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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解釋真的沒必要那麼長，總之，結果是爸爸只留給我八十七英鎊十七先令去面對未來的人生。這筆錢實在少得可憐。我有點惶恐地等著接下來他要說的話，生怕弗萊明先生會說，他有個住在蘇格蘭的姑媽想找個聰明年輕的女伴。然而，他沒有。

大致上，這一天接下來的時間都很平順地過去了。有一點是確定的：我要立刻開始找事做。

「我親愛的孩子，你現在可以聽我把一些事說明清楚嗎？」

「女冒險家安妮，」我大聲說，向鏡中的自己點點頭，「女冒險家安妮，第一集，『肯辛頓之屋』！」

我懷疑天下的丈夫們是否真像他們自以為的那樣了解妻子。如果我有個丈夫，我一定會討厭他不和我商量就帶個孤兒回家。

這樣的機會真是令人興奮，倫敦！那裏什麼事都會發生。

活著真難。你若長得不好看，男人就不會對你好；你若長得好看，女人就不會對你友善。

其餘的我沒聽見，只知道語氣激動高昂。幾分鐘後，隻言片語又飄入我的耳朵，聲音更為拔高：

「我妻子會很高興地歡迎你。」

我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繼續整理我的頭髮。我髮質很好，是黑色的，真正的黑色而不是暗褐色，從前額一直蓋過耳下。我毫不遲疑地把頭髮挽起來。我耳朵長得不錯，但無疑露出耳朵是過時的打扮。它們的樣式很像彼得森教授年輕時代的「西班牙美|腿皇后hetubook.com.com」。梳裝完畢之後，令人難以置信地，我看上去幾乎和那些穿戴小圓帽、紅披風正排隊前進的孤兒一模一樣。

一段時間過後，我才曉得我長久渴望的自由終於來臨。我成了孤兒，身無分文，卻自由了。同時，我也了解到這些好人的善意是多麼感人。牧師全力說服我去與他太太做伴。我們當地的小圖書館忽然決定要請一個助理館員。最後，醫生來看我，為他沒送來正式帳單一事找了好幾個荒謬的藉口後，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建議我應該和他結婚。

「不。」

「你有朋友嗎？」

「我希望你重新考慮——」

「實際上的困難？我明白，醫生。我不是個多愁善感的女學生，而是精明冷靜的悍婦！如果你想娶我，就必須了解這一點！」

當我下樓時，我注意到弗萊明夫人以十分慈祥的眼光看著我露出的耳朵，而弗萊明先生似乎有點不解，他心裏準是在問：「這孩子在搞什麼鬼？」

我那幾樣私人物品很快就打點完畢。在戴帽子之前，我悲哀地注視著它。我把這種帽子稱為「瑪麗帽」，意思是女僕白天出門時戴的帽子——但它現在可不是了！它原本只是頂黑草帽，帽緣適度地下垂。我通常都以天外飛來的靈感踢它一下，捶個兩下，再把帽頂壓凹，黏上一塊像立體派畫家夢中的「爵士胡蘿蔔」，這樣它就變得ｗww•hｅtubｏｏk.coｍ•ｃom很時髦了。而現在，我得著手破壞我的傑作，當然，那塊胡蘿蔔要拿掉。「瑪麗帽」不但恢復了原狀，而且看起來更不成形，甚至比先前更扁。我盡可能地使自己看上去像個孤兒。我只是隱隱擔憂著弗萊明夫人會不會接納我，但願這種打扮能可以消除她的戒心。

弗萊明先生也在擔憂著。當我們走進寧靜的肯辛頓廣場的樓梯時，我發現了這一點。弗萊明夫人很和藹地和我打了招呼。她端莊沉著，屬於賢妻良母型的人。她把我帶到一間一塵不染、有著印花棉布窗簾的臥室，告訴我希望我感到滿意，並告訴我，再過十五分鐘茶就泡好了，然後就讓我自便了。

「你真是太好了，」我說，「但這是不可能的。除非我愛一個人愛得發狂，否則我是不會結婚的。」

「不，醫生，我要去倫敦。在倫敦，什麼事都會發生。我會小心謹慎的，然後，你就會看到事情有不一樣的發展！接下來，你會聽說我在中國或延巴克圖。」

「亨利，到底為什麼……」

「我同意你的看法，她還真是個好看的女孩。」

「大家對我都很好。」我感激地說。

「誰會對你這麼年輕迷人的女孩不好呢？」弗萊明先生體貼地說，「好了，好了，親愛的，我們必須想想看能做點什麼。」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看——你去我們家住一段時間如何？」

