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兩封來信
「想不到你還記得，親愛的。如果珍．哈菲德每天晚上也來一片黑麵包，每餐喝點小酒，也許她今天還活得好好的呢！」
親愛的格雷小姐：
「謝謝你來看我，告訴我這些，」凱瑟琳道，「我正希望您來，因為我想問您有關強尼的事。」
「什麼？」
「噢，如果你在我這個位置的話，你就會懂了。但我還是一直渴望生活出現轉變，我希望有什麼事發生。哦，不是發生在我身上——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指的是引起眾人注意的事，刺|激的事，即使我只是個旁觀者也無妨。你知道，聖瑪莉米德村不可能發生什麼嚴重的事。」
「我真為你高興啊，親愛的！」她熱切地抓著凱瑟琳的手說，「整個村子的人也會為你高興的。」
請容我丈夫和我對您為我們堂姊艾瑪所付出的心力表示衷心感謝，她的死對我來說是一個沉重的打擊，雖然我們早就知道，她已經是不省人事很久了。我們聽說，她立了一個很奇怪的遺囑。當然世界上絕不會有任何法庭會承認那樣的遺囑，我們相信您的聰明智慧會立即領會這個事實。我丈夫說，我們私下了結此事是最好不過了。您如能接受我們熱忱向你推薦的一個類似職務，對我們來說將是莫大的欣慰，並且希望您不會拒絕接受我們的這份薄禮。
接著這位老女士又滔滔不絕、鉅細靡遺地說起陳年往事。凱瑟琳心不在焉地聽著，在老女士說累暫停時，機械式地點頭稱是……現在，基於習慣和好奇使然，她又開始聆聽起哈里森太太回憶往事。
凱瑟琳．格雷小姐今年三十三歲，她本是名門閨秀，但由於父親失去了全部產業，因此她從小就不得不自力更生。她在二十三歲的時候便到老哈菲德夫人家裏當伴護。
「噢，我聽說你將得到一大筆ｈｅtuｂｏｏk.cｏm.cｏｍ財產，親愛的？很好，很好。可是你得留心點。你還要上倫敦好好玩一趟？別以為你會結婚，親愛的，你不會的。你不是男人喜歡的那一型，而且，你就要熬出頭。你到底多大年紀了？」
「我一早就來打擾，」醫生說，「是猜想哈菲德某位可惡的堂妹會找上門來。就是那位自稱為山繆夫人的人。她心腸惡毒得很。」
「您晚餐總是吃黑麵包吧？」凱瑟琳喃喃唸道。
「我不知道，」凱瑟琳說，「這樣的生活其實給了我很大的自由。」她趁哈里森太太說話的空檔，微微臉紅地蹦出這樣一句話。「這聽起來很蠢。當然，我的身體是不自由——」
「三十三歲。」凱瑟琳據實以告。
您忠實的瑪麗．安妮．哈菲德
「這正是早上我跟亞瑟提到的事，你知道嗎？凱瑟琳，若是你在穿著上多費點神，保證你一定美若天仙。」
「不可能，簡直不可能！」
「我也是這樣估計的，」她說道，「現在請您讀一讀這封信。」
「凱瑟琳．格雷？」醫生似乎甚感訝異，他說道：「是的，她的眼睛很美。」
哈里森太太受不了地歎了口氣，醫生起身準備開始工作。
「我想也是，」哈里森太太想起以前凱瑟琳很少休假。
「想不到哈菲德女士這麼有錢。我很高興她把這筆財產留給格雷小姐。那女孩是個聖人。」
「有時我對你真是不太了解。」醫生說道。
「你還是去探望她一下吧，波莉。」醫生建議道。
「不過，身體上的不自由卻給了我精神上極大的自由，我可以天馬行空愛想什麼就想什麼。我許多愉快的感覺都是源自精神上的自由呢！」
「好吧，」醫生起身準備告辭，「我衷心地恭喜你！」醫生用拇指彈了彈哈菲德太太的信說www•ｈeｔｕbｏok•ｃｏm•cｏm，「別擔心那個女人跟那封可惡的信。」
「哦，」薇娜遲疑地說，「那還不算糟。當然你已經不再有含苞待放的嬌美了。」
「那封信並不可惡，」格雷小姐很包容，她說：「在這種情況下，有這樣的反應是很自然的。」
