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硝煙歲月

作者:林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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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金鄉之戰

三、金鄉之戰

「上頭說到大陸戡亂,是不是要跟共產黨打仗?」
「海天輪」離開高雄碼頭後,在茫茫的大海中行駛了三、四天,士兵從小圓窗外望,分不出眼前所見的是天空還是海洋。此刻第一次重見陸地,心情興奮卻又彷徨。
高弘和許二牛見到十多個士兵,其中包括幾個台灣籍的,在黯暗中被李貴押走了。
原來,雙方發生激戰的時候,高弘所屬部隊的通訊兵收到新二十一旅發出的求救訊號,報稱正受到共軍圍攻。當雙方報出部隊所在方位的時候,才猛然發覺原來自己人正在打自己人。
高弘見他的語氣中帶著怨懟,於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膊正色說:
「馬上停火!馬上停火!前面是新二十一旅的自己人!」
「聽說,共產黨的八路軍在打日本鬼子的時候是神出鬼沒的。他們出其不意地從竈台或樹洞裡鑽出來,把日本鬼子打得夾著尾巴逃跑。」
「他們給槍斃了!」高弘嘆了一口氣說。
「你們知道嗎?」王一浮神色緊張地轉頭向周圍望了一遍,然後低聲向兩人說:「剛才給押走的弟兄都被槍斃了!」
幾個將領開會研究後,黃伯韜宣佈決定負隅死守、等待援兵。
金營長馬上下命令,要將每條小巷貼著的這些標語撕掉,避免影響軍心。
「徐州。」
貨卡的鐵門給打開,黃昏金色的斜陽灑進貨卡內。坐在車門位置的高弘和許二牛,一下子給陽光照耀得睜不開眼來。
約停留了十分鐘,一兩下哨子聲響起,士兵就要馬上攀回貨卡裡去。
還帶著慵倦和惺忪睡意的士兵,又開始向金鄉和魚台地區進發。
「二牛!」高弘大聲叫道。
可是,南京方面卻發電報命令,國軍必須死守,以牽制共軍的兵力,阻止其繼續向南推進。
「我到處找你們。」
「到了這個田地還能怎麼辦?」高弘嘆了一口氣說:「現在只好聽天由命!」
當部隊走近火車站的時候,有許多民眾跟著隊伍走。有些學生模樣和工人模樣的民眾煽動士兵,對他們說:
「他媽的!說的都是鬼話!」黃伯韜沒聽完偵察兵的報告,就大力拍案罵道:「俺就不相信他們能困得住我們!」
「古語有云:『人不可貌相』。」高弘低聲說:「你記得嗎?剛才我們躲在一旁商量投不投降的時候,他鬼鬼祟祟的出現,向我們試探。」
聽他這麼一說,高弘倒也登時驚慌起來。兩人也顧不得可能會受上級懲罰,匆匆跑回自己的連隊去。
在金鄉附近被共軍圍困的,是由黃伯韜和丘清泉指揮的國民黨兵團。他們的形勢危急,援兵未到,頻頻發訊求救。
「聽說共軍是神出鬼沒的,誰猜到他們現在躲在哪兒?」高弘說。他揹著步槍抱著手,把腦袋盡量縮進衣袋裡,身體冷得微微發抖。
「聽說他們的軍隊每到一個地方,都在街頭貼上了標語,讓老百姓知道他們的軍紀嚴明。」許二牛搔著腦勺,苦思著說:「標語的內容是甚麼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其中一項是——」
高弘和許二牛站崗的地方,面對著一片差不多跟一個人那麼高的麥田。灰雲掩映的月色下,麥子在冷風的吹拂中不停地晃動;不遠處山坡上的樹影幢幢。周遭的一切都似乎是風雨欲來、危機重重。
士兵乘的是火車上密封的貨卡。擠在貨卡裡,黑黝黝的、像給囚禁在一個黑暗的牢獄裡。
這時候,高弘才發覺自己手上尚提著機關槍。他連忙把它扔掉。
「因為他犯了煽動罪。」王一浮說:「他被共軍放回來後,除了向上頭傳話外,還把共軍善待俘虜的政策向大家傳播,擾亂軍心。」
士兵們聽了這些煽動的話後,心裡都有點著慌。但是,沒有人敢開聲跟這些民眾答話,恐怕會被上頭當叛變逃兵槍斃。
許二牛想再追問的時候,高弘暗暗扯了扯他的褲管,制止他問下去。
「幸虧我們沒有準備下山投降。」高弘悄聲對他說。
「恭喜你升官!」許二牛走到高弘面前,伸手撫摸高弘手中的機關槍,笑謔說:「當機關槍手好烕風!」
「不!我們說過,要死也死在一起!」高弘說:「我答應過你娘照顧你的!」
