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設計半淞園
「不用請了,我已經來了,我可以坐下嗎?」歐陽清在雷定天的背後說。
他站起來,陪珍珠走出半淞園的門口。珍珠說:
「說下去。」雷定天用筷子輕輕撥弄菜餚。
「怎麼,你覺得這個女人很美嗎?」
他落落大方的態度,使珍珠更加不安,不知該怎樣回話。
歐陽清走過去,低聲說:「你來這裡做什麼?我差一點認不得你了!」
麻臉人首次展露了笑容,說:「你看,一條龍比你聰明得多!」
「媽的!」他用手一甩,半瓶酒直丟向一條龍。
小翠接回了歐陽清遞給她的手袋,對他擠了一下眼,走了。
歐陽清還沒有機會說話,侍者來了,恭敬地說:
「東西拿回來了,沒有缺少。」
「看來你就是殺死我大哥、二哥的人。」他的聲音很不友善。
他不但生得美,衣著更是華麗,談吐文雅,彬彬有禮,在他身上似乎找不到什麼缺點。如果挑剔一點,只能說他脂粉氣太重。但一般女人就是喜歡這樣的男人。且他和一般中國男人比較,雖不高大,但仍是屬於壯健的,也許還曾練過功夫。
「姑且猜猜看。」歐陽清說。
一條龍和大炮筒搭馬車到一家旅館的門口下車,提著小提琴箱子入內,上樓來到他們居住的房間內。
「雷定天不是要我送你嗎?」歐陽清說。
珍珠鬆了口氣:「現在你知道了,這事和他沒有關係。」
「我不是說過嗎?附近的街坊,都是我的好朋友,他們會幫我的。我叫一個男孩子騎了腳踏車盯梢,查出了地址。」
說完,麻臉人不耐煩地摔下了電話,煩躁地在房內踱來踱去,臉上露出凶悍的神色。一條龍和大炮筒,在他面前像老鼠見了貓,不敢出聲。
珍珠雖是個很美麗的女人,但和雷定天在一起,仍感到配不上他!因雷定天實在是少見的俊美的男人。
他正想開口叫她的時候,小翠連忙道:
「雷先生,有電話找你!」
於是歐陽清把他的遭遇,又說了一遍。最後道:
「爽身粉!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就是你們的指紋,已經被拍了照片,留和*圖*書下記錄了!這會查出你們以前所幹的事情!」
小翠白他一眼:「這話已經有人說過了,我要你說真話!」
珍珠不以為然,說:「你太多疑了!」
一條龍把小提琴箱子丟在另一張床上。大炮筒道:
「你不相信人,太多疑了!」她說,小嘴努起了。
「謝謝!」小翠對珍珠微笑點頭,道:「你看,我約了鄰居的男朋友在迎風軒見面,已經遲了半個鐘點,所以走路那麼匆忙。真對不起!」
「謝謝你,先生。」一個熟悉的聲音。
「你說什麼……」歐陽清差一點跳起來。
珍珠有自己的馬車,歐陽清送她上車,暗自慶幸如此容易地就和她分手。因在迎風軒中,他還有一個約會。歐陽清站在街上,直到看不見珍珠的馬車,才重回半淞園內。
「嗯……」歐陽清如夢初醒:「不,我正在想另外一件事,我們走吧!」
「我認為關鍵在李明珠的失蹤上。請你原諒我的唐突,我相信真正的兇手是你們兄弟中的一人。為了某種理由,把他的兩個兄弟殺死!而且我相信,他和李明珠的失蹤有重大的關係!」歐陽清說。
大炮筒不耐煩地問:「我們的老闆究竟是誰?為什麼我們從來沒有見過他?」
半淞園是上海的名勝,著名的中國式優雅的園林,亭台樓閣,假山荷池,小橋流水,樹林花草,是人們遊玩的好地方。園內附設餐廳,供應精美的飲食,又可欣賞風景,生意很興旺。
「混球!會去天津查呀!你們一口天津話,他們怎麼會想不到你們是從天津來的!在天津租界裡的案底,就會翻出來,就會有大批警探來抓你們!」
一條龍和大炮筒伸過頭來細看一下這枝槍,沒有出聲。麻臉人從床上跳下來,煩躁地在室中踱來踱去。他是個身材魁梧的北方人,手指著打開蓋子的小提琴箱子道:
「你真像一個新娘子!」
歐陽清搖頭:「正好相反,我認為雷定天在對我說謊!我現在不能證明他的謊話,但我是個有經驗的人,很少有人能在我的面前說謊,而瞞得了我的。」和_圖_書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的?」歐陽清問。
