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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勞倫斯.布洛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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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第03章

我怎麼可能棄它們而去?
皇后大橋過了一半的時候,我無意間瞥了一眼油表。指針一路往左,降到了大大的E下面,而我眼前的橋突然看起來還有似乎還有一英哩那麼長。我幾乎可以看到自己困在東河上的樣子。四周喇叭聲不絕於耳,而當喇叭聲大作時,警察還會遠嗎?他們起初一定還能體諒,因為開車的人難免會碰上這種事,不過一旦他們知道我開的是部贓車的話,同情心便會煙消雲散。而他們會充滿疑問,為什麼我在偷車的時候不看看油還剩多少?
一樓的燈又熄了,只有客廳那盞蜻蜓燈還不屈不撓地亮著。我不必打開手電筒就可以找到去書房的路,不過進去以後,我還是讓它的光束四處隨意照著。
要停在這條街上你得有貼在車前玻璃上的標籤,不過那是為了讓白天要搭火車的通勤族別把這兒停得擁擠不堪而設的規定。晚上沒有車子會被拖走。我把車停在那裡,步行回到銅木彎道。如果有巡邏車在穿梭的話,我可是一輛都沒看到,我也沒看到有任何人在走動。
稍早時候,當我伸展在那張巨大的沙發床上時,還無法阻止自己去想亞克萊特家裡的那些寶藏。現金、珠寶、郵票、錢幣、藝術品。我還幻想著要把廂型車開到草坪,把所有的東西都搬走。從地板上的東方地毯到頭頂上的水晶燈。我認為,那是唯一可行的方法。一個想有所選擇的人會碰到麻煩。他會不知道從何偷起。
為了這玩意兒我放棄了克魯格金幣,放棄了有巴伯頭像的錢幣珍藏,放棄了法柏芝寶石蛋,放棄了道姆.南希花瓶。為了這玩意兒我把珍珠和紅寶石戒指放回它的絲絨小盒裡。
我轉而審視著書架。它們非常龐大,卻並不缺乏珍藏。好幾部法國革命前凡爾賽無名食客的皮製全套傳記,還有很多類似這樣的東西。其中許多我都只在大的圖書交易商的目錄或者拍賣藝廊裡見過。我還發現了一本斯莫利特的珍貴初版小說《勞倫斯.格里夫斯爵士的冒險》,還有一些裝訂精美的書,以及限量發行或私人收藏的出版品,它們隨意地排放著,看不出有特定的次序。
這盞燈蹲坐在一張有法式裝飾的小桌上。桌邊的六個抽屜中有四個是假的,而在兩個真抽屜當中的一個裡面放了一隻百達翡麗懷錶,表殼上刻著狩獵圖。
很好。
而且當我在七十四街發現這輛龐帝克的時候,它是那麼令人難以抗拒。首先,通用汽車出品的車子對我來說是最容易打開,也是最容易發動的。而這輛還有著紐澤西的車牌,所以不會有人對我起疑心。最後,車主還不太可能去報失竊,因為他把車停在消防栓旁邊,所以他會以為車是被警察拖走的。