「上岸後,我們不知給調到哪兒去?」許二牛不安地對高弘說。
「我們的救兵真的會趕到嗎?」伏在高弘身邊的許二牛悄聲問。
共軍並沒有銜尾追上山來。他們只用大炮和迫擊炮往山上發射,炮彈的爆炸聲震耳欲聾。
老頭子一個踉蹌險些兒摔倒,顫巍巍的站定了,嘴角滲出血水。他一張開口說話,一顆焦黃的牙齒連紅色的鮮血吐了出來。
一時間人心惶惶,都猜疑自己身邊的人可能是上頭派下來的臥底。
李貴說完,站在高弘後面一個士兵問道:
許二牛聽了又有點意動,轉過頭來望望高弘。高弘卻搖搖頭說:
許二牛恍然地點頭:「想起來確實可疑!」
有幾次國軍趁沒有月色的夜晚,企圖摸黑突圍。不料,共軍向空中放射了照明彈,連綿的山頭恍如白晝。匿藏在山下的共軍似恭候已久,密集的炮火如勁雨響雷,把國軍轟得棄甲曳兵地逃回山上去。
「我們跟不跟他們一起下山投降?」
「誰知道?」高弘搖搖頭苦笑說。他扳著機關槍,目光仍注視著山下的樹林。
「棄槍投降不殺!」
樹根也燒光了,就挖開山上的墳墓,把棺木拿來燃燒。炮兵團養的、用來拖炮的馬匹也給宰了。馬肉吃掉,馬皮拿來燒火。
「請你照顧我娘……」許二牛的聲音轉弱,話沒說完。
士兵們從夢中驚醒,爬起來準備還擊的時候,密集的迫擊炮和重型機關槍的子彈在頭頂呼嘯掠過,令他們抬不起頭來。
幾個長官見到這些標語,不禁面面相覷,大驚失色。令他們震驚的是,原來共軍已經到過這裡。
「甚麼好險?」許二牛大惑不解問。
「人各有志,我不會阻止你的選擇。」
高弘沒有吭聲,緘默了半晌。
經過了二十多分鐘的激烈戰鬥後,突然間聽見有人高呼停火的聲音。
小巷的盡頭是一戶兩間房子相連的人家。這兩間房子的泥磚外牆批塗了灰沙,髹上了朱紅的灰水。看來是一戶較富有的人家。
站在甲板上候命的士兵鴉雀無聲,所有目光都落在這個從舷梯跑上甲板,再由甲板跑hetubook•com•com上駕駛室去的軍官身上。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
高弘連忙忍住痛楚,冒著炮火跑過去。他見到許二牛躺在土坑下,臉孔給鮮血和泥土糊了,急促地喘著氣,看來傷勢很重。
許二牛的傷勢雖然尚未完全痊癒,但也給李貴命令與高弘一起站崗。兩人跟其他十多個台灣士兵,分別站在村子外、東、南、西、北四面放哨,提防共軍趁月黑風高突襲。
這一天晨曦時分,被圍困在山上的國軍,都還瑟縮在壕溝裡作著思鄉的夢。突然,炮火轟隆隆的聲音大作,炮彈紛紛落在山頭國軍的陣地上。
「你甚麼時候被共產黨洗了腦?你小心說話,要是讓上頭知道,會被控通敵和煽動罪,馬上槍斃你!難道你已經忘記了趙軍醫被槍斃的事嗎?」
「到岸了!到岸了!」
「他的傷還沒完全復元。」高弘代他答道。
五名國民黨的偵察兵,晚上奉命下山偵察敵情。拂曉的時候,只有一個面青唇白地跑回山上來。
可是,他只往前走了幾步,就給國軍一個連長開槍射殺倒地。
這當兒,隨風飄過來共軍的廣播聲:
李貴沒有叫士兵把高弘和許二牛押走,只見他的嘴角牽起一絲詭譎的笑意,繼續查問別的士兵去了。
兩軍會合後,雙方點算共無辜死傷了七十多人。
「你自從當了機槍手和班長後,似乎整個人都改變了。」
究竟神出鬼沒的、龐大的共軍,是如何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踪呢?將領及士兵們都嘖嘖稱奇。心頭裡又增多了一分對共軍的恐懼感。
這情形給正在撕標語的高弘和王一浮見到。
在旁的其他幾個軍官沒有吭聲,但心底裡人人憂心忡忡。
「看來我們都該小心,別胡亂說話。」高弘乾笑了一聲,語帶諷刺說:「不然被那當爪牙狗腿的聽到了,向上頭告密的話就會被槍斃。」
幾匹馬兒受驚嘶叫,人立起來把金營長他們幾個長官拋落地上。他們連忙匍伏在地上爬行,找地方躲避在耳畔呼嘯而過的子彈。
許二牛感到奇怪,用手肘碰了碰高弘,低聲問道:
「是高弘和許二牛嗎?」
「他媽的!俺一槍斃了你!」警衛員餘怒未息瞪著老頭子,作勢從腰間拔出手槍來。
因為高弘和許二牛與李貴同一個連隊,而且,他們在高雄碼頭時曾經犯過事,李貴知道他們的名字。所以,他不用他們報上姓名,只用手電筒往他們的臉上照射一下,跟著又瞧瞧手中拿著的名單,小心地核對了一番。
「國民黨把你們送到前線當炮灰,你們還不快點溜走!」一個青年說。
這偵察兵還向軍官們報告,共軍在山下挖了兩個人的高度、六公尺闊的壕溝,令國軍的坦克車和馬匹不能通過。
