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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犬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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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最後的降靈會

十一、最後的降靈會

「人類有許多原始本能,勞爾,其中大多數都被現代文明破壞了,但是,母愛依然不變。動物和人頭是一樣的。在這個世界,沒有任何東西能取代母親對她孩子的愛。它不懂律法,不懂憐憫,它向一切事物挑戰,並且毀滅所有擋路的東西。」
「是的,是的,」他說,「這些當然都要結束了,那當然。但是,我是如此以你為榮,西蒙娜,這就是為什麼我提起這些來信。」
他感覺到她的身體在他懷抱中有點僵硬,她眼睛睜開了,瞪著前方。
她激烈地把孩子抱在懷裏。在簾子後面傳來一聲冗長、打心底發出的痛苦尖叫。
「我感到很抱歉,夫人,聽說你身體不適。」愛克斯夫人說。
勞爾突然抬起了頭。
「我最親愛的,」他說,「來,你不必說出來。我知道是什麼,是那些壓力,西蒙娜,是靈媒生涯的壓力。你需要的只是休息,休息和安靜。」
她往前走了幾步。
她確實是一個強壯的女人,那種法國人沉重而陰暗的悲傷,在她的身上尤其誇張。
伊萊絲吸吸鼻子。她從勞爾的前面走過去,替他把小客廳的門打開。他走了進去,她跟在後面也走了進去。
「夫人不適合」她開始說。
幾分鐘過去了。在簾子後面傳來西蒙娜越來越沉重、打鼾般的呼吸聲;接著它們都消失了,隨之而來的是一連串的呻|吟;緊接著是一片寂靜,不一會兒,突然,寂靜被劈啪的鈴鼓聲打斷了;桌子上的號角被抓起來,扔到了地上;接著,傳來了一陣嘲弄的笑聲;壁櫥的簾子似乎微微向後拉著,透過那道隙縫,剛好可以看到靈媒的身影,她的頭垂到胸前。愛克斯夫人的呼吸突然加速,靈媒的嘴裏吐出了一片流動的水霧,水霧濃縮以後,漸漸開始形成一個身影,一個小孩子的身影。
電鈴尖銳的聲音響起。
「你看,」她喃喃道,「我已經管不住我自己了。勞爾,你想,我是不是非常.非常懦弱,如果我告訴愛克斯夫人,說我不能降靈了呢?」
突然,西蒙娜在壁櫥裏面發出了一聲尖叫。
她猶豫地笑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但是我想……我快瘋了……西蒙娜!西蒙娜!」
接著她降低聲調並用恐懼的語氣說:
「現在她就要來了,但是,西蒙娜,如果你感覺不太舒服的話……」
「西蒙娜!」勞爾也大聲叫喊。
「但你是最出色的,西蒙娜。」
但是,她打斷了他的話,激動地叫喊著:
這位靈媒絕望地揮動雙手。
「媽媽!」
「還有快樂。」勞爾在她耳邊喃喃說道。
「起碼,在今天絕對不可能。」
「西蒙娜!」勞爾叫道,「西蒙娜!」
然後,她拿著繩子走到他跟前。
「是的,勞爾,你說得對,那就是我所需要的,休息和安靜。」
「她來了,那個強壯的女兵,」這位老僕人繼續說,「為什麼她不去教堂,為她的孩子做些應做的祈禱,為神聖的聖母點根蠟燭呢?難道上帝不知道什麼對我們才是最好的嗎?」
伊萊絲走上前來,用一種簡單而自豪的口吻說:
「看你,看你,伊萊絲,」他安慰她說,「別激動,不要把你無法理解的事物全都看成惡魔。」
他握住她的手。