在銅木彎道的盡頭,我急轉至貝爾納普巷,這是一條僻靜的死胡同,長度約為從這個街口到下一個街口的距離。在這裡看不到穿梭於銅木街、鐵木街、銀木街、白鐵木街和錢斯瑞道的警車。我把車停在幾棵大橡樹間的路旁熄了火,把連接點火電門上的電線拔掉。
警車轉彎過來的時候,我幾乎已經到了銅木彎道的尾端了。我試圖擠出一絲微笑,敷衍地點了個頭,但沒有停下腳步。他們高高興興地走了,為什麼不呢?他們看到的,不過是一個穿著得體、舉止規範的紳士,看起來就像這裡的居民一樣。
再也沒有任何事情能與它相比。
不過這一次我要待得久一點。
牆上還有一對架子,其中一個放著桌球杆,另外一個上了鎖的則展示著來福槍和霰彈槍。幾張過於飽滿的皮沙發。一個精緻的吧檯,上面放著鐫刻有飛鳥的水晶杯。這兒的存酒多得足以浮起一艘遊艇,另外還有水晶瓶裝著的雪莉酒、波特酒和白蘭地,在房間各處以相當方便的間距隨意擺放著。一個桃花心木做的菸具臺,上面放著幾打木質菸斗和兩盒海泡石菸管。一個哈瓦那杉木小櫃。整個房間都是銅、木頭和皮革,我真希望用釘子把門釘死,然後斟上一杯昂貴的雅馬邑白蘭地,永遠待在這裡。
我有點受不了誘惑了。隨便掃一眼都能看到不下十件東西是我想偷的。一眼望去,所有的平面上都擺放著銅雕,件件令人印象深刻。除了一般的公牛、獅子、馬之外,我注意到有一件是一隻駱駝跪在一名外籍兵團的士兵旁邊。這名士兵頭上戴著扁帽,臉上帶著痛苦的表情,彷彿對於有關軍團病的笑話已經厭煩到了極點。m.hetubook.com.com
低沉的對話聲,我隔了兩層樓幾乎聽不到。我用戴著橡膠手套的食指,擦去前額的汗。當然,這仍在計劃之中。我稍早之前甚至還檢查過閣樓的樓梯板,以確定它們不會吱嘎作響。
兩大把的克魯格金幣也不值一提,那是南非人特意為有意投資黃金的人打造的玩意兒。我喜歡金子——誰不喜歡呢?不過它們在抽屜裡和一把手槍躺在一起,而我討厭槍的程度跟我喜歡黃金的程度不相上下。放在書房裡的東西通常是用來展示的,至少大部分時候是。不過這一件卻是用來射殺小偷的。
銅木彎道那兒的警衛就更嚴密了,這是一個優雅的半圓形社區,石材和磚頭搭建的豪宅坐落在寬廣的林地間。銅木彎道的住戶包括一名航運業的繼承人,兩位黑道上的大哥級人物,連鎖殯葬社的老板,還有二三十個有錢人。有一輛私人警車專門負責巡邏銅木彎道以及其他四條相鄰的、同樣高級的街道——鐵木街,銀木街,白鑽木街和錢斯瑞道。
樓梯很暗。我打開手電筒,上上下下來回了三次,有一個樓梯板吱嘎作響,我讓自己清楚地記住是哪一格。從上面數過來第四格。其他樓梯板都非常令人滿意的安靜。
他會不會在樓下做一番最後的查看,確定每個門都鎖好了呢?他會不會剛好檢查到廚房的門閂,然後剛好發現有個聰明的傢伙把它給鋸斷了呢?我甚至還有更可怕的想法,他會不會正拿起電話,叫當地的警察過來呢?
他們沒有看到露出手掌的橡膠手套。在我離開亞克萊特家的車道之前,就將它們塞進口袋了。
亞克萊特的房子前面的那三盞燈依然亮著。我毫不猶豫地走過房前的車道,用我的筆式手電筒照進車庫的窗子。一部簇新的捷豹跑車靜靜地伏在車庫的一邊,另一邊則是空蕩蕩的。
我翻閱著,東一篇西一篇地隨意讀著裡面詩句。作者的節奏似乎從未失誤過,而他的押韻也靈巧地從未失去規範,但我覺得那些全都是歪詩。
然後我離開了書房。
而我的問題是什麼呢?
