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野餐
睡得很沉、睡得不醒人事……
「我很樂意。但是，事情已安排好了。父親的痛風又發作了。」
法蘭琪歎了口氣。
「他不喜歡讓人服侍，說會煩死他。他最喜歡我們那個二級男僕，這位男僕人很和善，而且不在乎別人把東西扔在他身上，也不在乎別人叫他該死的傻瓜。」
「如果你願意，可以帶白傑來。看在你的面子上。」
巴比搖搖頭。
「太不可思議了。」最後他才說，「太不可思議了。」
「是的。」
「一桿入洞，爸爸。」巴比說。
「聽我說，法蘭琪，這是沒用的，而且你也明白這點。這兒還不錯，雖然沒有多少事可做，但我認為有事做總比沒事做好。我是說，你對我總是相當親切，我很感激。但我知道我只是個無名小卒……我是說……」
巴比意識到這番過程一定很長，一定要盡全力避免。他直截了當地說了一句：「有人給我年薪一千鎊。」
「如果你喜歡，我為你舉辦一次啤酒香腸派對。」法蘭琪給巴比鼓勵。
真蠢，巴比想道，為什麼要靠走一大段你並不想走的路來掙午餐呢？這其中有什麼價值？如果你喜歡步行，那純粹是個人嗜好；如果你不愛步行，你還要去步行，那你就是個傻瓜。
牧師因為喉嚨痛，迫使他說起話來有如耳語一般。他很少開口說話，而且顯然發揮了基督徒所應具有的忍耐美德在忍受自己的四兒子。他一兩次引用莎士比亞的話，大意是毒蛇的牙齒等等。
牧師清了清嗓子說：
「不管怎麼說，」她斷然說道，「我認為你做得很對。」
「我不知道為什麼。感覺更完美，更加自在，更加沒責任。話雖這麼說，說到這個問題，我認為我也沒機會得到什麼財產。我是說，父親給我零用錢，我有許多房子可以住，有很多衣服和女僕，不少名貴的家藏珠寶，在商店有大量的購物賒款優惠，但這些全是家裏的，不是我的。」
我們一定會成功。這事是絕對的。我的意思是，一輛車終歸就是一輛車。你可以不花錢撿來，塗一道薄漆即可，那些大傻瓜就只會留意到這點。和*圖*書
他邊歎氣邊寫。他放棄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但他明白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
「是的。」
「這事對我很重要。」
牧師狐疑地看著兒子。這個句子事實上已經湧到他的嘴邊，非常精采的一句，但巴比的某種口氣使他感到不太真誠。
「你應該留下來服侍他。」巴比說。
後來，在高爾夫球場上，他把這事對法蘭琪說了。她聽得很專注。
那個星期三，巴比收到了另外一封信，信是用外文斜體字寫的，內容使這位青年大吃一驚。
「星期一。不過，唔，這不好吧，啊？」
「英格蘭有許多英國人，」巴比說，「散發著光明正大的特質而且熱誠十足。但為什麼偏偏選上我呢？」
「你和小比頓的幼稚約定一刻也不算數。」
「小比頓毫無責任感。我聽說，他是他父母的超級大麻煩，而且也花了他們很多的錢。」
「你想去嗎？」
他將輕擊桿重新放回球袋裏，抽出鐵桿。他連續五次擊球，法蘭琪幸災樂禍地在一旁注視著。他們周圍沙土飛揚。
「不是。不過……」巴比停下來。
「不過呢，爸爸，」他說，「為什麼是我呢？」
巴比沒被這坦率的懷疑所傷害。他對自己的身價與父親的估計有所不同。
「為什麼？」
他又躺下來，把空酒瓶扔進一叢石南屬植物中。
牧師的嘴半開半閤，一時啞口無言。
「噢！我會當心的。總之，我不會有事的。我沒有什麼財產。」
這封信來自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亨里克和達洛公司」。信寫得簡明扼要，該公司提供巴比一份年薪一千鎊的工作。
「你對白傑有某種偏見。」
「是不能，但要當心你口中的這個怪小子，別讓他害你陷入麻煩。」
