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濁流三部曲1:濁流

作者:鍾肇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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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第一章

中原鞠躬退下。校長沒再理我,彷彿我已從他面前消失了,把眼光投回桌上的文件上面。我感到無名的屈辱,想說點什麼,卻又不曉得說什麼好,只好手足無措地直立在那兒。一種無底的孤獨感,靜靜地,也執拗地攫住我。在社會上,我該這樣遭人漠視嗎?要這樣被目為不值一顧嗎?我感到雙腿陡地失卻了力氣,幾乎想在那兒蹲下去。
我到底在這兩分鐘不到的時間裏鞠了多少躬,如今已想不起來。在一個不善詞令的人,鞠躬可算是很方便的表達方式,我只有連連地乞靈於它,至於它所表露的另一種意義,已無法顧及了。
「一切都要過去的,去吧。別怕!放膽去吧。」我反反覆覆地告訴自己。
噢!那是多麼尷尬,多麼使人難堪,多麼可怕的事啊!此刻想起來,還使我渾身發熱,彷彿有千萬枝針頭在扎著我身上每一塊皮膚。
中原說著就起身,走向裏頭。他看來很誠懇,人也似乎蠻厚道。能夠有了迠麼一個人替我引見校長,在此時此地的我來說,真可算是暗夜的明燈了。一直到七個月後我離開迢所國民學校,我都對中原重夫抱著一種敬重的心情,而且沒有出乎我的第一印象,他確是罕見的不怎麼歧視臺灣人的「日本仔」。
我謝了他,並向劉告辭。劉又教我必須向教頭說一聲才可回去。好在下午的課已經開始,事務室裏只有低年級的教員,為數不太多。我壯著膽子,硬著頭皮,第二次走進事務室。我目不旁視,筆直地走上前,來到橫桌,向山川教頭說了告退之意。他關照我明天八點以前要到校,以便向全體同事正式介紹。我鞠躬謝了他退下。藤田節子是這時在事務室中我唯一認識的,我向她點點頭,說先走了,順便也向其他的人們邊走邊點了幾下頭。
很快地,響出了「起立」的口令,學生們都倏然站起來。劉大模大樣地跨上教壇。我看到他原本微駝的背部挺得很直,滿面嚴肅,簡直就換了一個人。我想,先見習一下他的作法也好,便在窗外站住。
「陸先生!到事務室去啊!」
「劉君,」校長又說:「你就帶他去,把事情交代好就到五年那邊去吧。」
事情到此算是有了頭緒了,視學先生的嘴巴在濃密有如鍋刷子的爾子當中綻開一笑。在這一剎那間,眉間三道深紋也消失了。
「哪裏哪裏,彼此彼此。」
我一直在痛斥自己,為自己的醜態而感到焦急與失望。第二道關卡的出現,使得我的步伐益發沉重。我要怎麼說呢?我好像是被遺棄在暗夜的曠野裏的孤兒,不知何所適從。來到校園邊,我站住了。似乎是剛下了課,許多小學生爭先恐後地從每間教室奔出來。很快地,吵嚷聲就把整個空間佔住了。我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裏看看。他們那好像每一秒鐘都萬萬不能浪費一般的模樣,漸漸使我的心平靜下來。
除了這以外,我還想到以後自己也要當教員。我能嗎?到底要怎麼樣教呢?他們肯聽我的話嗎?不曉得要教哪一年級?男的或是女的?也許我會喜歡他們……期待與夢想好比是一張紙的兩面,有此便有彼,永遠是脫離不開的。但我這時的期待與夢並沒有維持多久,隨著上課鐘聲響起,小朋友們一個個消失,那暫時佔據了我腦膜上的幻影也消滅,於是我又回到可怕的現實世界。
「唔,你就是陸君嗎?」
「一切都要過去的」。我以為有了信心www•hetubook•com.com,不再怕什麼,這麼下了決心還不到兩分鐘,卻又如,此這般地在擔心丟醜了。這是怎麼軟弱卑怯的一顆心啊!
