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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寒而慄，真的，我滿腦子充血。

「『這要看走哪條路了，先生，你最好找一個路熟的人帶你去。』

「通往拉托爾的都是小路，而且這些小路的坡道都很陡峭，差不多有屋頂的側面那樣的斜傾。好了，我開始我的故事吧。我當時到康沃爾去，打算停留兩個禮拜，去寫生。在拉托爾有一間很古老的旅館，叫『波哈維思』，據推測，這個小旅館是西班牙人在一五〇〇年左右砲轟這塊土地時修造的房子，也是至今唯一留存的一座。」

「這點我已經知道，但儘管我這麼告訴他，我還是無法僥倖逃脫——他鉅細靡遺地告訴我西班牙人砲轟——我是說，摧毀這個村子的經過，還有村子裏最後被殺害的那位波哈維思旅館老闆是怎麼被殺的，他說那老闆在跨出自家門檻的時候，被一個西班牙船長用劍刺穿了胸膛，鮮血濺在人行道上，一百多年來沒有人能把這地上的血跡洗乾淨。

「不過，他最後還是移動了，所幸在他離開之前我已把我想畫的部份畫了下來。他朝我走過來，開口說話。噢，他可真會說話。

「一會兒，那男的又從旅館走出來，謝天謝地，他把車開到碼頭，就停在那兒。他信步走來，經過我身旁走向旅館。就在這時，又有一輛該死的車沿著彎曲的山路向這邊開來。車裏下來的那個女人穿了一件我所見過最刺眼的印花棉布洋裝，我想是猩紅的聖誕紅色吧，戴一頂具有民俗風味的大草帽，應該是古巴產的，也是非常鮮豔的猩紅色。

「在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瑪波小姐說，「你們知道那個格林太太吧？她葬了五個孩子，而事前為每一個孩子都買了保險。哎，這自然別人會起疑心了。」她搖了搖頭。「鄉村生活中也隱藏許多罪惡。我真希望你們這些可愛的年輕人，永遠也不要了解這個世界有多麼邪惡。」

「假如你說完了，我這就告訴你我對此事的看法——消化不良，飯後視覺幻象。」

「我一眼就認出了那個男人，他就是我在拉托爾見過那個叫丹尼斯的人。不過他換了太太，也就是說，她是個叫瓊的女人，不是瑪潔莉；但她們是同一類型的人——年輕，很土氣，毫不起眼。我一時以為我眼花了。他們開始談游泳的事。我告訴你們我做了什麼。我逕直朝警察局走去。他們也許會以為我精神出了毛病，但我不在乎。事情進行得很順利，警察局有一位從蘇格蘭警場專程趕來的人，正是為此案而來。好像是……哦，說來真恐怖，警察局盯上了丹尼斯．德克。那不是他的真名，他根據不同的場合取不同的化名。他到處物色女孩子，通常是那些不起眼、內向、沒有什麼親戚朋友的女孩，然後與她們結婚，替她們買和_圖_書巨額的人壽保險。噢，太可怕了！那個叫凱蘿的人才是他真正的老婆，他們總是攜手進行計劃。警方循著這條線索要將他逮捕到案；保險公司也開始起疑。每次他都是帶著新太太來到僻靜的海邊，然後另一個女人就會突然出現，隨後他們一起去游泳。接著新太太被謀殺，凱蘿穿上死者的衣服和他一起搭船回去。接下來他們便離開，無論在什麼地方，他們離開之前，總會打聽一下那位『凱蘿』的下落。兩人一出了村子，凱蘿馬上換上她自己那套炫麗的衣服，畫上她慣常的濃妝，又回到原來的地方，開著她的車離開。他們摸清水的流向，妻子不幸溺死的地點就是順流而下的下一個海濱浴場。凱蘿再扮回新太太，去某個無人的海灘，把身上那套衣服脫下來，放在岩石上，再穿上她猩紅色的外套，在一邊靜靜地等候著，等她的丈夫與她會合。

