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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

作者:侯文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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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45

第十一章

45

撥通電話後,他邀關欣共進晚餐。
過了不久,文秀倒了一杯熱茶進來。
「輕一些——」陳寬又皺了一下眉頭。
「蘇醫師——」話沒說完,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得他幾乎無法喘息,好不容易咳出一口痰來,吐在衛生紙上,「對不起——」他脹紅了臉,閉上眼睛,緩緩地深吸了一口氣,「文秀,麻煩你幫我墊枕頭。」
「我不要你感激,」蘇怡華關切地說,「我要你告訴我,你愛我,你願意嫁給我。」
關欣覺得很迷惘。如果愛戀的感覺是狂喜,為什麼如影相隨的總是分離的決裂?如果那是歡愉,為什麼在背後伺機而動的總是淒厲的吶喊呢?有什麼愛戀不是從一開始就注定了分離?又有什麼美好的愛戀,不在黑夜的角落裡,隱藏著像老太太這樣對生命絕望而淒厲的哭聲呢?
關欣並沒有伸出手。她對莊銘哲笑了笑,搖搖頭,淡淡地說:
「關欣,你聽我說,我可以辭去外科主任、辭去外科教授、辭去一切的職務——只要你願意嫁給我。」
「你先別急。有件屬於你的東西,我要還給你,算是我送你的禮物吧,」他指著床頭櫃抽屜,「麻煩你打開,有一包牛皮紙袋——」
「那年我們參加外科杯網球雙打,得了冠軍。」
蘇怡華過去拍他的背,並且安慰他:
只是,在這個晚上,她忽然領悟了。
「真的?」蘇怡華問。
「關欣,我不在乎你過去經歷了什麼。我們可以重新開始,你想想看那些我們共同擁有,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光——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我只要看到你快樂,就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難怪你每年打球都刻意放水,我還一直被蒙在鼓裡,不曉得出了個大內賊——」蘇怡華開懷地笑了起來。
「就是你去花蓮看我的時候?」蘇怡華問。
蘇怡華握著陳寬的手,笑著鼓勵他:
忽然,呼叫器嗶嗶地響了起來。關欣看了看呼叫器的顯示,對蘇怡華說:
「我該走了。」他把香煙丟到地上踩熄,習慣性地伸出手來,準備和關欣握手,「謝謝你的幫忙。」
關欣看了一下那個空藥瓶——巴必妥類的安眠藥。看來至少五十顆以上被吃掉了。在呼吸器的推動下,病人胸部均勻地起伏著。如果給予適度的呼吸以及循環支持,她大概還有得睡個幾天。關欣靜靜地注視著病人,總覺得這個臉孔似曾相識,可是又想不起來到底在哪裡見過。
「不,你聽我說,沒有什麼是來不及的——」

