游移，又走掉了一些人。漸漸，圍觀的人群全部散去，最後空蕩蕩的辦公室裡，除了邱慶成與秘書小姐外，竟然只剩下賴成旭和躺在地上的唐國泰。

「不——，不要，扶，扶我，」唐國泰拒絕賴成旭的攙扶，他把目光轉向圍觀的外科醫師們，「我，不相信——」

他站在醫院的走廊通道，臉色變得青一陣紅一陣，整個人幾乎愣住了。

總醫師急急忙忙跑上前去，hetubook.com.com推開大門，讓邱慶成通過。

邱慶成靠近手術台邊，毫不猶豫地站上第一手術者的位置。他把一雙手伸進了手術台上病人的腹腔側方，分辨腎臟與周圍組織的解剖關係。他的動作那麼地自然，彷彿接續自己中斷未完成的手術似地。

「唐教授，我提醒你，這是主任辦公室，你已經不是主任了。」

「報告院長，現在開刀房是常規手術的時間，裡面房間根本不夠，器官移植手術小組這樣搞，簡直是和我過不去。我正打算給他們一點教訓。」

「我說最後一次了，讓開。否則不要怪我不客氣。」

「讓開。」

「豈有此理？八點鐘常規的手術正要開始，哪來那麼多的人力以及手術房給他們移植小組？除非常規手術都停下來——」

「陳醫師昏倒了！」有個護士從第九手術室探出頭嚷著。一時之間，開刀房立刻起了一陣騷動。

「這是你提出的新聘講師的資格申請，」邱慶成把表格丟在辦公桌上，「你自己考慮考慮，到底是這一台腎臟移植手術要緊，還是你個人的升等以及前途要緊？」

「對不起，各位，現在必須爭取時間，」總醫師替邱慶成擋住記者，「等一下，如果情況准許，邱主任會找個時間讓大家提問題。」

在手術室內的賴成旭激動地向前一步，很想說些什麼，可是又想不出可以和邱慶成理論的立場。

「唐國泰要主持手術後的記者會？」徐大明在電話那端皺了皺眉頭。

手術室外面那場騷動持續著。叫喊、跑步以及七嘴八舌的聲音，仍然可以聽見。

邱慶成掉頭往回走，不甘心又轉回來。不知想起什麼，終於放棄了原來的企圖，飛快地走出了第三手術室。

「差不多都拿下來了。目前準備接受肝臟、心肺移植以及腎臟移植的病人立刻就得送進開刀房。」

賴成旭推著唐國泰的輪椅走出外科醫師辦公室。唐國泰仍歇斯底里地念著：「白——白，養了，這，這些，狗。」

邱慶成追捕獵物似地衝出第五手術室，又闖進第三手術室，和*圖*書準備接手心肺移植手術，一進到第三手術室，迎面賴成旭推著一台輪椅擋住他的去路。輪椅上面坐著一個老人，還吊著點滴。

邱慶成皺著眉頭，正在沉思時，徐大明院長的電話追了過來。

總醫師等在手術室裡，拿著全新的無菌罩袍，幫忙邱慶成穿著。

「這個病人我已經照顧很久，和唐主任沒有關係——」

「邱主任，是不是請你談一談這次的器官移植？」

「很好——」邱慶成笑了起來。

「唐教授，你人不太舒服，還是回去病房休息吧。」

「三號絲線。」他看了一眼刷手護士。

邱慶成結束了記者會，匆匆忙忙又跑進開刀房去。第五手術室的肝臟移植正進行到無肝階段，到處都是滲出來的血液，主刀的范醫師還在腹腔忙著止血，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在今天記者招待會開始之前，我想請外科邱慶成主任以及在場的醫療人員起立，是不是請大家給他們報予最熱烈的掌聲，」徐大明拿著麥克風，「因為他們的同心協力與努力，讓我們今天能在這裡親眼見證台灣醫療史上新的里程碑——」

