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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傑.艾克洛命案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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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金魚池

9 金魚池

躲在我們這個位置,實在令人感到不自在。我們並不是故意偷聽他們的談話,因為他們只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我們,要不是我的那位夥伴用力擰我的手臂,提醒我不要出聲的話,我早就會發出信號,提醒他們這裏有人。顯然他是希望我保持沉默。然而這當頭他自己卻動了起來,動作非常敏捷。
弗洛拉又慢慢地轉過身子,目光正好跟他相對。
「一無所獲,」我深表同情地說,「我一直在想,池子裏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你把我嚇了一大跳……我沒看見你在這兒。」
「我正好走到拐角的地方。」他不太樂意地解釋道。
「完全正確。」
「你還記得你聽到的那些話嗎?」
「一般情況下,事情總是很簡單的。」這位大名鼎鼎的獵人說。
從他那溫和的語氣中,布倫特意識到,這麼說還不夠充份。
「每個人都隱瞞了一些事情。」我引用了他先前說過的話,說完便笑了起來。
他把一塊小石頭扔進了金魚池,然後轉過身來面對著弗洛拉。
「我……哦,當然也是這麼認為的。」
「快吃午飯了,」他說,「我們還是回屋裏去吧。」
說完他便沿著小徑匆匆而下,我緊緊尾隨著,向魚池走去。
我倆一起往宅邸走去,而警官則不知去向。白羅在陽台上停了一會兒,背朝房子站著,然後慢慢地把頭從一邊轉向另一邊。
弗洛拉轉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可能是一頂皇冠,」弗洛拉說,「可能就是梅利桑在水中發現的那頂皇冠。」
「你也留下吧,夏波醫生。」
「我記得梅利桑跟一個老頭結了婚,那人老得足以當她的父親。」
「我在陽台上散步——」
「是跟雷蒙說話嗎?」
「你想叫我留下?」布倫特問道。
「哦!太好了。」弗洛拉高興得叫了起來,「你真的要送我嗎?你會不會忘記?」
他又一次好奇地看著我。
「但你的手伸出水面時,什麼東西也沒有。」我反駁說。
「我的好朋友,」他以溫和且帶點訓誡的口氣說,「在不確定拿得到東西之前,赫丘勒.白羅絕不會冒著弄髒衣服的風險而硬去取下。要是這樣的話,豈不太可笑了?荒唐可笑的事,我是從來不幹的。」
一聽這話,布倫特那黧黑的臉泛起紅暈,說話的聲音也變了,帶點謙卑的味道,聽起來很可笑。
「是這麼想的。通常是為了這個——我的意思是打獵。」
「你喜歡那些漂亮的獸皮嗎?如果喜歡的話,我可以給你送點來。」他說話時臉脹www.hetubook.com.com得通紅。
白羅很巧妙地把話題扯開了。
「在陽台的那個位置,你應該聽不見書房裏的談話。」他低聲說。
「十分抱歉,」他大聲說,「我不能讓這位小姐言過其實地恭維我。常言道,竊聽者總是聽到別人說他的壞話,而這次卻是例外。為了不使自己出洋相,我不得不過來向你們道歉。」
布倫特點點頭,接著,他臉紅而急速地問道:
「我該走了,這樣過日子是不行的,沒有目標。我是一個粗人,對社會無益,總是忘記該說的話。我確實該走了。」
「大約九點半。我在客廳窗前抽煙,來回走著,這時我聽見艾克洛先生在書房裏講話……」