他https://m.hetubook.com.com歎了口氣。

「你知道你父親是個很偉大的人，下一代的人會感謝他的。但他卻不善理財。」

我緊緊裹著一件黑衣服，讓肩膀及手臂露在外頭，然後把頭髮梳回原樣，蓋住耳朵。我在臉上撲了許多粉，使皮膚比平常還白。我四處搜尋，找到一支舊唇膏，在嘴唇上塗了厚厚的一層。接著，我在眼睛下方用燒焦的軟木畫上眼線。最後，我在赤|裸的肩膀上披上紅絲帶，在頭髮插上一根猩紅色的羽毛，嘴角再叼根香煙。整體的打扮令我很滿意。

這我很清楚，甚至比弗萊明先生更清楚，但我不願這樣說。他繼續說：

我直覺地感到弗萊明先生說的「適合的工作」，和我想做的可能相去甚遠，但此時不是透露個人看法的時機。

「我可憐的孩子，」他說，「我可憐、可憐的孩子。」

「哦，謝謝你，但弗萊明太太——」

女孩子真是傻得可以。

「沒有。我們家只剩我一個。」我說，突然感到我和電影中的女英雄處境相似。

「那就這麼決定了。你何不今天就和我一起回去呢？」

我並非故意虛偽，但我發現自己裝出了一副失怙孤兒的樣子。他使我不自覺就想這麼做。他像父親一樣慈祥、善良，而且無疑地，他覺得我是個無知的女孩，被孤單地遺留在這炎涼的世上。從一開始，我就發現要改變他的這種想法是徒勞的。事實上，我勸不勸他都無所謂。

他又歎hetuboｏk.ｃoｍ.ｃom了口氣。

「你不認為——」

我很震驚。醫生將近四十歲左右，是個圓胖的小個子。他長得一點也不像〈帕米拉歷險記〉中的主角，更不像沉默堅毅的羅德西亞男子。我想了一會兒，問他為何想娶我。這使他驚慌不已，他喃喃說道，妻子對行醫的人來說極為重要。這一來愈發不夠浪漫了，但我內心深處似乎有些什麼在催促我接受。他給我安全感——安全，還有一個舒適的家。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他確實愛我，只不過，他的謹慎卻害他不敢用浪漫的語言向我求婚。無論如何，我浪漫的天性促使我反對。

每一個人都對我很好。雖然我精神恍恍惚惚的，但是我很感激他們。我並未覺得悲痛難抑。父親從未愛過我。對此我很清楚。要是他曾愛過我，我必會回報他的愛。不，我們之間沒有愛，但我們相依為命。我照顧他，佩服他的學識和他對科學毫無保留的奉獻。每當我想到父親竟在畢生的興趣正發展到高峰時去世，就備感心傷。如果能將他葬在穴壁上畫滿馴鹿和隧石器皿的洞穴裏，我會更覺欣慰。可是眾人的意見卻堅持要在當地醜陋的教堂墓地裏，修築一座精緻的大理石墳墓。牧師的好言相勸雖然出自好意，卻未能給我絲毫慰藉。

「可是，親愛的孩子，你一個人要怎麼辦呢？」

「我們從車站給她打個電話。」律師又說。

「我還有個建議。我一位住在威爾斯和圖書的姑媽需要雇用一個年輕的女士。你覺得這工作適合你嗎？」

「我認為你並不了解這些事。我會盡量向你解釋清楚。」

「安妮小姐，你還是個孩子。你不明白——」

下一個來看我的人是爸爸在倫敦的律師弗萊明先生。他特別到城裏來看我。他也是一位熱誠的人類學家，極欽佩父親的工作。他個子高瘦，面孔瘦削，頭髮灰白。我一進房間，他就起身一把握住我的雙手，並溫柔地輕輕拍著。

「你真是太好了，」我說，「我真的能去嗎？我正不曉得該去哪裏，您知道，我必須開始自食其力。」

當她走進樓下的客廳時，我聽到她略微拉高嗓音地說：

「是的，是的，我親愛的孩子，我很明白。我們會找找適合的工作。」

「出去探險，看看這個世界。」我毫不猶豫地答道。

「哦，可以。」

上床睡覺時，我急切地凝視鏡中自己的臉孔。我真的長得好看嗎？老實說我並不覺得！我沒有挺直的希臘鼻，也沒有玫瑰花|蕾般的嘴，或其他應有的漂亮五官。確實有一次，一個助理牧師說我的眼睛像「囚禁於黑暗森林中的陽光」——不過，牧師們總是知道許多名言，隨時都能脫口而出。我寧願有雙愛爾蘭人的藍眼睛，而不是帶著黃斑點的深綠色眼睛！雖然，碧綠色對女冒險家來說，是個好顏色。

「不，我不認為。」我堅定地說。

「問題是，」他接著說，「你的未來。我知道你並沒有其他親戚，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