他原本預期老婦人大笑著接受這件令人高興的事,但是,出乎他意料地,她仍然保持嚴肅。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沒什麼好怕的,夫人。如果你喜歡的話,可以把我的手腳都綁起來。」
「請原諒我,先生,但是……你知道,我絕對相信你和西蒙娜夫人誠實無欺,我的測驗或許很無聊,恕我冒昧帶了這個。」
她瞪著前方,勞爾溫柔地伸出一隻手臂摟住她。
「是的,是的。」勞爾堅持。
愛克斯夫人仔細聽著他說的話。
他從口袋裏掏出兩封信。
「夫人,我命令你,坐下來!」
他的手臂把她摟緊了一點。西蒙娜還閉著雙眼,她深深吸了口氣。
「我有點遲到了,先生。」
勞爾聳聳肩。
「萬一,先生,」她猶豫著說,「那些亡靈不願意放棄她呢?」
「欺騙!啊,不,事實上,夫人連一個新生的嬰兒也不願欺騙。」
她劃了個十字,向門口走去,然後又停了下來,她的手放在門柄上。
她微微地顫抖了一下,閉上了雙眼。和圖書勞爾縮回他的手,冷冷地說:
「我?我認為你是傻瓜?永遠都不會的。」
「好極了,伊萊絲!你真是一個忠誠的朋友,而且現在,你必須相信我告訴你的話,夫人就快要放棄降靈了。」
勞爾看了看手錶。
「在最初幾次降靈時,可以模模糊糊看到那個小孩的身影,」他解釋道,「但是在上一次降靈……」他非常溫柔地說,「西蒙娜,站在我眼前的小孩就像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孩子一樣。我甚至觸摸到她,但是,我看到觸摸給你帶來極大的痛苦,我不允許愛克斯夫人也這麼做。我擔心她的自制力會崩潰,那樣會讓你受到傷害。」
勞爾沉思了好一會兒,然後,他邁步走到門前,打開門,穿過那小小的前廳。他走進對面的房間裏,這個房間和他剛才離開的那間很相似,但是在它的盡頭有一個壁櫥,壁櫥裏面擺了一張大扶椅,壁櫥外面蓋上厚厚的黑色天鵝絨。伊萊絲正忙著佈置房間。在靠近壁櫥的地方,她擺了兩張椅子和一張小圓桌,桌子上面放著一個鈴鼓、一個號角、一些紙張和鉛筆。
她朝勞爾做了個手勢,勞爾拉上了壁櫥外面又黑又厚的簾子。此外他還拉上窗簾,整個房間馬上都陷入了昏暗之中。他指示愛克斯夫人坐到一張椅子上,而他自己坐在另一張,然而,愛克斯夫人猶豫了一下。
「請您先到那個小客廳坐坐,夫人一會兒就來。現在,她正在休息呢。」
她井然有序地進行測驗,把勞爾牢牢綁在椅子上。
她再一次從椅子上半站了起來。
「西蒙娜!」
他再一次用生氣而驚奇的眼神看著她,還帶著溫柔的責備,這使她退縮了。
「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西蒙娜,」勞爾叫道,「顯然,愛克斯夫人認為我們是騙子。」
他握起她修長雪白的雙手,分別親吻了一下。她非常溫柔地叫著他的名字:
她從口袋裏拿出一條上好的長繩。
「她還能降靈吧?」她尖利地要求。
「夫人!」
勞爾感動地朝她微笑。
「謝謝你,先生。」
她的雙手,剛剛縮了回來,突然又像鉗子似地握住了他。
「我以上帝之名告訴你,夫人,坐下來!」他大聲喊著,「不要忘了靈媒。」
「媽媽!」
「是的,這很荒謬,對吧,但是,我感覺就是那樣。就是害怕,再也沒別的了。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或為什麼,但是,在腦海裏,我一直有這種感覺,覺得某些事情很可怕,它就要發生在我身上……」
「那麼來吧,我的小孩。」愛克斯夫人叫道。
「夫人害怕了。」她諷刺地說。
「她感覺不舒服嗎?」