亞克萊特晚上來過這裡。他把一根球杆留在了球臺上,旁邊還散放著幾顆球。一張大椅子旁的皮面桌子上,站著一隻喝白蘭地的窄口小杯。杯子是空的,不過快速地聞一下還是能知道剛剛它才盛裝過干邑——非常好的干邑,從它的酒香就可以知道。
從鄰近較差社區開來的車常常會侵入林園山莊安靜的街道,車上的人一個箭步衝上去擊倒女人,奪走她手中的鱷魚皮包。於是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會有警車在街上來回巡邏,將類似事件發生的機率降到最低。這裡雖不是比弗利山莊——在那兒每個行人都會變得緊張多疑——不過安全措施也算相當嚴密。
蜷伏的姿勢相當不舒服,我的腳麻了。閣樓為這整幢房子劃下了一個最完美的句點。它的中央走道裡鋪著褪色的栗色地毯。我往屋子正面的方向走去,那兒有一盞連接著定時裝置的銅座立燈,透過拉下簾子的窗戶,向外透散著四十瓦的光芒。這是一間佣人房——看起來似乎是這樣,雖然這家人已經不再雇用住在家裡的僕役了。
處理完警報器之後,我把注意力轉到厚重的橡木門上,這可是另一項挑戰。一把萬能鑰匙打開了主鎖,不過另外還有兩個,一個西格爾鎖,一個雷布森鎖。我一手拿著小手電筒,一手拿著一串萬能鑰匙準備開鎖。我再度把耳朵貼在厚木頭上。(它就像貝殼,如果你仔細聽的話可以聽到森林的聲音。)當最後一根制栓也被撥開之後,我轉動門把,先往面前拉,再往前推,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再次走到這幢房子的後面。有那麼一會兒我只是站著。這是個相當令人愉快的夜晚,空氣一如既往的清新純淨。我站的地方看不見月亮,不過頭頂上卻可見疏朗的繁星。然而真正令我感動的卻是那種寂靜。皇后大道離這兒僅僅幾個路口,不過我聽不到任何車水馬龍的嘈雜聲。我想或許是樹把那些噪音阻隔在外面了。
花斑拳師狗那同樣全身是斑的主人,一手拿著皮帶,一手拿著一疊紙巾,警告我這麼做會被開罰單或拖吊。我不知道怎麼回答他才好,於是我逕自走https://www.hetubook•com.com開,沒有給他任何答案。
有幾本集郵簿。一本裡面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普通郵票,看來不值什麼錢,不過另一本卻是蘇格蘭為荷比盧三國聯盟所出的特輯,我快速翻了一下,裡面幾乎是滿的。
龐帝克還在原來的地方。我把點火線接回去然後上路不一會兒回到了西七十四街。偷停在消防栓旁邊的車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你可以大大方方地把它放回你發現它的地方。我正是這麼做的,當我把車停在消防栓旁的時候,還有一隻花斑拳師狗正舉起一隻腿朝向它尿尿。我把點火線拔掉,走出車外,在我把車門關起來之前還小心地把門鎖的按鈕給按下。
這是完美主義嗎?我倒稱之為固執地追求卓越。
不過,我還是不喜歡這樣。做小偷這一行必須把什麼狀況都預先想好,不過我通常都是在寶貴的獨立狀態下工作。如果屋主在我工作的時候回來,我通常會立刻離開。
我把書從書架上取下,設法塞到外套口袋裡,又悄悄挪動它旁邊的書,填滿那本書原來所在的空間。
我走過管家的備餐室和鋪著磚塊地板的大廚房,穿過通向客廳的走廊。我從街上看到的燈光此時此刻正溫暖地照著房間。一個蒂芙尼的鉛框玻璃檯燈,它本身就是個值得注意的東西。我上次在麥迪遜街一家古董店看到同樣的燈,標價一千五百美元,而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我有幾張信用卡,甚至還用它們來開過門,雖然這聽起來不像你在電視上看過的把戲那樣可信。不過我不想留下曾經出現在皇后區的記錄,我也不希望有人記下這輛龐帝克的車號。所以我給了這臭小子現金,把該找我的零錢賞給了他,因此而獲得了一個貪婪的微笑。我往東駛向皇后大道時,一路不滿地嘟囔著。