火車駛駛停停的,士兵在貨卡上坐了幾天,還沒有駛到那叫徐州的地方。
「共軍會不會躲在附近的山頭?」王一浮挨近高弘身邊悄聲問。
說話間,他們感覺到火車的速度漸漸減慢最後停了下來。
一個迫擊炮彈落在高弘和許二牛十尺外爆炸,泥土給彈到半天高,鋪天蓋地似的落在他們的身上。
在另外一個窗子張望的許二牛也發覺了,他納罕地向高弘問:
「有多少兄弟參加?」許二牛問。
「上頭怎麼會知道誰是意圖叛變投敵的人?」高弘故作驚訝問。
「打仗是很苦的,你們還是趁上火車之前逃跑吧!」一個漢子說。
「中國人民解放軍是人民的子弟兵!」
為了投降、突圍抑或死守等待救兵這三個問題,國民黨將領們發生了爭論。黃伯韜認為士兵在沒有補給、日漸彷徨的情形下,士氣低沉,無心戀戰,為了避免傷亡,應該向山下的共軍投降。
高弘沒有吭聲,伸出雙腿來舒展一下。
幾個國民黨軍官分別在向士兵訓話。雖然是寒冷的天氣,但身材矮胖的金營長靠在戰壕一隅,頻頻掏出手帕來揩拭半禿腦袋上的汗水。
子彈呼嘯著在空中飛來飛去,硝煙四起,槍聲此起彼落,震耳欲聾。對陣雙方守踞在自己原來的陣地上,都沒有衝鋒陷陣的意圖。彼此都遠距離盲目地放槍和發射迫擊炮。
一陣急促的哨子聲後,各排的排長高聲命令士兵離開車廂,在火車旁列隊點名。士兵的情緒都很緊張,認為自己已經到了前線。
高弘回頭一看,見到王連長舉起刺刀上繫著白毛巾的步槍在揮動,口裡大聲喊道:
「那是甚麼地方?為甚麼我們的輪船不駛近岸邊去?」
士兵瑟縮在戰壕裡,伐了一些樹木來生火取暖。許二牛放完哨後走到高弘面前,向他打了個眼色。
「好險!」高弘吁了一口氣,對許二牛說。
這時節,有幾個士兵提著輕機槍,亮著手電筒走過來。他們一邊走著、一邊用手電筒往那些東倒西歪地蜷縮著,睡在戰壕裡的士兵照射。
「別胡思亂想吧!」高弘沉著聲說。
根據地圖所示,此刻部隊所到之處,已經是屬於金鄉國、共兩軍交戰地區。為甚麼四周靜悄悄的,一響槍聲也沒聽見呢?
說完,他離開他們,在黝暗的戰壕裡消失了。
不過,大部份士兵都是吃掛在自己身上的、條形布袋裡的炒米充飢。
士兵在黝黑的貨卡裡,是靠著那門縫漏進來的一絲光線來斷定日間還是晚上。火車行駛了半天,在田野上停下來,打開貨卡的門,讓士兵們跳下來在田埂間大小二便。
兩人抖下身上的塵土,爬起身跌跌撞撞地跟著其他士兵逃走的方向跑。他們隱約聽到衝上來的共軍高聲叱喝:
其中一個警衛員伸手大力拍門。可是,拍了許久裡面沒有人應門。警衛員有點惱火,舉起腳大力往門上直蹬過去。
許二牛顯得有點失望。靜默了半晌,落寞地說:
此刻回憶起這樁事兒,高弘不禁泛起了負疚的感覺。因為,疲憊、彷徨、驚懼、痛苦和絕望的種種情緒,把他折騰得完全忘記了腦海裡的一些記憶。
過了一會,空中突然響了幾下哨子聲。士兵在自己所屬隊伍的排長指揮下,魚貫地沿輪船的鐵舷梯離船上岸。
因為幾次突圍不遂,國軍傷亡慘重。一四零旅旅長謝懋權和二八零團團長周覺先,也在一次突圍中犧牲了。
原來,「海天輪」從台灣高雄啟碇北上,天氣愈來愈冷,https://m.hetubook.com•com士兵在船艙、尤其是低層的船艙裡,並沒有感覺到氣溫的變化,一跑到甲板上來,頓時感到冷風煞骨,很不好受。
部隊開始急行軍。許二牛的傷勢經過火車上的三天休息,已經有了進一步的好轉。但急促走動時仍是一拐一拐的隱隱作痛。
暗淡的夜色裡,許二牛發覺高弘面上露出疑慮和迷惘的神色。
這時候,金營長挪動矮胖的身體,攀上鐵路旁的一個小山丘,用喇叭筒高聲向士兵們宣佈:
可是,援兵一直沒有出現,只派了飛機到來空投大米和罐頭等糧食。為了找柴火,士兵開始砍伐樹木。後來,山上的樹木都砍光了,就把樹根挖出來當柴火。
在輪船泊岸後,船邊的舷梯放下,只見碼頭上一個軍官手執公文,匆匆沿舷梯跑上船來。
一個叫王一浮的台灣兵因為不識字,他每撕一張標語,就向高弘問一次上面寫些甚麼,面上則愈來愈露出懼怕的樣子。
部隊經過上海市區,很多民眾站在路旁觀看。高弘、許二牛跟其他從鄉下地方入伍的台灣兵一樣,對眼前這個建築物宏偉的城市,充滿了好奇和驚嘆。生長在窮鄉僻壤的他們,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竟然有一個如斯美麗繁華的地方。
王一浮聽了,臉上浮起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說:
「你怎麼啦?」李貴上前瞪許二牛一眼,叱喝道。
「共軍會不會躲在麥田裡?」許二牛問高弘,目光望著波浪似地起伏著的麥田。也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驚悚,他的牙齦在「格格」作響。
再沒辦法了,他們把軍用大卡車上的木板和輪胎,都拆下來生火。所以,山路所見到的軍車,只剩下一副鐵殼。
「弟兄們!剛才收到情報,五十公里外的鐵路給共軍的小鬼隊炸掉了。現在我們開始步行,目的地是徐州附近的魚台和金鄉。因為,我軍的新二十一旅在那裡被共軍圍困。共軍炸毀鐵路、目的是阻止我們前往支援。新二十一旅目前戰況危急,我們必須趕往解圍……」
曙色漸亮,但周遭瀰漫著白色的寒霧未散,視野範圍僅得十公尺左右。
高弘聽了沒作聲。他也聽大陸的士兵說過,在抗日戰爭的時候,共產黨的八路軍令日本鬼子聞風喪膽。
警衛員老羞成怒,猛地揮掌,狠狠地摑了這老頭子一記耳光。
這次共軍撤開包圍網,誘敵深入而狙擊的戰術,令國民黨軍隊傷亡慘重。戰鬥中犧牲的士兵屍體遍佈山頭,令人觸目驚心。
站在路旁觀看的民眾,對這隊軍容不整、揹著日本鬼子留下來的三八式步槍、戴著日製鋼盔的台灣士兵,同樣地投予好奇的目光。
工兵忙於掘地把無辜犧牲者就地埋葬。高弘和許二牛見對方無恙,興奮得互相擁抱起來,手足之情溢於言表。
士兵伏在崎嶇不平的路上,朝著子彈射來的方向還擊。
金營長和幾個長官策馬聚在一起,商討了一會後,下令士兵繼續搜索前進。
「我們的排裡有七、八個。」王一浮說:「其他的就不太清楚了,看來人數不少哩!」
趙軍醫給他一張妻子和女兒合照的照片和一個圓形的玉墜,託他牢記著家鄉的地址,有機會把兩樣東西交給她們。
高弘和許二牛交換一下眼色。
「我們被圍困在這裡,無法突圍衝出去,遲早不是糧絕餓死,就是給共軍的大炮轟斃!」
原來,五名偵察兵都給共軍俘虜了。他們把其中一個放回來作傳話。
「你們知道有些兄弟準備深夜下山投降嗎?」王一浮悄聲問。
「算了!不要再撕標語,不然被躲在暗處的八路軍放冷槍射殺。」
「我們該怎麼辦?」許二牛悄悄問高弘。他的體格粗壯,在這幾天航程中,身上的傷病已漸漸開始痊癒。
所以,高弘和另外一個叫江賀的台灣兵,輪流替許二牛揹步槍和背囊。
高弘這才從惶遽中醒過來,連忙爬前去,托起機關槍,朝子彈飛來的方向開火。
高弘回身往附近幾個土坑察看,土坑裡都有中彈死亡的、士兵的屍體。一些屍體甚至被飛濺的泥土埋了半截身驅。
王一浮從暗裡朝他們走過來。低聲對他們說:
此刻,他想到自己和一批在台灣被騙到大陸來當炮灰的同袍正走向死亡邊緣,心裡不禁打了個冷顫。
「我們是好兄弟,要死,也一塊死,一起當好漢!」
「你似乎開始喜歡當軍人了!」
輪船甲板上的水手連忙絞動纜盤,船身徐徐往碼頭靠近過去。
士兵背靠著背,耳朵只聽見火車飛馳時「隆隆」的聲音。貨卡雖然是密封的,但從門縫竄進來的風仍是冷若刀鋒。
「發生了甚麼事兒?」這時候,士兵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三天過去了。
高弘二話不說,俯身把他揹起,吃力地爬上土坑就跑。
高弘也擠到窗前往外望了好一會,發覺他們乘的「海天輪」停下來,下了錨,沒有往岸邊駛去。
「嗚——嗚——」輪船響起了兩下汽笛聲。跟著,輪船緩緩地移動,往岸邊駛過去。
派出站崗放哨的、跟在台灣時相反——全部用台灣士兵站崗。為的是防止大陸各省籍的士兵逃走。
「他們在幹啥?」
大家聽後起了一陣哄亂,又議論紛紛起來:
躲在戰壕裡的士兵起了一陣驚慌,以為共軍攻上山來了。人人提著槍嚴陣以待。可是,一輪槍聲過後,山野上又恢復了寂靜。山下也靜悄悄的,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你們剛才聽不見槍聲嗎?」王一浮說:「上頭下令執行軍法,槍斃那些意圖叛變投敵的人。」
兩人談話間,聽到急促的呼召集會的哨子聲。長官向士兵宣佈,部隊馬上撤離這個被共軍包圍了近十天的山頭。
聽完偵察兵的報告後,本來暴跳如雷的黃伯韜的面色深沉下來。幾個高級軍官一時間默默無言,山洞裡煤油燈昏黃的燈光把他們的臉孔照得份外蒼白。
「他們都是聽了偵察員傳達了共軍的話後而作出決定的。」許二牛繼續說:「聽說其他排也有人準備作此行動哩!」
