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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調景嶺

作者:林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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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故人重逢

九、故人重逢

「您跟我來。」女孩子說完,伸手去攙扶高弘。
高弘坐在岸邊樹蔭下的一張長椅上。他雙手按著木手杖,下頷撂在手背上,海風吹拂著他皤白而稀疏的頭髮。他怔怔地望著大海出神。
當他快要走近家門時,瞥見園子外有幾個人。有站著的、也有坐在石階上的。
「大娘好嗎?」高弘問。
他婉拒了許二牛用單位的車子載他,免得產生不必要的誤會。許二牛陪他站在街頭等候的士的時候,拍拍他的肩膊,關切地對他說:
高弘別過胡老闆,沿著迂迴的小徑上山回家途中,他怔忡地想:幸虧電視台的人沒找到我。不然,真夠麻煩了。
八點三十分,居民們才陸續乘旅遊車和平離開。當高弘踏上最後一輛旅遊車的時候,一輛寶馬房車倏然在旅遊車旁邊倏然停下。
「……香港政府未有諮詢我們調景嶺居民對賠償方案的意見,便提交行政局討論,這是漠視我們的權益。所以,我建議全體居民應該馬上作出反應,進行抗議行動!」
「老伯,請問您是高弘先生嗎?」說的是動聽的京片子。
……。
翌日早上,本來經一夜露天靜坐,已疲憊不堪的調景嶺居民,情緒又再度高漲起來。
「你住在廣州?」
途中,高弘不停地往窗外張望車子經過的街道,多次問女孩子此行的目的及要見的老朋友是誰?
當人們發覺高弘走進休息室來的時候,大家都不自覺地住了口,跟著齊聲向他打招呼。一個坐在近門口的椅子上的年輕人馬上站起來,把座位讓給他。
「高老先生,我們相信全港市民都知道,你是著名影星高嵐的父親,及偶像歌手高娜娜的爺爺。現在你在這拋頭露面參與示威行動,他們事前知道嗎?」一個女記者蹲低身,把麥克風伸到坐在地上的高弘面前。
高嵐中學畢業後,由於學業成績不好,升不了大學,只好投考一家電影公司的演員訓練班。他憑著俊朗的外貌,紮實的武功底子,還沒畢業就給一家電視台取錄為一齣武俠電視劇的男主角。(傳聞是一家廣告商贊助,指定他為男主角的。)
「高老,通宵靜坐的行動,還是留給青年人去做吧!」王澄走到高弘身邊,悄聲對他說。
主持人還引導高弘細說當年在台灣從軍的經過,及逃難到香港後的調景嶺的艱苦歲月。
調景嶺對開的海面,朝陽下,閃爍的波光像無數金色的鯉魚在翻騰。
「爸爸!」一個容貌端莊的中年婦人從車內伸出頭來,向高弘叫道。
「她是誰?」高弘悄聲問許二牛。
「他們會反對嗎?」
許多在觀看這節目的調景嶺居民感同身受,都黯然落淚。
五名居民代表在會場上,聽到賠償細則後,對每平方米三千四百五十元的賠償表示不滿。
「不過,我年紀老邁了。」高弘伸手在空間一按,待喝采聲和掌聲停止後,繼續說道:「我沒有能力協助和策劃工作,但我要去露宿,去躺電車路軌示威抗議還是可以的!」
高弘拄著手杖拾級上台,從王澄手中接過擴音器,伸手往空中一按,全場喧囂聲倏然而止,鴉雀無聲。
