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小野貓」扶著櫻子走過去，汪東原拉著她的手，斷斷續續的說：「我……我愛你……我愛你……」
「我們該走了！」馬興財輕輕的說：「再會！櫻子姑娘！請你多多保重。」
「小野貓」只是默默的流淚。
「吳漢聲！」
吳漢聲又舉起槍，瞄準汪東原的頭部。
「但我知道你真心的愛他，他也真心的愛你。」
馬興財搶到了丁六的手槍，一槍將丁六擊斃，也衝進戰團，氣喘呼呼的向草叢裡喊叫：「遊擊隊的兄弟們，出來吧！」
櫻子又搖搖頭。
「不要哭！」汪東原拉著櫻子的手：「我……我有話跟你說！」
「孫勝男！」「小野貓」嚇得直哭起來。
「不可以！」楊山突然向吳漢聲大聲的喊叫：「住手，漢聲！等我們問清了再打死他。」
馬興財跑過來，摸一摸吳漢聲的胸口，站起來，嚴肅的脫下帽子。
汪東原苦笑一聲：「是的！他又犯了一次大過，但這一次我不忍處罰他。」
大家停住哭，手忙腳亂的將汪東原抬到車上，正要啟行，忽然有十幾個偽軍騎兵向我們奔來。最前面一匹馬，坐著一個穿和服的少女，在寂靜的清晨中，我們聽到她尖銳的喊叫：「爸爸！你在哪裡？汪叔叔在哪裡？」
「這一次你又帶日本鬼子來打遊擊隊？」
汪東原向前走一步，輕輕的說：「剛才的手榴彈是你投的？」
「這是他的車啊！」櫻子睜著大大的眼睛：「奇怪！他到哪裡去了？」
可是草叢裡沒有一點回應，卻在我們背後起了一陣恐怖的笑聲：「汪東原，你的鞭子呢？」
大家想跑過去，吳漢聲忽然厲聲的說：「不要來，我要開槍啦！」
「是吳漢聲！」高哲華低低的說。
櫻子忽然低下頭，輕輕的說：「我恨他！」
「不！不！」櫻子恐懼的捂著臉。
噠噠噠噠，指揮車上的機關鎗忽然瘋狂的向車伕們掃射過來。在慘叫呼號中，又一顆「黑色橄欖球」越過我們的頭頂，落在指揮車上。
「汪東原！」吳漢聲冷笑的說：「我們的帳也該算和*圖*書算了。」
「如果那是真的，怎麼會讓你偷去？我是要你轉告楊尚恕，要他趕快離開學校，但是，他……」
櫻子果然止住哭，怔怔的看著他。
「不！我們帶著你！」「小野貓」捂著臉，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那麼你為什麼跟日本人當漢奸？」
「他也死了？」櫻子不哭也不叫，只是癡癡的看著我們：「真的？」
「真的？」櫻子奇怪的看著我們。
「吳漢聲？」櫻子還是搖搖頭：「吳漢聲喜歡我，他不會打死我父親，我要找汪叔叔，他會告訴我父親在哪裡。」
「不是我！」汪東原搖搖頭。
「我偷到你的密碼本和電稿。」
「是吳漢聲！」楊山驚呼起來，大家回轉頭，果然看見吳漢聲從草叢中爬出來，他一手擎著槍，一手拖著一個長頭髮的死屍。
汪東原喝了一碗藥水，精神似乎好一點，馬興財一面叫劉大魁帶人填補被破壞的路面，以便馬車通過，一面安慰汪東原。「不要緊，我們送你進城去醫治，你的傷會好的，我們的工作站有人會照拂你！」
吳漢聲已經不能講話了，只是向我們瞪著眼，一直瞪著，瞪著，一動也不動，楊山摸摸他的胸口，驚惶的喊起來：「漢聲死了！」
「吳漢聲！……聽我說！」汪東原一面向吳漢聲走去，一面擦著額上的冷汗。
「咱們無話可說。」吳漢聲的手槍仍然對準汪東原。
砰！就在一瞬間，我們只覺得眼睛一亮，響起一個巨大的爆炸聲。
「汪老師！」楊山迷惘的向汪東原說：「我還是不明白你，你究竟是什麼人？」
第一輛車，第二輛車過去了……
「傻孩子！」汪東原嘆口氣，轉頭向劉大魁說：「你們將他的屍體也帶去吧！到後方去，好好讀書，過來！你們一個一個走過來，讓我看看！」
汪東原緊閉著雙眼，一動也不動，櫻子好像從夢中驚醒過來，在汪東原耳邊大聲喊叫：「汪叔叔！汪叔叔！」
「你們都死了，汪叔叔，爸爸，吳漢聲，留下我一個幹什麼？」ｈｔtps://m•hetｕboｏk•coｍ•cｏｍ櫻子大叫一聲，吐出一口鮮血，軟癱的坐在地上。
