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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德克.巴萊

作者:魏德聖 嚴雲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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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尊敬

十五 尊敬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妳的問題!但相信我,我也不願意聽到這樣的結果!」樺澤的聲音變得有些低沉,他是真的為賽德克人感到難過,「馬紅,他們馬上又要進行下一波毒氣炸彈的攻擊了,為了你們的族人著想,我希望請妳做一件事,請妳一定要答應!」
「哈哈哈哈——」當比荷的刀從鐵木的身體拔出時,蒼老的鐵木發出了豪邁的笑聲,他沒有感覺到痛苦,事實上,這最後一場戰役讓他的身體再次感受到久違的興奮。

「混蛋!你們幹什麼?把那東西放到地上去啦!」那警察生氣的大罵,在他面前,有一整群道澤人聚集在一起,每個人的手上都有一、兩顆剛砍下的頭顱。道澤人心不甘情不願的把桌上頭顱拿起,放到桌子前面的地上擺好,其他人陸續也將他們獵到的人頭排列起來。
因此對於那些婦孺而言,她們要的不是憐憫,她們也不覺得自己可憐,相反的,旁人應該用一種看待戰士的態度來面對她們!因為她們的手上雖然沒有刀,但她們所擁有的意志力,卻早就比刀刃還要堅硬、還要鋒利,可以在敵人的精神上重重一擊!

「喂——你們幹嘛?」小島與鐵木之間的爭執在屯巴拉社日軍駐紮營地裡引起了一陣騷動,幾個日本警察和道澤人都同時圍過來,想化解兩個人的爭執。
「報告長官,昨天那個由道澤人帶回來的蕃婦似乎快醒了,您要不要去看看?」
「謝謝你。」鐵木將男孩抱入懷中,露出釋懷的微笑。迷惑了許久,他終於找回自己所維護的信念與驕傲,他要和莫那戰鬥,直到未來在彩虹橋上,可以和那個可敬的對手變成彼此信服的朋友!
「那個人是誰?」負責登記發放獵首獎金的警察,問著身旁一個全身發抖的少年。
在無聲之間,道澤人的隊伍緩緩從及胸的長草裡現身。一個鐵鍋在小木屋門前靜靜地沸騰著,從鍋下猛烈的火焰看來,煮東西的人,應該不至於離得太遠。
「這些馬赫坡人一定是餓瘋了,才會爬過大半個山頭去偷一頭牛。」看著人煙罕至的山徑蜿蜒到一座樹木參天的樹林裡,屯巴拉副頭目露出同情的表情,但他的話卻意外讓其他人訕訕地笑著。
「我不會輸給你們的,我不會輸給你們的!」鐵木的眼睛佈滿血絲,瘋狂揮舞著自己的蕃刀,一個馬赫坡的青年不敵他的蠻力,被一腳踹倒在地上,但就當鐵木想上前砍下那青年的頭顱時,比荷沙波卻從鐵木背後竄出,狠狠在鐵木背上砍下一刀!
森林裡平靜無風,不知名的鳥鳴像是某種協奏曲,和此間原有的寧靜搭配得天衣無縫,一點都不會有嘈雜的感覺。溪水潺潺的流著,像大象一樣巨大的岩石橫亙在湍急溪水之中,激起了白白的水花,整個溪面也在進入急流區的時候變得崎嶇不平。一條全身佈滿棕色條紋的過山刀,懶洋洋的把握冬眠之前最後的機會,在河灘遍佈的鵝卵石上曬太陽,直到一群迫近的腳步聲傳來,這條與世無爭的大蛇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游進溪水裡逃逸。
「達馬,你怎麼了?」
「你這個多嘴的傢伙,我殺了你!」小島尖銳的言詞刺傷鐵木最在意之處,他拔出蕃刀,惡狠狠地盯著小島看,小島見此情況,不示弱地拔出腰間的武士刀,兩人殺氣騰騰的對峙。
「你會的,你是個勇敢的孩子!和*圖*書」鐵木摸摸男孩的頭,情緒有一些激動。每一個視榮譽勝過自己生命的人,都是為了一種信念而戰,這種信念可以讓他在面臨困惑時,適時的提醒自己,值得一個人用一切力量去捍衛的東西到底是什麼!那些在林間上吊自殺的婦孺,也都擁有強大的信念,她們的信念就是相信自己的丈夫或兒子,一定可以為賽德克這個驕傲的民族打一場值得尊敬的戰爭,這樣即使她們的生命逝去,也能夠感到與有榮焉!