「我們團結起來,到港督府請願!」有人提議說。
這時候,高弘見到一個身穿白襯衣,結著領帶,身材高大,頭髮皤白而半禿的老者,從沙發上站起來,向他迎上去。
這些聽不見學生上下課的鐘聲、學生嬉笑及讀書聲的日子,高弘由不習慣而終於習慣了。
「大概你不會相信吧!」許二牛掏出一包香煙來,拈一支遞給高弘。高弘搖搖頭婉拒了。他把煙叼在嘴裡點燃,吐出一股灰煙後繼續說:「我加入了共產黨。」
「不會。」
之後,各人繼續熱烈討論示威的細節。高弘感到有點兒疲倦,悄悄地離開休息室,下樓走出老人中心。
「我們必須跟香港政府抗爭到底,得不到合理賠償,誓不罷休!」有人高聲叫道。
所以,調景嶺大街的熱鬧情景不再。
說完,挪動步子往家裡走。
久別重逢,哥兒倆有訴說不完的話。時間在他們的談話中悄悄溜走。牆壁上的掛鐘顯示,是凌晨了。
高弘甫坐下,一個年約四十歲的漢子趨前,對他說道:
在訪問中,高弘強調支持政府為了應付香港人口的急劇增長,必須清拆落後的調景嶺社區,以配合整個將軍澳區域www.hetubook.com.com的發展計劃。但是,必須要向失去家園的調景嶺居民作出公平合理的賠償。
高弘這時才發覺他是王澄。王澄一向是調景嶺社區的活躍分子,熱心社區工作,凡有關大眾利益的事情,他和高弘一樣,起帶頭作用。
那女孩子被這動人的場面感動了,掏出紙巾來偷偷揩眼淚。
「很久沒見的老朋友?」高弘蹙著眉思索:「是誰?」
晚上,「日落調景嶺」的專題在黃金時段播出。
聽她這麼一說,高弘才清楚地明白他們採訪自己的目的。
他蹣跚地拾級而上二樓。休息室已經聚集滿了人,有年老的、中年的和年輕的。各人在議論紛紛,情緒激昂。
「爸爸,我是身負重任的。」石小芹一邊轉著駕駛盤一邊答道:「小岫在加拿大、阿嵐在洛杉磯、娜娜在珠海拍廣告,都看到有關居民抗議政府清拆調景嶺的新聞及你的專訪。他們擔心你,都打電話來要我把你接回清水灣去,別管調景嶺清拆的事情了。」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因為,他們是在調景嶺長大的。」高弘嚴肅地說:「調景嶺是他們的故鄉。」
「這裡的工作人員。」
「這個嘛……」高弘仍有點疑慮。
「這裡是甚麼地方?」
「報紙上傳聞,他想去當和尚靜修,有這回事嗎?」胡老闆關切地問。
最後,高弘終於答應了。
這後巷很寬闊,停泊著幾輛名貴的平治橋車。
「我是電視台特備節目的編導——」這長頭髮像個飛仔的小伙子,從口袋裡掏出工作證來讓高弘過目。
這一晚,高弘失眠了……。
「高老先生,這是有關你們全體調景嶺居民的利益喲!」另外一個提著攝影機的工作人員在旁插嘴說。
這當兒,一條人影在園子的鐵網門外出現。因為霧太濃,濃得隨意伸手往空中抓一把,就抓得一掌潮濡的水氣。
「這是甚麼的一回事啊!在金鄉戰役中,我背著受了重傷的你逃跑,後來我中槍墮下深谷,幸獲一老農夫救回一命。我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還健在,而且當了共產黨員。這是怎麼的一回事?」
自從一九九三年,香港政府把靠海的調景嶺中學,連同其他共六間中小學遷至將軍澳區後,站在海邊再聽不到空置的學校裡傳來學生上學的喧鬧聲,只聽見風急時海浪拍岸的嘩啦聲,和偶爾聽見不遠處的、紹榮鋼鐵廠搬運鋼筋的機械聲。
「找我?」高弘一頭霧水:「是誰?」
「你有幾個兒女?」