我走向邊門。門柱上的門鈴下方有塊一英吋見方的金屬板,上面有個鑰匙孔。孔裡面閃著紅燈,這表示警報系統是開著的。如果我是亞克萊特先生,有門鎖的鑰匙,就可以把鑰匙插|進孔裡,解除警報。相反,如果我插了任何不適當的東西在裡面,就會警鈴大作,而最近的警察局也會收到信號。
存摺不值一提。
我離開它們,什麼也沒拿。
我認識一個傢伙,他有一次在莫瑞山莊闖進一間公寓,當他正忙著把珠寶和銀器裝滿一個枕頭套時,突然發現了一本有著五位數存款的存摺。這個聰明的傢伙立刻把枕頭套裡的東西拿出來,一一放回原處。他把這些東西擺得好像從未被動過似的,然後除了這本寶貴的存摺之外,他什麼也沒拿。這樣,住戶就不會知道他們遭過小偷了,也就不會想起這本存摺,然後他就可以在他們起疑之前,把錢提光。
克魯格金幣不值一提,同樣,一個與肩同高的玻璃櫃也不值一提,儘管裡面放滿了貝姆水晶鳥、新藝術花瓶以及輕如薄紙般的玻璃製品。我看到一個萊儷菸灰缸,和我祖母咖啡桌上的那個一模一樣,我還看到一個道姆.南希花瓶,上面鑲著百分之百的真寶石,還看到一大堆巴卡拉、米勒弗利等名牌家居飾品,還有……
「瘋狂,」他對狗說,「這裡的人都瘋了,麥克斯。」
我可沒時間沉思。我戴上橡膠手套——緊貼皮膚的,在手掌處挖了個洞以求舒適——走過去查看廚房的門。
如果說林園山莊是皇后柔軟的小腹,那麼銅木彎道就是她肚臍眼上的那粒紅寶石。
餐廳也很值得看一看。餐具架上放著如假包換的銀器,包括兩整套純銀餐具,以及一堆真正的喬治安餐盤組合。更別提那滿眼的上好瓷器和水晶了。
他進入屋子的時候關掉了警報器,在他和艾爾弗麗達進入屋子以後立刻又打開了。這個警報系統仍舊護衛著整幢房子,當然,除了廚房門之外。現在我就從那唯一的出入口離開,順手把門帶上,並且用萬能鑰匙再將我挑開的三個鎖——鎖上。我不得不讓門鏈掛在那兒,對那被我鋸斷了的門閂也一籌莫展。沒有人是完美的。
我把抽屜關上,沒碰那個懷錶。
接著,我便開始了尋寶之旅。
我無法辯駁。
一張沙發床靠牆伸展著。我躺了上去,拉起一條綠金相間的阿富汗毛毯將自己蓋住m.hetubook.com.com,閉上眼睛。
一點半的時候我站了起來。整整半小時我沒聽見房裡有任何聲音。我躡手躡腳地走向樓梯,經過主臥室門口,希望房子的主人們在裡面睡得熟熟的。我走下樓梯,踏著我的防滑鞋底,以前所未有的小心走著每一步,穿過二樓的走廊,繼續走下階梯到一樓去。我不必費太大的工夫去注意避開上面數來第四個階梯,因為在過去二十分鐘裡面那是我最關注的主題。
賬單來了,十五美元多一點。我給了那小夥子二十美元,而他報以一個微笑並指著加油機旁柱子上的提示:「晚上八點以後恕不找零,或請使用信用卡。共同打擊犯罪。」我不清楚這標語是否防範了什麼,但他們肯定是能從中獲得好處。
這些東西我都沒拿。我沒有拿五斗櫃上的法巴芝寶石蛋,沒有拿白金袖扣和領帶夾,或者任何一隻腕錶,事實上,我什麼都沒拿。
不是錢的問題。真正令我感到困擾的是自己剛才愚蠢地開著一輛油箱已空的車子到處轉。事實上,我不常偷車。我甚至不常開車,我租車到鄉下度週末的時候,租車公司的人總是把油箱加滿了給我。在我想到油的問題的時候,我往往已經在去往佛蒙特州的路上了。
書房也在一樓,這是我個人非常願意拜訪的房間。它大約有十二英呎見方,華麗的克爾曼地毯蓋住了大部分的淺黃色木質鑲花地板。訂做的英式橡木書架占滿了兩面牆。在房間中央,有一個專業用的桌球臺,上面懸著水果花色的蒂芙尼罩簾。房間遠遠的另一頭,掛著兩副鍍金的橢圓形畫框,畫裡亞克萊特的祖先正對這屋裡的一切莊嚴地表示著讚許。
他們真是體貼,我想,為小偷留一盞燈。