「隆隆」的炮聲持續了二十多分鐘,忽然靜止下來。山野突然一片死寂,只見一些硝煙裊裊不散。
為了避免在黑夜行軍遭到共軍的襲擊,部隊決定在這小村莊度宿。
天氣愈來愈冷,眼看不投降或不強行突圍的話,踞守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這幾個光禿禿的山頭上,只會在飢寒交迫中活生生餓死;或遲早給共軍的猛烈炮火轟斃。
「排長,我們現在到哪兒去?」
原來,南京方面的援兵在行軍途中,給另外一枝共軍殲滅了。而載著軍需品準備空投補給的飛機,被周邊共軍高射炮炮火擊落了兩架後,再沒有飛機敢到來空投補給品。
在小巷口,他們發覺一堵破土牆上,貼著幾張標語,標語上寫著:
「逃跑?」高弘低聲說:「難道你已經忘記了杜升的死嗎?」
金營長和另外三個長官的坐騎——四匹棕色的馬拴在村口的一棵大榕樹下。金營長他們在四個警衛員的保護下,走進小巷去。
開門的是一個滿頭白髮、莊稼人模樣的老頭子。他給突然跌倒在面前的不速之客嚇得一跳。連忙俯身去扶起爬在地上的警衛員。
只見那人影躊躇了一會,探頭張望一下,向他們問道:
「這……」王一浮期期艾艾說:「可能是有人向上級告密吧!」
高弘是被李貴指令去撕標語的其中一個。他發覺每戶人家的外牆上,都貼有這些富於煽動性的標語。
「應該不會錯。」高弘說:「不然,為甚麼要用輕機槍把他們押走?」
「阿弘!」離他不遠的一個土坑下,響起了許二牛的聲音,有一隻手伸出來。
士兵都知道,徐州是作戰的前線,一到那個地方他們就馬上要面對死亡。所以,每次火車停下來的時候,他們心裡都湧起了一陣恐懼的感覺。
高弘見他記不起來,於是打岔著替他說下去:「不取人民一針一線,是嗎?」
「……」高弘驚愕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奇怪的是,急速行軍二十多公里,沿途並沒有遇伏。難道共軍探知國軍援兵趕至,已倉皇逃跑了?
「我們排裡有幾個人想摸黑下山向共軍投降。」
此刻,連長級以上的長官沒有露面,只有一些排長在指揮士兵們排隊。跟著,每一個士兵派發一件棉衣。而台灣士兵被繳去的步槍、子彈和刺刀也一併發還。
新二十一旅的士兵,對到來支援的一三九旅部隊突然出現感到詫異。因為,他們被共軍重重包圍,箝制在三個山頭上。他們曾多次企圖突圍,都無法得逞退回山上。山谷下屍橫遍野。而現在一三九旅援兵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順利通過共軍的包圍網。
漫山遍野是潰敗逃亡的國軍士兵。在槍林彈雨中逃跑的高弘,幾番在炮彈爆破的土坑中摔倒。他一次又一次地爬起來再跑。
高弘會意地點點頭。他待許二牛走到戰壕的另一端,趁沒有人留意,才站起身來走過去。
他回過頭來張望,發覺許二牛沒有跟在他後面。
「聽說共軍無論經過城鎮或鄉村,都受到老百姓的歡迎,被稱為人民的子弟兵,大概不會欺騙和虐待俘虜吧?」
就在這時候,門「咿呀」一聲打開。警衛員蹬了個空、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前摔過去,跌倒在門內。
「我在想——」高弘低聲沉吟說:「我們沒有錢,人地生疏,當了逃兵後如何回台灣去?」
暮色四合的時候,部隊來到一個小村莊。這小村莊看來人口不多,只有三十多間泥磚造的房子。此刻,許多房子的屋頂煙囪正冒著裊裊的炊煙。
「對對!就是不取人民一針一線!」許二牛恍然道:「聽說他們確實做到了,不像我們的長官那樣作威作福,欺凌老百姓!」
他想起了趙軍醫被槍決前夕,在囚禁室向他說的話和託他辦的事。趙軍醫告訴他,這次從台灣調防回到大陸,所謂戡亂其實是打內戰,目的是想消滅共產黨。
「你怕嗎?」許二牛見他緘默不語,忍不住問道。
「哼!」李貴哼了一聲說:「你們他媽的自討苦吃!沒一槍把你們斃了,已經是便宜你們!到了大陸來,你們休想再逃回台灣去!」
「聽說那個被共軍放回來傳話的偵察員也給槍斃了。」王一浮停了片晌再說。
這當兒,他們瞥見一個人影在戰壕的拐彎處閃過,兩人連忙住了口。
人數多得繞過三個山頭的國民黨軍隊,像長蛇般蜿蜒下山的時候,突然聽到槍聲大作。士兵驚惶之際,遠處射過來的迫擊炮彈在他們的周圍爆炸。
這時候,船艙外突然響起了幾下刺耳的哨子聲。有人在大聲呼喊:全體士兵到甲板上集合!
