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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脫帽向你致敬。」帕克．潘先生帶著一絲不尋常的語調說。

「這可以證明一切。」賴默夫人自言自語道。

「我要問你一個問題，賴默夫人。」帕克．潘先生說，「你是一位誠實的人，你會誠實地回答我。我想問你現在是否快樂？」

「是的，是的，你別擔心。」醫生說。

「奧利薇夫人，」他說，「其實是我們當中最循規蹈矩的人。我已經想到一個大膽而冒險的主意。噢，對了，請你打個電話給安卓布博士。」

「你很懂得漫天要價，是吧？」賴默夫人用內行的口氣說，「好吧，我願意賭一把。我習慣花大錢。不過，當我付錢要一樣東西時，絕對是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它。」

「那為什麼——」

賴默夫人看著帕克．潘先生，當她終於開口時，她垂下了眼簾。

時間過得真快。有一天，賴默夫人終於存夠了錢，可以買火車票去倫敦了。但她沒有去，她決定過些日子再說。有的是時間，她想。瘋人院那檔事還是讓她有點膽戰心驚。那個無賴帕克．潘，他可不是笨蛋。他會找個醫生來說她瘋了，神不知鬼不覺地再把她關起來。再也不會有人知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找奧利薇夫人？」

「有一點你說對了，」帕克．潘先生說，「那就是當你處於藥力控制下，我的確從你手中得到了委託代理權。你不在的期間，我管理了你的財務。但我可以向你保證，親愛的女士，除了當初你付給我的一千英鎊之外，我沒有私自動用過你一分錢。事實上，經由明智的投資，你的財產還有所增加。」

瘋人院。他們把你抓進去，永遠也不會放你出來。你越強調自己是清醒的，他們越是不會相信你。你被關了進去，你就得在那兒待著。不，賴默夫人可不想冒這個險。

英俊的克勞德．盧特瑞逛進了辦公室。

賴默夫人呆滯地喝著那碗湯。湯很不錯，熱呼呼的。她的腦袋一片混亂。是誰瘋了？

照片上有四個人：一個留鬍子的男人，一個豐|滿的女人（賈德納太太），一個瘦高的男人，臉上帶著靦腆的微笑，還有一個穿著印花裙子、繫著圍裙的人——正是她自己！

「漢娜．穆豪斯！原來是這麼回事。」賴默夫人說，「她變成了我，而我變成了她。這是掉包吧。好極了，我們馬上就可以把事情弄清楚！如果那個狡猾的騙子帕克．潘還要耍什麼把戲的話——」

「你！」漢娜——或者說，賴默夫人叫道，「你……」

「那麼一千個女人當中，只有一個女人是明智的。」賴默夫人說。

「哦！」她半信半疑地說。

「你為什麼叫我漢娜？」賴默夫人問。

賴默夫人剛想問個清楚，帕克．潘先生就插嘴了。

它依稀屬於過去那段幾乎被遺忘的日子。她動了一下，床「咯吱」叫了一聲。賴默夫人在花園大道的床絕不會發出這種聲音。

「我很願意告訴你，我並不為自己的出身感到羞恥。以前我在一個農場裏做工，當時我還是一個小女孩。很辛苦。然後我開始和艾布納交往，他那時候是附近磨坊裏的工人。他追了我八年，然後我們結婚了。」

這麼一來——四天後，賴默夫人做出一個勇敢的決定——就目前來說，她只好接受事實！她被當成是漢娜．穆豪斯。好吧，她就當一陣子漢娜．穆豪斯。目前她先接受這個角色，等她以後存夠了錢，她會去倫敦找那個騙子當面對質。

「那是個化名，他是我一個有表演天才的朋友。」

有一點不對勁，這是她自己的床嗎？感覺不太一樣。它沒有自己那張床柔軟舒適。

賴默夫人眼前一亮。她自己身上並沒有這樣的記號。

賴默夫人的臉上掠過一絲奇怪的表情。她把紙推了回去。

「今天傍晚我會送支票來給你。」賴默夫人邊說邊站了起來，「我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信任你。傻瓜是留不住錢的，人們都這麼說。我絕對是個傻瓜。你可真有膽子，在報紙上到處做廣告說你能讓人們感到快樂！」