邱慶成板著臉孔，一語不發。

唐國泰幾乎不能相信他看到的情景。他的眼神裡充滿了絕望，喃喃地念著：

「腎靜——」住院醫師顯得有些緊張，「腎靜脈縫合。」

強光照得發言席亮晃晃的。邱慶成就坐在徐大明隔壁，他已經換好他的領帶襯衫以及白色長袍。掌聲之中，他優雅地起身致意。

「你，最近，最近，很得意？」

唐國泰不但沒有絲毫退讓的意圖，反而更激烈地嚷著：

「進行到哪裡了？」他問。

「我瞭解了。」

清水沖洗。再一次刷手、消毒。邱慶成空懸著消毒過的雙手，不慌不忙走進附近一間閒置的手術室裡，準備換穿無菌罩袍。

「我今天很忙，」邱慶成看了看錶，轉身回去收拾桌上的資料。他把資料裝在牛皮紙袋裡，準備走出辦公室。

清晨七點鐘不到，開刀房休息室早擠滿了各媒體的記者。

「還有什麼問題？」總醫師問。

「嗯？」邱慶成咄hｔｔｐs://wwｗ•hｅtｕｂoｏk•cｏm.ｃom咄逼人。

「這是，是我的，地——方，」唐國泰說，「你——你，敢怎樣？」

「走吧。」他對總醫師使了一個眼神。

「是李教授主刀嗎？」

邱慶成的餘怒未消，目光掃視周遭，忿忿地說：

「誰敢過去扶他，不要怪我把他當成唐教授的人馬。」

唐國泰仍然持續著同樣的話語，賴成旭一點也沒有察覺到那聲音已經轉變成哽咽的啜泣。

邱慶成退後了一步，喘著氣說：

「你瘋了？」徐大明提高了聲音，「現在整個醫院都是記者，洪警官的故事那麼感人，全國都在關切——」

「器官什麼時候摘取下來？」

掛掉了電話，邱慶成和總醫師走出了控制室，看著護士小姐來來去去推送著病人，整個開刀房已經開始動了起來。

「腎臟移植的主治醫師是陳文進？」邱慶成冷冷地笑了笑。

「我，白——白養，養，你——這條，狗了。」

十點三十五分。邱慶成站在洗手台前開始刷手消毒。他壓出碘酒消毒液，抽出消毒刷，不徐不緩地清洗，刷得雙手部是褐黃色的碘酒泡沫。

邱慶成走進手術房內的控制室，臉色拉得好長。

「唐，唐主任。」邱慶成立刻認出唐國泰來。他不自覺後退了一步。他有點驚訝，唐國泰看起來是那麼地疲憊，羸弱。邱慶成站在那裡，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唐主任，」賴成旭把唐國泰從地上扶起來坐在輪椅上，並且掛好點滴架，「我們回去吧。」

住院醫師顯然沒有意會過來整個情勢。

「理論上，移植小組的召集人由外科主任兼任，只是，現在這個情況比較麻煩。再說，移植小組都是他親自提拔的人馬——」

他又問了肝臟移植、腎臟移植進行的手術室，以及主刀的醫師。總醫師也指著手術室一一回答。

「是，」總醫師笑著表示。

「是。」

不知是邱慶成臉上的表情或者氣氛使然，護士小姐愣了一下，終於毫無抵抗地，把絲線以及各項器械傳遞給他。

「白，養——，養了，這些——狗。」

「邱主任要我把這個拿和_圖_書給你，」她轉交給賴主任一包牛皮紙袋，「他要我轉告，請你以後不要再踏進這裡一步。」說完立刻轉身走了。

賴成旭站在輪椅後面，俯身向前低頭靠近唐國泰。

徐大明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

「邱主任，你那邊器官移植到底進行得怎麼樣了？記者追著我問，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狀況。」

「你這麼年輕就能開腎臟移植，相信你一定下了很大的苦功——你開了這一台移植手術，難道以後就不要再開了嗎？我最後再問你一次，到底是唐國泰的前途，還是你個人的升等要緊？」

「唐國泰他們用這種手段逼我交出房間，未免欺人太甚——」

「陳醫師，你別再浪費時間說瞎話。我把醜話說在前面，現在給你一條路你不走，將來你會更難看。」

「肝臟以及心肺移植手術也是由你親自主持嗎？」

邱慶成悶不吭聲地走進第九手術室，用一種近乎堅決的表情，冷冷地掃視著手術室裡面所有暫停下來，等待手術重新開始的人。包括賴成旭、麻醉護士、流動護士以及手術台上的刷手小姐、住院醫師與實習醫師，看見了邱慶成，都露出錯愕的表情。

「我說過，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邱慶成試圖推開輪椅，卻遭到唐國泰以及賴成旭強烈的抵抗。

「你，禽，禽獸，豬——狗，不如。」唐國泰激動地叫嚷著。

「你，要把，把我，害成什麼——什麼樣，才——才，會高興？」唐國泰指著邱慶成。

唐國泰低垂著癱瘓的右手，揮舞著左手，嘴巴模模糊糊地不知咕噥些什麼。

「其它兩個移植手術進行得如何？大概什麼時候可以完成？」

邱慶成壓抑不住滿腔怒氣，使勁一堆，連人帶輪椅，把賴成旭以及唐國泰推得四腳朝天，點滴瓶落在地上滾來滾去。唐國泰氣呼呼地倒在地上，仍然罵不絕口。

鎂光燈閃閃發亮。邱慶成微笑著伸出雙手，客氣地邀請其它出席的主治醫師、護理人員站起來和他一起分享這一刻的榮耀。

陳文進緩緩地抬起頭，看著邱慶成，終於說：

總醫師指著第三手術室。

「你，這個，這個賊——」唐國泰顫抖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