「我,我就是陸志龍。真感謝您的照顧……」
「哈!」
兩道寒光這回不偏不倚地投射在我面孔上。我使勁縮緊臀部的肌肉,渾身僵直,來了個軍禮式的十五度鞠躬。
「咦!」
「陸什麼?」
我跟著劉向校長鞠躬,相繼退下。
「從今天開始,我要跟你們一起讀書了。希望大家守規矩,努力學習,做一個好學生……」
「看誰的都好。你的隔壁是山川教頭,看他的方便些。」
可是我不敢發怒,我只能想出點什麼來安慰自己。我憑什麼?我只不過是一個「助教」,真個是「職卑位低」;況且今天初出茅廬,豈能就此撒手而去。我於是又想起了那句話:「一切都要過去的」。是的,一切部將過去,不管你是得意洋洋,或者是受辱遭屈。就在我這麼想著的當兒,事情不也隨著一點一滴地過去著嗎?想了這些,我的心情才稍為平靜。
「啊,那真好。」
約莫過了五六分鐘——在我的感受裏已有幾個鐘頭那麼久——有個人進來了。我看到一個高個子,穿著白色官服的年輕人。他有一雙發亮的眼睛,微凸的嘴巴很闊,背部微駝,一眼便予人精明圓滑的印象。這人走到我的前頭,向校長一鞠躬說:
「不用這麼快。大概要見習一兩天吧。」
「中原君,馬上叫劉培元君來好嗎?」
「哦,是陸先生,剛才庶務課來了電話。我叫中原,來吧,我帶你去。」
「就是啦,我會打電話去。知道在哪裏吧?」
劉把我介紹袷藤田節子。這是一個日本女人,看來很樸素,可是那燦然的笑容和悅耳的腔調,使我幾乎舉止失措。我覺得她非常美豔,予人一種盛開的大理花般的感覺。
「我姓陸。以後請多多指導。」
這些話,我在路上已不知講了多少遍,可是當我站在山野郡視學那滿臉絡腮鬍子的面前時,竟是那麼不容易說清楚。這話的後半部,更連我自己都清楚地感到說得含含混混,簡直如和尚在唸經文。
「是!我叫陸。請多多指導!」
事務室門邊不遠處的座位上正有個中年人在伏案書寫什麼。這人是第一個跟我碰面的同事,因此印象特別深刻。他有一顆特別大的光頭和*圖*書,頭髮禿了很多,面孔長而且肥胖,鬍子佈滿腮邊,一眼便可看出是日本人。
「我想還是看你的吧。可以嗎?那麼,這期間學生要怎麼辦?」
「校長先生,陸先生來了。」
早晨來時,我的步伐是沉重的。我還沒有過以社會一份子的身份,去見許多社會人的經驗。半年前,我跨出了送走整個少年時期的中學之門。我從前有不少要好的伙伴,不管什麼事,儘可大伙一塊來應付;升學考試算是自己應付自己的了,仍然是集體行動。每一堂考試的前後,都可跟幾個伙伴談論,心情也就不寂寞。後來,我不幸落第了,半年來賦閒在家,釣魚、跟附近頑童們戲嬉玩耍,就是我的日常生活,偶爾也跟著父親到山上墾荒種蕃薯。總之,我慣於在許多有形無形的庇護下,過我的生活。
他的這一番話,對我的幫助實在很大。我根本還不曉得該向學生講些什麼,怎麼個講法。我回到自己教室後老實不客氣地套襲了他的話,做為我跟我的學生見面後的「開場白」。
我總算說出了最平常的客套話,而且居然還說得清清楚楚,一點不含糊。說完還沒有忘記來一個鞠躬呢!