「不，不了。我還有很多事呢。」
開始ｈtｔps://www.ｈetubｏok•cｏm•ｃoｍ一兩分鐘，巴比心想自己一定是在做夢。一年一千鎊！他重新仔細地看一遍。信中提到該公司偏好退役海軍，並暗示巴比的名字是某人（沒寫出名字）推薦的。受職必須迅速，巴比必須做好準備，一週內動身前往布宜諾斯艾利斯。
「運氣，運氣！我得說那小伙子這輩子不會有出息。」
「運氣不好。」法蘭琪說。
「你是什麼意思，為什麼是你？」
「對了，」她又說，「我們可以在倫敦一起玩玩。你很快就會去嗎？」
「噢，這和你的情況完全不同，我知道。」
於是，他開始享用他那份不勞而獲的午餐，吃得津津有味。他心滿意足地歎口氣，扭開了啤酒瓶。酒味苦得有點怪，但令人感到神清氣爽……
「你是說對白傑？」
「明天我要進城。」巴比把球放上球座時，法蘭琪說。
「啊！我的孩子，」牧師說，「總而言之，做一個英國人是了不起的。誠實，就是我們代表的形象。海軍已將這個觀念傳播到全世界。英國人說話算話！南美國家的公司意識到某個年輕人的價值，他的正直不可動搖，他的僱主堅信他的忠誠。你永遠可以信任一個英國人，他們做事光明正大——」
「可能是因為他口吃。口吃的人總是弄得我也口吃。」
「我想是的，」法蘭琪說，「這樣我們就打平手了。」
「白傑？白傑．比頓？荒唐，我親愛的孩子，這事得慎重啊。」
牧師最終氣沖沖地離開了房間。於是巴比立刻坐下來給亨里克和達洛公司寫信，拒絕他們提供的美差。
「即便那樣，」法蘭琪說，「你還是可以跟我另外一些朋友一樣，出席雞尾酒會，喝得醉醺醺的。」
「而且行為正直。」巴比說。
「也許你過去的指揮官推薦了你。」
「那一定相當好玩。」
「這不可能。」牧師說。
「巴比！」
所有的事都安排好了，老兄。（白傑文盲似地胡亂書寫，反映出他在貴族公學所受的教育全無成效）事實上我昨天花十五鎊弄到了五輛車：一輛奧斯汀、兩輛莫里斯、兩輛路寶。目前這些車還開不動，但我相信我們一定能把它們修好。管他的，一輛車終歸是一輛車。只要載著買主回家時沒拋錨就好。只能這麼指望了。我想星期一開張，全仗你了，所以，別讓我失望好嗎，老兄？我得說，凱莉姨媽是個心胸寬大的人。有一次我打碎了她隔壁一個老朋友的窗子——因為她的貓的關係，他對她很粗魯無禮。她從沒忘記這件事，每年耶誕節都寄給我一張五鎊的鈔票，現在又幫我忙。hｅｔｕｂｏｏk.com•ｃom
翌日，巴比收到了一封性質完全不同的信。
「我已……哎喲！該死！」
巴比伸開四肢躺在長滿歐洲蕨的山坡上，暗自斟酌是先吃午餐後睡覺，還是先睡覺後吃午餐。正當他左思右想之際，他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不能，先生。我已經答應了。我不能讓白傑失望，他很依賴我呢。」
「我承認這事有點難。」巴比歎口氣。
「你原來可能會去南美，是嗎？」她問。
他們一起默默地走到俱樂部去。
「我根本不贊成開車行這項計劃。簡直是胡鬧。你必須放棄這件事。」
「他們一定是大笨蛋。」他欣然應和。
這買賣一定會大獲成功。別忘了，星期一。我全仗你了。
「哎，我的工作已經安排好了。和白傑一起打拼。」
「不能接受？親愛的孩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唉，見鬼了！」巴比大歎倒楣地發洩自己的感情。
「是呀，我想也是。」
「我不能讓這怪小子失望，對吧？」
「明天？哦，我正打算邀請你來野餐呢。」
「你這話什麼意思……不好？」