這當兒,一輛路過的的士在他們面前戛然停下。高弘鑽進車廂,伸頭出來對許二牛說:
「心情不好?」胡老闆揚了揚眉,轉身指了指櫃枱後的牆上,一張嵌了金色框子的電影海報說:「是為這小子近來又鬧上緋聞而煩惱嗎?」
「這是上天注定我們哥兒倆在這兒重逢的——」許二牛一邊在煙灰盅上捺熄煙蒂,一邊笑著說:「這次我被邀請到香港來,參加一個台灣工業產品展銷會的開幕儀式。昨天晚上在酒家晚宴時,無意中看到電視上你的專訪。要不是你告訴主持人是台灣苗栗人,我真的沒法把你認出來哩!」
這女孩子身穿白色碎花的連衣裙,腳踏米色的高跟鞋,樣子娟秀,外表像一個在中區上班的白領麗人。
高弘聽了,登時目瞪口呆。半晌,他將信將疑的說:
「在老人中心裡,老頭們都常談論這個問題。」高弘說:「大家都把調景嶺當作自己的故鄉了。」
「不行!」高弘正色說:「這像打仗衝鋒陷陣一樣,我們長者應該身先士卒嘛!」
自從退休後,每個晨曦他都坐在這裡,凝望著鯉魚門外的遠山和大海。在一些多霧的日子裡,第一道陽光透過在海面游弋的霧靄,投到岸邊來的時候,那種驟然而來的、豁然開朗的景象,會給他孤寂的心境帶來一絲愜意的感覺。
當這五名居民代表走出立法局,把開會結果向在場等候的五百多名居民宣佈的時候,引起居民強烈的不滿,當堂群情洶湧。
「我是接你回家的。」石小芹從駕駛座鑽出來,拉開車門讓他上車。
傍晚六時十五分,近六百名調景嶺居民,手持橫額、高舉標語,由立法局門外出發,沿途高呼抗議政府背信棄義,漠視調景嶺居民權益的口號。
和_圖_書弘在園子裡耍太極拳。這是他自從退休後,每天起床後第一件要做的事。
「有沒有考慮移民美國,跟兒孫一起?」高弘問。
五十多個露宿抗議的居民,似乎都疲憊了。大家默默坐在一起,有人在抽煙,有人在讀書報,有人戴上耳筒在聽著「隨身聽」,甚至有人索性躺臥在地上閉目養神。
高弘猶豫一下站起來,拄著手杖,在女孩子的攙扶下往馬路旁的小汽車走去。
「我在廣州番禺的祈福新邨買了一套單元,那地方蠻不錯。退休後我和老伴一直住在那兒。還有,我哥哥的一家三代人,都由台灣遷居廣州,熱鬧得很!」
女孩子總是含笑不答,表情神秘。
高弘納罕地問:「你們要做的專訪,跟我在這裡住的日子長短有甚麼關係?」
「隨時奉陪。」高弘說:「不過,今天老子心情不太好,你要讓雙馬!」
翌日晨曦。
「這是中共官方的機構,你——?」
高弘打量著這老者;這老者打量著高弘。
「這是大眾利益,義不容辭!」高弘拍拍他的肩膊說。
她逕自走近露宿示威的人群。她搜索了一會,目光最後停在高弘的身上。
直到改革開放後,他獲得平反。因國家對台政策改變,他被派到廈門「台聯會」,負責接待到國內投資的台胞工作……
「你有空嗎?」胡老闆問。
車子倏然在大廈的後門停下。
他在高弘面前兩米的地方停下步,表情興奮地直望著高弘。
高弘見狀,猶豫一下,回頭就走。
高弘抬起頭,瞪這漢子一眼,說道:
「對!」幾百人情緒激昂,齊聲吶喊,有若地動山搖的氣勢。
一家電視台採訪隊現場轉播,上前訪問高弘。
「你怎麼會在這兒?」高弘詫異地問。
高弘驀地想到,自己離開露宿示威的隊伍幾個鐘頭,極可能會令夥伴們焦慮和不安。所以,交換了電話號碼及通訊地址後,他向許二牛告辭。