「我不想當一個叛變的軍人。」高弘遲疑一下,搖搖頭說。
兩人在小巷走回自己所屬的連隊的時候,看見幾戶人家的門前,都有軍階較低的大陸士兵在拍門。「上樑不正下樑歪」,看來他們也要像長官那樣,進入民居去討吃。
許二牛露出痛苦的表情,並沒有吭聲。
「我拿不定主意,想知道你們的決定。」王一浮點燃了香煙,吸了一口後低聲說。
「兔崽子,欺負老人家!」高弘有點看不過眼,低聲咒罵道。
高弘和許二牛所屬的、這支大多數士兵沒有作戰經驗的一三九旅援兵,愈接近前線,各人心裡就愈是驚惶。
高弘沒有吭氣,雙手扶著步槍,垂頭在沉思。
他們叫這名偵察兵告訴黃伯韜:整個徐州地區,包括金鄉、魚台等地,都給人民解放軍重重包圍,截斷了國軍的補給。國民黨軍隊能够走的路只有一條,就是棄械投降。
「我怎會知道?」王一浮聳聳肩膊,攤了攤手說。說完,他猛吸著煙,眼神顯得閃爍不定。
「死亡有誰不怕?」高弘苦笑說:「不過,唯一與我相依為命的娘死了,我孑然一身,死了倒也沒有任何牽掛,但你還有娘親、哥哥、嫂嫂和侄子等你回去團聚哩!」
士兵都在竊竊私語,猜想著這次下山投降者的名單,是誰向上頭告密的。
「不是威風,是招風!」高弘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苦笑說:「因為,敵人的火力,都會集中射向對方機槍手的。」
他們都被共軍神出鬼沒的行動嚇得膽戰心驚,悽惶不安。
王一浮聽出話裡有刺,臉上浮起了僵硬的笑容,低頭吸了一口煙,跟著顧左右而言他,把話題轉掉了…
其餘的士兵爭先恐後地擠到窗子前。他們見到附近的海面有船隻在逡巡。遠處的岸上有樓房隱現在霧靄裡。
高弘和許二牛兩人互望一眼,彼此交換了對前途的憂慮。
「我覺得王一浮這廝有可疑。」高弘把嘴巴湊到許二牛的耳邊說:「hetubook•com•com以後跟他談話要小心,別跟他說心裡話。」
警衛員滿臉通紅地爬起來。金營長他們四個長官望著他,忍俊不禁格格地笑起來。
過了片晌,才見到這軍官空著手從駕駛室走出來。甲板上的士兵都想到,剛才他手中的公文,就是決定他們命運的指令。
兩支部隊會合後臨時進行整編,高弘成為新的機槍手,並晉升為班長。
機槍手的面部中彈,上唇和鼻子之間開了一個大窿,紅彤彤的鮮血泉湧似的噴出來,駭人之極。
「徐州在甚麼地方?」另一個台灣兵問。
這些風中傳來的聲音,令士兵起了一陣慌亂。有一個士兵眼見勢色不對,連忙把腰間的白毛巾套在刺刀上,高舉著表示願意投降,向山下敵方走去。
金營長勒停了馬,喝令士兵停止前進。然後,他拿起望遠鏡向四周眺望。
今夜天空上佈滿浮雲,不時把半彎月亮柔弱的光遮住了。山頭上枯萎了的狗尾草在冷風中搖曳。空中偶爾響起了一兩下怪叫聲,這聲音不知是鳥啼還是獸噑,聽來令人有悚然的感覺。
「你們參加嗎?」王一浮望望高弘,又望望許二牛。
當部隊開進村子,幾個正在村前空地玩耍的村童飛奔回家去。跟著,這靜謐的小村莊響起了此起彼落的關門聲。
這令士兵們心裡更加感到恐懼,他們相信共軍是在醞釀一次更大的攻勢。
「海天輪」一直在離岸二百碼外拋錨停泊著。
離開虬江碼頭後,幾輛軍用吉普車在前領頭,士兵仍排成四列縱隊行軍。
他滾下山坡的一剎那,瞥見共軍紅色的旗幟已經在山巔上飄揚起來……
以兵團司令黃伯韜為首的幾個高級將領,躲在一個隱蔽的天然山洞裡開軍事會議,研究對策。
「這兒是甚麼地方?」士兵們七嘴八舌互相詢問起來。
「聽說在金鄉和魚台跟國軍作戰的,是共軍第七、八、九幾個縱隊。」許二牛憂慮地說:「司令員是叫劉甚麼承和一個叫鄧甚麼平的矮子。據說是共軍最驍勇善戰的隊伍,我們如果碰上了他們,必死無疑。」
「你似乎有點緊張,為甚麼?」高弘盯著他,故意問道。
當部隊前進了不足一百公尺,前面的山谷上突然「格格格格」的掃下一輪機關槍。士兵大吃一驚,紛紛伏下。
許二牛低頭沉思了片刻,抬起頭來握著高弘的手說:
由於知道今晚會有士兵叛變下山投降,高弘隱約地感覺到周遭的氣氛有點異常。與他挨在一起的許二牛也有同樣的感覺。他用手肘輕輕碰高弘一下,悄聲問道:「你會臨時改變主意嗎?」
除了一架國民黨的偵察機飛過上空外,援兵的消息一點也沒有。南京方面傳來的指令,仍是:「堅守陣地,等候救兵」八個字。
不一會,那些提著輕機槍的士兵走到他們的面前。這時候,他們才發覺那領頭拿著手電筒照射的人原來是李貴。
「我軍另一支援兵快趕到了!我們一定要堅持下去!」
「船本來要到南通靠岸的,但那個地方有共軍,所以轉到上海來。聽說待天亮了就會在虬江碼頭靠岸……」
「為甚麼?」高弘和許二牛異口同聲問。
