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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汪東原看到情勢又要惡化了，他連聲咳嗽，驚惶的說：「好了，扯得太遠了，現在該上課了吧！」

「喂！」高哲華迫不及待的向櫻子詢問：「你父親什麼時候槍斃那些人？」

幾十雙憤怒的眼睛，看著櫻子，櫻子急得要哭起來：「我……我不知道，我不該告訴你們這些事情，我知道你們恨我，永不會瞭解我，我就是將心挖出來給你們看，你們也不會相信我……」

「對啦！這才是臥薪嘗膽哩！」「酸夫子」王慕道搖擺著腦袋，豎起大拇指。

「侵略？」櫻子瞪著眼睛：「我父親說是中日親善，幫助你們打土匪，建設大東亞共榮圈。」

「他們為什麼不跑回家去？」櫻子閃動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的問：「真奇怪！餓肚子還要打仗。」

但，汪東原卻輕輕的將話題扯過去：「不錯，判斷一個人的好壞，不能只憑直覺的表面的觀感，有一首舊詩寫得很好：『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若使當年人俱死，一生真偽有誰知！』……」

這時正是長沙會戰打得最激烈的階段。雖然汪東原向我們報告時ｗww•hｅｔuｂoｏｋ.ｃｏｍ.ｃom事時，依然口口聲聲的『皇軍無敵』，可是一次，二次，三次，地點仍在長沙，弦外之音，我們當然也明白了是怎麼一回事，於是大家都一個聲的跟著他大嚷『『皇軍無敵』！不過將「敵」字唸重一點，變成「無底」。意思說：這個會戰要將日軍拖到無底的深淵裡。

「我只問你，」「母夜叉」孫勝男突然氣洶洶的站起來，臉色比平時還要難看，她沙啞的說：「你父親為什麼來侵略我們中國？」

「是的！」櫻子恐怕又說錯了話，惶驚的向同學們看一眼，急忙改口說：「我並沒有說到重慶去的都是壞人哪！」

「當然！我更愛整個人類。」

「連死的自由也沒有？」櫻子向吳漢聲斜睨一眼，抿著嘴，噗哧的笑起來：「看您，真會開玩笑，我倒沒聽說這個新鮮的名詞！」

當然，我們明白汪東原對我們的諷刺。前兩天，我們在國文堂上還唸過這首詞，想起「老山羊」那樣激昂慷慨的神情，驀然間，一種愧疚、自譴的滋味，飄上每個少年的心頭。

「那麼，你們和-圖-書為什麼不同情我們愛我們的國家？」

「這些人真笨，我真不懂！」櫻子咬著鉛筆，搖搖頭，像在思索什麼？

經過了這次勞動處罰，我們在楊老師的啟導下，對許多事物都有了一層深刻的認識，唸日文的態度也比從前認真多了。汪東原對我們的學習態度很高興；當然，他也忠實的履行諾言，每次日文課，有一半時間是漫談時事新聞。

大概汪東原覺察到他講這些壞消息時，教室比從前安靜得多，於是他越發高興的報導這些資料，向我們大潑冷水。有一次，他故意講起後方學校的生活，吃不飽，穿不暖，為了逃避空襲，學生和教授都躲在樹林裡上課。他的意思也許是暗示我們用功讀書，珍惜當前幸福的學習環境，但有些同學聽到這些艱苦的情況，反而對抗戰的信心動搖了。吳漢聲看到情形不對，立刻站起來反駁：「苦是苦，我想他們的精神一定很痛快！」

同學們笑得更厲害了，不知是誰，又領著頭唱起改編的「義勇軍進行曲」：「抱著敵人的老婆，前進！前進！進！」

「別亂說！」汪東原似乎有點兒驚hetubook.com.com惶，連連的向櫻子擺手：「你知道什麼，他們也許都是良民哪！」

除去戰事外，我們還向他打聽後方的消息，關於這一點，汪東原講的和漢奸報紙的報導差不多，甚至比漢奸報紙的報導還可怕。什麼重慶的物價昂貴呀！延安的糧食缺乏呀！大後方的人民生活很困苦，許多兵士和學生連鞋子都穿不起，只有將麻繩和布條編成草鞋，綁在光腳上。

汪東原聳聳肩頭，也跟著苦笑，等到笑聲停止了，他輕輕的嘆口氣：「唉！少年不識愁滋味。」

儘管汪東原顧左右而言他，但大家依然關心那些愛國分子被捕的下落。

「更奇怪的，他們不但不想逃跑，」汪東原向劉大魁注視一下，微笑的說：「現在還有人打主意去受罪哩！」

「我沒有這個意思呀！」櫻子又向吳漢聲嫣然一笑：「我不是聲明過好多次了，但你還是保持這種偏見。說真話，我也是喜歡中國的。我們是一樣，我也是在中國長大的嘛！」

「不|穿褲子，哈哈哈哈哈……」

從汪東原的表情中，我們意識到這一定是一個重要的機密，劉大魁向幾個要和*圖*書發問的同學做一下眼色，大家都集中精神，希望汪東原和櫻子繼續講下去。

「你不能這樣隨便侮辱人！」櫻子急躁的說：「昨天我聽見爸爸和鈴木叔叔談天，談起他們最近捉到的十幾個人，鈴木叔叔說那些人都是想過鐵路到重慶去的遊擊隊的重要人物，他們專和皇軍作對，害死我們不少人；但父親說，只要他們答應跟皇軍講和，皇軍不但不殺害他們，而且還給他們適當的工作做，你們看，對敵人這樣寬大，還能說他不存好心麼？」

「嗨！」楊山站起來，指著櫻子，俏皮的笑一笑：「可愛的日本姑娘！先毀滅你的天真理想吧！這叫做屠夫唸經，活騙人！告訴你，那些人才是文明的保衛者，更叫你奇怪的，他們情願去餓死、戰死。」

「那不是自由，是權利，也是義務！」

「起來！不|穿褲子的人們！」「歌王」柳岸風怪聲怪氣的展開歌喉。

「是的，」櫻子怔一怔，迷惑的說：「我常常想，人類運用了多少智慧和勞力，辛辛苦苦的創造了近代的社會文明，但現在他們卻想盡方法來毀滅它，也毀滅自己！」

「你愛你的國家和_圖_書嗎？」

「不是笨，是傻。」汪東原拉起漫長的語調：「你看過撲火的燈蛾麼？牠們愛光明，但都被燒死在火焰裡，其實……」

「哼！這叫做狐狸向雞拜年，」王玉英笑嘻嘻的作個鬼臉：「沒存好心。」

「是的，你沒聽過，」吳漢聲咳嗽一聲，壓低了聲調，向櫻子莊重的看一眼，「你認為每個人都有愛國的自由嗎？」

教室裡一下子變成可怕的寂靜，連平時最愛嘻笑的楊山也變得沉默了。這時。櫻子忽然舉手發問：「汪老師！這些人多麼可憐，他們再抵抗不是都要餓死了嗎？」

「可是日本軍閥叫中國人連死的自由也沒有！」吳漢聲憤怒的接上一句。

「只要天氣不冷，」楊山故意轉移同學們的情緒，嘻皮笑臉的說：「不|穿褲子也不要緊呀！」

他翻開書本，剛在黑板上寫了兩個字，下課鈴響了。

「嗯！」汪東原向她冷冷的點頭，眼睛卻看著我們：「不錯，有人發現那些戰死的士兵，肚子都是空的。」

大家聽了，都不免灰心喪志，下課後問起「老山羊」，「老山羊」也點頭稱是，不過他認為這是長期抗戰的必然現象，不值得大驚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