劉又把我引到我的教室——三年乙班。學生們都靜靜地在寫字,都是男生。我們沒有進去,僅從廊上走過,學生們都抬頭目送我們。大概他們也曉得我是他們的新老師了,有的還在低聲地互說著什麼。
「呀!是陸維祥先生的公子。」
「是的。真感謝您的照顧。」
忽然一個思想湧出:「一切都要過去的!」對了,不管你應付得如何,一切的一切都要成為過去,就如沒有一個人堵得住時光之流一般。我已不記得這句話是從書本裏看來的,抑或是聽人家說的。可是它使我恢復了信心,也在以後的許多歲月中,把我從失望與屈辱中救出來,使我得以在萬般的難堪中過日子。
山川教頭是個老頭子,帶著老花眼鏡,面孔圓圓的,一看即知是個好好先生。後來我才知道他的原名是張阿富,約一年前才改了姓名,在本校任教已三十多年了。
劉的為人果然很圓滑老到,對我的發間答得親切,很快地就使我感到以後要多多依靠他,我坦白地把這意思說出來。
中原上前鞠躬,我緊縮在他背後跟著鞠躬。
步出郡役所的大門,拐個彎,不多遠就是公園。沿公園的碎石路步行約五分鐘,一所運動場以及運動場那邊的校舍就在右首出現了。這就是我的目的地——我即將赴任的宮前國民學校。
我把學生們放出去玩,自己則悠然翻著出席簿、學籍簿、教師必挾簿等東西。我雖曉得這個時候應該到事務室去坐坐,休息一會,或者喝一杯茶,抽一根煙什麼的,可是我怕那二三十雙可能集中過來的眼光。我還沒有被正式介紹給全體同事,去到那裏只能做個呆頭呆腦的陌生小子,還是在這兒躲著吧,我想。
「這邊也是你的芳鄰,三年丙班。你有什麼要問的,可以問教頭或這一位先生。」
我默默走在山路上,腦子裏不斷尋思。最後我還是歸到那句話:「一切都要過去的」!是的,來吧,一切都來吧,反正都是要過去的。
「我今天就必須上課嗎?」我問。
我們互點了幾下頭。
「我,我是m.hetubook.com.com陸志龍。」我奮力把嗓門提高說:「非常感謝您的照顧。」我說罷再深深地鞠躬。
「我,我想不去了。」
我怔怔地望著她的背影。上身是白襯衣,下身套著灰黑色日式燈籠褲子,曲線都隱去了,不過仍然可從那體態中想像出豐|滿的肉體來。她的頭髮沒有燙,在後頸往上折起來,用一隻髮夾挾住。從這樸素到極點的打扮裏看出動人的色彩,這是我的年齡所使然的吧?
我通過了第一關,深深地鬆了一口氣。但第二關緊接在後面。第一關的失態,使我對第二關的來臨,感到更深切的恐懼,因此,才鬆一口氣馬上便又緊張起來。
「陸志龍,家父是陸維祥。真感謝您……」
「喂!」劉說:「我們以後是隔鄰了。拜托拜托。」
學生們敬過禮坐定後,劉就講話了。
我邁開了步子,朝校舍走去。可是走了不幾步,我又猶疑地停住了。現在是休息時間。事務室裏人一定很多,不如等到上課鈴響,教員們都走光了以後才去吧。反正今天要見的是校長先生,見了以後聽他的話便算了。此刻那兒人多,在無數發亮的眼光裏闖進去,萬一再重演剛才在郡役所裏的失態,豈不糟糕?
我上班的第一天就此告終。「一切都要過去的」,這可怕的一天就這樣過去了。我不曉得該歡欣鼓舞呢,還是該悔恨痛苦。也許我不能否認,今天的經過是順利的。我知道一個人初到社會上,不可避免地要遇上許許多多的關卡。我在第一道關卡上沒有出大紕漏,沒有大失敗,這一點是應該慶幸的。然而另一方面,我不得不為自己的表現洩氣。我是那樣軟弱,那樣怯懦。往後的日子正長,我將何以自處呢?