「莫里遜先生是六十年代初,香港政府的一個負責徙置事務的房屋署長。」高弘繼續說下去:「一九六一年,香港政府曾經企圖將調景嶺清拆,改建為徙置區。但經我們全體居民上書請願和抗議後,當時的港督柏立基洞悉民情,擱置清拆計劃。還通過莫里遜向調景嶺居民承諾:調景嶺居民可永久使用調景嶺土地。這就是說,我們是合法地擁有屬於自己的家園。如今政府為了整個人口政策而重新進行新市鎮的發展,我們是支持的。但是,應該按照市值給我們合理的賠償,大家認為對嗎?」
兩人撲前擁抱,感覺恍如隔世,悲喜交集。兩人激動得老淚縱橫,猛拍著對方的背部。
「我們是老樹,植根故土,外國不是我們生活的地方。」許二牛突有所悟地反問:「你有沒有回過台灣?」
「大概又是為阿嵐或娜娜的新聞來取材吧!真煩人!」高弘無奈地搖頭苦笑。
「你怎麼會派人來找到我?」
自從兩年前香港政府宣佈,調景嶺將於一九九四年開始分期清拆後,已經有許多居民遷到市區居住。幾所中、小學及幼稚園也遷到將軍澳去了。
他隨著解放軍南下,解放上海及福建之後,被調到福州的「台灣訓練隊」去。當時有一百多個投了解放軍的台灣士兵一起受訓。學習文化,提高知識水平,以便日後攻下台灣後,派這些人到基層工作。但後來因為「朝鮮戰爭」發生,攻台計劃因此擱置。
「待會兒您就知道了!」女孩子說著,扶著他走到鐵門前。
「我甚麼也不懂!」高弘說:「你們找別人去吧!」
「高老先生,請慢走!」一個小伙子飛快地追上來,攔在他面前。
幾十個報紙、雜誌、電台和電視台的記者在現場採訪。一時間鎂光閃個不停。有兩三個政客在電視台攝錄機鏡頭前走動,表示支援調景嶺居民的行動,博取上鏡的機會。
二,明天下午,派五名居民代表會見立法局工務小組的議員,討論賠償細則。另外五百多人則在立法局門外等候結果。如果結果不令人滿意,則進行示威抗議巡行,前往港督府給港督遞信,表示抗議。
走近小汽車的時候,一個中年司機從駕駛座位鑽出來,為他們打開車門。
「高老,昨晚深夜接獲消息——」王澄待高弘開了園子的鐵網門,急不及待地說對他說:「行m.hetubook.com.com政局明天上午召開秘密會議,討論調景嶺清拆的賠償問題。所以,我們馬上召開全體居民大會,商討對策。高老,你德高望重,昨晚的專題訪問,外間的反應非常好,很多人受到感動。待會兒希望你在大會上說幾句話,激勵士氣。」
參與通宵靜坐抗議的五十名調景嶺居民,每個人都用白布條捆繫額頭,身穿白色的文化衫。衫上前後都寫有「誓死保衛家園」,「不合理毋寧死」和「慘淡經營落此下場」等字句。
高弘睜開眼睛,打量著她,問道:「是的,甚麼事?」
這時候,一輛黑色的小汽車在離警車不遠處戛然停下,車內鑽出一個女孩子來。
「不知道。」高弘答道。
原來,在那場國民黨傷亡慘重的金鄉戰役中,許二牛身中兩槍,倒在屍體遍野的山頭上。解放軍在清理屍體的時候,發現奄奄一息的他,馬上把他扛到醫療隊搶救。跟著,送他到後方醫院療傷。
「你不認得我了?」老者的眼眶裡泛著淚光。
他們決定按照原來的計劃,發動中區大遊行,然後到港督府向港督呈遞請願信。
高弘愈來愈感到事情可疑。這時節,他發覺車子駛到跑馬地。沿著馬場繞了一匝後,眼看是駛回相反方向的皇后大道東去。但車子突然往左拐,駛進一幢大廈的後巷。
下午,高弘領導著五十名通宵靜坐的居民,步行到立法局門口,匯合近六百個從調景嶺乘旅遊車趕來支援的居民。大家聚集在立法局外,等候在立法局內正召開的、立法局工務小組討論調景嶺清拆賠償的結果。
「許二牛!」高弘大喊一聲。四十多年前熟悉的聲音沒有變。
「我哥告訴我,她在我們參軍後第二年就患急病死了。」