惡夢像潮水般退去,鐵木瓦力斯坐在床上,宛如一個在夢魘中溺水的受難者,痛苦的喘著氣。他剛剛逃脫惡夢的浪濤,身體劇烈地發著抖,直到天亮,他都沒有再敢把眼睛閉上。
「妳在我們的臨時醫療所裡,昨天屯巴拉社的鐵木頭目在樹林裡把奄奄一息的妳從樹上救了下來,他認得妳,所以就把妳送到這兒來了。」
她朦朧睜開眼,眼前的環境陌生異常,許多男人用日語在附近小聲交談,她左右看了看,一個又一個傷口被包紮起來的日本傷兵,跟她一樣睡在臨時用木板搭起來的床上,這裡和馬紅想像中的彩虹橋完全不像!
「是嗎?好,我馬上去。」在指認人頭工作進行的途中,一個日本醫務兵從駐在所外頭跑進來,對在場監督的樺澤警部報告,樺澤在聽到消息之後露出欣喜的表情,馬上跟著醫務兵走出荷歌駐在所。
「我在哪裡?」馬紅喃喃自語著。她想從木板上坐起來,卻發現自己身體空蕩蕩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她吃力的舉起手摸摸自己的臉,確認自己是清醒的,不是在做夢。在這同時,她發現自己脖子上纏著厚厚的繃帶。
鐵木用手指將地上的血沾了一些拿到鼻子前聞了聞,然後倏然站起。
原本極為瞧不起道澤人的比荷看見鐵木的氣魄,也被他的勇猛所震懾,他漸漸收起鄙視之心,改用面對一個可敬戰士時所該有的恭謹,和鐵木進行最後的生死格鬥。比荷揮出的每一刀都以戰士的榮譽為誓,不可污衊,就連他最後刺透鐵木身體的那一刀,也充滿敬意!
刺鼻的藥水味,是馬紅醒過來之後第一個感覺到的氣息。
「別這麼說嘛,馬紅,」樺澤試圖安慰馬紅的情緒。「我知道你們躲在山林裡一定過得很辛苦!我曾試著勸阻我們司令下令使用『糜爛性炸彈』,但他為了趕快結束戰爭,還是用了那種可怕的武器。」
小島源治一接到消息,馬上要求鐵木帶隊前往追擊。才剛剛和小島發生衝突的鐵木,在考慮之後,願意帶領一隊大約五十人的突擊隊出發。他唯一的條件只希望小島從此之後不要出現在他帶領的隊伍之中,他希望他與莫那之間的對抗,是純粹賽德克人對賽德克人的戰鬥!