「你知道我相信什麼,」勞爾嚴肅地說,「和未知打交道,總是會有風險,但是你的動機高尚,因為這是為了科學。世上還有許多科學無法解釋的秘密,先驅們付出代價,所以後人才可以安全地跟在後面。十多年來,你一直為了科學而努力,以致患了嚴重的神經衰弱。現在,你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從今天開始,你就要解脫,就要獲得歡樂了。」
「你是獨一無二,有史以來最偉大的靈媒。」
「但是在將來,或許有可能吧?」
他扶她在沙發上坐下,然後,自己也坐在她的旁邊。
「我很納悶她到底是誰,這個愛克斯夫人?」她說,「她是從哪裏來的?她的家人是誰?真奇怪,我們對她一無所知。」
「我的天啊!」他喃喃道,「紅色,全是紅色……」
她閉上了雙眼,微微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的聲音變成了尖叫。
「還有很多事情比金錢重要。」
「噢,是的,夫人。」
「但是……」
「噢,你在折磨我,」她喃喃道,「但你說得對。我應該按照你的期待去做,如今我知道我害怕什麼了,我害怕的就是『母親』這個字眼。」
勞爾走到她後面,用手抱住她的肩膀。
勞爾驚奇地看著她在面前走來走去,就像是一頭窮途末路的野獸,他站了起來,握住她的手。
她搖搖頭,對此只是微微一笑。
愛克斯夫人憤怒地站了起來。
「我想你會遵守的,夫人。」那個女人說。
「她是天使,」這位年輕的法國人熱烈地說,「而且我為了她的快樂,我會竭盡一個男人之所能,你相信我吧?」
「我再m.hetubook.com.com也不做了,不做了!這些馬上就要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你答應我,勞爾。」
「我再次告訴你,這是一種侮辱。」
「媽媽!」
「夫人!」勞爾警告著:「注意靈媒」
「我不明白,為什麼你要抗議?先生,」愛克斯夫人冷冷地說,「如果你們沒有搞什麼陰謀把戲的話,就不必擔心什麼。」
西蒙娜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
「不,不,」勞爾說,「除非你自己願意,僅僅為一些老朋友偶爾做個一兩次……」
「你看,這是薩拉貝賀的胡許教授寄來的,而另一封是南錫的格尼爾博士寄來的,兩封信都懇求你偶爾仍然可以繼續為他們降靈。」
「躺一下吧,」他勸道,「休息一會兒,等她過來。」
「帶給我危險?」
正當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難題時,西蒙娜進來了,幫他解了圍。她看起來無精打采、臉色蒼白,但顯然她已經恢復了。她走上前來和愛克斯夫人握握手,勞爾注意到,當她這樣做的時候,人微微地顫抖著。
孩子的聲音輕輕喊道:
愛克斯夫人轉過身來,對他發出一陣無情的大笑。
「你是一個真誠的好心人,伊萊絲,」他說,「而且對女主人很忠心。別害怕,一旦她成為我的妻子,你所說的這些一『鬼玩意兒』,都會停止。因為,多布羅夫人不會再為人降靈了。」
他熱烈地點點頭。
愛克斯夫人並沒有回答他,她在房間裏走來走去,仔細檢查著牆壁上的嵌板。接著,她把通向大廳的門鎖上,然後,拔掉鑰匙以後,她才坐回椅子上。
「我會告訴主人你已經來了,夫人。」
「你說的是真的嗎?」她熱切地問。
「我應該向你的捆綁表示祝賀,夫人,」當她完成以後,他嘲弄地說,「現在,你總該滿足了吧?」
「看在上帝的份上,夫人,請自制。」勞爾喊道。
這一次,他真的嚇壞了。
勞爾走上前去和愛克斯夫人握手,西蒙娜的話語又飄回到他的腦海中:
「是的,」她喃喃道,「是的。當你的手臂圍繞著我的時候,我覺得很安全,我忘記了我的工作,那種可怕的工作——靈媒。你懂得很多,勞爾,即使是你,也還不完全了解它的含義。」
「然而,確切地說來,她帶給你的正好相反,」他冷冷地說,「所有的降靈會很成功。小阿梅莉的靈魂很快就控制了你,靈體成形的現象實在很嚇人。胡許教授真該在場,看看這最後一次降靈會。」
「每當我清醒過來,總是感到說不出的疲憊,」她喃喃道,「勞爾,你能確定,你真的確定我沒錯嗎?你知道老伊萊絲是怎麼想的?她覺得我是在和惡魔打交道。」
「我親愛的,」他溫柔地說,「我答應你,今後不再降靈了。」
「我今天很傻,勞爾,我知道。」
「是的,是的,最好不要做了,我可以保證。」
「西蒙娜,看你多蒼白啊!伊萊絲,告訴我,你有好好休息,沒生病吧,我的愛人?」
「不,不,再也不要。危險!我告訴你,我可以感覺到它,非常危險!」
「你已經答應了,西蒙娜」他溫柔地說。
「啊,那好,」她小聲地嘟噥著,「先生愛怎麼說就怎麼說,我就是不喜歡降靈會。看看夫人,一天比一天蒼白,一天比一天瘦弱,而且還頭痛!」
「那沒什麼,」西蒙娜非常唐突地說,「我們可以開始了嗎?」
「啊,是的,確實是這樣,先生。」
西蒙娜再次轉過身去,面對窗戶。
「我必須弄清楚。」愛克斯夫人冷酷地說。
她再度靠在牆上。
「我想她會來的,」勞爾說,「你的鬧鐘比較快,西蒙娜。」
「我已經為夫人服務許多年了,先生。我只能說我敬愛她,要不是我相信你是因為她值得敬愛而如此仰慕她的話……啊,先生!如果不是那樣的話,我會把你撕成碎片的。」
伊萊絲懷疑地搖搖頭。
他穿過前廳,邊走邊脫下他的手套。
「那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妄想,夫人。」
「你該不是希望我繼續降靈吧?」
「好的。」
他再次親吻著她的雙手,然後,專注地看著她的臉。
「夫人!」勞爾叫道,「這是一種侮辱!」
她還在堅持:
他在綁得緊緊的繩子裏絕望地扭動著,和-圖-書但是,愛克斯夫人綁得很緊;他無助地掙扎著,一種無能為力、災難般的恐懼淹沒了他。
「這很有意思,先生,請告訴我,會不會有那麼一段時間,靈體會遠遠地遊離、甚至離開它的母體,也就是離開靈媒?」
伊萊絲悶悶不樂地搖搖頭。
「就只是害怕而已。」
他的話並沒有產生預期的效果,因為,愛克斯夫人只是毫不客氣地喃喃道:
「今天,」她喃喃道,「啊,是的,我忘了愛克斯夫人。」
「西蒙娜!」
他的聲調裏帶著某種譴責的味道,她馬上就感覺到了這一點。
勞爾張著嘴,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真可怕,這個女人!無情,粗野,完全被自己的感情控制了。那孩子的嘴巴也張著,而且,那句話第三度在房間裏迴響著:
「那麼,告訴我!」
「最後一次了,」伊萊絲帶著微微的滿足喃喃道,「啊,先生,我真希望它趕快結束、完成。」
「有不尋常的事情發生了,這不是騙局,真的發生了,而且,這就是為什麼我會感到害怕。因為,我敢確定,先生,這不尋常,它和自然現象背道而馳,上帝啊,一定有人會為此付出代價的。」
「西蒙娜!」
西蒙娜感動地朝他微笑,她又恢復了平靜。然後,她飛快地看了一眼鬧鐘。「愛克斯夫人遲到了,」她喃喃道,「她可能不來了。」
她用疑惑的眼神迅速看了他一眼。
「我的小孩,我必須摸摸她。」
「先生!」
伊萊絲滿足地吸吸鼻子。
「早安,伊萊絲。」勞爾說。
她感激地看著他。