「我突然覺得再也受不了，於是打斷了那個說個沒完的漁夫。

「他說話的時候帶著很濃的康沃爾口音，但語調自然流暢，發音正確，完全沒有康沃爾郡人說話時那種做作的腔調。他用一種溫和的語氣繼續說：

「還沒完呢，」瓊恩說，「你們該聽聽後來的故事。兩天後，報紙上刊登了一則標題為『下海游泳不幸身亡』的消息，上面說德克太太，丹尼斯．德克上校的妻子，在那附近的藍地灣不幸溺斃。當時，她與丈夫住在那兒的一家旅館裏，說他們本來打算去游泳，但一陣冷風吹了起來，德克上校說天氣太冷，就與旅館的一些房客去了附近的高爾夫球場；德克太太不覺得冷，便獨自去了海灣。她一去不回，她丈夫開始慌了，就與他的幾個朋友一起去了海邊，他們在一塊岩石邊上發現她的衣服，但怎麼也找不到這位不幸的女士。差不多一星期以後，大家才發現她的屍體，屍體被海水沖到不太遠的海岸上，頭上有遭受重擊的痕跡，是死亡之前留下的。理論上講，她一定是跳入水中的時候撞上了岩石。我算了算她死亡的時間，剛好是在我看到血跡的二十四小時之後。」

「好吧，總之，他們帶著槍上了岸，向岸上的居民開火，房屋隨聲倒塌。反正，這不是重點。那棟旅館很漂亮，很古老，門前有一個四柱迴廊。某天我選了一個非常好的角度，打開畫夾準備工作。這時候，一輛小車從小山上蜿蜒向這邊徐徐開來，當然，它就停在旅館前面，正好停在阻擋到我的視線的地方。從車裏下來一男一女，我沒有特別留意他們，只看到那女的穿了一套淡紫色亞麻洋裝，戴一頂淡紫色的帽子。

「當然，這些都不關我的事，但生活中總是有許多莫名的一瞥，會讓你禁不住東猜西想。他們離我有一段距離https://m.hetubook.com.com，我只能斷斷續續聽到隻字片語，他們在討論去游泳的事。那丈夫，好像叫丹尼斯，想租一條船沿著海岸繞一圈。他說，沿海一英里外有一個著名的山洞值得一看。凱蘿也想去看看那山洞，但她建議沿著海邊的懸崖走，從陸路下去，她說她討厭乘船。最後他們找到了一個折衷的辦法：凱蘿沿著懸崖小路走，丹尼斯和瑪潔莉划船過去，在山洞那兒會合。

「我瞪大雙眼凝視了一兩分鐘，然後把眼睛閉上，自言自語：『別傻了，那兒其實什麼也沒有。』隨後我又睜開雙眼，那血跡仍舊在那兒。

「我也認為你有些不公平，親愛的瓊恩。」她說，「當然了，對你、我來說未必是如此。我是說，我們兩個是女人，對服飾都有著特殊的敏感度，但把這樣的問題擺在男人面前，就不太公平了。她一定匆匆地換了很多次衣服。真是個一個惡毒的女人——加上一個更惡毒的男人。」

「『不了，謝謝。』我斷然說道，立即拔腿沿著上坡的路直奔我租下的小木屋。我才剛到，就遠遠看見那位叫凱蘿的女人沿著懸崖邊的小路走來，她慌慌張張的，在灰色岩石的映襯下，她猶如一朵鮮紅的毒花，那帽子的顏色就像殷紅的鮮血……

「我看，」雷蒙．衛司咕噥著，「那都是大型遊覽車惹的禍。無論通往目的地的道路有多狹窄，如今已經沒有一個風景如畫的村子能倖免於難。」

「聽他們談起游泳，我也想游了。那天早上很悶熱，我的畫畫又不怎麼順利，而且，我想下午的陽光會更迷人，因此，我收拾好畫具，去了一個我知道的小海灘，跟山洞的方向正好相反，那是我個人發現的專屬海灘。我游得十分暢快，午餐吃了一罐牛舌、兩個番茄，下午我滿懷自信、活力充沛地返回旅館，準備繼續畫我的畫。

「『沒錯，』我說，『但現在……人行道上……』我的話卡在喉嚨裏，我明白，很明白他不可能看到我所看到的東西，我站起來與他握了握手，收拾我的畫具。正收拾的時候，早上開車來的那個男子從旅館大門走了出來，茫然地向街的兩頭張望，他妻子在陽台上收起泳衣。

「珍姑媽，」她說，「我是說，瑪波小姐，我相信、我完全相信你已猜到了真相。」

「『那個穿著花洋裝的女士嗎？沒有，先生，我沒見到她回來過，今天早上，她順著懸崖的小路朝山洞方向去了。』

「我聽不清瑪潔莉的答話，但她丈夫繼續說：『哎，我們不能再等了，我們得繼續趕路，去朋萊塔。你準備好了嗎？我去發車。』

「『請告訴我，』我說，『我的視力不太好，在那個人行道上的東西是血跡嗎？』

「我畫布的一個角角出了點問題，我www.hetubook.com.com俯下身去把它弄好，那只是一會兒的功夫，但等我再抬起頭來的時候，我發現有一個人斜靠在波哈維思的一根柱子上。這人好像是從地裏頭鑽出來的，穿了一件只有在海上作業的人才會穿的衣服，我猜，他可能是漁夫。他滿臉長著黝黑的落腮鬍，如果我要找一個兇狠的西班牙船長當模特兒的話，我想不出有誰比他更合適。我興奮地趕快拿起畫筆，想在他離開之前把他畫下來，儘管，看來他好像準備要生生世世杵在那根柱子旁。