她花了不少時間，才把自己要說的話通通宣洩出來，當她說完時幾乎喘不過氣來。

賴默夫人冷笑了一聲。

「騙子！無恥的騙子！」

賴默夫人的臉ｈeｔubｏok•ｃoｍ.com脹得通紅。她往前衝了一步。

在多年的舒適生活之後，這裏的工作顯得有些艱苦，但一個星期過後，她發現自己逐漸又開始習慣農場的生活了。

「你是說，把你的財產都送給醫院？」

「你就是我的病人？」他的嗓音低沉，帶著一絲回響。

賴默夫人把報紙扔到一邊。

「事實上你的確沒有。在你喝的咖啡裏面有一劑麻|醉|葯。後來又用了別的藥物，接著我們用車子把你送到這裏，讓你慢慢甦醒。」

她可以去警察局。他們會相信她嗎？她想也不會。

賴默夫人是個高䠷女子，骨架很大。儘管她穿著天鵝絨衣裙和厚實的毛皮大衣，還是掩飾不住粗笨的體態。那雙巨掌上面的關節突出，十分引人注目。她的臉又大又寬，臉上化著濃妝。一頭黑髮做成時髦的髮型，帽子上還綴著好幾支彎彎的駝鳥毛。

賴默夫人開始她的一連串詢問。

「你是位了不起的女人。」潘先生一字字地說，「一千個女人當中，只有一個會像你這樣做。」

十月八號那天，漢娜正在切一顆捲心菜。她抬起頭，突然看見帕克．潘先生靠在籬笆上。

她的背上冒出一股涼意。

「還有那個無賴，康斯坦博士！」

「讓我想想，是三天前——星期三那天，那是十五號。大概四點鐘時你突然就不對勁了。」

賴默夫人懷疑地搖搖頭，然後就走了。空氣中還留著一股昂貴香水的味道。

醫生和賈德納太太互看了一眼。

「你看，你生了這場病，把事情都忘了。」

收穫季節結束了，樹上的葉子都變成了紅色或是金色。

「整張報紙都是假造的，為的就是使那兩則消息看起來像真的一樣，這樣才有說服力。而它們確實也發生作用了。」

「我從沒在這兒住過。」

「啊！」

這一聲中包含了許多含義。她是在大約四點鐘的時候見了康斯坦博士。

「胎記？」

「你的提議讓我很感興趣，」潘先生說，「你有沒有一幢鄉間別墅？這件事你沒有提到。」

賈德納太太是一個溫和親切的婦人。她的丈夫，一個沉默寡言的大個子，也十分和藹可親。照片上那個瘦弱的男人已經走了；農場請了另一個工人來接替他的工作。那是一個好脾氣的魁梧男人，四十五歲，個性木訥，不太會說話，藍眼睛裏總是閃爍著一絲靦腆的笑意。

話說回來，她還是鬆了一口氣。她聽說有些人好幾年都想不起來自己究竟是誰。她擔心自己也得了這種怪病。

漢娜常常拿喬開玩笑，笑他笨手笨腳的。喬一點也不介意。他看起來很不好意思，但是很高興。

帕克．潘先生點了點頭。

「是的。康斯坦博士正在等候他的病人。」

「沒那麼簡單，」他說，「不，這次的事很棘手，恐怕我們不得不冒險了。我們要嘗試一些不尋常的手段。」

「你們要幹什麼？」賴默夫人帶著一絲不安問道。

「我從沒在這兒住過！我以前從未見過你。」

春天過了之後是夏天，那年的夏天有個好收成。每個人都拼命工作。

「況且，」賴默夫人告訴自己，「來點變化對人是有好處的。」

「快樂！你還問得出口！偷了一個女人的錢還問她是否快樂。我喜歡你的厚顏無恥！」

「你會得到的，」帕克．潘先生說，「不用擔心。」

「你撒謊，你這個騙子！」賴默夫人重覆著她剛才說過的話，「你和那個康斯坦以及什麼催眠術，還把那個可憐的漢娜．穆豪斯和瘋子關在一起。」

「右手臂底下有個粉色胎記，」賈德納太太說，「你自己看看吧，親愛的。」

「住在這兒！五年了？」

「但是現在，當然了，一切都不同了。」

「那就好。」他一邊說，一邊走到床前握住賴默夫人的手腕，「你會很快好起來的，親愛的。」

「在西方，他們只知道醫治身體的疾病。這是錯誤的。身體不過是件樂器，用它來彈奏某一個曲調，它有可能是一支悲傷、疲倦的曲子，也有可能是一支充滿歡樂的輕快曲調。後者正是我們要給予你的東西。你很有錢，你會花下這些錢並好好享受生活，你會重新體會到生命的可貴。這很簡單簡單……很簡單……」