「是的,是的,我知道,你就像典型的法國人,勞爾。對你來說,母親是神聖不可侵犯的,當她為了失去孩子而悲傷時,我對她產生那種感覺似乎有點殘忍。但是,我無法解釋,她長得那麼強壯、黝黑,而且她的手——你有沒有注意過她的手,勞爾?她的手又大又強壯,和男人一樣。啊!」
「啊,先生!」她喃喃道,「你想像不到,你不知道降靈能給我帶來多大的快樂與歡笑!我的小孩!我的阿梅莉!為了見到她,聽到她的聲音,甚至或許,是的,或許甚至可以伸手去觸摸她!」
西蒙娜在房裏走來走去,重新擺放房間裏的各種擺設。
「沒有,沒生病。」她猶豫地說。
伊萊絲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她說話時的聲音非常低沉。
她舉起手。
「那麼強壯、黝黑。」
他隱約感覺到,愛克斯夫人從他身邊衝了出去,她打開大門的鎖,從樓梯上跑了下去。
「不,夫人,」勞爾說,「是帶給靈媒危險。你必須明白,降靈所出現的現象,在科學上可以用某種方式來解釋。我盡可能簡單解釋一下,不用那些術語。一個靈魂,如果要現身,就必須利用靈媒的肉體。你也看到從靈媒嘴裏噴出來的氣流,這些氣流最後會緊結、形成那個靈魂已死去的肉體外貌。但我們相信,這些靈氣其實是靈媒身上的物質。我們希望有一天可以透過仔細的測量和實驗來證明這一點——但最大的困難就是,每當服侍靈媒、用手觸摸那些靈氣時,都會給靈媒帶來生命危險和痛苦。如果有人粗魯觸碰了靈體,就會導致靈媒的死亡。」
「呃!你是什麼意思?」
他們一起衝上前去,把簾子拉開。
「不,不,勞爾,別讓她這麼做。」
「答應我,再也不要了。」她背對著他,用平靜的聲音說。
她揮動著她的手。
他生氣而驚奇地看著她,她的臉變紅了。
「我不想破壞自己的諾言,」西蒙娜冷靜地說,「不要害怕,勞爾。」她溫柔地補充:「畢竟,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了,感謝上帝。」
「你會認為我是個傻瓜。」她喃喃道。
「馬上坐下來。」
「只遲到了一會兒,」勞爾微笑地說,「西蒙娜夫人正躺著休息呢。很抱歉地,我得告訴你,她感覺非常不好,非常緊張和疲倦。」
愛克斯夫人大聲嘲笑起來。
西蒙娜跳了起來。
「啊,你不懂,我的朋友!這種事誰都幫不上忙。當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時候,我就感覺到……」
「的確,」西蒙娜平靜地同意道,「而且,我已經準備好要去履行我的諾言了。」
「我真不了解你,西蒙娜。身為女人,你應該對另一個女人感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同情才是,尤其對失去了唯一一個孩子的母親。」
「我知道,」勞爾喃喃道,「我知道。」
「勞爾,我親愛的。」
「我猜也是這樣。」西蒙娜無精打采地說。
「非常疲倦。」西蒙娜再度喃喃道。
簾子後面,那長長的可怕尖叫聲還在響著……勞爾從未聽過那麼痛苦的叫聲。漸漸地,它帶著一種可怕的咯咯聲消失了,接著,傳來身體掉落在地上的砰然聲……
「害怕!你還記得嗎,我很久之後才答應為她降靈?我敢說,她會在某些方面給我帶來不幸。」
「我幹嘛關心靈媒?」她叫道,「我只要我的孩子。」
「這麼說,夫人死了!一切都結束了。但是告訴我,先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夫人整個人都縮小了……為什麼,她只有她原來的一半大?這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對他微笑了一下,離開了房間。