說完話,他輕輕地拉一下珍珠的手,就走了。
歐陽清接了鑰匙看看她,才說:「我知道你一定不喜歡我說這種話,但事實是……我覺得雷定天剛才是說謊。」
歐陽清氣憤地說:「可惜我不在,要不我會痛打他們一頓,逼他們說出真相。我被他們牽著鼻子走,已牽得夠了。」
他們在吃飯,珍珠早已看見歐陽清,因此不斷地偷看江南浪子,奇怪他怎麼還不過來。
「看這個!」麻臉人手指箱內槍枝,厲聲叱叫。
「乾脆殺掉歐陽清算了!」大炮筒提議。麻臉人冷冷地瞥他一眼,說:「因為他對我們還有用處,我們的老闆要使人相信,殺死雷家兄弟的是他!所以一定要在四大天王死光之後,才輪到歐陽清上鬼門關!現在只死了老大和老二,如果歐陽清死了,人們就知道兇手不是他,也不難猜到這是誰幹的了!明白嗎?笨蛋!」
雷定天頓一頓,又說下去:「現在大哥死了,二哥也死了。我們四兄弟只剩下三哥和我兩個人了。我知道自己是無辜的,所以施展陰謀者就是三哥雷勝天!歐陽先生,如果你想解決這件事,你要找的人,是三哥雷勝天。」
在房內的床上,已有一個男人在等他們,他斜靠在床上,手中拿一瓶酒,開了瓶蓋,把嘴湊在瓶口上飲酒。他的短衣扣子解開,露出了胸膛,有茸茸的黑毛。他的臉是可怕的,黑皮膚,鷹鉤鼻,面上還滿佈一凹一凸的麻點。
歐陽清說:「我想問你一些問題,但在這之前,請你讓我澄清一些誤會。不錯,我也相信正有人向你們雷家兄弟開刀,但這個人不是我。我是被嫁禍的。我正在找這個人,為了你自己的性命,最好幫助我找到他!」
雷定天笑笑:「你知道他這點,就明白他是怎樣的人了!因為只有狠辣和不擇手段的強人,才能在碼頭上闖天下。三哥就是強人中的強人,他的勢力深入碼頭工人之間,自然只有血腥的打架,擊倒他的敵人,才能建立地盤。因此在碼頭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是老大,人人對他服從!凡是反對他的人,隨時會死於非命。他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你要找他,特別要留心他的手下那些打手。我記得,在他的手下打手中,有兩個很像你所說的一條龍和大炮筒!」
「我得找老闆,看他要怎樣辦,我不能決定這事!」
在迎風軒,他找到了小翠,她正獨自在荷花池畔的水榭中,要了一壺清茶等他。
「他們是故意等你走了以後,才進屋去的。」小翠得意地說:「你要揍他們,成!我告訴你地址!」
雷定天站起來,說:「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了。我有一個應酬,已經遲了。煩勞你送珍珠小姐,好嗎?」
麻臉人踱了幾圈,拿起電話來說:
「不用了,我不想浪費你的時間。我認為你應該去查查雷勝天。」她把一把鑰匙塞到歐陽清的手中:「你要休息,可以回到我的家中去。」
他掩著嘴巴,低聲向接線生說了一個號碼。一會兒電話接通了,那麻臉人又低聲對話筒說了幾句話。接著又提高嗓門,大聲地說:
珍珠見他失神地看小翠,碰碰他的手肘,問道:
歐陽清再問:「施展陰謀的人是雷勝天,你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他要殺死同胞兄弟?」
一條龍拉拉大炮筒的衣角,說:「別傻了,我們沒有資格知道這個的!」
歐陽清愕然抬頭,眼前一個很美的女人,臉上化妝是濃了一點,但是很艷麗。歐陽清張大眼睛,認出她就是冷寡婦小翠。
雷定天很精明,看出了珍珠的神態有異,忽然說:
小翠笑得很開心,「我來找你呀!」
「蠢貨!我的計劃是最好的,都紿破壞了!我叫你們在舢舨上,向歐陽清暗示是雷驚天派你們去的,故意給他一個跳水逃脫的機會,可是你們卻給他踢下了水,還留下這隻箱子給他!於是,歐陽清就知道你們是在杭州殺死李明珠的其中兩個人!幸而他不知道有我!