「他也一把年紀了,女兒也出道當了偶像歌手,但他生來命帶桃花,移民到外國,仍被女色糾纏,誰也管不了他。我才不會為他而煩惱。」
一進門,就見到裡面是一個偌大的客廳。客廳中央是幾張大沙發,靠牆的兩邊是放著一排中式的紅木椅子;牆壁上掛著兩幅大國畫。
「這事說來話長了……」許二牛長長的嘆一口氣,向高弘訴說那一段湮遠的記憶……。
由於是下班的時間,香港心臟的中區車水馬龍,人車爭路。巡行引起數以千計的路人圍觀。
「我高弘自一九五零年六月二十六日,跟七千多個苦難同胞從摩星嶺乘船來到荒蕪的調景嶺,到現在已經四十四年了。營內哪一樁有關大眾利益的事情,我沒有參與的?」
「他人呢?」高弘向周遭張望,問道。
天濛濛作亮,昨夜從海上游弋過來的、白色的霧靄尚未消散。
她挪動步子,走到正在閉目養神的高弘面前,微躬著身問道:
「高伯,以你這個著名電影紅星高嵐的父親,和當紅偶像歌手高娜娜的爺爺的知名度參加示威,以一當百,肯定會引起社會各界人士的關注。」
高弘聽來不禁感慨萬千。兩人欷歔了一番後,高弘突有所悟地問:
「你們見面後不是會知道了嗎?」女孩子莞爾地說。
傍晚六點鐘的時候,一輛旅遊巴士駛到布政署門外,第一個拄著手杖跳下車的高弘。眾人手持寫著抗議口號的標語魚貫落車。
「是電視台的人吧!三、四個人,帶著攝影器材。」
「高老先生,你太謙了!」長髮編導緊跟著他,說道:「你是四十多年前第一批被香港政府從摩星嶺送到調景嶺的、國民黨台灣籍軍人,我們相信目前仍住在調景嶺的居民中,沒有誰比你的資格更老了!」
他開始感到有點疲憊,斜靠在軟綿綿舒適的真皮座椅上,涼快的冷氣吹得他闔上慵倦的眼睛,酣然地進入睡鄉……。
「我到香港來公幹。」許二牛說。
「這裡是新華社香港分社。」許二牛逐個字抖出來。
在電視的新聞報導中,高弘不時可從熒屏上見到一幢外形呈弧形的,屬於內地駐港最高機構新華社的建築物。但他壓根兒沒想到,今晚自己竟然會出現在這建築物裡。而且,還與生死相交的童年玩伴在此重逢。
一呼百諾,一陣復一陣高呼的口號聲,頓時蓋過了女記者向高弘訪問的聲音……。
天色漸黑,大部分記者離去,只剩兩家電視台及兩、三家報館留下一兩個記者在現場駐守,以便隨時報導突發新聞。
撳過和*圖*書門鈴,片晌,鐵門及木門相繼打開。女孩子領他走進去。
「調景嶺清拆已是必然的事實,你年紀大了,又不是等著賠償過活。好媳婦在等著伺奉你,還是早點離開那地方享清福吧!」
跟著,高嵐炙手可熱,片約如雪片飛來,接應不暇。緋聞也隨之而來,許多圈內外的女孩子對他如蟻附膻。為此,高嵐接受父親的規勸,與青梅竹馬的戀人石小芹結婚,以此讓令追求者卻步。沒想到目前他到荷李活發展,仍緋聞不絕……。
與母親住在清水灣的孫女娜娜看完這個節目後,打電話來安慰爺爺。媳婦石小芹在電話中,再一次重提,請他早日跟他們同住,離開這個曾經令他有太多不愉快回憶的調景嶺。
「高老,早晨好!」
「一個老朋友,您很久沒見的老朋友。」
胡老闆隆而重之,把它掛在藥房的當眼處,常以此引以為傲。
高弘語音甫落,馬上響起了喝采和鼓掌聲。
許二牛告訴高弘,他哥哥在台灣趁工業一度急劇發展,賣了家傳的幾畝貧脊的農地,把錢用作投資一間雨傘廠。
「高老先生,我們這個訪問的專題,是把事實向廣大香港市民報導,希望政府當局了解和正視調景嶺居民面臨清拆的感受,公平合理地處理賠償問題。」長髮編導說:「我們收到消息,行政局會在明天上午秘密討論調景嶺清拆的賠償問題。所以,事不宜遲,我們準備今晚就播出這段訪問。」
