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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蕭蕭

作者:徐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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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四十

「你說。」「你曾經檢查我房間,你曾經注意我的行動,你利用徐來監視我,還叫他偷我的東西。……是不是?」
在期待梅瀛子時所積鬱在我心中的緊張擔憂,現在早已完全煙消雲散,這一瞬間浮在心頭的是勝利的愉快,和平的安詳。我望著梅瀛子透露著杏仁色前齒的笑容,望著她光明的前額,英挺的眉宇,燦爛的眼睛,我好像預感到,在她與白蘋合作以後,多少勝利的種子會開出梅瀛子一般美麗的花朵。
「那麼你們是一夥了。」白蘋冷笑:「好,請你問我。」
這時阿美在外面敲門,白蘋換了溫柔的語氣說:
「但假如他本人並不想復仇呢?」
最後梅瀛子告訴我,白蘋對於槍傷我一事,非常內疚,所以不想與她同來看我,打算明天一個人來對我道歉。她說白蘋這種地方還是一個具有一切女性特徵的女性,這句話給我印象很深。在梅瀛子閒談了許久等她走後,我忽然悟到今天梅瀛子所表現的也正是一個具有一切女性特徵的女性,而這是我過去從來沒有感覺到過。
「喝一杯熱咖啡麼?」她接著欠身要叫阿美。
梅瀛子這時候已經釋然,把金練原樣的交還白蘋,於是從她自己的頸項間取出了珠環,她認選一粒,從中旋開,把那粒珠子的橫剖面示給白蘋。
「是那支手槍的來源。」
「是你的創傷換來了我們的光明。」
「於是……?」
「我同白蘋已交換了不少有價值的情報。」
「這等於你剛才把手槍指著我,而現在又還我一樣。」
「不。」梅瀛子按下她,親暱地說:「允許我把手放在被窩裡嗎?」說著梅瀛子就把手伸進去。白蘋在被中把溫暖的手握住梅瀛子的冷手說:
「這只要問你有否值得我注意的背景。」「我的問題不在這裡。我可並不怕你的注意。」白蘋說:「問題是你用什麼樣的名義在利用徐,他死了還不知幹的是什麼。」
白蘋吃驚似的兀然醒來,於是推下惺忪的笑容說:
深厚的窗簾阻住了日光,房中閃著銀色的漪漣,梅瀛子關上了門,https://m.hetubook.com.com輕步到白蘋床前。床前鋪著長毛的熊皮,於是她就在白蘋的床沿上坐下,這震動並沒有把白蘋弄醒,梅瀛子就順手開亮了床燈,她低聲地叫:
「她怎麼樣?」
「民族?」梅瀛子說了:「我記得你也是中國人。」
「我是美國人。」梅瀛子說:「我想我們是太平洋兩岸的同盟國人民。」
現在,這一切的一切,凡是梅瀛子與白蘋間的幕幛已完全揭開,這像是星球與星球間的雲層被光照透,像是太空與大海間的霜霧被雷電擊開,現在是應當看這兩顆星球將如何的交接融合而環行宇宙,太空與大海將如何映照而透貫胸懷。
「我知道了兩種,都不能使我肯定,但是我現在知道了第三種,這問題總算是解決了。」她勝利地笑。
白蘋細認一下,於是放下手槍,小鳥一般的飛到梅瀛子的懷裡,她抱住梅瀛子的面頰,吻她小鳥般的嘴唇。她們互相擁抱著,半晌沒有說話,有熱淚從彼此的眼眶中湧出。
白蘋沒有接槍,梅瀛子把槍放在她的枕邊說:
「真的?」
「這你且不管。」
「你想知道?」
「梅瀛子,今天應當把我們的賬清算一次了。」
「我想把我的手交給你。」
自從發現白蘋以後,他就認她為可用之人,可是在行動上又懷疑她是敵人重要的爪牙,於是先是偵察的工作,史蒂芬太太家中的夜會,就是誘白蘋深入的策略。自然史蒂芬太太只是一個在上海工作上的名義,與史蒂芬並無夫妻關係的,此後這份工作大部分就交給了梅瀛子。
「但是你呢?」
她帶來她特有的香,特有的色,特有的光彩。這一切已經出我的意外,而她還帶來了她特有的愉快,這愉快就是她在廣大的交際場合中所表的愉快。