我,當然也有一張嘴巴,卻沒有人家那種天賦的、能夠自由驅遣、暢所欲言的本領。一個沉默的學生,如果能自甘於默默無聞,是很可以安詳地過他的求學生活的。然而,一個社會人卻不行。從邁開第一步起,便得面對獨當一面的情況。
我們回到教室,劉就把我介紹給我的學生們,然後把一些簿冊一一指給我看,這就算完成了交代了。而後,他說要走了,還關照我最好依山川教頭的話,到鄰室去見習。我說我要去看看他的班級,有什麼事還要去找他。我總覺得非依賴他不可,那個老教頭和女先生,彷彿有一層隔膜,我便一再請他多關照。
「到事務室去啊,不去嗎?」
劉一連鞠了幾個躬,「哈」了好多次,才回過頭來。我跟他的眼光相碰,馬上說:
下一堂課,我到山川教頭的教室去見習。他的確是位好好先生,特地為我上了一節算術課,那種反反覆覆的話,不厭其詳,不厭其煩的教法,在我看來,非常新鮮,也非常有趣。我發現到,教小學生時,一舉手一投足,甚至一言一語,都跟我過去所經驗的不同,而且表情還要特別誇大,故作緊張,故作滑稽,簡直就是定地說。我可以肯定地說,要不是先行見習一番,站在教壇上是會講不出一句話的;就是講得出一也一定不是學生們所能夠聽進去的。對我而言,這誠然是一個很重大的發現。
「哦,哦……」我猛地心跳起來,答不出話。
「知道。真感謝您……」
軟弱卑怯似乎是我的天性,我接受它的指使,就如一頭牛被牽著鼻子走,那麼自然,也那麼無可如何。倒是這麼一躊躇,心中有了暫時的餘裕。我看著小學生們嬉耍的情形。他們那種天真無邪,一股勁兒玩樂的情形,使我不禁想起一些童年時的情景。這景像,我已很久很久沒有接觸到了。離開國校升入中學,經過這五個年頭,如今驟然間以一個成人的眼光再來看,心中實在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和_圖_書
事務室——也就是辦公室——相當寬大,從門口向內平行地擺著兩排辦公桌,每一排都是相向的兩張辦公桌拼列而成,一共有二十來張。上頭正中另有一張較大的桌子,再後就是一堵水泥牆,牆的右端有一道門。中原朝這門進去,我緊跟著走進。
「對啦,你是來報到的囉。」
劉告訴我,她只有十七歲,今年春間開學時,才從日本來臺,到本校任教。她的美、早熟、動人的媚笑,使我暗暗地吃了一驚,也不禁怦然心動。
我馬上找著了簡尚義。他確實是個明朗活潑的年輕人,說話乾淨爽朗,而且彬彬有禮。他說本來也馬上可以搬的,可是肺病患者才搬走三天,希望能多隔幾天再搬進去。但當他聽到我說必須徒步兩個鐘頭才能上下班,也就很樂意地表示明天就搬了。
岡本校長端詳了我片刻,我奮勇地凝視著他,我發現他面孔上沒有一根筋肉牽動,死板板地,加上眼鏡的反光,看不見眼瞳,因此越發顯得冷漠可怕。
繞過運動場,走向面對大門的校舍。果然不出所料,事務室就在大門正對面。我聽著心口激烈的鼓動,拼命地止著腿部的顫抖,踏進事務室。
這是校長室,約丈多寬兩丈多深。左旁是並立的書櫥,右邊是「奉安庫」,最裏邊就是校長的座位了。一進去便有一股寒意撲面而來,使得我不期然地又緊張起來。
好不容易才順著她的語氣答了這幾個字。我確實感到面孔漲紅了。真糟!我為什麼這樣膽怯呢?我暗自著急。
「哦,」他抬頭看我一眼,用手裏的鋼筆指指襄頭說:「那邊。你是哪一位?」
「哪裏哪裏。那麼你馬上可以去了。」
「校長先生,叫我嗎?」
她略偏著頭,整個面孔仍然泛著豔笑,連每一根眉毛都似乎在發笑。
我敢說,在我十八年多的生活中,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張的日子。這是我踏進社會的頭一天,我首次獨自個兒應付了一個局面。在我有生之年,將永遠忘不了這一天裏所感覺到的恐懼與期待交織成的情緒。