「你還認得他嗎?」女孩子笑著問高弘。
「你——?」高弘的目光在老者黧黑而皺紋滿佈的臉上搜索。
「是誰?」
「沒想到喲!你真了不起!」許二牛向他豎起大拇指說:「昨晚看你的專訪,才知道那紅遍大江南北的大明星高嵐是你的兒子,也是我的世侄兒,我的老伴頂迷他的電視劇和電影哩!這回,我回到廣州去可以沾點光,誇耀一下。還有,我的侄孫女是高娜娜的歌迷,有機會你送給我幾張娜娜的簽名照片,讓我逗侄孫女的開心。」
「有一個人要見您。」
高弘聳聳肩膊,笑了笑說:「也許這是逃避女人最好的辦法吧!」
「到了。」女孩子說。
「我將會是最後一個離開調景嶺的人!我會到廣州探望你們!」
「新華社香港分社。」
在談到戰爭中痛失童年玩伴許二牛,及愛妻失蹤的時候,更忍不住淚盈於睫,哽咽得一度停下話來。

在車上,高弘嘟噥著:「跟大夥兒乘旅遊車回去就行了,你不用來接我嘛!」
他拄著手杖,踽踽地朝調景嶺大街走去。這條所謂大街,其實只不過是不超過四米闊、兩旁都是小商店的小路。
台下起了一陣騷動。
「高老師!」是普濟藥房的胡老闆,雖然高弘已經退休了多年,他仍一直叫他高老師,四十多年不變。
「沒有。」高弘搖搖頭,惘然地說:「在台灣我已經沒有親人,李登輝那廝不是好東西,陰謀在搞台獨,遲早會帶給台灣人民災難。如果台灣一日不認同是中國領土的一部份,她將會是全世界最不安全的地方。」
傷癒後,解放軍部隊首長召見他。對他說,解放軍寬待俘虜,如果想回家的話,他們可以給路費。他想回家,但當時已經不可能回台灣去了,只好參加解放軍。
近幾個月來,為了向香港政府爭取合理的清拆賠償,他四處奔走,不遺餘力地請求一些立法局議員及社會知名人士支援。
文革的時候,因為是台灣人的身份,他被隔離調查三次,懷疑他來歷不明,是台灣國民黨特務。他一再地被批鬥,關進牛棚勞動改造,吃盡苦頭。
此刻,高弘在冷落的大街走著,經過普濟藥房的時候,有人叫他:
台下年紀五十歲以下的人,都面面相覷,不知那是何許人?但有不少年過花甲的老者都舉起手來,大聲呼應:「記得!」
為了讓遊行隊伍通過馬路,經花園道前往港督府去,七、八名居民橫臥在德輔道中的電車路軌上,阻止電車及其他車輛前進,令交通一時大為混亂。
高弘停下步來,笑著問道:「胡老闆,有何貴幹?是不是生意淡薄,想找我陪你下棋?」
高弘回過頭來,發覺叫自己的是媳婦石小芹。
「看來,你是鄧小平所說,『讓一部份人先富起來』中的富人哩!」高弘打趣地笑著說。
高弘想說甚麼,但https://m•hetubook.com.com還是把話留住了。
「調景嶺的居民都有這個看法嗎?」
「阿弘!」
那是一齣由高嵐主演的武俠電影的海報。海報中高嵐身穿白披風,手揮長劍,英姿颯颯。上面還由高嵐親筆提字。上下款為:「胡道行師傅惠存——徒弟高嵐」。
一輛警車停在布政署旁的馬路上。幾個警察靠在車旁聊天,目光卻盯著那幾十個席地而坐的示威居民。
「對!調景嶺是我們的故鄉!」坐在旁邊的示威者跟著大聲喊起來。
「對於後輩的事情,我一概不知道,無可奉告!」高弘輕輕撥開他的手,猛搖著頭說。
「喔!找你的人找到你沒有?」胡老闆突有所悟地問。
「為甚麼?」