我們閒談許久,對於工作上則一點沒有提及,我不相信她在工作上沒有難題,那麼是不是因為我在休養的時期,就是談到了於工作也是無補呢?我可不能忍耐,於是我問:
「在照相底下。」白蘋說。
梅瀛子起初利用hetubook•com•com我,但後來看到我與白蘋感情太好,生怕我反被白蘋利用,於是就有意同我接近,並且反勸我離開白蘋。她在杭州旅行以後,對白蘋的偵察工作已轉換了為反間諜工作。梅瀛子曾幾次發現白蘋對於美國海軍情報的實錄,後來又發現對於日本海軍情報的實錄,因此斷定她是日本陸軍部的人員,而對於日本海軍部也有所忌刻對立之處,白蘋的被刺恐怕出於日本海軍部之手,但起初梅瀛子以為是中國愛國分子的工作。第二天梅瀛子趁白蘋不在的機會來檢查白蘋的房間,但毫無發現。原來白蘋一點要保存的東西,完全在所謂舊書及破爛的男人用件的那兩隻箱子裡面,那就是放在我所住房間的套間內,而標作別人寄存的東西。在聖誕節前夜,梅瀛子正想冒著危險去偷取她所要的文件時,忽然發現白蘋皮包裡文件,這文件決不是輕易獲得的東西,梅瀛子以為是日本海軍部或梅武私人叫白蘋秘密地帶給陸軍部的誰的。其實梅瀛子所見到的白蘋手上的文件則是偽的,是白蘋模仿這類文件的形式與內容,預備將真的換取出來,使敵人不會發現有失竊的事。這真的文件後來自然由白蘋輕易地換得,輪到我偷得的時候,當然已是真品——
「你以為麼?」
「不瞞你說。」梅瀛子說:「徐尚在創傷中,我沒有會見他。我想這件事不必經過他,我預備在徐可以接見訪病的人時,我可以帶著驚奇的消息去訪他。」
前天清晨七時,梅瀛子穿著輕便的衣服,軟底的鞋子,博大的大衣,袋裡藏著那支白蘋的手槍,駕著紅色的汽車去訪白蘋。
「第一種是白蘋的報告?」
梅瀛子來看我是我所擔憂,所害怕,但同時也是所渴望的事情。第二天醒來,我心理上就有一種緊張的準備,這緊張,與其說是擔憂梅瀛子給我難題,還不如說擔憂我所留給梅瀛子的難題。我相信她現在一定在不知所措的境域中,這兩包文件是不是已經歸還了白蘋?是怎麼樣去歸還的?從費利普的口中,我已經知https://m•hetubook•com•com道白蘋對於我受傷經過的謊語,這謊語,在白蘋也許只是為便於叫費利普醫師來救我,在我,因為費利普談起時完全是閒談的性質,而且為恐怕一切弄成僵局,所以我沒有從實更正。但是在工作上,現在想起來,覺得是否就成了白蘋與梅瀛子的隔膜?費利普不知道我受傷的實情,梅瀛子自然也不會知道,那麼我是不是應當對梅瀛子實說?如果應當實說,是否該在今天?假如白蘋對我的指責,所謂槍殺我的理由,是一種良心上的立場,那麼她應當不是我們的敵人,那麼似乎只有我可以把她同梅瀛子聯絡,而白蘋可以成梅瀛子最好的合作者。可是假如白蘋對我指責只是一種措辭與一種掩護,我的態度又將是怎麼樣?假如把這兩種真偽混淆,無論把真的當作偽的,把偽的當作真的,都將是一種禍害與罪孽,而這真偽的判斷又是何等的難於肯定……
「白蘋!」
但梅瀛子阻止了白蘋。她脫去大衣,順手從衣袋裡摸出手槍兀地坐在沙發上,微笑地說:
「這個臆測為什麼又不能肯定呢?」
她告訴我,我的受傷並沒有讓外面一個人知道,報上固然沒有讓它透露一點消息,朋友間也保守著秘密。對於公寓方面,本佐次郎方面,她已經為我宣稱回鄉,對於我的家屬方面,也已由曼斐兒太太去說過是同著她女兒去青島了。
白蘋不答,沉吟了許久,突然,閃電般欠身,從被窩裡伸出了右手,原來早有一槍在握,她指對著梅瀛子說:
「謝謝你。」白蘋說:「把電爐開開,脫去大衣,坐在沙發上同我談談好麼?」
「我應當誇口說這是我創傷的代價。」我笑著說。
我吸一支煙,並沒有意識到我自己一個人在笑。一直到看護提醒我:
「不,」她說:「是費利普的報告。」
「他不知道那個人姓名。」
「打開那雞心,這就是我的身份。」梅瀛子打開了那練端刻著白蘋名字的雞心,裡面是一張五十幾歲看來是白蘋母親的照相。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要槍殺他?既然槍殺他,又和*圖*書為什麼要去救他?」