賴默夫人坐下來，接受了一小杯香味濃郁的液體。她啜飲咖啡時，那位博士說：

但是她會揭發他的！她會戳穿他的把戲！她會讓他受到法律的懲罰！她會hｔtｐs://ｍ.ｈetuｂｏoｋ•com.ｃｏm告訴所有的人——

「你失去了知覺，」醫生說，「你大概昏迷了一兩天。沒什麼好擔心了！」

「我想我們對那些事情麻木了，」賴默夫人說，「過了一陣子之後，就覺得沒那麼有意思了。啊，從前我們甚至有過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而我們現在呢，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至於浴室，嗯，說穿了，一個人一天洗一次澡也就夠了。然而，艾布納的身體開始讓人擔心了。我們花了大錢看醫生，但他們也束手無策。他們試過這個又試那個，但一點用也沒有。他死了。」她頓了頓，「他還很年輕，才四十三歲。」

「換句話說，」潘先生說，「你覺得生活乏味，你無法享受生活。」

睜開眼睛時，她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依稀記得一些事——她做了一個奇怪而且莫名其妙的夢；然後好像醒了；然後又是一連串的夢。她記得好像有輛車，還有那個穿著護士服、深色皮膚的美麗女孩向她俯過身來。

「這一切的把戲到底是為了什麼？把我當成傻瓜，讓我待在這兒當佣人——你知道我在銀行裏有那麼多存款。不過我想這沒什麼好問了。你一定是大大方方地在花我的錢。這套把戲的用意就在這裏。」

「你最好再告訴我一些你自己的情形。你的問題不容易解決。」

她可以把報上的照片拿給賈德納太太看，並解釋這一切。他們會相信她嗎？賴默夫人可以確定他們不會相信的。

「啊，你已經把湯喝了，親愛的。很好，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她起身下床。她感覺到腿有點虛弱，但她還是慢慢地走到小窗前向外望去——是一個農場！她完全被弄糊塗了，只好又回到床上。她在一個自己從沒見過的農場裏頭幹什麼？

潘先生搖搖頭。

她的神色變得柔和了，看起來突然變年輕了。

「是的，艾布納待我很好。我們一起熬了一段苦日子，他失業了兩次，再加上我不斷生育。我們曾經有過四個孩子，三個男孩一個女孩，可是沒有一個活下來。我敢說要是有他們在，日子可就大不相同了。」

他嚴肅地戴上帽子，然後離開了。

「安卓布？」

她每天很早就起床，而且工作得很賣力。那年冬天，新來的工人喬．韋爾生病了，賈德納太太和她都細心照料他。那個可憐的大個子男人非常依賴她們。

她知道自己右手臂下並沒有什麼粉色胎記。她捲起睡衣袖子。那兒的確有個粉色胎記。

潘先生聽他提到這個世界聞名的小說家時笑了。

「看哪！」她叫道，「她醒了。快進來，醫生。」

「這正是我的意思。喬是個可愛的好人，但並不堅強。給他很多錢只會毀了他。我已經讓他戒酒了，而且我會讓他保持下去。感謝上帝，我知道我要什麼。我不會讓錢擋住我的幸福快樂。」

她可以去找帕克．潘先生。這個主意毋庸置疑最合她的心意。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告訴那個狡猾的無賴她是怎麼看待他的。但是有個致命的打擊阻止了她實施這個方案。聽他們說，她目前所在的地方是康沃爾，但是她沒有足夠的錢去倫敦。一個破錢包裏面的兩先令四便士，好像就是她現在全部的財產。

「是的，賈德納太太，」醫生阻止她再說下去，「我們不該讓病人情緒激動。你很快就會康復的，親愛的。」

「我也許可以，」潘先生緩緩地說，「是很困難，但我相信我們有成功的機會。我也許能為你找回你所失去的樂趣——對生活的樂趣。」

「康斯坦博士。」護士說。

她現在什麼都明白了！這是一個大膽無恥的陰謀，為的是奪取她的錢財。這個漢娜．穆豪斯是潘先生的工具——也許她是無辜的，是他和那個叫康斯坦的傢伙一起導演了這齣戲。

「我忘了說了，但是我已經有鄉間別墅了。住在那裏簡直讓我無聊得要死。」

「那麼報上那則關於她的消息呢？」

門開了，走進一位矮小豐|滿的女人。她的面頰紅潤，看起來脾氣很好。她捲起袖子，穿戴著圍裙。

她充滿期待地看著潘先生。

賈德納太太再次走進房間來。她捧著一個盤子，上面放著一碗湯。

那位博士穿著歐式服裝，但他的臉龐黝黑，眼睛深邃細長，目光中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