比荷瞪大了眼睛,看著鐵木慢慢倒下,心中有一種複雜的感覺,因為鐵木竟然唱起了歌:『回祖靈之家唷,賽德克.巴萊!回祖靈之家唷,賽德克.巴萊!』
根據屯巴拉駐在所接到的訊息,一群抗日族人繞道險峻的山路,躲開日本軍警於馬赫坡社北方所拉起的封鎖線,侵入斯庫社附近的見睛牧場(今清境農場),偷偷獵殺日本人所放牧的牛隻。
面對突如其來的攻擊,道澤人立即陷入一片慌亂。在敵我不分的混亂局面裡,道澤人不敢隨便開槍,只能紛紛拔刀和比荷率領的蕃刀隊對抗,只是抗日族人們每個都和-圖-書好像陷入某種瘋狂狀態一樣,每一刀揮出都既急又猛。他們豁出去了的戰意,完全不是那些為了金錢利益前來的道澤人所可以比擬的,因此就算抗日族人的人數還不及道澤人的一半,但是整個戰況卻是一面倒,心生膽怯的道澤人已經開始向後逃散。
「別小看他們!」蹲在地上查看血跡的鐵木突然抬頭,用不悅的語氣告誡身旁年輕人:「他們可是連生命都可以不要的戰士,和他們交手,如果不帶著一絲尊敬的話,災禍馬上就會降臨在我們頭上的!」
「是牛血沒錯,他們應該就在前面,大家小心點!」
「我知道你看見了什麼!」副頭目雙手搭在鐵木的肩膀上,要他把刀放下,「現在的情勢已經不是你我所能控制的了,況且我們的人殺了馬赫坡的人,莫那魯道一定不會善罷干休的!」
「你們為什麼要救我!」聽了樺澤的解釋,馬紅的眼睛立即湧出淚水,她把臉轉過去背對樺澤,既氣憤又傷心的說:「你們為什麼要多管閒事,為什麼只有你們日本人不知道我的家人在等我?」
「你說什麼?」鐵木和小島之間爆出言語爭執,鐵木抓住小島的衣領,對於他嘲諷自己沒有膽子的話感到十分氣憤。
「我不想打了和莫那魯道一點關係都沒有!」鐵木對於每個人總是刻意提起莫那的名字感到氣憤,那種感覺好像大家覺得鐵木之所以答應幫助日本人,完全是因為莫那一樣,讓他非常不舒服!
「難怪你永遠也敵不過莫那魯道!鐵木,你的意志太不堅定了!」
那少年的名字也叫做比荷瓦力斯,他原本是荷歌社人,在霧社事件發生時他隨著同學逃回屯巴拉社避難,後來卻因為他荷歌社人的身分而被逮捕。當「以蕃治蕃」的戰略確立,這小比荷被日本警察找來充當認屍人的角色,以確認『味方蕃』所獵回來的人頭是否真為抗日族人。
「照這樣下去,你們可能都比我們有錢呢!」當那個員警嫌惡地拿紙擦掉桌上血跡的同時,樺澤警部從後廳走到辦公室來,他看見滿屋子的首級,竟然開起玩笑。
自從「一文字高地」一役結束之後,日本人把獵首的獎金再為提高,同時也動員更多『味方蕃』加入戰局。鐵木在小島軟硬兼施的勸說下,再次帶領族人深入戰區獵殺反叛的賽德克人,沒想到道澤人才試圖著想潛入馬赫坡石窟地區,就在森林裡看見婦孺集體上吊自殺的恐怖場景。
「達馬,我猜想在彩虹的頂端,應該有一座最美麗的獵場,只有最勇敢的戰士才夠資格去那裡守護。」小男孩白淨的臉龐被火光映得發亮,鐵木有些驚訝這個年幼的孩子竟可以說出那麼有深意的話語。「所以我們和莫那魯道他們都必須不斷互相戰鬥,來向祖靈們證明自己才是最勇敢、最善戰的賽德克.巴萊,如果我們都因此而彼此證明自己了,那在彩虹頂端的美麗獵場裡,他們、我們就將會是永遠的同盟戰友,不會再有仇恨了,對不對?」
陣陣白煙從溪邊狩獵小屋旁冉冉飄起,空氣裡有烹煮牛肉的濃郁香味。這小屋與其說是小屋,倒不如說是一個有隔板的棚架還比較恰當。在亂草叢生的河邊平灘地,幾塊腐蝕的木板歪斜搭蓋在一起,就變成深山獵人暫時遮風避雨的所在。
樺澤這一番發自內心的話語,讓馬紅的態度軟化下來。
「達馬,有件和*圖*書事,我不知道我猜得對不對。」身為頭目的兒子,男孩的語氣顯得十分早熟。他剛剛在屋外目睹了父親和小島之間的爭執,不知怎麼的,有一些話,他很想和他的達馬說。
當馬紅一聽到毒氣攻擊又要展開時,心裡的恐懼馬上又無聲無息的襲來,她為那些還活著的族人感到擔憂,因為她知道處於毒氣之中的人會有多痛苦。
鐵木用手勢吩咐大夥兒用包圍的方式,從四面八方逐漸靠近木屋。兩個打前鋒的壯丁手持步槍,壓低身子來到木屋門口。他們彼此交換了眼神,一吸氣,踹開門上的木板就往屋子裡頭衝!