「艾克洛小姐,我能幫你什麼忙嗎?我的意思是佩頓的事。我知道你心裏一定非常焦慮。」
聽了他的問話,我心裏不禁一愣。說來是奇怪,到現在為止,我從未想過他們財產繼承的問題。白羅那犀利的目光直盯著我。
「因為我好像看見了……一個女人鑽進了樹叢,你知道,只是一道白光,可能是我看花了眼。就是在陽台拐角的地方,我聽見艾克洛跟秘書談話的聲音。」
「請原諒,是幾點鐘?」
「多美的頭髮呀!」白羅一邊輕聲地說,一邊點頭示意,叫我看弗洛拉的頭髮。「真正的金髮!他們會成為珠聯璧合的一對,她跟黝黑英俊的佩頓上校。你說對不對?」
「我冒昧地問一句,你憑什麼認為是……」
「我想,那是很久以前囉?」弗洛拉口氣嚴肅地說。
「你又要出遠門,是去打獵嗎?」
這時,一個男人突然從樹後走了出來,原來是赫克托.布倫特。
「能不能把詳細情況講一下?」
「我,我想告訴你,今天早晨我為什麼這麼高興。儘管你會認為我是一個無情無義的人,我還是想告訴你。哈孟先生是我們的律師,他告訴我們有關遺囑的事。羅傑伯父留給我兩萬英鎊!你想想看,兩萬塊迷人的英鎊!」
接著他又說了幾句,想馬上結束他們的談話:
「對你來說,這可能是一個新問題,」他終於說道,「你過去從未想到過吧。」
「多麼,多麼可愛的早晨啊!」弗洛拉終於開口了。「你知道我有多麼高興,儘管,儘管發生了這些事。恐怕這種想法有點不盡人情。」
「聽你講話,簡直就像在聽嘎吱嘎吱椅子搖晃的聲音。」弗洛拉半生氣半開玩笑地說。
「我這人不善談吐,年輕時就是如此。」
他明知故問,但問得很www.hetubook.com•com簡單。
「是沒有,」我跟他說實話,「有想過就好了。」
她突然停了下來。
「這位是赫丘勒.白羅先生,」弗洛拉介紹說,「他的大名,你可能早有所聞。」
「常有人帶我去看戲,」布倫特說,「劇情大半滑稽可笑,而且現場的嘈雜聲比土著用長鼓敲出來的聲音還難聽。」
他一邊說,一邊從荷蘭式花園的台階上走了下來。
她的說話聲漸漸低了下來,我看見布倫特轉過頭來看她,把目光從非洲海岸(看來是如此)又轉回弗洛拉身上。很顯然地,他為她的語聲漸弱找到了解釋,因為過了一會兒,他非常唐突地說道:
「不用去做什麼?」布倫特急切地追問道。
「謝謝,」弗洛拉非常冷淡地說,「真的不需要幫忙,拉爾夫不會有問題的,我把世界上最好的偵探給請來了,他一定會把一切弄個水落石出。」
「你說的是〈浮士德〉嗎?」她問。
白羅聳了聳肩,並沒回答。然後他轉向弗洛拉。
「我不明白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若有所思地說。我剛想開口,他卻又說:「哦!不問了。Inutile!你是不會把真實想法告訴我的。」
「是的,現在我更相信這一點了,朋友。要想瞞過赫丘勒.白羅,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有我的訣竅,能把一切都弄清楚。」
「那裏有樣東西一閃一閃的,不知是什麼東西……有點像金胸針。唉,水都讓我攪混了,東西不知跑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們一起向宅邸走去,弗洛拉和布倫特走在前面。
我從他手裏拿過那只戒指。
布倫特一時語塞,目光從弗洛拉身上轉移到別處。他面對一棵不遠的樹喃喃自語說:
我看看白羅,但他卻忙於用小鏡子觀看自己的儀容。他對著他那兩撇鬍子細細斟酌,對我卻一點都不注意,我看得出他並不想繼續和我交談。
「拉格倫警官剛問過我這個問題。」她回答說。從談話的口氣中可以聽出,她有點怨氣。「我已經跟他說了,現在又要跟你說。我完全可以肯定,那把劍不在裏面。拉格倫認為當時劍在裏面,後來拉爾夫偷偷地溜進來把它取走了。他並不相信我,他認為我說這樣的話,是庇護拉爾夫。」
