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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無對證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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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小綠屋裏

8 小綠屋裏

當我從小屋出來時,白羅已下了樓,站在大廳裏。他的眼睛閃著微微的綠光,看得出來他很興奮,但不知什麼原因。
她同我一起匆忙地下樓,向我指出電話的位置,而我讓她幫我在電話簿上查號碼。最後,我打了通電話給靠近哈切斯特的一個小鎮上的安德森先生。很幸運地,他出門去了,我留了言說不要緊,我以後再撥!
「這女人是傻瓜,」牠似乎在說,「看來你是個有頭腦的人,球總是會放在某些地方,這抽屜就是其中之一。這裏總是放著一顆球,所以現在這裏一定有顆球。顯然,這是狗兒的邏輯,對吧?」
「很高興見到你們,」牠一邊聞著我們的腳踝,一邊似乎在說:「請原諒我的吵嚷吧,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我得留心是誰進來了。這種生活很單調,但看見訪客真的很高興。我想你們自己的狗也是這樣吧?」
「Voilà。」他輕聲地說。
「沒錯,先生。有時我不知道女主人是信還是不信,可以說,她在暗中尋找一種樂趣。在漆黑的狀況下,她推推桌子,或做做其他小動作,其他人就信以為真,嚇得要死。」
牠到了門口,使勁地嗅著。
確實,小寶發現了闖入者後,就完全改變了態度。牠慌慌張張跑進來,友善地向我們作了番自我介紹。
「嗯,我剛才說了,我當時不知道該怎麼辦。這確實是女主人的筆跡,我看她準是寫好後,把它塞進了口袋,打算第二天寄出去,但後來把這事給忘了,她常常這個樣子,可憐啊。有一回,誰也不知道她把一張銀行的領取股息通知單放在哪裏了,最後是在書桌分層格架的最裏邊找到的。」
「塔尼奧斯醫生和他的夫人貝拉小姐,還有泰瑞莎小姐和查爾斯先生。」
「她常這麼做嗎?」
小寶不見了,但當我走到樓梯頂時,我絆了一下,幾乎摔倒。我抓住樓梯扶手穩住重心,往下一看,發現我不小心踩到小寶留在樓梯頂的那顆皮球。
「亞倫道小姐這次病了很長時間,而且很痛苦,是嗎?」
「哦,確實是這樣,先生。有那麼一兩回,小寶晚上出去溜達了,而差不多是早上四點才回家。接著牠就坐在台階上大叫,直到被放進屋裏。」
信封上根本沒有任何尺寸,而是寫著:「我們再到樓上時,你裝作想起了一個約會,問她是否可以借個電話。讓她和你一起去,並盡可能地拖住她。」
「呃,先生,您知道的,我們的情況是不同的。亞倫道小姐的話不多,但她會突然就……」她停了下來。
「這是白天的客廳,先生。」
「那她一定特別喜歡勞森小姐囉。」
「她這次的病和兩年前一樣嗎?」
這番回答毫無條理,但無疑地表達了艾倫的意思。
這一說法猶如暗夜槍聲,立即引起反應。艾倫臉上迅速掠過一種心領神會的表情。她轉向廚師,廚師用一種不言而喻的目光回答她。
「噢,我明白了。這是一次家庭聚會。他們是什麼時候離開的?」
「是的,先生,房產經紀人打過電話來了。請這邊走好嗎,先生?」
「你們應該知道,我現在毫無頭緒,」白羅說,「或許你們能告訴我,這封信怎麼會這麼晚才寄出呢?」
「我明白了。她是不是認為最好不要把小狗不在的事告訴亞倫道小姐?」
白羅又走進客廳。
「偶爾會這樣,先生。噢,只是偶爾,小寶是隻很好的狗。」
「一整夜在外面,沒有鑰匙。」他嘟噥著說,「這太有趣了!我們的小寶先生不也是這樣嗎?牠是不是有時也一整夜待在外面?」