「我看他們應該撐不了多久了!」一個年輕壯丁附和副頭目的話,口氣有些幸災樂禍。
「鐵木你冷靜點!」屯巴拉副頭目擋在鐵木面前,看著他生氣的臉。

「應該是吧。」鐵木緩緩點頭,思索著兒子的話語。
樺澤做了一次深呼吸,彷彿自己要說的事情很難啟齒一樣,「我想幫你們族人爭取一點時間,請上頭給你們族人一次投降的機會——」
「殺!」
樺澤把握住機會,更進一步地遊說:「我當然知道依妳父親的個性,要他投降不容易,但我們能多救一個人是一個人,讓想活下來的人,不要在痛苦之中無辜死去吧!馬紅,相信我,只要戰爭能趕快結束,對立能趕快敉平,未來一定是可以期待的!」
在鐵木的歌聲中,比荷知道自己必須送這個對手走最後一程,才得以回敬剛剛那一場值得一生牢記的死鬥。他走到鐵木背後,緩緩舉起刀,神情沒有一絲殺戮之氣,反而更像在和一個朋友告別。歌聲結束,比荷砍下鐵木瓦力斯面露滿足微笑的首級!
「不打了?你說不打了是什麼意思?」在剛剛升起的朝陽之中,小島源治面對臉色蒼白的鐵木瓦力斯,對於他說的話感到驚訝,「都到這個地步了,你說不打了是什麼意思?」
「不好,我們中計了!」在屋外草叢裡等待的鐵木,一聽見木屋裡沒有傳來應有的槍聲,心中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就在此時,空氣裡一聲「砰!」的巨響,讓每個道澤人都嚇了一大跳,一個最靠近木屋的道澤青年軟軟倒下,額頭上被子彈貫穿了一個大洞。
「我們戰鬥是為了執行祖靈,不是替你死去的親人報仇!」

「我不怕死喔,達馬,雖然死掉好像很可怕!」男孩繼續說:「但是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和達馬一樣,拿起刀子和莫那魯道作戰,因為我想去那美麗的獵場看看!」
樺澤低下身將手搭在馬紅的肩膀上,神情充滿關懷。在這同時,原本被樺澤擋住的陽光又再次映照在馬紅臉龐上,馬紅的眼睛承受不住那強烈的光,將眼皮垂了下來,她的心陷入了一片掙扎,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接受樺澤的提議,於是一陣漫長的沉默就這樣杵在她與樺澤之間,久久沒有離去。
在兒子的這一番話裡,鐵木的心結完全地解開了,他不再覺得自己是屈服於日本人而作戰,他更決定接下來的戰爭,唯一的目的就是要貫徹自己的信仰,不需要任何人驅使,只為了進入美麗的獵場,就像兒子說的那樣!