高哲華冒冒失失的指著草叢裡吳漢聲的屍體：「你要去看看他嗎？」
櫻子點點頭，急忙向兩個偽軍招招手。
「是！」兩個偽軍敬禮告退。
「死了？」櫻子放下「小野貓」的手，渾身顫抖起來，她沒有哭，只是連連的搖頭：「我不信！」
「吳漢聲！我有話和你講。」汪東原遲疑一下，忽然將手槍丟下。
又一聲槍響，這一次射中了汪東原的小腹，他蹲下來了。雙手捂著肚子。
「還有，你為什麼叫櫻子去打聽吳漢聲的地址，弄詭計去騙吳人傑！」
「漢聲！你會好的。」楊山緊緊的握著他的手。
「是真的嗎？」櫻子哇的一聲哭起來。
「不行了！」汪東原苦笑一下，搖搖頭：「我只要見一個人。」
汪東原似乎忘了自己的傷痛，他斷斷續續的說：「勇敢的孩子，我為你光榮，雖然，你恨我……」
「我們知道你愛她！」楊山擦著眼淚，顫聲的說：「她也很關心我們，是她請汪老師來救我們的。」
「這一次……哼！這一次我做得很好，犬養聽了我的話，將主力留在城裡守城……」汪東原說到這裡，突然劇烈的喘息起來。
「怎麼辦，汪老師！」王慕道驚惶的說：「血不停的流啊！」
「漢聲，你打紅眼啦！」大家停住步，驚奇的看著他。
「漢聲！漢聲！」大家亂哄哄的向他喊叫。
我們更怔住了，和我們同行的馬老闆，原來是敵後工作站站長。但汪東原跟他是什麼關係？在這個時候，我們不便再追問他的情形。
櫻子跳下馬來，四下看看，捂著鼻子：「我從來沒有看過這麼多死人！」
正當這生死一髮的當兒，突然一個「黑色橄欖球」，向犬養身邊滾去。
「是的！」汪東原微弱的說：「他們救了我……現在不要麻煩他們了，你……你們派人送他們過警戒線，回來將隊長的屍體運回去。」
「這幾個人是我的同學，他們是正當的鹽商，要不是和圖書他們，汪翻譯官被土匪捉去了。」
「再見！櫻子！」大家向她點點頭。
「怎麼啦？你們是嚇壞了，連話也不會說了？」櫻子搖著「小野貓」的肩頭：「說話呀！王姐姐！你一定看到他們的！」
馬興財一眼看到了汪東原，恭敬的立正站好，向汪東原行禮，然後撲上前拉著他的手，輕輕的說：「汪……江先生！你……你負了傷？……傷在什麼地方？」
「漢聲死了？」大家反而不知道啼哭，怔怔的站在他的面前。
爬過一個山坡，我們回頭看看櫻子，只見她仍然坐在路上，手裡拿著吳漢聲送還給她的金錶，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犬養隊長沉重的腳步聲，踏著傷兵呻|吟的拍子，一步步的向我們走來。
誰也沒有向她招呼，只是怔怔的站著。
「肩上和腹部兩處，肚子像火燒似的！」汪東原臉上現出痛苦的痙攣，低聲的回答：「馬……馬站長！在學生的面前不要暴露我的身份，我們幫助他們，但絕對不能給他們知道！」
「我不看！」櫻子搖搖頭：「那是假的，你們別嚇唬我了。」
「謝謝翻譯官。」馬興財向汪東原鞠躬：「請你保重自己，不要說話了，趕快進城找醫生。」
汪東原又說：「你知道誰打死我？」
吳漢聲搖搖頭，吐出一大口鮮血。
「不！不。」櫻子天真的笑一笑：「我知道你們咒恨他，但他是我的父親！你們別騙我，沒有人會打死他！」
正在這時候，馬興財、劉大魁、高哲華、侯朝義滿身血污的跑回來。
「是誰？」馬興財驚奇的問。
櫻子走到我們的面前，揉揉眼睛，向我們看一看，忽然驚奇的拉住「小野貓」：「奇怪！你們也在這裡！」
「櫻子！要趁著我還能說話的時候，我囑咐你替我辦一件事。」汪東原又向櫻子看一眼，接著說：「我死後，用火葬，將我的骨灰裝在瓶裡，等你回國時，請順便帶回我的故鄉。」
「櫻子！你也過來１」汪東原提起氣力，向櫻子叫一聲。
「汪老師受了傷，在我們車上。」「小野貓」https://m.hetubook.com.com拉著櫻子走到汪東原面前。
我們看到汪東原這樣痛苦的樣子，不知怎樣是好，只有合力將他抬到山坡上的一塊平坦的草地上，要他舒適的躺著。
