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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文詠短篇小說集

作者:侯文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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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五篇 世紀大對決

卷一

第五篇 世紀大對決

我沒有回答。
幾年前瑞典網球名將柏格贏得溫布頓網球公開賽以及法國網球公開賽的冠軍。那時候日子真是美好,網球雜誌以特大的篇幅刊登他的特寫照片,並用顯著的標題刊登著「永遠的網球之王柏格。場內冷靜敏捷,場外熱情浪漫。」那時候他和美麗大方的羅馬尼亞網球女選手結婚了,那張擁吻的照片,相信任何和體育沾得上一點邊的刊物都可以找到。
「還打網球嗎?」阿波忽然問我。
幾年來,只有阿波吹牛的姿勢和超級笨的球技,絲毫不曾改變。我幾乎是得意地,收拾好網球拍,下樓去,準備轟轟烈烈地再痛宰他一場。
我們沒有談起往事,倒是談了許多賺錢的方法以及關於錢的事情。
到了四下,柏格節節吃敗仗。看他輸給藍道、康諾斯、馬克安諾的樣子,阿波說只能用兩個字形容:「很慘。」
我和阿波展開第一次網球世紀大對決是在二下的時候,那次他轟轟烈烈地率領「波格」啦啦隊來為他搖旗吶喊,結果很英勇地被我以懸殊的比數痛宰了。那以後有一年的時間,他碰到我總是激動地擺出一種拍蒼蠅的姿勢說:上次太便宜你了,下次「hetubook.com.com我要徹底的贏你,就是用這一招,看到沒有,這招——」
我翻開剛送來的早報,一眼就看到柏格和羅馬尼亞太太離婚的消息。我忽然想起這些年來所有迅速改變的人事、理想與激|情——。
「在醫院裏根本沒有人管你寫不寫詩。詩救不了人,也不能幫我升主治醫師,只會浪費時間和心情,你們學姊不要我寫這種東西,她要我專心做一個醫師。」
那個晚上還談了許多話,現在都不記得了。
我記得有一個晚上學長來宿舍找我,我們一起爬牆出去,兩個人吃完冰就在街上繞圈了。
據他的說法,「藍波」就是藍道和阿波的綜合體。說著他又蠢蠢欲動了,仍然是一套打蒼蠅的動作,什麼洗刷前辱,捲土重來,風水輪流轉,名目繁多,不勝枚舉。
「我最近寫了許多詩。」我說。
於是我和阿波便不三不四地戴起柏格那種頭套,打起球來。阿波自封為波格,我叫侯格。每次他拿著網球拍在場子裏跑來跑去,教練大聲喊著:「阿波,不是那樣,你是在打球,不是在抓蝴蝶。」
那年我的學長已經在當兵了,我又見過他一次,理著和*圖*書小平頭,一身軍服。他攤開手,無可奈何地說:「我和你們學姊分手了。」
「我現在打得不錯呢,」他得意地告訴我,隨後又補上一句:「我現在可以自稱為『藍波』了。」
他就會一副不屑的樣子,甚至把頭套丟掉:「我以擁有這種東西為恥辱。」
我問他伴侶的條件。「現在只剩下一個了。」他笑著說。
那年期末詩社送舊,去醫院當實習醫師的學長回來了,他足足瘦了一圈,仍然抽著煙,告訴我:「太忙了,太累了,」他用一種驚嚇的眼神表示,「已經有一年沒有寫詩了。」
阿波和小語訂婚的那天晚上,讓我們灌得爛醉。到了最後,小語不得不先告辭。阿波語重情深地寫下他生平的最後一首詩,開頭彷彿是這樣:「我是不再寫詩的男子/亂髮飛揚——」後來大夥喝得東倒西歪,我攙著阿波一路搖頭晃腦回家。我嘲諷地問阿波:「不是說『很討厭』嗎?」他沉重地搖著頭,然後抬起臉,傻楞楞地對著我笑。