「有一點讓我感到很奇怪，」他說，「就是那頭上的一擊。我認為，我們不能排除謀殺的可能，但我找不到任何依據。朗碧荷小姐的幻覺或者說視覺，確實很有意思，但我不清楚她想讓我們分析些什麼呢？」

「我認為，」亨利爵士說，「那個一臉兇相的漁夫和這件事一定有關。但我贊同裴瑟里的觀點，朗碧荷小姐的確沒給我們多少判斷依據。」

「對不起，瑪波小姐，」亨利爵士說，「你知道，我們還是一頭霧水。你說的這些話，你和朗碧荷小姐似乎都明白，可我們這些男人們好像墜入了五里霧中。」

「他沿街而下，走向他停車的地方，但又突然一轉身，穿過街道，向那漁夫走去。

瓊恩點了點頭說：

隨後瓊恩又轉向瑪波小姐，好奇地看著她，瑪波小姐回她一笑。

「『現在不會有血跡了，小姐，我跟你說的是將近五百年前的事。』

「他繼續解說道：『小姐，教堂裏有一幅很有意思的畫，是關於死亡的……』

「他去把車開了過來，不一會兒，他們雙雙離開。這時，我緊張兮兮地去查證我的幻覺究竟有多可笑。等那車子消失之後，我走到旅館前，仔細地檢查了人行道。當然，那兒沒有任何血跡。沒有，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荒誕的想像而已。然而，不知怎地，這樣讓事情變得更恐怖。我正站在那兒發楞的時候，傳來了那漁夫的聲音。

「很顯然他指的是他自己，於是他開始說明情況，那年輕人不耐煩地打斷了他，跑回旅館，朝著在陽台上的妻子喊道：『瑪潔莉，凱蘿到現在還沒回來，你說怪不怪？』

「這是個很有趣的故事。」他說，「但我也同意亨利爵士和裴瑟里的看法，我們能進行推測的依據太少了。」

「事情發生在一個叫拉托爾的地方。它隸屬於康沃爾郡，一個十分特別的小漁村，風景如畫——太如夢如畫了，也許。那裏到處瀰漫著『康沃爾老茶館』的氣息，各種各樣的商店隨處可見，店裏的女孩都剪著短髮，穿著罩衫，在羊皮紙上手繪格言。這小地方美麗、奇特，但非常人工化。」

「過了一會兒，我聽見她發動車子的聲音，我在想，她是否也要去朋萊塔，但她把車開上了左邊那條路ｈｔｔｐs://ｗｗw.ｈｅtuｂoｏk•ｃom•ｃoｍ，那是完全相反的方向。我看著那車爬上山，隨後消失，我這時才鬆了一口氣，拉托爾似乎又恢復了它的平靜。」

「『我知道，我知道，我們一起在那裏游泳過，後來她說她要走路回來，之後我就再沒有見過她。走這段路不需要花這麼久的時間。這附近的懸崖不危險吧？』

「他友好、寬容地看著我。

「那件事非常奇怪，」瓊恩說，「我實在不太願意重提往事。那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確切地說已有五年了，但它一直縈繞在我心頭，揮之不去。它表面上充滿陽光、歡笑，但實際上卻令人毛骨悚然。更怪的是，我那時畫的那幅素描居然也籠罩著這種氣氛。你第一眼看到那幅素描的時候，眼中只是康沃爾郡坡度舒緩的街道，陽光灑了一地；但凝視一段時間後，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就從中冒了出來。我沒把這幅素描賣掉，但也不想再看到它，就把它放在畫室的一個角落裏，面對著牆。

「『拉托爾，』他說，『是個非常有趣的地方。』

「太恐怖了！我全身發毛。

「『怎樣呢？』我說。

「我點點頭。『太奇怪了，太奇怪了。我們這兒有種迷信的說法，小姐，如果有人看見這兒有血跡……』他住了口。

「他好奇地看著我。『你覺得你看見這兒有血跡，嗯，小姐？』

「不是砲轟，」雷蒙．衛司皺著眉頭說，「要符合史實，瓊恩。」

「那天下午的沉寂氣氛正是這段故事的最佳場景。那人的聲音很友善，但我同時感覺到在這種友善的語氣下隱藏著某種恐怖的東西。表面上他態度十分謙卑，但我覺得這謙卑的背後是殘忍。他讓我第一次深切體會到宗教法庭及西班牙人的種種暴虐行徑。