一個機槍手把輕機槍架在路旁的小山丘上,還未開槍發射還擊,就中彈倒了下來。伏在機槍手旁邊的高弘,見狀連忙爬前去扶起他。
一個路人目睹許二牛一拐一拐的走路困難,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一支枴杖,跑上來送給他。
「他們進裡面一定要人家燒飯給他們吃。」王一浮悄聲對高弘說。
「為甚麼國、共一起抗日,打敗了日本鬼子,現在卻又敵對起來?」
岸邊泊了一艘大輪船,碼頭上有大批士兵在走動。刺刀在朝陽照射下閃閃生光。
兩人蹲在角隅裡。高弘納罕地向許二牛問:「甚麼事?」
「是的,老王。」高弘認出是台灣老鄉王一浮的聲音。
「我也要聽聽其他人的意見才決定。」
這時候,一個到廚房去協助燒水的士兵走到艙裡來,壓低嗓子對大家說:
「你呢?」高弘反問道。
中午的時候,陽光猛烈起來,穿上棉衣的士兵開始感到有點燠熱。這當兒,碼頭上有士兵向「海天輪」打旗號。
接過拐杖,許二牛有說不出的感動。他回過頭來,想再望那好心人一眼的時候,那人已經走進人群中消失了。
晚上。北風凜冽,士兵都一個挨一個地擠在一起取暖。
本來騎著馬跟在部隊後面的金營長,這時候策馬跑到隊伍前面來。
不過,他又這樣想:就算記得地址又如何?輪船靠岸後可能馬上就投進殺戮戰場去,生死誰能預料。
他們把士兵逐個叫醒,查問他們的番號和姓名,然後把其中的一些人帶走。
在被包圍的期間,國軍每天都期待南京蔣介石方面,派援兵前來瓦解共軍的包圍網。
所以,他們跟隊伍走著、好奇的目光禁不住往四處張望。
白色的霧靄裡,隱約可見山下萬頭攢動。
「找我們啥事?」高弘納罕問。
「你是說剛才給帶走的弟兄?」許二牛問。
「你認為被李貴帶走的、都是準備下山投降的人嗎?」許二牛疑信參半問。
這時節,高弘的大腿一陣灼痛,雙腳一軟,栽倒在一個陡斜的山坡上。
「我怕這只是共軍的陰謀,目的是動搖我們國軍的軍心。」高弘沉吟說:「他們說投降後可獲贈路費回鄉,我猜並不是事實。」
士兵們跑上甲板。寒風撲面,各人都不禁打起冷顫來。
太陽下山後,暮色掩至,氣溫更加寒冷起來。
許二牛正想張口回答,話在唇邊停下來。他站起身,踮腳往戰壕外張望一下,確保沒有其他人在附近聽到他們說話,才重新蹲下來,把嘴湊到高弘耳邊悄聲說:
「我猜——」高弘想了想:「他們一定凶多吉少。」
本來牢牢記住的、趙醫生家人在上海的地址,竟然像泥牛入海似的忘記得無影無蹤。
緘默了片晌,許二牛喃喃自語說:
「上前線反正也是死路一條,我們應該拚一拚!」
只見機槍手的面部扭曲,手腳抽搐幾下,氣絕身亡了。高弘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怖的場面,當堂頭皮發麻,惶遽得不知所措。
「二牛!你在哪兒?」高弘大聲喊道。他突然感到左臂一陣灼熱,低頭一看,發覺紅彤彤的鮮血從衣袖裡湧出來。
高弘回頭一看,發覺其他士兵豕突https://www•hetubook•com•com狼奔,紛紛朝山的另一邊逃跑。戰壕上就只剩下高弘一個人緊守作戰崗位。
士兵的情緒都緊張起來。
船上的士兵聽到「軋軋」的、絞動鐵錨的聲音。
高弘聽他這麼一說,登時把眼睛直瞪著他,壓低嗓子驚愕問:
「共軍攻上山來了!」有人大聲驚叫。
「知道了。」高弘答道。
許二牛不自覺地連忙捂著自己的嘴巴,站起來向四周張望一下,見附近沒有其他人,才吁了一口氣,重新悄聲問高弘:
天還未作亮,霧靄仍在夜色裡徘徊的時候,集合的號角聲已響了起來。
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呢?各人交換狐疑的目光。
士兵不准回到船艙裡去。他們站在甲板和船艙的通道上等候命令。
士兵聞言愕然,猶豫一會,才敢從地上爬起來。這時候,他們發覺前面的山頭上,也有人在搖著白旗。
「阿弘,你怕嗎?」許二牛在黝暗裡向與他靠著背的高弘問道。
國民黨軍隊被劉伯承和鄧小平指揮的共軍重重包圍了整整六十天。
士兵紛紛跳落戰壕躲避及還擊。
金營長和另外三個長官來到這戶人家的門前,在貼了門神的朱漆木門外張望了一下,向隨行的四個警衛員打個眼色。
幽幽的、不太明亮的月色下,高弘見到王一浮臉上流露出猶豫不決的表情。
「應該還沒知道吧!」許二牛捉住高弘的手,神色緊張問:「我們怎麼辦?跟他們一起下山投降嗎?」
「他媽的!還看甚麼?」匍伏在後面的李貴大聲向高弘叱罵道:「還不開槍還擊?」
「國民黨軍隊聽著:你們已經被我們包圍了,馬上棄械投降才是生路一條。我們會寬大處理戰俘。不要為四大家族殉葬!不要為老蔣送死!」
但是,望遠鏡中所見的,是迎面游弋而來的霧靄和影影綽綽的樹木,哪有敵軍的蹤影?