他認為法蘭琪的行為太蠻橫了。也許他自己處事不圓滑，不過，管他的，他說的話相當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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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巴比說，「完全不同。」他突然感到非常沮喪。
「聽我說，法蘭琪……」
她開出一個漂亮的直擊球，球飛越過了沙坑。
不過，也許，他不應該說這一番話。
「誰……那些人是什麼人？」
「哦，我是說，我是個兼職的技工，我是說……」
「對不起，爸爸。我忘了你在這兒。」
「是的，我想是的。」巴比其實並不相信這種說法，「這無關緊要。總之，我不能接受這份工作。」
「你在裝糊塗。」
然而，這個小伙子顯得十分嚴肅。
他的話音被法蘭琪發動賓特利車的引擎聲淹沒。法蘭琪揮揮手，驅車而去。
「一群瘋子。」巴比說。
「想呀，為什麼不想呢？」
他睡了……
談論繼續進行下去。牧師基於對白傑的偏見，實在無法認同巴比對那個小伙子所做的承諾應該履行。他認為巴比頑固不化，居然下決心不惜代價夥同一個更差勁的朋友去過東遊西蕩的生活。另一方的巴比卻毫無創見，只會呆頭呆腦地一個勁說他「不能讓白傑失望」。
後來的三天顯得特別漫長。
星期六，巴比覺得自己再也不能忍受家庭生活的羈絆。他請與丈夫一起「管理」牧師公館的羅伯茨太太給他一包三明治，加上他在馬奇波買的一瓶啤酒，就動身出發去做一次單人野餐。
「好了，」法蘭琪伸出手來，「再見，親愛的。我在這兒的期間，有你來打發時間，真是太棒了。也許，等我沒什麼更好的事做時，我們再見面吧。」
「我想向你指出……」
「哦，聽著，法蘭琪，這有什麼用呢？我是說，你不能把身份不同的人混雜在一起。你的那些朋友與我的朋友身份完全不同。」
「到你的洞了。」巴比撿起球。
隨後，他又睡著了。睡魔襲擊了他。
巴比發了個削頂球，球緩緩陷入沙坑。
巴比把信遞給他。牧師摸索著夾鼻眼鏡，疑惑地盯著信看，看完又細讀了兩遍。
「法蘭ｈttps://www•ｈｅｔｕｂoｏk•ｃｏｍ.ｃoｍ琪……」
幾天來，因法蘭琪不在，巴比感到心煩意亂。而這些老一輩的人又讓人受不了，老是嘮叨個不停。
「等你把你的自卑情結表達完事後，」法蘭琪冷冰冰地說，「記得要用鐵桿用力把球弄出沙坑，不要用輕擊桿。」
「我向你保證，」法蘭琪說，「我的朋友各種身份都有。」
「他運氣不好。白傑絕對靠得住。」
這正好把他的思路打岔了，巴比心滿意足地想道。
他們默默地走到下一個球座前。
「該死！」巴比發自內心罵了一聲。
懶洋洋地躺在這兒，他感覺像神仙一樣。「世界就在他的腳下」。一句名言，但卻是一句精采的名言。他凡事都做得到，只要他盡力而為！偉大的宏圖和壯志一一掠過他的心頭。
巴比告訴父親，他星期一要進城去從事一份工作，他對這項工作的描述並未引發牧師的熱情。無可諱言，牧師過去見過白傑．比頓。他只是給巴比上了一堂如何明智地不使自己為任何事負法律責任的長課。他的勸誡術語含糊，並不具財務或商務上的權威性，但含義明白無誤。
「也許你會屈尊參加我的小販聚會。我相信你可以在伍爾沃思百貨公司買到便宜的珍珠鈕釦。」
他醒來時居然已經下午三點半鐘了！巴比想到父親會以怎樣的方式來糾正這種打發日子的方法時，不禁咧嘴一笑。穿越村子，進行一次十二英里左右的絕妙步行，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人就應該這樣做。這使人不免想起一句名言：「我想，我已經掙得了午野餐。」
「我們再打附加賽嗎？」
「這話不對，爸爸。唉，他過去常常早上五點就起床去餵那些討厭的小雞。就算牠們後來全都死了或怎麼了，那也不是他的錯。」
「親愛的巴比，你是說，有人提供你年薪一千鎊？一千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