瓊恩剛停下來，雷蒙．衛司就問：

「沒錯，現在我想起來了。」亨利爵士說，「戴維斯是他的真名，我忘了在他的許多化名中，有一個是叫德克。真是一對狡猾透頂的犯罪搭檔！讓我感到吃驚的是，居然沒有人認出她不同的變化。我想，可能就像瑪波小姐所說的那樣，衣服比臉更容易引起人的注意。不管怎麼樣，他們的手法還是很高明。儘管我們懷疑戴維斯，但要將他繩之以法並不容易，因為他永遠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小姐，他們說，如果有人看見這地上有血跡的話，二十四小時內就會有人死亡。』

「他與我交談時我一直在畫畫，猛然，我發現聽故事聽得津津有味的我，竟在畫布上畫了一些現場不存在的東西——斜陽中波哈維思門前的白色人行道上，我畫上了血跡！大腦竟然能對手開這種玩笑，看來似乎不可思議，但當我再度抬頭朝旅館看時，我又大吃一驚，我畫的正是我所看見的——白色人行道上的鮮血。

裴瑟里像往常一樣咳了一聲。

「珍姑媽，」和圖書雷蒙好奇地看著她說，「你是怎麼發現真相的？你雖然過著單純平靜的生活，但也沒有事能嚇得了你。」

瓊恩轉向彭德博士，他只是笑著搖搖頭。

「他們肩並肩地沿著上坡路向波哈維思旅館走來，另一個女的則從門裏出來，走下去迎向他們。那個叫凱蘿的女人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瞟了她一眼，只看見她下巴塗得很白，嘴唇則是火紅的猩紅色。我懷疑，我很懷疑瑪潔莉會樂意見到她。我沒在近距離看過瑪潔莉，但從遠處看，她看起來很土，而且超級呆板。

「我抗議，」亨利爵士說，「這根本不是個難題，這是一個鬼故事。朗碧荷小姐顯然是個靈媒。」

「消化不良和巧合。」雷蒙說，「再說，你也不能肯定報上說的那個人就是你見到的那個人。而且，那個詛咒——不管是什麼，也只對拉托爾當地的居民有影響。」

「哦，親愛的。」瑪波小姐說，「我坐在這兒聚精會神地聽你講，當然比你更容易了解真相，你是一個藝術家，所以很容易受環境的影響，不是嗎？坐在這兒編織東西，比較容易發現事情的真相。人行道上的血跡是從掛在陽台上的泳衣上滴下來的，泳衣是紅色的，罪犯當然沒想到泳衣沾到了血。可憐的東西，可憐的小東西！」

「這女人沒把車停在旅館前，而是把車開到了街另一頭的一家旅館。隨後她下了車，那男人一看見她便驚訝地大喊：『凱蘿！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在這種偏僻的地方見到你，好多年不見了。嗨，瑪潔莉也在這兒，我太太，你知道的，你一定要去見見她。』

「我猜，他們在謀殺可憐的瑪潔莉時，血濺到了凱蘿的泳衣上，而泳衣恰好是紅色的，因而他們沒注意到。正如瑪波小姐說的那樣，他們把泳衣掛在陽台上的時候，血滴了下來。噢！」她哆嗦了一下，「我好像現在還看得到那灘血。」

「『朋友，請問，你有沒有看見那邊第二輛車的女車主回來過？』

瓊恩瞪大了眼睛看著她。

「這段時間整個拉托爾像是睡著了似的。我的判斷沒錯，下午的陽光確實很美，陽光投射下的陰影妙不可言。波哈維思旅館是這幅素描的主體，一縷斜陽傾照在廊前的地上，產生一種奇特的效果。我想那三個去游泳的人大概都平安回來了，因為有兩件泳衣，一件猩紅色的，一件深藍色的，曬在陽台上。

「現在我來告訴你們這故事的結尾。」瓊恩說，「一年後，我去了東海岸一處海濱勝地，我當時正在畫畫，突然間，那種似曾相似的情景又出現在我眼前。我前面的人行道上有兩個人，一男一女，正與另一個穿著猩紅色印花綿洋裝的女子寒暄。『凱蘿，真是太好了！想不到這麼多年後能在這兒見到你。你不認識我的妻子吧？瓊，這是我的老朋友哈婷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