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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文詠短篇小說集

作者:侯文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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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第七篇 大家都是爸爸的兒子

卷一

第七篇 大家都是爸爸的兒子

聽她跋扈的口氣,周醫師簡直氣得脹紅了臉,他罵道:「議員的兒子有什麼了不起。要比來比,大家都是爸爸的兒子。」
看了半天,似乎沒有人想表示意見,站在前頭一個打扮時髦的女人不耐煩地問:「你們這麼多醫師,到底有沒有骨科的?出來說句話呀。」
無疑地,林醫師是國內骨折方面的權威,他那本膾炙人口的教科書至今仍在醫學院裏面流傳。
主任走到台下去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如果是醫療問題或許我還能幫忙,可是這是社會問題。」
身旁的醫師會心地對我笑著說:「看來還有得瞧。」
「那兒的話,不好意思,傷勢嚴重不嚴重?」
當林主治醫師踩進急診室門口,那女人就笑吟吟地跑上去自我介紹,她說:「林醫師,我們見過,記不記得?我先生是醫療審查小組的應議員。」
看著這一片沉默,我正想表示一點我的看法,卻被身旁的張醫師制止住,他低聲告訴我:「你不要惹火上身,這是內科周醫師的汽車,撞到一個市議員的孩子,事情正鬧得不可開交。」
走出討論室我就看到議員太太那種勝利卻又和圖書極力強忍的面孔,她追著周醫師說:「現在可嚴重了,你不但要負責醫療費,還要買輪椅以及休閒讀物、玩具給他。另外小孩荒廢的小提琴課、電腦課、英文會話班都要你賠償,更重要的是你要賠償我們精神的損失。要是你剛剛態度好一點我們還可以不告你,現在我要回去和孩子的爸爸商量,他認識幾個律師。」
幾個外科醫師推託半天,總算推派一名資深的骨科住院醫師出來讀片。他站在閱片欄前,又考慮了一會,終於以最平穩的語氣告訴女人:「這看起來有一點不完全骨折的味道,小孩子沒有什麼關係,綁個固定夾板,回家休息幾天就可以了。」
早上的骨科住院醫師說:「以後的事誰都不能保證,這點病人應該有所瞭解。」
林醫師一聽是應議員的太太,連忙也鞠躬回禮,兩人有說有笑。同時剛剛的骨科住院醫師跑到林醫師耳旁去耳語一番。一陣忙亂,弄清楚狀況後,林醫師就開始站到閱片架前讀起x光片來。
另外有人不表同意:「這種不完全骨折將來也有萬分之幾的機會會變成骨髓炎,萬一發生了,那hetubook•com•com誰負責?」
「就是我說的不完全骨折嘛。」骨科醫師說。
一反以往熱烈討論的情況,片子掛上以後全場鴉雀無聲,似乎大家都被這兩張x光片難倒了。
一點半,骨科討論室聚集了比往常更多的人,甚至醫院管理委員會的人也出席了。幾個事不關己的主治醫師不滿意地表示:「醫學有超然的地位,沒有怎麼樣就沒有怎麼樣,管他是議員還是什麼?」
這時有個年輕氣盛的急診室醫師衝出來罵她:「不信任醫師妳就出去,不要待在這裏。」
可是當我把x光片帶回急診室,閱片欄周圍已經站滿著白色制服的資深、資淺醫師。我趕忙把x光片掛上去,好奇地想知道到底是什麼精采的病例,引起這麼多醫師的興趣。
「唉啊,周處長,勞駕。」遠遠應議員就寒暄了起來。
我雖然極度不願意,可是仍然和住院醫師依照指示替孩子打上了點滴。並且量好角度,打上厚重的石膏。
內科周醫師我認識,才從軍隊退役下來的年輕住院醫師。他現在正站在人群裏,焦急地看著x光片。
我聽了這個荒謬的決議,差和*圖*書點把中午的飯都吐出來。因為這麼一來,這個健康的小孩至少要在病床上打上石膏,平躺一個月。
那個急診室醫師氣得要去推那女人,讓我們擋住。同時有人去找值班的骨科主治醫師。
聽他這麼一說,肇事的周醫師似乎鬆了一口氣,轉身對女人說:「我早告訴妳沒什麼關係,現在連骨科醫師都這麼說。」
她睜大眼睛,喊道:「這是公立醫院,我也是納稅人,憑什麼叫我出去。你們這些小牌的住院醫師都安靜,不要說話,找一個專科級的主治醫師來談。」
「那我怎麼辦?」周醫師問。
從周爸爸的兩個西裝筆挺隨從看來,必也是相當有名分地位的人。隨著他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近,我期待的心情不禁雀躍起來。是呀,這畢竟是一個爸爸的時代,而爸爸與爸爸之間的衝突會有多精采啊!
女人似乎有所不甘,說道:「什麼叫做有一點骨折的味道?當醫師講話這麼不負責任?我們這裏可不是落後國家,把民眾都當傻瓜。」說完她又去看片子,看了半天忽然發現那道經微的裂痕,驚慌地問:「這是什麼?」
沒想到骨折權威林醫師看和圖書了這張簡單的X光片,竟然皺起眉頭,裝模作樣地說:「似乎有點複雜,我想再會診幾個專家,在下午開會的時候提出來討論,聽聽骨科主任的意見,再作決定。」
而孩子與我則被冷落在一旁。感覺到了石膏僵硬的不便以及微熱,孩子躁動地大哭起來:「給我拿掉,我不要打石膏。我為什麼要打石膏,給我拿掉——」
那不過是兩張小孩的腿骨x光片,從正面照以及側面照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特別,充其量在股骨有輕微裂痕,勉強要稱為「柳條狀」的不完全骨折,恐怕都嫌過度診斷。因為是小孩,再生力好,我想只要簡單的固定與休息,很快就可以恢復。
由他這樣的專家來評定是非,應該有個公論了吧,我想。
「對不起,等我一下,等會我回來繼續說完。」說著骨科主任離開討論室去接電話。
「裂這麼大一條你還說沒關係。我就知道你們醫師都是官官相護。不要以為我們不懂醫學,孩子的爸爸在議會可也是醫療審查小組的,萬一孩子將來有什麼問題小心我告你。」
「可是,」有個醫師想要站起來說話,被主任制止,主任說:「反正對小孩的健康也和圖書沒什麼害處呀。」
打好石膏以後,我就站在床邊扶著小孩的腿等石膏乾燥、硬化。這同時,我看到周醫師帶著他的爸爸氣燄沖沖地朝病房走過來。
聽到這種結論,我差點要昏倒。不曉得為什麼,這麼簡單的病例,愈到資深醫師的手裏,愈模糊了。周醫師和議員的太太正為賠償的問題大吵特吵,看來下午還有一場好戲。
我簡直無法相信這是一場衝突,兩個爸爸虛偽而又熱絡地聊長話短,好像只是談著一樁愉快的買賣。骨科的住院醫師看得睜大了眼,更不用說了。
正在哭笑不得的時候,主任總算站出來說話,他說:「根本上,做為一個醫師,我們應該相信自己的判斷,並且負擔起一切的道德責任——」他說到一半,忽然被院內廣播打斷,是院長室急找骨科主任的電話。
一時我們議論紛紛,總算主任表明了立場,這件事也能夠塵埃落定。過了一會,主任回來,又站到台上去,他沉默了一下,像在整理思緒,然後說:「我們不要再討論這件事了。小孩收入院,替他打上石膏、點滴,比照嚴重骨折辦理。」
議員先生也來了,靜靜地與太太站在一旁看這一切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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