她環視四周。毫無疑問，她不是在花園大道。這是一家醫院嗎？不，她斷定這不https://m.hetubook.com.com是一家醫院，也不是一家旅館。這是一間空空盪盪的屋子，牆壁隱約看得出來是淡紫色的。有一個木頭的臉盆架，上面放著一個水罐和一個臉盆。有一個木頭衣櫃，還有一個錫箱子。陌生而從未見過的衣服掛在立架上。床上鋪著一條打滿補丁的床單，她自己正睡在上面。

「告訴你，剛開始的時候那種快樂真是不一樣。可以有一幢房子，高級的浴室，還有自己的佣人；再也不用煮飯、擦地、洗衣服，只管舒舒服服地靠著椅墊坐在客廳裏，按鈴叫個人們送茶點來——簡直像個伯爵夫人！那就叫做享受，我們覺得有意思極了。然後我們來到倫敦，我找第一流的裁縫做衣服。我們又去了巴黎，還去里維拉那些地方度假。那時候覺得這一切美好得像做夢一樣。」

「那個卑鄙無恥的博士！」賴默夫人怒氣沖沖地說。

「當時你覺得幸福嗎？」潘先生問道。

「不，」她說，「不快樂的感覺消失了。」她的語氣中開始流露出一絲驚訝，「你說對了，我承認。自從艾布納去世後，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快樂過。我——我打算和一個在這兒工作的男人結婚，他叫喬．韋爾。下星期天我們就會宣佈結婚的消息——我是說，我們原本打算下星期天宣佈。」

「嗯，這麼說可真是奇怪，」賈德納太太說道，「我倒想知道，除了長相之外，還有什麼更好的依據呢？不過，對了，還有你的胎記，如果這能讓你更心服口服的話。」

潘先生笑了。

他們走了。賴默夫人躺在床上百思不得其解。他們為什麼叫她漢娜？當她告訴他們她自己的名字時，他們為什麼會交換那種好笑而不信任的目光？她究竟在哪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你的確住在這兒，親愛的。」

「不，不是。我的名字是艾蜜麗，艾蜜麗．賴默。我是艾布納．賴默夫人。」

「哼！那我也並沒有被催眠吧？」

「假造的。」潘先生說，「這很容易。」

「我沒有生病。」賴默夫人說。

「早安，」她說，她的噪音略帶沙啞，「要是你真有那麼兩下子，就告訴我該怎麼把我的錢花掉！」

四天後賴默夫人終於下床了。她想出許多的行動方案，卻又一一把它們否決了。

「可以捐錢給醫院。」他說。

下了這個決定之後，賴默夫人樂觀地接受了她要扮演的角色。她甚至自嘲這一切真是可笑。歷史真的重演了。這裏的生活讓她回憶起自己的年輕時代。那是多麼遙遠以前的事啊！

「我想，」賴默夫人鼓起勇氣說，「你試著確認過我究竟是誰——嗯，我是說，除了我的長相。」

「被關進了瘋人院，可憐的孩子。」賴默夫人說。

「那些廣告是要花錢的，」潘先生說，「如果我不能說到做到，那些錢就被浪費了。我知道是什麼原因讓人們不快樂，因此我很清楚，怎麼做才能讓他們快樂。」

門開了，賈德納太太走了進來。

「再來就不同了。」帕克．潘先生說。

「讓你感受一下某種東方的神秘力量，親愛的女士。」帕克．潘先生說。

「那是五年前的事。錢還是源源不斷地滾來，不能用它們來做點什麼真是太可惜了。但就像我告訴你的，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東西是我還沒擁有的。」

「非常有創意，」帕克．潘先生喃喃道，「在這個年代，很少有人問我這種問題。這麼說，你是真的覺得這太困難了，賴默夫人？」

「請你放心，這段時間的等待是有必要的。」他說，「有很多事情需要安排，並且，我需要一位不同凡響的人物來協助，他必須穿越半個歐洲才能趕來這裏。」

「我厭煩透了，」賴默夫人悶悶不樂地說，「我沒有朋友。那幫有錢的傢伙只想要我捐款，卻在背後取笑我。那幫沒錢的老朋友也不願意理我。我坐著自己的車去找他們，卻讓他們感到自愧不如。你能做些什麼，或提出什麼建議嗎？」