這天中午,歐陽清獨自來到,選了一個桌子,坐在那兒獨自進餐。眼睛注視對面桌子的珍珠和那個英俊的www.hetubook.com.com美男子。他相信這個人就是雷定天。確然,這是位難得見到的美男子,玉樹臨風,漂亮極了,真怪不得那麼多的女人,為他的美色所迷惑,傾心癡戀著。如果歐陽清是女人,他相信也會對雷定天著迷。
「什麼?他不在……不知道哪裡去了?替我找他!要盡快找到他,叫他打電話來!我是誰?告訴他是天津來的朋友,他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珍珠手一指道:「那邊就是!」
他突然停下來,用右拳一捶左掌心。恨恨地罵道:
雷定天沉默一會兒,又道:「我相信你的故事。李明珠確是在赴我二哥雷驚天之約,就此失蹤的。這個約她出去應酬的電話,是我親自接聽的,我聽得出聲音,確是二哥打來的。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其他的我只是猜測。」
雷定天沒有和他招呼,只是冷冷地問:「你想怎樣?」
雷定天聳聳肩:「天曉得!但他既然這樣做了,一定有很充分的理由,對他自己說來有充分的理由!」
麻臉人一伸手,說:「給我看!」
「你真行!快把地址給我!」歐陽清興奮地說。
歐陽清搖搖頭:「但一定有一個很重要的理由,也許李明珠知道一些關於這個人的重大的秘密,所以非殺她不可!」
「等一等!我還沒有吃飯。聽說這兒的菜很好吃,你得請客讓我大吃一頓。我幫你做事,也該要一點報酬。」
一條龍不服氣,道:「我們從天津來的,在上海並沒有做過案子,上海巡捕房沒有案底,他們怎麼查得出來!」
「你知不知道,她為什麼被殺?」雷定天問。
「珍珠,你約了那個男人嗎?」
「雷勝天是怎樣的一個人呢?我只曉得他在碼頭上混!」
「看來對我嫁禍的人,做得很成功,我叫歐陽清。」
雷定天沒有回頭看他,也沒有請他坐下,但歐陽清自己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雷定天向他打量一眼,冷冷地說:
「你對秦老爹說過,在半淞園吃午飯。」小翠整一整她的頭髮,裝個姿勢,微笑道:「我剪去了辮子,換了一件花布衣裳,穿了新皮鞋,又化了妝,你覺得怎https://www•hetubook•com•com樣?」
一條龍吃驚,急忙躲過酒瓶。那瓶子嘩啦一聲,碰在牆上,打碎了。酒液四濺,灑在牆壁上。
一個女人經過歐陽清身邊,腳尖踢到他的椅腳,差點跌倒地上。手袋掉在地上打開了,裡面的東西散滿地上;歐陽清連忙蹲下替她收拾。
他顯然是個發號施令的頭子,一條龍聽命把小提琴箱子拿到他的身邊。麻臉人一隻手仍拿著酒瓶,另一隻手掀開蓋子。忽然他咒罵起來:
「用不著那麼慌張,如果你們有事跟我說,就請他過來吧!」
「先生,去迎風軒,走哪一條路?」
「好,我告訴你真話。你那件花布衫,雖然是新的,但樣子已舊式了,穿在身上也不算合身。你的化妝胭脂用得太濃,太艷麗了……但,你找我究竟有什麼事?」
「為什麼你相信主謀人是我們兄弟中的一人呢?」
叉子從她手中跌落,卜的跌在桌子上。雷定天笑了:
「現在我要趕去排練新的歌舞劇,你打算去哪裡?」
「我來報告你一件事。」她就把一條龍和大炮筒到公寓來,取走小提琴箱子的事,告訴了歐陽清。又道:「我看見這兩個人走的,真是凶狠可怕。我現在更相信你不是兇手。」
「怎麼了?」大炮筒恐懼地問。
「因為李明珠死前說過姓雷的想要她的命!」歐陽清說。
一條龍和大炮筒沒有出聲,面色變得很蒼白。
雷定天說:「我的看法和你一樣,我也知道我們兄弟中有一人,在殺害自己的親兄弟。所以我已經打算避之為吉。我不是惡人,只是一個正當商人。我不能用暴力去抵抗,所以只好躲避了。我打算今晚或明天就走,我買了輪船票去日本,再轉到美國或歐洲去遊玩。」
「我叫你們去天堂大酒店幹掉雷驚天,等歐陽清來了,讓他去擔罪,但你們又壞了事。現在他有辦法找你們了。歐陽清憑你們的指紋,很快會查出你們的底細,那時候上海巡捕房會印了大批你們的照片,分發到各旅館,各公共場所,各車站碼頭,很容易就找到你們!看我,殺了雷震天,幹得多麼乾淨俐落,一點麻煩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