這一堂已是第四節,上完課就放學回家了。恰巧下午沒有課。我想得先解決住宿的問題,以便回家準備搬出來住。為了問劉,我下課就跑去找他。他告訴我,有個日籍教員得了肺疾,已搬到別處療養去了(我之能得這個職位,就是由於這個教師走後出了缺)。他的宿舍可能由簡尚義住,簡的宿舍就是我的了,不過還得由校長決定。因此,最好午飯後去問問校長。還有,要回家也必須向校長告假。我坦白說出怕見校長,劉說大家都和-圖-書怕,但不得不見。我只有決定下午再去挨官腔了。
「見習?看人家上課嗎?看誰的好?」
這人聲音很響亮,予人一種明朗快活的感覺。我又認識了一位同事——簡尚義。劉來到五乙的教室。在門口站著看了一會,忽然大叫:「級長,怎麼不喊口令!」
「是嗎?沒有關係嘛。那麼我去了。」
室裏除了這人以外,別無他人,這使我的膽子壯了不少。我走到他身邊問:
「讓他們自修好了。這就是山川教頭的班級了。你以後要聽他的指揮。我先把你介紹給他」
「哈。」
我大概講了三分鐘那麼久,正苦於沒有話可講時,下課鐘響了。我已上了一堂課,而且自認講得還蠻像個樣子,並且沒有害上預料中的怯場病,使我覺得很欣慰。我不由得想,假使我沒有去「旁聽」劉培元的課,情形將會如何尷尬,甚至可能一句話也擠不出來。
山川教頭認識我父親,這使我覺得很興奮。他要我來看他上課,我只好答應他,當然也請他多多關照。
校長告訴我,宿舍分配已決定,就是簡尚義所租用的民房讓給我,只要簡方便,空出就可以搬進去,要我直接去跟簡接頭。此外,他還准許了我先告退。
「現在就到學校去嗎?」
我們從禮堂邊的走廊通到另一棟校舍。拐個彎,第一間教室是五年甲班,其次是五乙。剛好這時五甲的教師在讓學生做作業,自己靠在門框上,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就轉過身子來。我看到一個面孔紅潤,充滿朝氣的年輕先生了。
忽然一陣玲瓏悅耳的嬌聲傳過來,忙回頭一看,是芳鄰藤田節子。那笑著的眉眼,笑著的面頰,使我莫名其妙地受到震動。
「哦,劉君,我很賞識你的努力,所以把你調到五年乙組。這個就是你的後任陸君。」
我早從父親那裏聽到,這位校長名叫岡本太郎兵衛,正如他名字所顯示,是個脾氣古怪、很不好惹的老頭,並且是以嚴厲高傲出名的人物。現在我終於看到他了;身材瘦而長,上唇邊蓄著仁丹鬍子,一臉嚴肅,年紀似乎五十出頭了,但紅光滿面。這些都還不算這麼嚇人,倒是那付眼鏡,受著光線反照的影響,兩道冷颼颼的寒光直透人心肺。
「對不起。請問校長先生在哪兒?」我驚喜地發現自己說得還算得體。
視學先生把我上下打量了一回。眉頭微蹙,在雙眉之間劃出了三道直豎的深紋,詫異裏含著一股不屑之意。我看出了它的意思:「說什麼啊?吞吞吐吐地,講明白些吧。」我心跳得更激烈了,膝頭也在微微打顫。
下午,我仍沒敢進事務室,只在運動場上閒溜。瞥見校長駕到,馬上就跟著進入校長室。頗出乎意料之外,這回校長卻也不像先前那麼冷漠。當然,那也不能說是很親切很客氣,眉宇間仍舊有著一股不屑之意。很久以後我才明白過來,道是做長官所慣有的氣色,或者說就是威嚴。只要我明白當時我的地位是如何低微——雖然還不算最低的——而且又是一切都還有待以後表現的新人,也就不足為怪了。
顯然,我的這番說詞並不十分適合這個局面。為什麼我那時會那樣說呢?此刻我一面想一面走,一股屈辱感與難為情湧上,使我禁不住嘴裏呻|吟一聲。
「我是陸,請多多指導。」
此刻,我正踏上歸途。街路已經被我拋在後頭了,我還得走兩個鐘頭的路子——有些部份還算平坦,更多的是崎嶇的山間小徑,才能回到父母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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