「小寶的球也是嗎?」白羅微笑著問。
我贊許地瀏覽一番。這是間舒適的房間,面對街道的那側有幾扇長窗。室內陳設著質地優良、結實的老式家具,大部份是維多利亞時期的樣式,但也有齊本岱耳的書櫃和一對很吸引人的赫普懷特椅子。
「沒錯。這話就我們倆說喲:這些做隨身女侍的人,一般都不讓人感興趣,也不太討人喜歡,是嗎?」
「我明白了。原諒我打斷你的話,請繼續吧。你是在硬紙夾裏發現那封信的嗎?」
狗是友善往來的傑出促進者,我們對小寶的興趣和喜愛,完全化解了這好心女僕原來的生硬態度。當我們往樓上臥室走去時,我們的嚮導喋喋不休地講述小寶如何精靈,如何使人驚奇。球留在樓梯底,我們走過小寶身旁時,牠極其厭惡地看了我們一眼和*圖*書,便風度翩翩地爬下樓梯去取球。當我們往右轉時,我看到牠嘴裏叼著球,又慢吞吞地爬上去了,這次,牠有氣無力地爬著,猶如年邁者被不體貼的人催促著,只好力不從心地走上來。
這種想法好像從我的腦中通過腦波傳到他的腦子裏去了。
「星期三早上,先生。.而塔尼奧斯醫生和貝拉小姐在那個週末又來了,因為他們擔心亞倫道小姐的身體。」
「我不該這麼說,先生。她是個十分普通的女人。」
「哦,誰聽見牠叫誰就會放牠進來,先生。最後這一回是勞森小姐放牠進來的,就是女主人出事的那天晚上。小寶早晨五點才回來,勞森小姐趕忙下樓,在牠還沒有大聲叫之前就把牠放進屋了。勞森小姐怕牠把女主人吵醒,在這之前,她也沒告訴女主人小寶不見了,怕她擔心。」
白羅拿出袖珍日曆。
「我想我得去請教亞倫道小姐的律師。她有一位律師,是不是?」
這一串單調的聲響越來越強,好像是從上面傳來的。
「Brave Chien, Va!你真的很愛你的女主人。」
我正在納悶:為什麼他不把那些尺寸工整地記在小筆記本上,而採用這種馬馬虎虎、一點都不專業的方法?這時他把信封遞給我,說:
廚師插嘴說:
小寶友好地做了回應。牠很希望表演一下,於是跑出去銜了一塊煤,但馬上就被罵了,只得把煤扔掉了。牠向我瞥了一眼以尋求同情。
「等一等,我必須再到客廳去一下。」
「您太好了,先生,但我要退職了。您應該知道,女主人留給我一筆不算少的錢,我準備到我弟弟那兒去。我現在待在這裏,只是為了幫勞森小姐在房子出售前照應照應所有的事。」
伶俐的小狗剛剛從門外跑進來,牠非常友好地再次向我們打招呼。
白羅端詳了她一會兒,說:
「她的侍女,不會像你們僕人那樣,能待得這麼久吧。」白羅微笑著說。
「她是突然得病的,是嗎?」
「這是餐廳,先生。」
「所以勞森小姐是個神靈論者!那麼,亞倫道小姐也相信嗎?」
艾倫很快回答:
「他們都是亞倫道小姐的侄子、侄女嗎?」
「你覺得,我們一起到廚房去,跟你的朋友一起談談這件事怎麼樣?」
「量完了嗎?你核對一下吧。」
她臉上微現紅暈。
「是的,我們確實不知道該怎麼辦。」廚師肯定地說。
「這是客房,先生。」
最後一句話顯然是對我說的,因為我蹲下來輕輕拍了拍牠。
「那就是查爾斯先生了。」她說。
「對,就像您說的,先生,她病得很厲害,可憐哪,而且完全無法控制了,不瞞您說,當時格蘭傑醫生認為她大概沒法渡過這個難關了。但是,他採取了絕妙的辦法,您知道嗎?他用嚇唬的方法。他對亞倫道小姐說:『你這是下決心躺在那兒等死,等著做墓碑了嗎?』她說:『我還有戰鬥的勇氣,醫生。』他說:『好極了,這是我最愛聽的話。』我們請了一位護士來幫忙看護。那護士肯定老太太活不成了,有一次她甚至對醫生說,她覺得最好不要再煩老太太了,不要強迫她吃飯了,但是醫生反駁她。『胡說,』他說,『煩她?你得強迫她吃些有營養的東西,要不時地餵她牛肉汁、白蘭氏雞精。』最後他說了我永遠都忘不了的話。『你還年輕,小姐,』他對護士說,『你不了解上了年紀的人身上有一種戰勝疾病的素質,這素質是多麼寶貴啊。反觀年輕人,他們常想一死了之,因為他們還沒體認到生活的興趣。你若是介紹給我一個年過七十歲的老人,就等於介紹我一個不屈不撓的戰士、一個有強烈生存意志的人!』是真的,先生,我們總是說老年人有多麼了不起,這指的是他們的生命力和他們保持動力的方式,而這正如同醫生說的,這就是為什麼他們能活這麼久、這麼長壽的原因。」