我到書架那邊去。亞克萊特有沒有把看看他的綠皮小書當做每晚睡前的例行公事呢?我看不出來,因為它還是好端端地在我今晚稍早發現它的地方。不過這可是他的寶藏。他也許看過它。
很好。
傑西.亞克萊特住在林園山莊花園。林園山莊本身就是一個相當不錯的中產階級社區,地點位於皇后區中央,法拉盛以南。四分之三的住戶家中至少有一名女人不是待在減肥互助會裡就是在打麻將。不過林園山莊是令人尊敬有加的中產階級中的上層人士聚居地。這兒的每一幢房子都有三層樓高,有著用青花磚裝飾的瓦頂。每一塊草皮都經過精心修剪,所有的灌木叢都井然有序地裁成一般高。社區管理委員會擁有並負責維護這裡的街道,他們還規定社區住戶以外的車輛不得在路邊停靠。
聽見門口車道上傳來車聲時,我正在二樓的一間客房裡,用我的筆式手電筒往牆上照,欣賞著一幅法國畫家魯奧用鉛筆簽了名的、非常棒的石版畫。我看了看錶,十一點二十三分。我聽著車庫的自動門緩緩升起,然後汽車的引擎聲停止。當車庫的門緩緩下降時,我不再聽樓下的動靜,而是轉身走過長廊登上通往三樓的樓梯。就在我上到三樓蹲伏在地板上的時候,傑西.亞克萊特的鑰匙正好插入這個房子側門的鎖孔裡。他先關掉了警報器,然後打開門,接著我彷彿可以聽到他和艾爾弗麗達進屋之後,他是如何的把那半打鎖一一鎖上。
我本來可以去看芭蕾的,看俄國人學羚羊跳;我本來可以和卡洛琳一起回家,吃法蘭德斯燉肉喝荷蘭啤酒的;或者我本來可以在家睡在我的小床上的。
在對傑西.亞克萊特家的搜索中,我在二樓的後部發現了一堆存摺。有七本,用橡皮筋捆在一起,與他的郵票、賬簿和其他雜物一起放在書桌右上角的抽屜裡。每個賬戶裡都有相當可觀的存款,我迅速算了一下,總共有六萬多美元。
不過這兩件事情都沒有發生。我發現過了橋的下一個路口就有加油站,我讓服務員替我加滿了油。這是一輛老舊的龐帝克,它的引擎可能根本沒聽過石油危機這個詞。我坐在那裡眼看著它吞下二十二加侖高級汽油。我在想這個油箱的容量應該是多少呢?二十加侖,我確定,這個加油站不誠實啊。真是個狗咬狗的世界。
在兩層樓之下,一隻茶壺的哨音響了一會兒,便像嘆了口氣似的沒了精神,想必是被人提離了爐火。我曾一度以為那是警笛的聲音。太緊張了,我想,深呼吸一口,向小偷的保護神祈求一劑安神藥。也許我對基希曼講的話不無道理。也許我幹這一行已經年紀太大了,也許我沒有那處變不驚的和-圖-書天分,也許……
我目前所在的位置聽不到什麼聲音。有那麼一會兒,我以為我聽到樓梯上有腳步聲,還有幾次我想像自己聽到了書房裡球臺上有球碰撞的聲音。也許是我的想像力自動把空白之處填補了起來。在一個從戲院歸來的晚上,亞克萊特家的例行公事往往是非常容易預測的。十一點半左右到家,到早餐臺前喝點咖啡,吃些甜點,然後艾爾弗麗達會帶著一本字謎書上樓,而傑西則會打上一兩杆,啜飲兩口某個水晶瓶裡的酒,讀兩頁某本有著皮革封面的古典巨著,然後快步上樓,和臥室裡的老婆躺在一起。
啊,真是天衣無縫。第二天早上他出現在銀行櫃檯,拿出存摺提錢。提的金額並不多——他只不過是先嘗試一下——不過銀行辦事員恰巧認識那位存戶,而這個傢伙能記起的下一件事,就是在丹尼莫洛服刑了,我就是在那兒遇到他的。
我其實也在問自己同樣的問題。我保持在目前行駛的車道裡,腳輕輕踩在油門上,試圖回想環保公益廣告裡不厭其煩地告訴我們的那幾種節約汽油的方法。不要快速起步,不要踩剎車,在冬天的早晨不要花太長的時間熱車……都是很中肯的建議,但我還是不明白要怎麼運用。我緊緊抓住方向盤,等待著引擎熄火、天塌下來的那一刻。
亞克萊特家用的是一流的警報器——費舍系統的NCN─30型。根據我的判斷,一樓的所有門窗應該都接上了警報器。較高的窗子可能連接了也可能沒有——大部分人不會這麼麻煩,不過我可不想爬到牆上去檢查,重接警報系統的線路要比這簡單得多。