我和阿波就是那個時候進入醫學院的。那個學長一再告誡:「進入大學,一定要學會寫詩、打網球、談戀愛。」他那時候擁有一個美麗和*圖*書的學姊。寫得一手好詩。詩的內容和網球也有關係。好比:「像是你失手打出一個反拍球/被對方不慌不忙地截擊過來/球就落在網邊/而你卻在後場的邊線上楞住了/偶爾難免。」這一類的。
然後就開始了見習醫師的生涯,在醫院裏嗅著生老病死的氣味。阿波則被一位他所謂「很討厭」的女孩追得一塌糊塗。我記得有一次阿波神色匆忙地抓著我說:「等一下小語問我在那裏,你就說不知道。萬一被她逼得不行了,趕緊到圖書館告訴我,我躲到宿舍去,你再告訴她我在圖書館。等到她到圖書館找我,你趕緊溜掉。」
畢業典禮那天,阿波直到典禮結束才匆匆趕到,直喊抱歉,又是他未婚妻、丈母娘有什麼事絆著他。我把手中那張畢業證書轉給他,阿波迫不及待地離開,上頭並沒幾個字,他卻看得好久,邊走著,忽然我們都說不出一句話。
一升上三年級阿波就得意地告訴我:「我的愛終於有了成果。下次我帶你去看她,但是你一定要保持安靜,不能多嘴。」我果然看到一個大眼睛、長頭髮的女孩。我發誓那一次我真的沒有講錯話或多說話。那個女孩一看到我就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你別這麼拘束呀!我和阿波只是很普通的朋友,請你不要誤會。」
學長沒有講話,抽著煙。我們又在街上繞了一圈。
「寫不下去?」
每次我嘲笑阿波,只要拍著他的肩膀,輕輕喊他:「波格——」
我那個專講虛無並且不相信任何真理的學長睜大眼睛告訴我:「我好崇拜柏格。」
他實在沒有運動細胞,總是一下子就氣喘喘地坐在場邊休息。他擦著汗告訴我:「你知道,我理想的伴侶一定是一個長髮的女孩,條件很單純,只要能陪我作|愛、打網球、談詩就行。」他一本正經的嚴肅表情到了讓我忍往不笑很難過的地步。
「詩可能寫不下去了。」學長說。
那是一個陽光亮麗的上午,阿波在樓下叫戰著:「走,侯格,有膽量今天早上我們來展開第三場網球世紀大對決,拚個你死我活。」
當了實習醫師之後,我沒再見過阿波。也沒有人再和我談起過網球、詩或者是戀愛以及理想之類的事情。每天在生死線上奮鬥,在成堆的知識片段裏不停地記憶。倒是又見過我的學長。他已經是我們醫院裏第三年的住院醫師了。他整個人明顯地變膨脹起來,肚子的地m.hetubook.com.com方隱約可見一圈脂肪。
那時候我們實在不曉得理想是什麼。我和阿波虔誠地跑去問學長該如何寫詩。學長若有所思,肯定地說:「要用『愛』寫詩。」
「喂,你害怕了是不是,有種下來一決生死。」
我一看到小語,就被她來勢洶洶的威嚴懾服了。還沒等她問,我就告訴她阿波在圖書館。說完我趕緊溜掉。
升上二年級,我們都忙著去戀愛,荒廢了網球的課程。有時候自己覺得很恐慌,阿波安慰我:「沒有關係,多寫一些和網球有關的詩也可以。」
我和阿波的第二次網球世紀大對決是在四上舉行的,他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所下的功夫全部用在建立自信心上,他的球技沒有一點改進。結果當然是可想而知了。有時候我覺得很不應該給他那麼大的打擊,那一次阿波甩掉拍子,痛苦地吶喊:「打網球有什麼用?不過是有閒階級的消遣罷了。我決定封拍,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人。」
那時候課業非常繁重,每天緊張兮兮地應付著不斷的考試。解剖成績公佈那個下午,阿波當著我的面把一本情詩丟到垃圾桶去,他說:「詩有什麼用?我再也不需要詩了。現在我的伴侶條件更簡單了,只剩下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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