但是,丘清泉則認為投降有辱黃埔軍校精神,應該集中兵力,決一死戰,突圍而出。
高弘聳聳肩膊,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高弘點點頭。暗淡的夜色裡,他的臉上露出惻然不安的神色。
「我們不也是救兵嗎?」伏在高弘另一邊的王一浮自嘲地說。
「你——」許二牛忍不住問:「你怎會知道?」
「我們不考慮投降。」
士兵們豕突狠奔地紛紛回頭往山上逃回去。
雖然已到中午時分,太陽高高掛在中天,但山上的寒風急勁,士兵們都躲在戰壕裡瑟縮。
通訊兵不停地發電報向南京方面要求增援。根據情報,共軍的包圍不單止是附近這三個山頭,而是徐州地區內方圓三、四十公里。
這回兩人都沉默了。他們不約而同地想起,在高雄碼頭遭亂槍掃射而死的杜升,和在家鄉等待著他回去的妻兒……
稍後,天色漸亮,海上的霧靄消散,士兵從小圓窗可清楚地看見遠處岸上的情況。
「別作聲!」高弘悄聲說。
想到這裡,高弘不自覺地伸手摸摸|胸前,趙軍醫那塊圓形的玉墜掛在他的胸膛上。
「怕又如何?」高弘苦笑一聲說:「上前線去已是馬上到來的事實,只有聽天由命好了!」
天濛濛作亮的時候,「海天輪」最低層的船艙裡,台灣籍的士兵給幾下曳長而沉重的汽笛聲驚醒。
高弘第一次上戰場,從來沒有發射過機關槍。此刻見到戰友陣亡,眼紅了,忘卻了死亡的恐懼,扣著槍掣瘋了似的發射,機關槍的回撞力令他整個人在抖動。
全體士兵分佈在村子的五、六條小巷裡,利用民房來遮擋寒風。
「你不懷疑這是他們的宣傳伎倆嗎?」
「快逃!長官們都跑了!」許二牛爬到高弘的身邊,拉著他的褲管,大聲喊道。
「生在南方,死在北方,為了老蔣,死也冤枉!」
「我也不知道!」李貴瞪那台灣兵一眼走開了。
「是誰?」許二牛打岔問。
「我看不會吧!」許二牛有點不置信說:「他這人看來老老實實的,一副很怕事的樣子。」
穿著單薄軍服的士兵急不及待地穿上棉衣,再排隊領取飯菜。
這當兒,山上令司部附近突然傳來一陣槍聲。
「我不行了!你自己快逃吧!」許二牛喘著氣說。
「你聽見我的話沒有?」許二牛用手肘輕輕碰他一下問。
「你不考慮逃跑嗎?」許二牛偏過頭來,把嘴趨到他的耳邊,悄聲問道。
這時候,一個人影向他們走過來。那人走近,是王一浮。
「我們要堅守陣地,寧死不屈!」
長官的坐騎受驚發出嘶叫。士兵紛紛倉皇伏下,一時間秩序大亂。
一個士兵從小圓窗往外望,登時大聲叫了起來:
一個又一個困擾在他們心裡的疑問,此刻又一次從他們的口中吐出來。他們從來沒有打過仗,都是台灣本土一些生活貧困、為了三千元台幣安家費而入伍當兵的年青人。可是,他們一分錢安家費都沒有收過,就給押上「海天輪」載到上海來。
士兵們雖然身上穿著棉衣,但下身穿的是單薄而短了半截的褲子。所以膝蓋以下只用綁腿布帶打著。
「為甚麼有共軍的地方不能靠岸?」
金營長在背後喝止了他。跟著四個長官和三個警衛員走進房子裡去,另外兩個警衛員則在門外守衛。
「中國人不打中國人!」一個穿藍布旗袍的女學生對士兵們高聲喊道。
許二牛一拐一拐的走下舷梯,好幾次因舷梯的擺動差點摔倒。高弘連忙攙扶著他,替他揹步槍。
事情誰能預料到,包圍山頭的共軍會悄然離開,開放了一個大缺口讓國軍援兵墮進他們的包圍網裡。令兩支國民黨軍隊自相殘殺後,再把包圍網堵塞,像甕中捉鱉似的捉弄對手。
「胡說,我還不是老樣子!」
王一浮聽了,慌張地轉頭往周遭張望一下,伸手扯了扯高弘的衣袖,悽惶說:
「他們會被槍斃嗎?」許二牛惶惑問。
王一浮走到他們面前,向許二牛討了一支香煙。燃點的時候,火柴的光暈裡,可見到他瘦削的臉上,仍滯留著猶有餘悸的表情。他拈著火柴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上頭知道嗎?」高弘低聲問。
高弘在一個土堆上架起機關槍,「咯咯咯!」向山下衝上來的、黑壓壓的人影掃射。
高弘向左右望了望,然後低聲答道:
同時,人民解放軍保證不會殺害戰俘。戰俘可選擇棄暗投明,參加人民的軍隊——人民解放軍,或解甲回鄉。凡回鄉者,均獲贈路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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