我按了門鈴。車不在,警報器開著,但世事難料,而像我這樣一個穿著吊帶褲繫著皮帶的小偷,是最不可能陰溝裡翻船的。只是以防萬一。我曾經來這裡按過同樣的門鈴,當時我拿著我的記事板前來拜訪,為了一個並不存在的縫紉機問卷調查問了些毫無意義的問題。然後,我聽到門鈴的四個音符迴蕩在這個巨大的老宅裡。我將耳朵貼在那扇厚重的門上仔細傾聽,當門鈴的回聲完全停止時,依舊闃然無聲。沒有腳步聲,沒有任何有人在的跡象。我按了一次又一次,什麼聲音也沒聽到。
我在自己的公寓裡,小口地吃著乳酪,嚼著餅乾,啜著只有特殊場合才喝的蘇格蘭威士忌。我全身放鬆,容光煥發地享受著事事都在計劃之內的寶貴時刻。所有的緊張、不適和焦慮——這樣的一刻補償了一切。
我沒有碰任何東西。
不過,對於不完美我總是耿耿於懷,尤其是在我重新接回警報系統,讓廚房門再度變得不可侵犯的時候。我內心的感情一直在催促我,叫我趁早離開亞克萊特的家,不過我還是多花了幾分鐘,讓電線只留下一個不起眼的小小的絕緣膠帶,暗示著這條電線曾經被人動過。
門裡面還有一個門閂,我將手電筒的光束沿著門縫往裡面照,尋找它的位置,然後拿出了隨身的小工具,將一把小鋼鋸滑進門與門柱之間來回磨動,直到門閂被鋸斷為止。我試著再度開門,天哪,裡面竟然還有一條門鏈,在門開至三英吋的時候就被拉住了。我可以再把這條門鏈鋸斷,但何必這麼麻煩?把我的手伸進裡面,直接把鏈子解下來豈是不方便得多?
我承認,我有點心動。
把我對雷.基希曼說的話都忘了吧。沒錯,我是漸漸老了。沒錯,我是怕被惡犬咬,被火氣大的屋主射殺,被有關當局關在鎖怎麼也打不開的監獄裡。是的,這些都沒錯,但那又如何?當我身處某人的住所,他所有的奇珍異寶像桌子上的盛宴一樣在我眼前排開時,這些都變得毫不重要。天哪,我沒那麼老!我沒那麼膽小!
很好。
找這顆紅寶石對我來說毫不費力。上一次來這裡時,我走遍了整個社區,腋下夾著一本袖珍地圖和記事板——拿著記事板的人永遠不會令人感覺突兀。那時我發現了銅木彎道,現在我又見到了它。我開著龐帝克緩緩經過傑西.亞克萊特的宅邸,那是一幢耀眼的都鐸式建築。在三層樓每一層的直櫺窗上,都閃著耀眼的光芒。
讓警鈴失效有好幾種方法。其中一個粗魯而直接的方法是切斷這個房子的總電源。這種做法太粗糙——而且這對費舍系統的NCN─30型警報器來說是無效的,因為它們有反失效裝置,一旦電源被切斷,就會觸動警鈴。(如果電力因其他意外而突然中斷,其結果一定十分有趣。)
今晚我並非要去佛蒙特州,只不過是去林園山莊罷了,乘地鐵去其實也很方便。前幾天我就乘地鐵去那兒做了事前的基本調查。不過和*圖*書回程時我可不想再搭地鐵,當我胳臂下夾滿別人的東西的時候,我會盡量避免搭乘公共運輸工具的。
主臥室裡放著一張雙人床,床的兩邊各有一個床頭櫃。房間裡有各屬男女主人的衣櫃。他的衣櫃裡掛著布克兄弟出品的西裝,擺著西班牙科爾多瓦皮鞋。我特別喜歡其中海軍藍、有著淺色條紋的那一套。那和我身上穿的這一件大同小異。她的衣櫥則滿是洋裝和皮草,其中有一件是會讓雷的太太垂涎欲滴的那一種。化妝臺——法國鄉村式的,白色琺琅質包著金邊——的抽屜裡有一大堆珠寶。一隻宴會戴的戒指吸引了我的注意,這個設計不俗的小東西由許多小珍珠圍著一顆欖仁形的大紅寶石構成。
我和來的時候一樣空著手離開了書房。
這盞燈讓我工作起來更加容易,省掉了用手電筒的麻煩。這燈有定時器,所以白天會自動熄滅,在黃昏時會自發地亮起來守夜,勇敢地直亮到天明,彷彿在向路人宣告沒人在家。
啊,好了。我的方法是帶一些電線,把它們連接在原有的線路上,然後再把末端用絕緣膠帶整齊地貼住。完工之後,警鈴的功能絲毫不會受到影響,只是廚房的門不再受到它的保護。一整隊的騎兵可以大搖大擺地穿過這道門,免受NCN─30的干擾。這件工作絕不是一般的小偷做得到的,不過我可不是一般的小偷,這難道不是件很幸運的事嗎?