他說出這句話時，臉上的神態不知為何讓賴默夫人覺得無言以對。

「那胎記又是怎麼回事？」她問道。

「你一定是在為那些工作擔憂吧，漢娜？」賈德納太太說，「羅伯太太一直在幫我，而且我們做得蠻不錯的。你就好好躺著休養身體吧，親愛的。」

「我在哪兒？」賴默夫人說道。

「這個嘛，」帕克．潘先生說，「是我的工作機密。我從不事先透露我的方法。和_圖_書問題在於，你願意賭一賭嗎？我不保證起一定成功，但我相信成功的機率很大。我需要採取相當不尋常的方式，因此費用很昂貴。我收取一千英鎊的服務費，必須預先支付。」

「這張是代理委託書，」他說，「我該把它撕碎嗎？我想，你現在要管理自己的財產了。」

「怎麼啦？那是你的名字呀。」賈德納太太困惑地說。

帕克．潘從自己口袋裏掏出一張紙遞給她。

賴默夫人跟著護士上了樓。在那兒，她被帶進一間與這幢建築其他部份毫無相似之處的房間。牆上掛著東方刺繡，長沙發上放著軟墊，地上鋪著美麗的地毯。一個男人正俯身在一個咖啡壺前不知做什麼，當他們進來時他站起身來。

「它已經在褪色了。再過六個月它就會完全消失。」

「那麼賈德納太太一直是你們的人了？」賴默夫人問道。

沒過多久，這位顧客就被帶進他的辦公室。

「又要我出馬了？」

艾蜜麗．賴默夫人，鈕釦大王艾布納．賴默的遺孀，昨天被送進一家私人診所進行精神方面的治療。在過去兩天裏，她堅持聲稱自己並不是艾蜜麗．賴默，而是一位名叫漢娜．穆豪斯的女佣人。

她站在夕陽下，手裏拿著那顆捲心菜，揚著頭，挺著肩。落日的餘暉勾勒出她的身影，一個樸實快樂的農家婦人……

一股倦意襲上賴默夫人的全身。那位博士和護士的身影變得模糊了。她感到極度的快樂，同時又睏倦不已。博士的身影變大了。整個世界都變得越來越大。

「睡吧，」他說，「睡吧。你的眼皮閤上了，很快你就會睡著。你會睡著，你會睡著……」

她喝完了湯，把碗放回到盤子上。一張摺疊好的報紙映入她眼簾，她拿起來看看上面的日期，十月十九日。她是哪天去帕克．潘先生的辦公室？十五號或者十六號。那麼，她一定病了三天了。

潘先生同情地點點頭。

賴默夫人的眼皮閻上了。她漂浮在一個美好的廣闊世界裏……

她衝著潘先生點點頭，撲通一聲坐在一張椅子上。

「我很同意你的看法。」他說。

賴默夫人的眼淚奪眶而出。

「賈德納太太信任我，」潘先生說，「我曾經幫她唯一的兒子免受牢役之災。」

「他的肺不好——艾布納的肺。打仗的時候他們就沒要他入伍。他在家鄉表現得很出色，所以被任命為工頭。艾布納是個聰明的小伙子。他擬了一份新的操作程序。他們待他很公平，付了他一筆不少的酬金。他把那筆錢用在另一個設計上。他成功了，錢滾滾而來，現在也還很賺錢。

「什麼？你是說把錢白白扔掉？不，那我可不幹！讓我告訴你，那些錢可是得之不易的辛苦錢。如果你以為我會把它拱手相送，就好像是扔掉一堆垃圾一樣毫不在乎，那你可錯了。我要把它們花掉，並且從花錢中得到快樂。如果你有什麼符合這個條件的好主意，你可以指望我給個好價錢。」

「不，」帕克．潘先生說，「這件事你誤會了。漢娜．穆豪斯並沒有被關進瘋人院，事實上根本沒有漢娜．穆豪斯這樣一號人物。」

賈德納太太突然衝到櫃子前，拿出一個相框遞給賴默夫人。那裏頭有一張褪色的照片。

「我是艾蜜麗．賴默。」她堅決地對自己說，「我知道我是艾蜜麗．賴默，沒有人能改變這一點。」

帕克．潘先生溫和地笑著。

「真的嚇了我們一大跳啊，漢娜。」那個豐|滿的女人說，「你還一直胡言亂語，盡說些莫名其妙的事。」

「是的，沒錯。」這位女士毫不諱言，「我有三件毛皮大衣，無數件巴黎名牌時裝。我有一輛車，在花園大道有一幢房子。我有一艘遊艇，但我不喜歡出海。我有一大批那種會從眼皮子底下看你的高級僕人。我也出去旅https://www.hetubook.com.com遊過，見過外頭的世面。要是還有什麼東西可以買、什麼事情可以做的話，那我可真的要謝天謝地了。」