「吓!」高弘嚇得一跳,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錯愕地再問:「你說甚麼?」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後,他被派到漳州參加農村土改工作。後來被調回福州,在一家化學纖維廠當庶務員。
「你幹啥?」高弘瞪他一眼。
「大家還記得莫里遜這個洋鬼子嗎?」高弘輕輕咳了一聲,調整嗓子後,向大家問道。
「打倒香港政府!」附和的聲音響徹整個調景嶺山谷。
居民大會在已經空置了的中學操場進行,有幾百居民參加。
在港督府門外,王澄領著大家朝著港督府舉手高呼口號,向門口的守衛遞交了一封請願信。要求港督頒令:以屋換屋的形式或按市價作出合理的賠償。
「一個兒子,他在清華大學畢業後,到美國深造。後來在紐約華爾街從事金融研究工作,娶了一個洋媳婦。」許二牛老懷歡快,哈哈地笑著說:「我那個混種孫子金頭髮黑眼睛,長得比我高,不懂普通話,只懂得叫我兩老『Ye Ye』『Nai Nai』!」
在大會上,王澄上台向居民講話:
「你怎麼到這裡來?」高弘跳下旅遊車,問道。
王澄領著大家高呼抗議的口號。聲音響徹中環附近政府的建築物。
「這裡是個甚麼地方?」
車子拐彎轉入下山的花園道,然後往皇后大道東駛去。
許二牛連抽了三支香煙,才簡略地把自己這三、四十多年的坎坷遭遇說完。
「不是我富起來,是我哥哥富起來。」許二牛點燃香煙,吸了一口說:「房子是他送給我們養老的……。」

他們向每一個走進布政署開會的行政局議員高呼口號,呈遞抗議書。
「高伯,我們準備到立法局外露宿請願及抗議,希望立法局撥款小組拒絕通過不合理的賠償方案,你老人家支援這個行動嗎?」
高弘認得這個樣貌娟秀的女孩子,是電視台時事節目的主持人。
兩人擁抱了整整一分鐘才分開。那女孩子給他們端上熱茶後,走出客廳外去了。
結果一炮而紅,高嵐主演的武俠電視劇,更成為中國改革開放後第一個在國內放映的電視劇。高嵐頓時成為神州大地家傳戶曉的大明星。
於是,大家當場議定了一個抗議行動的方案:
「當然有關係啦!」這時候一個穿戴整齊的女孩子迎上來,打岔說道:「你老人家親身經歷過,這個由一座荒蕪的山野衍變成一個治安良好、民風純樸的大社區——調景嶺的整個歷史過程。同時,只有你才能代表那些在調景嶺居住了四十多年,一旦將會被清拆遷離家園的居民的感受。」
高弘在她的攙扶下鑽出車廂。他站在車旁張目四顧,狐疑地問:
「高老先生,可能你誤會了。」長髮編導連忙說:「我們的是資訊節目,不是娛樂新聞節目,訪問內容絕對與令郎高嵐及令孫女高娜娜無關。」
中國改革開放後,他的侄兒洞燭先機,到內地來開廠。由於業務發展迅速,十多年間在珠江三角州開了五、六間工廠,發了大財……。
高弘第一個報名參加在布政署外通宵靜坐行動。
此刻,他瞧瞧腕錶,扶著手杖站起身來,朝著碼頭旁的調景嶺老人中心走去。
一,今天晚上派五十人在布政署門外通宵靜坐抗議,直到明日行政局秘密會議召開時,大隊開到接班。
拍攝工作是在他家門外的小園子進行。許多坊眾聞風趕來看熱鬧,把園子圍得水泄不通……。
高弘看不清楚院子外站的是甚麼人。他並沒有理會他,只繼續在耍著太極招式。到他耍完了,霧靄變得稀薄,那人才向他高聲打招呼:
「打倒香港政府!」有人大聲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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