我感覺自己彷彿離紐約有數百英哩之遙。亞克萊特的家則像哥德小說中的古宅,坐落在朔風陣陣的荒野中兀自沉思著。
我把書拿起來,小心地不讓威士忌滴到它上面,雖然多年來已經有別人滴了這樣那樣的東西在它上面。它原本看起來沒這麼糟,現在我可以好好看看了,卻讓我發現了原本沒有看到的缺陷。封面上有水漬,還有幾頁已經變色了。過去這半個世紀並沒有好好地對待這本小書,而沒有任何書商會給這本書比「尚可」更高的評價。
不過我大老遠跑到皇后區來並不是要偷家具的。我來這裡有一個非常特殊的目的,而且根本不需要到客廳。我不需要列一份可偷物品的清單,但老毛病總是改不了,幾乎無法避免。
我從書架上拿了一本書下來,書皮是綠色的,不比一本普通的平裝書大多少。我把它打開,讀了讀扉頁上的題字,又快速地翻了翻,然後闔上放回架上。
我並非以此為榮。我可以一口氣說出很多當代綠林好漢的故事,但又怎麼樣呢?我自己都不相信。我不崇拜罪犯,對我來說坐牢最苦的一件事就是不得不和他們打交道。我喜歡做一個誠實的人群中的誠實人,不過我還沒有發現任何一個誠實的事業能讓我有這樣的感覺。我希望有一個道德的職業可以取代偷竊,但是沒有。我是天生的賊,而且樂此不疲。
還有錢幣收藏。最要命的就是這個,他還搜集錢幣!沒有放在簿子裡,不過是一掃黑色的硬紙盒,每個約兩英吋高,兩英吋寬,十英吋長。每個盒子裡都塞滿了兩個兩個裝在紙袋裡的錢幣。我本來沒時間去細看的,但又忍不住。我隨便打開一盒,發現裡面滿是刻有巴伯頭像的二十五美分和五十美分硬幣,全都是絕版貨。另外一盒裝著《謝爾頓雜誌》曾經點名介紹過的無與倫比的一美分大硬幣
我徑直把門打開,成功地非法進入,這種方式能讓任何一個狡詐的會計師都引以為榮。有那麼一會兒,我只是站著,全身上下閃著光芒。然後我把門關上,鎖好。對於被我鋸斷的門閂,我是毫無辦法了,不過我的確花了點時間把門鏈掛了回去。
我待在我所在的地方,然後等待。
威爾金先生應該以我為榮。
其中一個床頭櫃的最上一格抽屜裡有一些現金,幾百塊錢,都是十塊二十塊的紙幣。在另一個床頭櫃裡我發現了一本存摺——艾爾弗麗達.格蘭瑟姆.亞克萊特的賬戶裡有一千八百美元。
感謝世上有警報器和防盜鎖這種東西,它們讓業餘者卻步,也為一般人帶來安全感。如果沒有它們,大家會把所有的好東西都藏在保險箱裡。此外,它們還讓小偷這個行業具有挑戰性——就像我一直以來認為的那樣。如果任何不登大雅之堂的蠢材都可以幹這一行,那還有什麼樂趣可言?
酒杯旁有一本《謝立丹戲劇集》用紅色的皮包著——睡前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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