關欣從座位上起身,正要離開時,被蘇怡華叫住。
「沒關係,是莊副院長的夫人,讓他們辦手續。」
「我——知道。」她緩緩地放下餐巾。
「現在想想,故意輸給唐國泰那麼多年,好像也沒有什麼用——年輕的時候什麼都害怕,可是從來也不曾想過自己到底真正在害怕些什麼——」
亮麗的光線從窗口|射進來,照映著空空蕩蕩的辦公桌、書櫃、沙發桌椅以及在辦公室裡喘著氣的蘇怡華。
「關欣,怎麼了?」
蘇怡華別過頭,望向窗外,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過了一會,他回過頭來,告訴關欣:
天色暗了下來。身著西裝的侍者優雅地在每張餐桌點起了一盞小小的蠟燭,整個牛排館的氣氛變得格外溫馨。
「請喝茶,不要客氣。」陳寬意味深長地說,「恭喜你。我聽說,你終於順利地升上了外科主任——」
「現在我們終於可以好好地做朋友了——」他說。
「肋和*圖*書膜胸是有一些積水。」蘇怡華放下聽診器,表情凝肅地說。
總醫師搖搖頭,沒說什麼。只見護理長忿忿然從護理站走過來,哇啦哇啦地抱怨著:
關欣定定地看著蘇怡華,不知想著些什麼。好一會兒,她深吸了一口氣,終於說:
「你花了多少時間才走到這裡,這是多麼不容易的事?你這輩子到底還剩下多少時間?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們最美好的歲月過去了。我們早已承擔不起那麼美麗的夢了——」
她驚訝地覺悟到,那些教她最愛的,讓她最恨的,癡狂的、淒厲的分合聚散,不管幻化成了邱慶成或者蘇怡華,和最初她在莊銘哲身上經歷過的都沒有什麼兩樣。原來這麼多年來,她不過是用著不同的方式重複著相同的愛戀——
「他現在情況怎麼樣?」關欣問。
莊銘哲曾給了她一些最美好的,但也給了她最醜陋的,就像邱慶成和蘇怡華一樣——或許沒有什麼愛是絕對的呢?如果要接受愛,就要別無選擇地必須接受盼望、嫉妒、現實、權力、鬥爭,接受恨、分離、哭泣——接受所有愛戀所幻化的一切——
「我該走了。」
她仰頭看了看夜空,腦海裡浮現出莊銘哲抽著煙的神態。就在莊銘哲抽煙的神情裡,她忽然看到了邱慶成,也看到了蘇怡華——那些不同的性格和身影,不知怎地,漸漸融而為一,竟變得難分難解了。
「沒錯。她要回鄉下去,我已經批准她所有的辭呈,」徐大明笑咪|咪地說,「我知道關主任是邱慶成的人馬,所以請你過來商量一下,也許你能提出和你配合度更高的人選——」
「急診室找我。」
低迷的氣氛持續了一會,陳寬主動問蘇怡華:
「再見。」
「我不明白——」
關欣沒說什麼,氣氛有點感傷。她低頭把剩餘的牛排吃完,也拿著餐巾擦嘴,問蘇怡華:
「我是華信醫院副院長。」他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遞過來。
關欣自顧笑了笑,輕輕地把那張名片揉成一團。
「那麼,我們在醫院地下室餐廳——」
「我昨天接到了麻醉科關主任的辭呈,和她在辦公室談了一下——」徐大明說。
蘇怡華開著汽車往陳寬家裡的路上,注意到兩旁行道樹樹葉已經開始變色,風吹來的時候,捲起馬路上紅褐色的落葉,紛紛在空中翻飛。
「到現在,你還一直愛著那個男人?」蘇怡華問。
「怎麼回事?」關欣問。
「那天晚上你拒絕了我,」蘇怡華想通了什麼似地,「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還有我啊,我們永遠是最好的朋友——」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蘇怡華掛上電話,發了一下愣。他不知想起什麼,急急忙忙衝到樓梯口,沿著樓梯奔向四樓麻醉科辦公室。他氣呼呼地趕到麻醉科,不顧秘書小姐的招呼,魯莽地衝進關欣的主任辦公室。
兩造人馬離開之後,莊銘哲對關欣鞠躬,客氣地說:
「關主任辭職?」蘇怡華訝異地問。
「我們別再欺騙自己了。」
「為什麼?」蘇怡華問。
陳寬咳出來一大口血痰。兩個人看著衛生紙上的血痰,沒有說什麼。蘇怡華把衛生紙丟到垃圾桶去。房間裡一片靜默。
「其實這已經是她第三次,我實在是有點麻痺了。」
「嫁給我,」他款款地說,「我要你知道,不管那是什麼代價,我會一直等待,直到你答應的。」
蘇怡華幾番試圖著打電話聯絡關欣,都沒有回https://www•hetubook.com•com應。後來,才知道她從隔天起就請年休出國度假。
蘇怡華拾起床頭櫃上的聽診器,在陳寬胸前仔細地聽了一會,又翻了翻他的眼瞼,雙手在他身上摸摸敲敲。
「我跟你一起去。」
莊銘哲把煙霧吐得好高,無奈地笑了笑說:
「關欣——」
「那是她父親的醫院。」莊銘哲吸了一口煙,乾咳了幾下,「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關欣點點頭,意味深遠地說:

「我看起來好像真的很嚴肅,」蘇怡華看著照片感慨地說,「我竟然完全不記得還有這張照片。」
關欣緩緩地抬起頭來,淚水從她眼眶中盈溢了出來。她壓抑住情緒,淡淡地說:
關欣搖搖頭,擦著直往下流的淚水。她哽咽地說:
「你覺得後悔嗎?」關欣問。
「或許每個人的生命都有不同的負擔吧,」莊銘哲又吸了一口煙,「我這輩子沒有什麼好後悔的。」
關欣目光流動,猶疑地注視著蘇怡華。
關欣想了一下,對蘇怡華說:
「我準備每年生日時送給小孩一些話和鼓勵——」陳寬望了望手邊的麥克風和錄音機,「我這個做爸爸的沒辦法看著孩子長大,覺得很內疚。我希望,當他想起我的時候,可以重複地聽著錄音帶。至少,讓他感覺到,我彷彿還一直在他身邊——」
那個男人拿下了墨鏡,驚訝的眼神,喊她:
呼叫器又響了一次,關欣猶豫不決地看著呼叫器,告訴蘇怡華:
「照片?」
「不會,不會,」文秀連忙說,「我相信他一定很高興看到你。」
「這是我父親的意思,」陳寬苦笑著,「他很早就看出你總有一天會當上外科主任——」
關欣顯得有些不自在,一接觸到蘇怡華的目光,立刻低下頭去。
「看到今天這個樣子,你大概覺得我過得很不好吧?」
蘇怡華不解地望著關欣。他衝動地引身向前,想告訴關欣些什麼。只是,話才到嘴邊,雙唇卻不住地顫抖。或許意識到再說什麼都是枉然,他停了下來,緩緩地退回座位上。一張皺摺著的臉,從激昂變成了沮喪、無奈,不斷痛苦地扭曲變形著。
「不了,」莊銘哲從口袋掏出香煙及打火機來,正要點火,才想起這裡是急診室,他問關欣,「出去透透氣吧?」
「關欣,不要走,」蘇怡華迫切地說,「答應我,嫁給我。」
關欣定定地看著莊銘哲。他比從前發福,頭上也長了些斑白的頭髮,難怪戴上墨鏡的時候認不出來。她想起了在莊銘哲的婚宴送客時,新娘那不經意的一瞥。忽然間,關欣明白了為什麼病人的面孔那麼地似曾相識。
「這——」蘇怡華不解地搖著頭,「這是怎麼一回事?」
關欣沒說什麼,默默地跟隨他走出了急診室,繞過了救護車。他們靜靜在救護車前站了一會。莊銘哲點起煙,自我解嘲似地說:
「你不會甘心的——」
看到總醫師及護理長面帶猶豫,關欣說:
關欣接過名片,正納悶著為什麼有人大半夜的還戴著墨鏡,不經意地看了一眼名片,忽然叫了起來:
「莊醫師!」
那是一個陽光迤邐的早晨,蘇怡華在辦公室接到了徐大明的電話。
「想清楚了,人生實在沒有那麼多好怕的。如果再重來一次,我一定盡量按照自己的意思,更勇敢地去追求自己內心的渴望——」
陳寬緊緊抱著蘇怡華,熱淚盈眶。
「現在情況還算穩定,不過需要強心劑以及呼吸和圖書支持——」
蘇怡華張大嘴巴看著陳寬,他想說話,可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記不記得,從此以後我們兩個人就變成黑五類了,唐國泰有什麼好事,絕對不會找我們。」
「關欣,」蘇怡華急切地表示,「我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對你說——」

蘇怡華打開牛皮紙袋,裡面有一卷沖洗過的底片以及好幾張加洗放大的照片。他拿出照片,乍看還以為是什麼春宮圖片。仔細一看,竟然是那天晚上他和Judy在床上顛鸞倒鳳的特寫鏡頭。他看著一張一張彩色的放大照片,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不知經過了多久,蘇怡華沉重地吸了一口氣,問關欣:
「他今天的情況不太好,」文秀面帶慼色地說,「昨天咳了一整晚。」
「當時我姊姊過世了,忽然間,我的世界整個崩潰了。你是我唯一抓得住,支持我活下去最重要的心情。你讓我知道,這個世界還有人在乎我,關心我——。我需要你就像一個病人需要吃藥一樣——」關欣低沉地說,「或許我當時內心有太多恐懼了吧,我害怕你離開我,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敢告訴你——」
關欣無言地看著蘇怡華。
急診室的老鐘輕輕地敲響了十二下,溫柔地又送走了一天。一天過去了,十多年也過去了。
「你打開看看吧!」
蘇怡華疑惑地拿出那包薄薄的牛皮紙袋,好奇地問:
陳寬也跟著蘇怡華傻傻地笑。

關欣把背靠在寫著華信醫院的車廂上。她把玩著手上的名片,無謂地笑了笑,告訴莊銘哲:
「你有很好的前途,我不值得你這樣——」
她從口袋裡拿出莊銘哲那張名片,看得發愣。從前分開時沒有對他說過的再見,今天總算告訴他了。
「你呢?」
「我知道醫院附近有家西餐廳,」蘇怡華吞吞吐吐地說,「一有呼叫,你隨時可以趕回急診室——」
「副院長,我們準備好了。」
「恭喜你,你現在已經是準醫學中心的副院長了。」
「開什麼玩笑,」關欣也跟情緒高昂地說,「要領回去可以,請他們派醫師跟救護車來接人,我才肯放人——」
「你知道為什麼的。」
「你要不要看我整理的照片?」
他忽然看到一張合照,上面有許多人,關欣也在其中,不知道為什麼,跟著感傷了起來。
蘇怡華說完,要過去擁抱陳寬,不知怎地,陳寬搖著頭拒絕他的擁抱。
「我不懂——」蘇怡華迷惘地問。