「你這人太會安慰人了,」弗洛拉說,「複雜的事情經你一解釋也就變得簡單了。」
我跟在他身後www.hetubook.com.com,他領我拐向左邊小道,周圍全是紫杉樹籬。一條步行小徑通過中間,兩邊是整齊的花圃,在圓形凹壁的盡頭有凳子和金魚池。白羅沒有走到底,他選擇山坡邊一條綠蔭蔥蔥的小徑盤旋而上。有一小塊地方的樹木已被砍掉,上面擺著一張椅子。坐在這裏,望遠可欣賞鄉村的美麗景色,俯首可見鋪有石子的凹壁和金魚池。
布倫特拿起一根棍子伸進魚池裏,好像在戳什麼東西。
「你最後見到艾克洛先生活著,是什麼時候?」白羅問。

「英國真是太美了,」白羅一邊說一邊欣賞著周圍的景色,接著他笑了,「英國小姐也很美。」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壓得很低,「不要出聲,朋友,請欣賞一下我們足下的美景。」
他迅速站起身,清了清嗓子。
「我喜歡你那令人愉快的談吐。」弗洛拉語中帶刺。
「是我想叫你留下。」她說,「如果,如果這樣說對你有任何意義的話。」
白羅鞠躬致謝。
布倫特以探詢的目光看著他。
他懊喪地看著手臂上的污泥。我把我的手帕遞給他,但他再三推託。最後他說了一連串道謝的話才接受了。布倫特看看手錶。
「大廳裏的那個獸頭是你獵到的嗎?」
「哦,沒有。」
「沒有見過他,但聽見過他談話的聲音。」
那小姐被嚇了一跳,臉上的表情頓時變了。
「哦,我忘了,只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
我朝裏圈看了一眼,上面刻著幾個細細的字:
「椅子?沒有,我為什麼要去動椅子呢?」
「有一件事我想向你打聽一下,小姐。當你和夏波醫生一起觀看銀櫃裏的東西時,那把劍是不是在裏面?」
「是的。講的是個乞丐,故事情節很奇特。如果真的能夠變年輕的話,有些人是會這麼做的。」
「你還記得那個把靈魂出賣給魔鬼的傢伙嗎?他的目的就是想變得年輕一點。有一齣戲講的就是這個。」
「哦,是嗎?」白羅問道。
白羅停下來,拔了根細細的嫩草。
「我想知道你本人的想法。」布倫特直截了當地說。
「是的,」他只是簡短地應對了一句,「確實如此。」
她稍稍側過身子。
「承蒙邀請,小姐。」
弗洛拉噘起了嘴。
我猶豫了一會兒。
「布倫特少校,你剛才說的話是真的,池子裏確實有東西在閃光。讓我試試看,是不是能把它撈上來。」
「我們去走走吧,」他回過頭來說,「今天的天氣真愜意。」
「你該明白我的意思,」她躊躇地說www.hetubook.com.com,「那些有錢的闊親戚,把要扔掉的垃圾恩賜給你——比方說,去年的衣服、裙子、帽子等等——你還要裝出非常感激的樣子。」
他在池子邊跪下來,把袖子挽到肘關節處,然後慢慢地把手伸進池子,生怕把池底的淤泥攪起來弄渾水。但儘管他那麼小心翼翼地去撈,池底的淤泥還是打起漩渦泛了起來。他只好把手縮回來,什麼都沒撈到。
這回,她的笑意更明顯了,然而布倫特卻只是考慮著如何應對。
她的話語伴有微弱的譏笑,我想布倫特是注意不到的。
「喂,你沒有必要擔心,我的意思是,你不必為那位年輕人擔心。那個警官是個白癡,這一點大家都明白,指望他來破案那是不可能的。我看是外人幹的,就是盜賊,這是唯一可能的解釋。」
「並不總是很簡單的。」弗洛拉說。
布倫特費勁地解釋道:
「久聞布倫特少校大名,」他彬彬有禮地說,「有幸跟你相識,我感到很榮幸,我正需要你提供些資料給我。」
「我們都想——」
又沉默了片刻,弗洛拉突然說:
「你是不是在庇護他呢?」我鄭重其事地問道。
他伸出左手,張開手掌。一只金戒子,一只女人戴的結婚戒指。
「無關緊要的瑣事,」白羅喃喃自語道,「發現屍體後你去過書房,你有沒有移動一張椅子讓它背朝牆壁?」
「哦,一起吃吧。」
「我之所以認為是雷蒙,是因為我去陽台之前,他跟我說,他有一些文件要送到艾克洛那裏去。我壓根兒就沒想到會是其他的人。」