「最後一次,伊萊絲,最後一次了。」
靈體猶豫地穿過簾子,走了出來。那是一個孩子,她站在那裏,雙手向前伸著。
勞爾笑了。
「舒服?」她繼續說,「可憐的小羔羊,她怎麼會舒服?降靈會,降靈會,老是降靈會!這樣不好,不正常,這不是萬能的上帝允許我們做的事情。對我來說,我可以坦白地講,這簡直就是和惡魔交易。」
「早安,先生。」
突然,她手裏的一個小瓷瓶從手指間滑落了下來,掉到壁爐的瓷磚上,摔成碎片,她猛地轉向勞爾。
愛克斯夫人那嘶啞的聲音輕輕地叫喊著。那個模糊不清的身影繼續變濃。勞爾不可思議地盯著這一切,這個靈體像極了真人。如今,可以確定的是,它是個活生生的孩子,一個有血有肉的孩子就站在那裏。
「靈體,」西蒙娜用低沉的聲音說,「告訴我,勞爾,你知道,當我進入恍惚狀態時,對於發生什麼事根本一無所知,靈體真的那麼不可思議嗎?」
「坐在黑暗中的壁櫥裏等待著,那種黑暗好可怕,勞爾,因為那是一種虛無的黑暗,什麼也不存在的黑暗。是人故意放棄自己,讓自己迷失在黑暗中,除此之外,他什麼也不知道,什麼也感覺不到。但是,最後出現了那緩慢、沉默且痛苦的回歸,從睡眠中清醒過來,但是會非常疲倦,可怕的疲倦。」
勞爾盯著她。
對方則嚴肅地點了點頭。
他等了一兩分鐘,希望她繼續說下去,但是,她並沒有往下說,他就鼓勵道:
他把她的手放到自己手中,試圖提起她的興致,並分享自己的熱情。
她用手緊緊地壓住額頭,一分鐘後,她走到了窗戶旁邊。
勞爾輕蔑地笑了起來。
愛克斯夫人鬆了口氣,坐到椅子上,解開在她臉前飄浮著的又黑又厚的面紗。
靈媒虛弱地微笑著。
「夫人在等著我呢,是嗎?」他回頭問。
「但是,事實上,這不可能嗎?」
「我才不信,」伊萊絲頑固地說,「相信這種事太蠢了,不過……」
她停了下來,稍稍喘了口氣,然後,她轉向他,帶著一個飛快而又全無敵意的微笑。
「我的孩子!」愛克斯夫人叫道,「我的孩子!」
勞爾.多布羅邊哼著曲子,邊穿過賽納河。他是一個英俊年輕的法國男人,三十二歲左右,有一張紅潤的臉,留著短短的黑鬍子,他的職業是工程師。在某個約定的時刻,他來到卡多納特,轉入第七號的門前。守門人從她的小窩裏朝外張望,對他道了聲早安,他愉快還了禮。然後他爬上樓梯,來到三層公寓前。他站在那裏,按了門鈴並等待回應,他再次哼起了那段小曲子,今天早上,勞爾.多布羅覺得特別高興。一個法國老婦人打開門,當她看清來客是誰時,她那滿是皺紋的臉堆起了笑容。
「舒服?」
「是的,我害怕。」
老太婆靠了過來。
「我考慮的不是金錢,西蒙娜,儘管你必須意識到,這位女士為這次最後的降靈會付了許多錢——的確非常多。」
「愛克斯夫人,該怎麼解釋呢?無論如何,你什麼事都不能做,除非我指示你去做,否則會帶來巨大的危險。」
「我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徒,先生。」
「當然是這樣,」他溫和地說,「這就是我剛才所說的。想一想,她是個母親,一個剛失去了唯一的孩子。如果你不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真的病了,只是你一時的心血來潮的話,雖然你可以任性拒絕一個有錢的女人,但是,你能拒絕一個母親見她孩子最後一眼嗎?」
「我不想做了,勞爾,我真的不想做了。」
「我很難解釋清楚,先生。你知道,我,我一直都認為那些靈媒,就像他們稱呼自己的,都是一些聰明、專門欺騙可憐失戀者的騙子。但是,夫人不是那樣,夫人她很好、很誠實而且……」
「這不過是一種預防而已。」
他感覺到她突然顫抖了一下。