「恐怕是吧。」凱瑟琳風趣地說道。
老小姐微笑著，流露出滿足和得意的神情。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醫生看了一遍，驚奇地喊了一聲：
「你所謂『很自然』的事。」
聽到哈里森太太那副嫌惡的口氣，凱瑟琳笑了。
「她還是個有幽默感的聖人，」哈里森太太眨眼說，「還有，你大概沒注意過，她其實長得很好看。」
「打扮？欠什麼打扮？她看起來很好啊！」
凱瑟琳若有所思地微笑了一下。
「嗯，我想起碼是一年五百英鎊左右。」
「山繆．哈菲德太太問候凱瑟琳．格雷小姐，並提醒格雷小姐，她可能還不知道——」
「親愛的，你總不能一直待在『這裏』吧。」
老哈菲德女士的挑剔人盡皆知。她的伴護換來換去已不只一人。她們滿懷希望而來，飽含淚水而去。但從十年前凱瑟琳來到小坎皮頓的那天起，祥平之日便已然來到。沒人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她們說，她是個天生的降魔師。凱瑟琳有一套本領，她能不著痕跡地使老太婆、狗和孩子都乖乖地聽話。
「你是個有理智的人。」醫生說，「我比誰都了解，這十年來，你有多辛苦。你跟他們一樣有權利享用老夫人的遺產。」
「不會的，我想我會去旅行，你知道，我沒見過什麼世面。」
哈菲德太太又停下來了。接著把信紙又扔進了字紙簍，一直改到第四次，才終於有了得意之作。她封了信，貼上郵票，寄給了肯特郡聖瑪莉米德村小坎皮頓的凱瑟琳．格雷小姐。隔天早ｈetｕboｏｋ.ｃom•ｃom晨，這封信便已放在格雷小姐的早餐桌上了，它跟一封看似十分重要的藍色信封擺在一塊兒。
「我跟『美人』二字是無緣的。」凱瑟琳真誠地說，「不過，如果能有幾件好衣服穿穿，我也會很高興的——我好像一直在談自己的事。」
「我想也是。你幾乎被綁在這地方動彈不得，那滋味一定不好受。」
這位身材高大的中年醫生，哼哼嚷嚷地闊步走進，風格一如擊敲門環的遒勁。他緊緊地握了握凱瑟琳的手。
凱瑟琳點了一下頭。
「聖人通常都很難相處，要做聖人的話，凱瑟琳顯得太有人性了。」
「你想不到我會比珍．哈菲德長命吧？」她向凱瑟琳炫耀著勝利。「我們唸同一所學校。如今她走了，我卻活下來了，誰想得到呢？」
「太好了。」
「簡直荒唐！」他氣急敗壞，「你不用怕她，孩子！完全是無稽之談。老夫人的神智跟你我一樣清醒，你別管人家說什麼，他們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腳。什麼上法庭的話完全是嚇唬人的，只是想逼你就範，當然，親愛的，你也別讓他的吹捧給騙了，別傻傻的以為該把錢奉還給他們，或感到良心不安。」
「你一定覺得這好像是發生在小說中的事！」哈里森醫生太太說道。
「我想先到倫敦去一趟，」凱瑟琳說。「我必須去見那些律師。然後，我想我會出國去。」
「我怎麼淨說些自己的事，」她自責道，「我是來跟你談談你接下來的計劃的。」
她二十三歲的時候，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孩，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到了三十三歲，她仍是一位安靜的女人，一雙灰眼還是那麼楚楚動人，恆久閃耀著恬靜但十足堅定的目光觀察著世界。更有甚者，她還具備一種天生的幽默感。至今未曾稍減。
凱瑟琳看完這封信以後，微微一笑，然後又讀了一遍，這回笑得更是高hetubook.com.com興。她又拿起了第二封信。大略過目之後，就把信放在桌子上，凝視著前方，臉上沒有笑容。若這時有人看著她，也很難猜透她的心思。