「可惜他也死了！他不應該死的！」
「你……你帶著……這個！」吳漢聲的聲音很微弱，他掙扎的在口袋裡摸出一個圓圓的東西交給「小野貓」，又斷斷續續的說：「還給櫻子……告訴她……我愛她……在來生……」
「你為什麼沒有先開槍打死他？」楊山走近他的身旁。
高哲華和劉大魁撫著漢聲的屍體哭起來，我們也跟著痛哭，馬老闆忽然厲聲向我們說：「不要哭！快將汪先生抬上車，送進城，我們還要趕路！」
「有你在，我們是不怕的！」馬興財忙著替他包紮肩上和肚子上的傷口：「汪同志！你的手榴彈投得真準！」
「你們快來看看汪老師！」王慕道在一旁喊起來。
「不！等我知道時，已經遲了，要不是我叫人通知胡三，恐怕他們全軍就會覆沒了。」
「小野貓」指一指炸壞了的軍用座車。
「哈！」吳漢聲又冷笑一聲，狠狠的咬著牙齒，再向前爬了幾步，舉起槍來：「我要看你們這些鬼子漢奸都死在我的前頭。」
櫻子搖搖頭。
「現在要設法將你的同學送走，知道嗎？救活人比哭死人重要得多。」
汪東原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只看他的嘴唇顫動，無聲的合上眼睛。
「我只能告訴你，跟你們一樣，我是中國人。」
劉大魁低聲的說：「櫻子！我告訴你，你父親死了。」
「敵人都消滅了。」高哲華興致勃勃的喊著：「漢聲呢！漢聲在哪裡？」
「是他，」汪東原指一指吳漢聲的屍體：「是我的學生，英勇的遊擊隊員。」
車伕們發一聲喊，一窩蜂的衝上去。幾個沒受傷的日偽軍，也來不及開槍了，和車伕們扭做一團，有幾個沒有炸死的日偽軍，還想掙扎起來，侯朝義和劉大魁也奮不顧身的跳上去。高哲華立刻撲到丁六身上，雙手捏著他的脖子，向馬老闆大喊：「搶他的槍wｗｗ•ｈｅｔｕbｏok•ｃom•cｏｍ！」
我們看到漢聲的手槍沒有子彈了，便放心大膽的跑過去，楊山想將他扶起來，才發覺他的右腿已被炸掉了，孫勝男還是完整的，只是胸口有一個小孔在潺潺的流血。
「漢奸？」汪東原臉上露出可怕的痙攣，他咬一咬牙齒，好像極力忍耐著痛苦，喘息的搖搖頭：「笑話！我是漢奸？」
「先吃點救傷藥，」馬興財立刻跑回鹽車，從皮袋裡掏出一個藥瓶和一個水壺，又匆匆的跑回來，叫楊山扶起汪東原，給他灌下一碗藥水。
汪東原慢慢的睜開眼睛，想掙扎著坐起來，但他又痛苦的躺下，只是輕輕的說：「櫻子！你……你來了。」
大家只有點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想不到竟是犬養櫻子。
「手榴彈！」汪東原急忙將我們推倒，他自己也伏下來。
櫻子點點頭，癡癡的向我們說：「同學們！再見！」
同學們一個個走近來。
「還有一件事我要向你說明的，」汪東原搖搖頭：「你知道誰打死你父親？」
「來不及了，我的血會流乾的！」汪東原搖搖頭，流出了眼淚，向馬老闆說：「馬同志，趁著日軍大隊沒回來以前，你們趕快離開這地方！
「不！不！」櫻子哭起來：「汪叔叔！你不會死的。有火車一來，我們就送你進大醫院。」
「我想到你們會經過這裡的！」櫻子自言自語的說：「但是想不到你們昨夜經過這裡，啊！我在城裡嚇壞了！你們看到我父親嗎？」
砰的一聲，汪東原的身體搖晃了一下，他也迅速的拔出手槍，扳開槍機，但他沒有還擊，只是怒目地瞪著吳漢聲。
我們又跑到汪東原面前，只見他坐在地上，面色慘白，肚子上流滿了鮮血，眼睛瞪著吳漢聲的屍體。
「真的！」我們齊聲說。
馬興財忽然一縱身，跳起來大喊一聲：「夥計們！動手搶槍！」
吳漢聲的手指又扳動一下，但這一次沒有槍聲，他雙手撐著地，不住的咳嗽。
「也是吳漢聲。」
「我完了！」吳漢聲蒼白著臉，滿手鮮血，斷斷續續的說：「你們……你們走吧……快……快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