莊銘哲愣了一下,有幾分尷尬地說:
陳寬又翻了一頁,指著其中一張照片,笑了笑說:
踩進陳庭內兒科診所,搭著電梯直達五樓,前來開門的是陳寬的太太文秀。也許是身材嬌小緣故,她看起來比應有的年齡還要年輕,一點也不像是有一個孩子的母親。
「不,不是這樣——」
莊銘哲有點詫異。他緩緩地收回尷尬的手,重新戴上墨鏡,轉身走向救護車前座。
「否則,你為什麼拒絕我呢?」
救護車的引擎發動了起來。在護理站辦完手續的人跑了過來,車上的人喊著:
「好。」關欣想了一下,轉過頭跟護理長及總醫師說,「讓他們辦離院手續。」
她敲敲門,推開臥房房門。陳寬半躺臥在床上,虛弱地拿著麥克風正在錄音。他看到蘇怡華進來,放下麥克風,按停了錄音機按鍵,轉過身高興地喊他:
關欣低下頭,沒有說什麼。過了一會,她問:
勇敢地追求自己內心的渴望——和*圖*書
「你把照片和底片都收起來吧,反正現在我已經用不上了——」
關欣擦拭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她懸著一條餐巾在手上,臉上露出一種驚訝又迷惘的表情。
「我不在乎。除非你親口告訴我,說你不喜歡我,請我不要再打擾你。如果是這樣,我會心甘情願,立刻坦然地離開的——」
「我是很誠懇的——」