「鐵木頭目,前面發現了馬赫坡人的蹤跡!」一道長長的血跡延續成一道紅色虛線,沿著森林中的小徑,一路往馬赫坡的方向而去。道澤突擊隊的前鋒在野草上看見https://m.hetubook.com.com凌亂的足跡,痕跡還很新鮮,顯然經過的人才剛離開不久,聞到血腥味的探子馬上將訊息回報給帶隊的鐵木瓦力斯知曉。
鐵木恐懼的大叫,揮手想把那令人覺得噁心的昆蟲趕跑,但是他一舉手,卻發現手上的皮膚就像那些婦孺一樣滲出屍水,甚至鐵木還看得見白色的小蟲在皮膚下鑽來鑽去,到這裡,鐵木完全崩潰,發瘋似的叫了出來——
「聽我說,馬紅,先別急著否定我的建議,」樺澤看見馬紅不友善的反應,立即補充說道:「因為你們的反抗,我想我們日本政府應該已得到一些教訓了,不管程度上有多少!我瞭解你們從前在我們山地警察的統治下吃了很多苦,但發生了那麼大的事情,我相信從此以後的日子一定會改變的,而且我相信會是好的改變!所以馬紅,我想請妳去和妳的父親談談看吧,想想看毒氣多麼的可怕啊,何必再受那樣的痛苦折磨呢?」
「你們這群日本人的走狗,去死吧!」比荷的刀,從與日本人的戰爭開始,就完全沒有擦拭過。那厚而沉重的刀身上,累積著不知道有多少人的血,比荷都任它風乾成黑色的痕跡。
「是——頭目!」鐵木嚴厲的語氣,讓大家板起了臉,原本輕浮的態度也立即收斂。
鐵木的預感成真!幾個埋伏的抗日族人紛紛自木屋附近的樹梢上現身,對著躲在草叢裡的道澤人射擊。
「他們在樹上,快開槍!」一顆子彈兇猛的劃過鐵木耳邊,差點就打中他,鐵木反應極快地低下頭趴在草堆裡,同時指揮部下開火反擊,仗著人數的優勢,鐵木希望趕快將中伏的傷害減到最低。
「沒事。」鐵木回頭看著他十歲左右的兒子從門口走了過來,他蹲在鐵木身旁看著父親神情鬱悶的臉。
「這個是馬赫坡社的巴萬那威,那個是波阿龍社的瓦旦羅拜頭目——」小比荷惶恐的指認每一個人頭,日本警察則飛快的在登記簿上將他說的話寫下來。
「你也看到了,那麼多的女人、小孩——」鐵木低下頭,腦中想起昨天在馬赫坡森林裡所看到的慘狀,心裡又是一陣痛苦!
「一百塊錢!」一顆血淋淋的人頭,像某種貨物般被一個道澤人丟到荷歌駐在所的辦公桌上。原本伏在桌前抄寫著公文的警察,被那個眼睛沒有閉上的首級嚇了一大跳,差點就從椅子上跌了下來。
再強的風都有靜止下來的時候,背後的重傷終究還是讓鐵木的身體來到了強弩之末。
「鐵木——」屯巴拉副頭目眼見鐵木中刀,連忙趕向前來,他拚了命似的一陣亂砍,逼得比荷暫時後退,也為鐵木解圍。剛剛比荷砍在鐵木背上的那一刀深已見骨,傷勢頗為沉重,但鐵木只踉蹌了兩步,完全不在乎傷勢,又舉刀要和比荷拚鬥。副頭目見鐵木一副失去理智的模樣,連忙抱住他的身體想拖住鐵木往後撤退,誰知鐵木竟一把將副頭目扯開,力氣大得完全不像受重傷。
「我明明把繩子套在自己的脖子上了,為什麼?」馬紅的腦筋一片混亂,她試著回想她能想起的最後一段回憶。在將自己的兒子親手摔進山谷之後,她一個人走進掛滿婦孺屍體的樹林,雖然那時毒氣已經讓她的神智模糊,但她卻記得很清楚自己所做的事情。
「你想說什麼?」馬紅咬著牙齒問,想聽聽樺澤有什麼想法。
「我從來沒有怕過莫那那個老傢伙!」鐵木撂下一句話憤怒地m.hetubook.com•com轉身,頭也不回的往自己屋子走去,在人群眾集的廣場上,只留下議論紛紛的眾人和情緒同樣激動的小島源治,看著鐵木的背影走遠。
陰森的樹林裡,濃郁的屍臭味像是滲透進皮膚了一樣,就算屏住呼吸還是能夠聞到。近兩百具老弱婦孺的屍體掛滿了大樹,遠遠望去,彷彿是某種奇怪的果實長滿了整個森林。數量驚人的蒼蠅,依附在那些風乾發黑的血跡上,白色的蛆在腐爛的皮膚裡蠕動著。面對這駭人的景象,鐵木瓦力斯開始嘔吐,而且是那種幾乎將整個生命給嘔吐出來的劇烈嘔吐。然後突然間,那些發出嗡嗡聲響的黑色大蒼蠅,竟開始把他當作是一具死屍一樣蜂擁飛來,爬滿了鐵木的身體!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就當道澤人忙著對樹上的敵人開槍時,從他們藏身的草叢後面忽然又冒出七、八個拿著蕃刀的壯丁,如兇神惡煞一般殺進自己部隊裡。鐵木吃驚的回頭一看,帶頭的人,正是臉上塗著牛血、看起來如同魔鬼一般的比荷沙波!