這就是凱瑟琳離開聖瑪莉米德村時的情景。
凱瑟琳感動地帶著老小姐的預言離開。離去那天，在火車站上，幾乎全村村民都來和凱瑟琳告別。包括那個小女佣艾麗絲，她哭得格外傷心。
「但你是個很好的女孩，」老小姐好心地說，「我相信有些男人寧願和你結婚，也不願跟那些愛到處亮大腿的騷|貨湊和。再見，我的孩子，好好享受人生，只是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啊！」
哈菲德太太振筆疾書，卻突然停了下來，因為她遇到很多人都難以下筆的困難，也一就是第三人稱表達法。哈菲德太太猶豫了一兩分鐘，撕掉了寫了一半的信，重新再來。
她坐在早餐桌旁，直視前方，此時，門鈴響了，伴隨活力充沛的門環敲擊。幾分鐘後，女佣說哈里森先生來了。
「這樣的人現在不多了。」她嗚咽地說。這時火車已經緩慢地移動了。「當時查理為了牛奶廠那個女孩背叛我時，她對我的照顧簡直無話可說。如果你今天特別用心擦拭、打掃，她一定會注意到，尤其是銅具和灰塵那部份。任何時候叫我為她赴湯蹈火，我都願意！她是個真正的好人，我說。」
「我會去的。」哈里森太太迅速答道。
「親愛的格雷小姐——非常感謝你對我堂姊艾瑪多年的照顧（她的死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是一項沉重的打擊），我知道——」
「噢，你們這些男人，」哈里森太太叫道，「都瞎了眼了。凱瑟琳本來就天生麗質，她只是欠打扮！」
凱瑟琳．格雷只是笑著。
「像他們一樣？」她說，「醫生，您知道這筆錢的數目嗎？」
「是的。」
離開村子之前，凱瑟琳到薇娜小姐那裏告別。這是一位比老哈菲德夫人大兩歲的老小姐。她總以為和*圖*書哈菲德夫人比她先死是她的一個勝利。
「早安，格雷小姐！」
「不過，當然了，眼前……」
哈里森太太搖搖頭。
強尼是哈里森太太最小的兒子。幾分鐘後，她開始講起強尼扁桃腺腫大的冗長歷史。凱瑟琳十分同情地傾聽著。習慣成自然，「傾聽」已經成了她十年來生活的一部份。「親愛的，我有沒有告訴過你普茨茅斯的那個海軍舞會？當時查爾斯勳爵還稱讚了我的上衣？」凱瑟琳總會體貼地回道：「我想您一定說過，但是我已經忘了，您可以再跟我說一遍嗎？」
醫生做了一個鬼臉。
「我得去添購一些行頭。」
「而且，這些年來她的財產一直有增無減。親愛的孩子，你就要成為一位富婆了。」
凱瑟琳點點頭道。她說得事不關己一般，好像只是個全然的旁觀者。
凱瑟琳．格雷先拆了哈菲德太太的來信，信裏寫道：
吃午飯時，哈里森醫生把這件事告訴了他的太太，她極為激動。
「噢！強尼，這個嘛——」
「早安，哈里森醫生！」
過了整整半小時，哈里森太太突然想起自己來此地的目的。
「那倒是。」哈里森太太熱衷地說。
她遞給他另一封信。
下午三點，哈里森太太去看望凱瑟琳小姐。
「我還沒有具體的想法。」
「她是莫托爾德人造絲公司的創業股東，四十年來，她的年收入應該在八千到一萬英鎊之間。而據我所知，她一年也花費不到四千英鎊。她對錢的事是相當小心的。我猜她花每個銅板都精打細算。」
「哪部份？」
凱瑟琳一聲不響地把哈菲德太太的來信遞給醫生，並興味盎然地看著他讀信，只見哈里森醫生濃眉糾在一塊兒，隨即嗤之以鼻地破口大罵，然後把信丟回餐桌。
「恐怕我是不會感到良心不安，」凱瑟琳說：「這些人只能算是哈菲德先生的遠房親戚，哈菲德女士活著的時候，他們誰也沒有關心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