「我感激你曾經給我的一切。」
「安眠藥。」總醫師聽到她的聲音立刻回過頭來,從醫師服口袋裡拿出一個空藥瓶交給關欣。
「你看,這是我住院醫師第一年的時候照的,」陳寬興致地翻開相簿,指著其中一張照片,「你那時候是總住院醫師,不曉得為什麼,大家都非常怕你。」
「如果不是這樣,請你嫁給我。」
蘇怡華搖了搖頭。過了一會,感慨地說:
「那已經不重要了。」
不久,一輛閃爍著紅燈以及蜂鳴器的救護車開進急診室門口,從車後方走下來了穿著醫院制服的醫師和護士小姐。包括護理長、總醫師以及幾個家屬簇擁著一位戴著墨鏡的男人往關欣的方向走過來。
蘇怡華打開抽屜,從一本一本的相簿中,取出陳寬指定的那本。
關欣無奈地笑了笑,搖搖頭。
「如果我告訴你,我曾經為一個男人懷孕,甚至為他墮胎——」
關欣想起很多事,可是她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看著他抽煙的樣子。
關欣低下頭去,輕輕地說:
「我不知道。」關欣搖搖頭。
如果愛戀必須在分離中生成,在恨中交織,在淒厲、吶喊中載浮載沉的——那麼十多年,就不能只算是很短的剎那。
「那時候我懷了孕,還跑去參加他的婚禮——很可笑吧?」她自我解嘲似地笑了笑,「那時候天真地以為只要彼此相愛,就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事——」
「從來沒有碰過這麼搞不清楚狀況的家屬,現在這種狀況,竟然要把病人領回去——他們把面子看得比人命重要,難怪她要自殺。」
蘇怡華拿著電話話筒,想起陳寬的那句話。
「是啊,那是我們的全盛時期,氣得唐國泰在球場摔拍子——」蘇怡華興奮地說。
「晚上我必須輪值急診室的班——」關欣有些為難。
「什麼東西?」
「我不在乎什麼前途、什麼未來,」蘇怡華抓著她的手,「我只在乎你。」
不知道為什麼,這時他的心中都是關欣的倩影,她說過的話、所有的照片以及他們曾經共同擁有的美好時光。
「你還記得我們在網球場談過的事?」他歎了一口氣,「好可惜,我現在不在科裡面,看不到你的風光——」
「你永遠不會明白我經歷過了什麼——」關欣搖搖頭,「我本來以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可是,你知道的,不可能了——」
「那是過去的事了。」關欣無奈地說,「他娶了一個有錢人家的女兒,繼承了他岳父的大醫院,過著很好的生活——」
「為什麼當時你不告訴我?」蘇怡華睜大眼睛。
「吃了多少?」
「有空來找我吧,我們可以好好聊聊。」他回過頭來說,「你有我的名片和電話。」
不知不覺,眼淚沿著陳寬的臉龐流了下來。蘇怡華遞給他一張衛生紙。
關欣搖了搖頭。
他望向窗外那片白花花的陽光,不知怎地,竟暈眩了起來。
「小心。」救護車輕輕地震盪了一下。關欣側過頭去,看見醫護人員擠著呼吸氣囊,把病人抬上了救護車。莊銘哲只瞄了一眼和_圖_書,又繼續默默地抽著煙。
「最近發生了很多事情,大家都對我恭喜。不曉得為什麼,我卻一點都不覺得快樂。特別是徐翠鳳的生日宴會以後,我一直在想,我的生命為什麼會搞成這個樣子?陳寬的病要讓我開始問,到底自己生命中真正的渴望是什麼?所以我很認真地在想——」他支支吾吾地說,「關欣,請嫁給我好嗎?」
深夜十一點多,一個心肌梗塞的老人被送到急診室時已經沒有心跳了。經過一番急救之後,關欣對家屬搖搖頭,宣布死亡。淒厲的哭喊聲隨著響了起來。那是一個老太婆的哭聲,喊著老先生的名字、狠狠地抓他、搥打他的胸部。
「我必須把她帶回華信醫院,」他低下了頭,「她是董事長的女兒,你知道的——」
蘇怡華把照片放在床頭櫃上,緩緩地上前一步。他激動地看著陳寬,終於衝過去床前和他擁抱。
「會的,一定會來得及的——」
「我剛剛去看陳寬了——」蘇怡華吃完了牛排,拿著餐巾擦嘴。
「我們可以遠走高飛,離開這裡的一切。我們一起到鄉下開業,你可以麻醉,我來開刀——」
「我太太——」
「我想我會呼吸困難,窒息而死。我可以感覺到,水已經淹到這裡來了,」陳寬比著左側乳|頭的高度,無奈地笑了笑,「如果可以選擇的話,我寧願是肝臟轉移,至少我會先昏迷——」
蘇怡華喝了一口熱茶,抬起頭對陳寬笑了笑。
關欣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她必須走出去透透氣。
「來不及了。」
文秀過來扶著他,在他背後加墊枕頭,讓他稍稍坐直。
「他在整理相簿、錄音留給小孩——」
她靜靜地坐在急診室外的台階上,身後還聽到老太太淒厲的哭聲,隔著距離聽,斷斷續續地。
「我們別談醫院的事了,」蘇怡華放下了茶杯,「我剛看你拿著麥克風和錄音機,都在忙些什麼?」
「你是說——」蘇怡華一臉錯愕的表情。
她領著蘇怡華,走向陳寬的臥房。
陳寬又翻了幾頁相簿,看著裡面的照片,若有感觸地說:
「我現在已經錄到他小學二年級的生日了,不過我的情況愈來愈差,——」陳寬擦擦淚,又咳嗽了起來。
「謝謝。」
他發現所有的東西都已經不見了。那裡只剩下一間乾乾淨淨的辦公室。
「你們也一起去辦手續,趕快把她抬上救護車吧。」莊銘哲回過頭告訴隨行醫護人員。
「我不能一直欺騙自己,一再欺騙下去——」
「是什麼時候的事?」
「那時候實在應該多照一些相片的,」看完了照片,陳寬感慨地說,「在醫院這麼多年,就剩下這些了——」
護理長轉身準備走回護理站,總醫師叫住她:
「勇敢地去追求自己內心的渴望——」蘇怡華喃喃地重複著。
「你看,」陳寬指著照片說,「你那時候的樣子。」
「婚禮以後就沒有見過你,沒有想到,今天在這種情況下碰面。」
「不好意思,打擾了。」蘇怡華說。
「多虧了這場病,讓我有時間坐下來好好整理照片,」陳寬指著床頭櫃下面的抽屜,「麻煩你打開抽屜。」
「你要告訴我什麼事?」
「既然如此,為什麼後來要把信件都退還給我呢?」
急診室的情況十分紊亂。圍起來的布簾。匆匆忙忙進出的醫療人員。關欣掀開布簾衝進去時,他們正好在病人身上急救。有人在插管,有人在注射點滴,場面相當忙碌。
「對不起,」陳寬顫抖地張開雙手,「你還願意擁抱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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