「但重點是她康復了。」
「我想是的,先生。就我所知,他一直為她辦事。她摔倒後,還曾派人把他請來過。」
「哎呀!」她叫了起來,「廚師這下子會大吃一驚了。」
在短暫的沉默中,一個聲音響起了。
「就你一個人打點這兒嗎?」
女僕帶我們穿過大廳,走進另一邊和它對應的房間。這間大得多了。
「勞森小姐是個篤信神靈論的人嗎?」
「誰進到屋裏來了?我要把他撕碎。」這很像牠反覆吠叫時所唱的歌詞。
「能不能再說得明確一點?」
「對不起,我的鋼筆……啊,在這兒呢。」
我們第一次來看這座房子時,我注意到百葉窗都是關著的,而現在全都大開,準備讓我們好好看一看。我看到屋內每一樣東西都收拾得非常乾淨、整齊,看來我們這位嚮導是個辦事極為認真的女人。
「而且,」白羅咳嗽一聲,「我現在是進退兩難。瞧,hetubook•com.com這封信是亞倫道小姐想委託我辦的事,而且還是很私人的事。」他慎重地清了一下喉嚨,「既然亞倫道小姐已去世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在這種情況下,亞倫道小姐會希望我繼續完成這項交付嗎?這事難辦,非常難辦啊。」
「她跟亞倫道小姐也很久了嗎?」
「而亞倫道小姐還是很喜歡勞森小姐的。」這是白羅第二次這麼說,而他又得到同樣的回答。
牠懷疑地看看我。隨後在我步出房間時,牠慢吞吞地跟在後面,流露出不相信的樣子。
「是的,我想一定會的,先生。可我們當時沒料到這一點。」
當我們在臥室裏踱來踱去時,白羅開始慢慢套女嚮導的話。
「是的,我是赫丘勒.白羅。」
「最早是四個,先生,但那是在我到這兒之前的事了。我來的時候,這裏只有艾格尼絲小姐和艾蜜莉小姐,不久後,艾格尼絲小姐去世了,她是家庭成員中最年輕的。真是有些奇怪,她竟比姐姐先走。」
「哎呀,已經三點了嗎?安德森會怎麼想啊?我該給他打個電話呢。」我轉向女僕說,「如果你們有電話,不知道我是否可以借用一下?」
「你能否告訴我當時有誰在這裏……」白羅懇切地說。
「她恢復得很好。」
「哦,先生,老實告訴您吧,發現這封信的時候,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們倆都是,對吧,安妮?」
白羅立刻趁機編造了(我保證是編造)一個他叔叔得病的故事,在這裏,我就不費筆墨去重覆它了。不消說,這故事真有效果。討論生死這一類的事,總是比其他議題更能令人輕易打開話匣子。現在白羅處於可提問題的處境了,若二十分鐘前他提了這些問題,肯定會讓女僕起疑和敵視。
「呃,看起來是這樣,先生,但是格蘭傑醫生說,發病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天氣變冷——前些日子氣候多變——加上吃了過多重口味的食物,這些都是發病的原因。」
白羅點點頭。
一看到這間客房,就使人聯想到過去。室內散發著淡淡的花香味,印花沙發罩上的玫瑰花環圖案已褪色。牆上掛著版畫和水彩畫,屋內有很多精緻的瓷器,是一些矯健的牧羊人和牧羊女的造型。地上鋪著刺繡坐墊,漂亮的銀相框裏的照片也都褪色了。還有很多細工鑲嵌的盒子和茶葉罐做擺設。而最吸引我的是在玻璃墊下有一對用絹紙精工剪製的女人,其中一個婦女搖著手紡車,另一個女子的膝上有一隻貓。
「你喜歡她,是嗎?」
「哦,我想勞森小姐說了也沒有用,亞倫道小姐不是會聽命的人。」
「很好!」他說,「你給我的資訊很有幫助。我應該去請教柏維斯先生了。我記得你是說柏維斯先生吧?非常謝謝你的幫助。」