「啊!」愛克斯夫人喊道。
當她重覆這句話時,她整個身體似乎都沉了下去。
西蒙娜從他的雙掌中縮回她的手。好一會兒,她非常安靜地坐著,眼睛垂下來盯著地毯。然後,她用低沉的聲音急速說:
「你沒有足夠的精力,」他叫道,「我們最好還是取消這次降靈吧,愛克斯夫人會了解的。」
西蒙娜似乎沒聽見他的話,只是呆呆地在想些什麼。
「啊,不,這一點好處也沒有,這全都是亡靈那些東西,不折不扣的鬼玩意兒!好的亡靈都上了天堂,而其他的就去煉獄。」
勞爾迅速而又斷然地說:
她反抗地打斷了他。
伊萊絲關上了大門,轉身面對著他。
「大多數人來找靈媒的時候,都會盡可能隱瞞自己的姓名,」他說,「這是一個基本的預防措施。」
勞爾像個瘋子似的想從捆綁中掙脫,他瘋狂地努力著,想從這幾乎無法解脫的捆綁中掙脫,他使盡全力拉扯那些繩子,接著繼續解開腳上的繩子,這時,伊萊絲衝了進來,大聲叫著:
「我很害怕,勞爾。」
她從椅子上半站了起來。
「先生,等你們結婚之後,」她懇求說,「所有這些應該不會再繼續了吧?」
他困惑地看著她,她迅速回答了他的眼神。
「我必須摸摸她。」愛克斯夫人嘶啞地叫喊著。
「那麼說,今天還會有一次了?」老婦人猜疑地問。
「去開門吧,伊萊絲。」勞爾斷然地吩咐。
「我不知道。」勞爾說。
勞爾搖搖晃晃地向後退著。
「啊,不!」
「是的,害怕什麼呢?」
「你發瘋了!」
「我的孩子,我告訴你,她是我的!我自己的!是我身上的血和肉!我的小孩子從死亡裏回魂了,她回到我身邊了,她活生生地不斷呼吸著。」
「我是說,」伊萊絲重覆道,「萬一那些亡魂不願意放棄她呢?」
「阿梅莉!我的小阿梅莉!」
她走進了壁櫥,坐到扶椅上。勞爾突然感到一陣恐懼。
「我還以為你不會相信那些亡靈的事情,不是嗎,伊萊絲?」
「不過什麼?」
勞爾聳聳肩膀。
「保持鎮靜,我親愛的伊萊絲,」他微笑著說,「看,我給你帶來一些好消息:今天就是最後一次降靈會;從今以後不會再有降靈會了。」
伊萊絲的聲音在他耳邊艱澀而顫抖地說:
「小心,夫人!」勞爾警告地叫著。
但是,她的話被打斷了,門打開了,一個高個子金髮女人走了進來。她身材苗條而優雅,臉蛋活像波提切利所畫的聖母瑪利亞。看到她,勞爾的臉馬上像是被點燃了似的閃閃發光,而伊萊絲則迅速而謹慎地退了下去。
「你對於人死後的看法有點簡單,伊萊絲。」勞爾邊坐到椅子上邊說道。
「現在,」她用一種難以形容的聲音說道,「我準備好了。」
勞爾拍拍她的肩膀,讓她安心。
勞爾從椅子裏站了起來,走到她跟前,拍拍她的肩膀。
「她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勞爾,一個非常奇怪的女人。你知道嗎,我,我對她的感覺幾乎就是恐懼。」
「西蒙娜夫人答應我要做最後一次降靈的。」
她看了他一眼,但還是按照吩咐去做。不一會兒,她就招呼客人過來。
「是的,」他說,這句話更像是對他自己說,而不是對她,「是的,所有這些都必須結束。西蒙娜具有非常出色的天賦,而且,她已經無拘無束地運用了它,但是現在,她已經竭盡她的本分了。就像你剛才觀察到的,她一天比一天蒼白,一天比一天瘦弱。靈媒的生活是最費力氣也最困難的了,還有可怕的精神壓力。可是,伊萊絲,你的主人是全巴黎最出色的靈媒,甚至是全法國最好的。世界各地的人都跑來找她,因為他們知道,她是不會玩弄他們、欺騙他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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