「這是說你要為他復了仇才去會他。」
「你已經知道了我受傷的經過?」
「我臆測,白蘋的文件遺失後,她同日本軍人商量。她們疑心的既然是你,於是他們就要殺你。白蘋情感上雖不願害你,但總不能阻止他們,所以一知道你受傷就打電話給費利普醫師。」
「然則知道他的容貌?」
「你這是什麼意思呢?」白蘋起初似乎一驚,但接著鎮定地說:「凡是與你有關的事情,我都願忠實地告訴你,至於無關的事情,你無權問我。」
接著她告訴我,她同白蘋會見的經過,這是使我快慰,使我興奮,並且為我解決了一切疑慮擔憂不安的問題的一幕。
「假如這是真的,那是我的光榮。」
「但是這問題,你問徐不是比問我更容易更可靠麼?」
「原諒我。」梅瀛子說。
「那麼你怎麼臆測呢?」
「不要作聲。我希望你肯告訴我幾件事情。」
於是梅瀛子露出和平美麗的笑容,似乎承認我的話似的,溫柔地詢問我的傷痛。
「是的。」
於是梅瀛子把沙發拉近,電爐開開,白蘋說:
「於是……?」
「我派一個人,只說是高朗醫院送去的。」
「那麼這支槍果然是你的了。」梅瀛子把槍遞給白蘋,又說:「請你不要以為我用槍來恐嚇你,我只是把槍來歸還你就是。」
「是我的臆測。」她說:「當我用你的名義把文件送還她以後。」
「徐先生,你一個人笑什麼?」
「我要為徐復仇。」
「是什麼事要你這樣早冒著寒冷來看我呢?」
「我先要知道槍傷徐的人是誰?」
她告訴我,費利普於接到白蘋電話後就打電話給她,她一時之間已忘去了一切,只是擔憂我的健康,等到在醫院看到我以後,從高朗醫師與費利普醫師地方知道,我的危險,完全只限於殘廢方面,她方才放心。但是我告訴她,殘廢在我倒是寧使是死的,她可笑了,她說:
原來史蒂芬本來的計劃,是想在接近日人的舞|女之中找一二個可用的人材。但因為言語與種族的關係,所以在某種機緣上就利用了www•hetubook•com.com我。
「凡與徐有關的事情都與我有關。」
「比死是怎麼樣呢?」她說。
「用我的名義送還她?」
「是的。」白蘋說:「他似乎很有寬大的胸壞去原諒人。」
開門的是阿美,說白蘋還沒有起來,招待她在客廳裡小坐;但白蘋的房門虛掩,在阿美離開的時候,梅瀛子除下手套,兩手插在大衣袋裡,就輕輕地推門進去。
「這費我很大的力氣去偵探,一直到上星期我才知道是中國政府的來源。」
「但是於我們的工作呢?」我說。
最後,梅瀛子來了。
「是你?」
梅瀛子用低微平靜和諧的音調告訴我這份經過,最後眼睛閃動著淚光,但微笑著說:
「自然。」
「這因為他臨死還不知道是有罪於民族。」
「那麼,坦白一點,梅瀛子,如果你不能證明你說的是實話,你不要想走出這裡。」白蘋說著,左手解除項間的金練,擲給梅瀛子,她說:
「是他托你的麼?」
我們開始有閒適的談話,這是我們交友以來第一次這樣坦白自然的交談。我知道了許多我所不知道的事情,解決了迄今未解答的問題,證實了我許多的猜測的正確與校正了我許多設想上的錯誤。
天氣很好,我的精神也很好,我有足夠的健康來支持這一切的思索,但沒有足夠的聰敏來解決一切的問題,我希望梅瀛子來時,帶來她的飽滿的與精神聰敏的樂觀。於是我只好焦急地等她到來,我像初戀時等候情人一般的等她。
「需要我起來麼?」白蘋問。
「我以為左臂的殘廢,於你的學問事業一定是有益的。」
「她不在家,東西留在那面,但以後也毫無表示。」
「也許這敵人是一種誤會,也許這敵人倒反而是愛他的。」白蘋這句話的語氣帶著悔恨的傷感。這使梅瀛子恍然悟到以前的假定是不對的,她看著她手上的手槍,她透露出聰敏的微笑,肯定地說:
「但不會原諒他的敵人。」
「第二種?」
「但是你沒有讓他死。」
「於是在前天清晨,我去拜訪白蘋。」
「你以為麼?」
「阿美,替我們弄點咖啡同點心,我們就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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