「呃,您真是睿智,先生,完全就像您講的那樣。當來了個新女侍時,亞倫道小姐剛開始總是很有興趣地問她的生活,她的幼年時代,她到過什麼地方,以及她對事物的看法,而當她全盤了解後,就變得,呃,我想厭倦是最貼切的詞。」
「好啊,您若不介意的話,先生。」
「啊,當然可以了,先生。電話在大廳旁的小房間裏。我帶您去。」
「是的,先生。」
「可愛的小東西,」我對那女人說,「可是需要剪剪毛了。」
像大多數人一樣,艾倫在我們抵達時並沒有細看白羅遞給她的名片。她慢條斯理地點點頭。
「對,先生。塔尼奧斯醫生當然和女主人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事實上,他是個外國人,我想是希臘那一帶的人,他娶了亞倫道小姐的外甥女貝拉小姐,貝拉小姐是亞倫道小姐妹妹的孩子。查爾斯先生和泰瑞莎小姐則是兄妹。」
當牠看到我在注意牠時,便發出短促的哀鳴聲,看看我,又看看桌子。
「艾倫,」他說,「你知道這封信的事嗎?」
「哦,是的,先生。從哈切斯特來的柏維斯先生。」
兩個女人都用尊敬的目光看著他。他又說:
「哦,是的,一點也沒錯,先生。她身體不好,但頭腦可是非常清楚。誠如我所說,她戰勝了病魔,使護士大為驚訝。病好後,她像個傲慢的年輕人,穿的全是漿硬領子和袖口的衣服,而且每天只喝茶,不喝烈性飲料。」
「牠要什麼?」我問。
我看他有點垂頭喪氣的樣子,他希望我不要這麼快就戳人痛處。
「是小寶,先生。」她微笑著說,「牠找到了球,正把球順著樓梯扔下去。這是牠喜歡玩的遊戲。」
「查爾斯先生和泰瑞莎小姐呢?」
「你絕不會相信的,安妮,這就是收到信的那位先生。您知道,就是我在記事夾裏發現的那封信。」
當我們到了樓梯底下時,一個黑色的橡皮球砰的一聲落在最後一階樓梯上。我抓住球,往上看了看。小寶正臥在樓梯最高層,爪子張開,尾巴輕輕地搖擺著。我把球向上扔給牠,牠靈巧地接住球,津津有味地玩了一會兒,然後把球放在爪子之間,再用鼻子慢慢地把球往前頂,最後把球放下來。小寶看hetubook.com•com著球又一次順著樓梯往下滾,欣喜若狂地搖擺尾巴。
「是她死前一兩週的事。」
「勞森小姐並不是相貌非凡的女人吧?」
「您會這麼說也真是奇了,先生。這件事確實讓她很掛心,而且在她瀕死時,她的神志已經昏迷,可她還絮絮叨叨地唸著小寶和牠的球,還說有一張半開著的畫。」
「是從樓梯上摔下來的那次嗎?」
「亞倫道小姐不會相信吧?」白羅堅持問。
「女主人經常在這兒插些花。」她說。
「他知道她所有的事嗎?」
他對小寶微笑著說:
我順從地接過白羅遞給我的折尺,在他指揮下量了各種尺寸,而他則把尺寸都寫在一個信封的背面。
「牠是隻老狗嗎?」
恢復理智後,她慢慢地說:
「她傷得重嗎?」
「曾經有四位亞倫道小姐住在這裏,是不是?」他問。
我們立刻聽到穿過大廳的腳步聲,一個五六十歲、面容佼好的女人打開了門,她是位裝扮古典的僕人,現在很難看得到了。
他在客廳裏踱來踱去,檢視著室內的裝飾品。看來一個有蓋的大罐子吸引了他。但我看這不是特別好的瓷器,只是一件維多利亞時期的幽默作品,上頭繪著一幅質地粗糙的畫,是一隻鬥牛犬坐在前門外,臉上流露著悲哀的神情。畫的下方寫著:「一整夜在外面,沒有鑰匙。」
「哦,小寶,你這淘氣的狗,」我們的女嚮導大聲說,「別理牠,先生,牠不會傷害你們。」
我們又上了樓,白羅量了牆的一部份,接著大談特談什麼床、衣櫃和寫字枱該放在什麼地方。這時我看了看錶,有些誇張地驚叫道:
「牠的確是隻好狗。但即使是最好的狗……」
「你是知道的,先生,勞森小姐在女主人死後,清掉不少東西,有些送人了,有些扔了。這當中有一個小硬紙板夾,我記得他們把它叫做記事夾。這小夾子很漂亮,上面有百合的圖案,女主人在床上寫東西時總會用它。嗯,勞森小姐不想要了,就把它同其他很多屬於女主人的雜物一起給了我。我把它放在抽屜裏,直到昨天才拿了出來,打算往小夾子裏放一些新的吸墨紙備用。這時,我發現夾子裏面有個口袋,我就把手伸進去,發現了一封女主人的親筆信。於是趕緊把它藏起來。