「什麼事?」鐵木斜睨著孩子的臉。
「殺!弟兄們殺到血乾,殺到人頭落地也不要心寒,拾起你砍下的人頭帶回家吧!」鐵木大喊。他的隊伍已經整個潰散了,在打鬥中,鐵木的頭巾被扯掉,一頭長髮整個散開,增添了他幾分狂意。
聽鐵木提起自己死去的家人,小島忍不住一陣鼻酸,他凝視鐵木的臉片刻,刻薄的回答:「你害怕了嗎?你膽小了嗎?鐵木,我還以為你是個男人!」
走回溫暖的屋子裡,鐵木瓦力斯一個人蹲在床邊烤火,他手裡的樹枝不斷翻弄著燃燒旺盛的火堆,看來心煩意亂。
「馬紅,我是樺澤啊,還記得嗎?我和妳的父親莫那魯道是好朋友啊!」樺澤把臉正對著馬紅的視線,馬紅花了一點時間才在逆光中看清楚他的臉。樺澤警部是少數和霧社各社群都保持良好關係的警察,他的口才和他的酒量一樣好,連莫那魯道都稱讚過他,說他是難得的好日本警察。
「咦——人呢?」屋子裡遍地都是炭火餘燼與獵人隨地丟棄的獸骨,兩個原本準備大開殺戒的壯丁,面對空無一人的木屋只能呆立在原地。
「我們不打了!」
樺澤高大的身影來到馬紅身邊,剛好把照到馬紅臉上的陽光擋住。
「你要我怎麼冷靜?」
「我在哪裡?」
「馬紅,妳醒啦!」樺澤的聲音,讓馬紅在無預警的狀態下嚇了一跳。
「莫那魯道你看著,我可是道澤總頭目鐵木瓦力斯啊——」鐵木的刀又和比荷激烈的纏鬥起來。他發出駭人的戰吼,竟似把眼前的比荷看作是他一生最大的勁敵莫那魯道,鐵木奮力的搏鬥,想證明自己的英勇。如泉水般湧出的鮮血從鐵木背上的傷口洶湧流出,將鐵木身上的衣服染紅成一件戰士的戰袍,那滾燙的血甚至落在地上,將他的戰場濃得一片殷紅,平添壯烈的氣勢。
「你不要再說了!你們這群劊子手怎麼可能想像我們受的苦!」聽見樺澤的話,馬紅惡狠狠地回頭盯著他的臉,她想起兒子臨死之前被毒氣折騰的慘狀,眼神似乎像火焰在燒一樣!面對著馬紅的憤怒,樺澤有些心虛地把眼神移開,不敢正面面對她,在樺澤心中,這件事情其實也是一個很大的矛盾,他一方面覺得使用毒氣炸彈可以縮短戰爭的時間,但另一方面又覺得那樣的手段太過於殘忍。
「投降?」馬紅聽見這兩個字,立即面露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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