「你在幹什麼,布倫特少校?」
「非常有意義。」布倫特說。
「這種想法也是挺自然的,」布倫特說,「你住在你伯父家才兩年,不是嗎?當然不可能非常悲傷。這比裝模作樣的假意悲傷要好得多。」
「是的,我當時是這麼認為。看來我是弄錯了。」
「你仍然這麼想嗎?」
「有的時候需要慎重。你把什麼事都毫不隱瞞地告訴病人嗎,醫生?我想是不會的。就連你那個好姐姐,你也不會把所有的事都告訴她,不是嗎?我讓你們看手的時候,早已把拿上來的東西換到了另一隻手。你想看一下是什麼東西嗎?」

「和我們一起去吃飯吧,白羅先生,」弗洛拉說,「我想請你見見我的母親。她,她非常喜歡拉爾夫。」
「對我那麼重要?你竟會問這樣的問題。錢就是一切:自由,生命,不必勾心鬥角,不必過苦日子,不必吹牛撒謊——」
弗洛拉跺著腳。
「該回非洲去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夏波醫生,你也跟他一樣!唉!你們太壞了。」
「但我得付出不少代價,」弗洛拉低聲說,「不提那些令人不愉快的事了。我太高興了,我現在自由了,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用去……」
聽了這番話,布倫特不免有點吃驚。
我看了他一眼,他點點頭。
我以詢問的目光看著他,但他卻開始撣衣袖上的小水珠。他的這一動作使我聯想到貓的動作——他那碧綠的眼珠,那過份講究細節的習慣。
「你不是嗎?」布倫特立刻反問道。
「我對女士的服飾毫無鑒賞能力,在我看來,你總是穿得挺漂亮的。」
「這以後就再也沒有看見他,或者聽見他的聲音了嗎?」
「撒謊?」布倫特厲聲打斷了她的話。
白羅鞠躬致意。
這時我才發現弗洛拉正沿著我們剛才走過的那條小徑走著,嘴裏哼著悠揚悅耳的小調。她走路蹦蹦跳跳,就像在跳舞。儘管她穿著一件黑色連身裙,但看不出絲毫的悲傷,她一個旋轉,連身裙頓時飄浮起來。她仰起頭放聲大笑。
布倫特什麼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看著她。
「梅利桑?」布倫特若有所思地問道:「她是不是某齣戲裏的人物?」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長生不老、永保青春是什麼滋味?」弗洛拉問道。
弗洛拉大吃一驚,停了片刻。
弗洛拉聽了哈哈大笑。布倫特繼續說道:
「艾克洛沒叫他的名字嗎?」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R贈,三月十三日
「你想看嗎?」白羅問。
他沒有看布倫特,但我看了他一眼,發現他臉都脹紅了,我感到非常驚訝。
沉默了片刻,他倆便在金魚池旁的石凳上坐下來。看來他倆都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麼。
「吃晚飯時。」
我心裏也想留下,就不再推卻,欣然答應了。
「但你不應該馬上就走,」弗洛拉叫嚷著,「不行,我們遇到了這麼多麻煩事,你不該走。哦!我求求你。如果你走了……」
「我不會忘的。」赫克托.布倫特說。
「錢對你來說是那麼重要?」
「沒錯,看來你對戲劇還是蠻熟悉的。」
「看裏面。」白羅說。
「Une belle propriètè,」他以讚賞的口氣說,「它會由誰來繼承?」
「恐怕記不清了,一些很平常、很瑣碎的事,只是零零星星地聽到一些。我當時正在想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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