「沒人帶你來，親愛的，這是你的家。至少，最近這五年來你一直住在這兒。我從來沒想過你會突然病倒。」

但是就在這時，她在報上又突然看到康斯坦這個名字。這回是個大標題：

「我想她是被你賄賂了！要不然，就是被你的連篇謊言騙了。」

她翻開報紙，百無聊賴地瀏覽各個專欄。這時她突然注意到一張照片。

「拿走吧。我對你說了些不太客氣的話——有些是你應得的。你是個愛撒謊的傢伙，但我還是信任你。我只要七百英鎊存在這兒的銀行裏，我們能用那筆錢買下一個很棒的農場。其餘的——好吧，都捐給醫院好了。」

博士盯著她的眼睛。

「我在這幢房子裏面幹什麼？」她問道，「誰帶我來的？」

「一切都準備好了嗎，狄薩拉護士？」

「你這是什麼意思，不同了？你以為擁有一大筆錢，就得當貴婦不可？我可不想當一個貴婦，謝天謝地，她們都是一群毫無用處的傢伙。喬很適合我，我也很適合他。我們彼此相屬，而且我們在一起一定會很快樂的。至於你，愛管閒事的帕克先生，你站遠點，別在你不相干的事情裏頭瞎攪和！」

他們有時候會在星期天一起出去散步。喬是一個鰥夫，他的妻子四年前去世了。自從她去世之後，他坦率地承認自己開始酗酒。

「你的身體是健康的，」博士說，「但你的靈魂感到疲倦。在東方我們知道如何醫治這種病。請坐下來喝杯咖啡。」

「是啊，沒錯。怎麼了，漢娜，你不會是還沒想起來吧？」

她的腦子裏老是想著她那張一千英鎊的支票，而且那支票已經被兌現了。

艾布納．賴默夫人的名字被送到帕克．潘先生面前。他聽說過這個名字，不禁有點驚訝地揚起眉毛。

在憤怒的狂潮中，賴默夫人突然想到一點。她想起了第一幅照片。漢娜．穆豪斯並非是一個聽話的工具。她反抗過，她堅持自己的身份。結果換來的是什麼？

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完全清醒了，而且躺在她自己的床上。

是賈德納太太？還是她自己？她們當中必定有一個人瘋了！但是，還有那個醫生。

帕克．潘先生摁了一下按鈕。進來一個年輕的女孩，東方人的長相，身穿白色護士服。

「你從椅子上滑了下來，」賈德納太太說，「『噢，』你說，『噢！』就像這樣。然後你迷迷糊糊地說：『我要睡了。』然後你就真的睡著了。我們把你放到床上，請來了醫生。然後你就一直躺在這兒。」

這些日子來，他不再常常去酒吧了，還給自己買了些新衣服。賈德納先生和太太看在眼裏，會心地笑了。

春天來了，這是母羊生小羊的季節。籬笆內開滿了野花，空氣中飄蕩著似有似無的清香。喬．韋爾常幫漢娜的忙，而漢娜會替喬縫衣補襪的。

賴默夫人目瞪口呆地盯著那張照片。賈傳納太太把湯放在她身邊，悄悄離開了房間。

「我怎麼了？」賴默夫人問道。

賴默夫人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因為跟在那豐|滿女人後頭走進屋來的男人，根本不像是那位舉止優雅、膚色黝黑的康斯坦博士。那是一個駝背老頭，正透過厚厚的鏡片打量著她。

「我是什麼時候生病的？」賴默夫人問道。

一週後，賴默夫人再次走進帕克．潘先生的辦公室。他站起來迎接她。

「好吧，你好好躺著。」賈德納太太說。

「永遠不要告訴喬，記住！」賴默夫人在他身後喊道。

「是的。我們需要他的協助。」

「你還在生氣，」他說，「這很理所當然。但是，請你先把我的種種不當之處都擱在一邊。賴默夫人，一年前的今天你到我的辦公室時，你非常不快樂。現在你還會告訴我你不快樂嗎？如果這樣的話，我道歉，並且任你處置。還有，我會把你付給我的一千英鎊全數歸還。告訴我吧，賴默夫人，你現在依然不快樂嗎？」

「真的？」賴默夫人問，「我明明親眼見到那幅照片上有她呀！」

「怎麼找？」賴默夫人簡潔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