「是的,先生。都是小寶把球留在那裏,牠經常那麼做,當時女主人走出臥室,一腳踩上了球,而且跌倒了,一直滾下樓梯,險些喪命。」
他又轉向艾倫,說:
「我明白了。」他說。
「沒什麼喜歡不喜歡。她總是慌慌張張的,是一個標準的老侍女,還滿腦子的神靈思想。」
「但這是當然的,」白羅說,「因為亞倫道小姐把一切都留給了她,事實擺明不就是這樣嗎?」
她的下巴不住地往下掉,手足無措近乎滑稽地望著白羅。
「沒錯,一點都沒錯,今年復活節後的公休日是十三號,那麼,亞倫道小姐是十四號摔倒的。這封寫給我的信是三天之後寫的,遺憾的是它一直沒寄出。然而現在可能還不太晚……」他停頓了一下,「我想,呃,她希望委託我完成的事,也許跟你剛剛提到的客人之中的某一位有關。」
「我想她以前僱用過好幾位隨身女侍吧?」
「好啦,牠什麼都不知道,先生,」那女人用溺愛的語調說,「牠很通人性,但您不能指望牠什麼都懂。女主人夜裏總是睡不著,她就會起身到樓下走走,在房子四周轉轉。」
「是的,目測是不準的。請你用我的小折尺量量屋子的寬度,我來記尺碼。」
「哦,是的,先生。小寶很通人性。」
「沒問題。」我一邊說,一邊把信封放進口袋,「我敢說,咱們那兩個書櫃都能放進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嗎?」
他又站了起來。
氣氛馬上起了變化。和善的面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又是先前標準的女僕模樣。她腰板挺得筆直,語調平淡,夾雜著責備:
「他們是在之後的週末來的,是在她死前的那個週末。」
「是的,先生,神靈,就是在黑暗中圍著一張桌子坐著,死去的人就會回來對你說話。我稱這為毫無意義的反宗教行為,好像我們都不知道逝去的靈魂都去了他們該去的地方,並且都不會離開那兒似的。」
這女人輕輕地聳了聳肩。
我覺得白羅的好奇心永遠不滿足。我不明白繼續問這些問題有什麼意義,他心中的謎應該已經解開了,在我看來,他應該儘早告辭,免得有失身份。
「你跟著你女主人很長的時間嗎?」白羅問。
她變了一下聲調,用假嗓子高聲對小寶說:
「哦,我不這麼認為,先生。」
「這位小寶先生,實在太粗心了。」他說。
「是的,先生,牠通常一年要剪三次。」
「小寶喜歡勞森小姐嗎?」
「不,還有廚師,先生。」
「說也奇怪,這種事還常常有。」
「誰放牠進來的,勞森小姐嗎?」
「我明白了。她不信神靈論,只是從中取樂。」
「這是有道理的,」白羅說,「狗是通理性的。牠很聰明,牠www.hetubook.com•com根據自己的觀點來推理。透過觀察,牠很快就了解到有哪些人可以進到屋子裏,哪些人不可以。好了,誰是那個一天兩三次把門鈴按得漫天響,堅持要進來的人呢?而誰又是從來都不曾獲准進入的人呢?就是郵差了。顯然從屋主的觀點看來,這是個不受歡迎的客人,他是在外面做事的,但他總是一再堅持要進來。接著,狗兒的職責就很清楚了,就是幫主人把這個不受歡迎的人趕走,假如可能的話,就咬他一口。這是最合理的過程了。」
這次我們沒看見那位狗朋友,卻聽到牠在房子裏的叫聲,顯然離我們有一段距離,但我猜牠是在廚房裏。
我的注意力讓小寶給吸引住了。牠坐在精緻的小桌旁,目不轉睛地盯著桌子的兩個抽屜。
「沒您想的那麼重。格蘭傑醫生說她很幸運,只是頭撞破了點,後背扭傷,當然有幾處瘀血,但她可是嚇得心驚肉跳。她臥床約一週,但不太嚴重。」
「哦,牠看不起她,也許您了解我的意思,先生,狗會仗人勢的。勞森小姐對牠挺好的,叫牠好小狗、漂亮的小狗,但牠總是用藐視的眼光看著她,而且根本不理睬她的命令。」
「現在球不在這裏了,小伙子。」我說。
小寶不耐煩地把目光轉向白羅。
「這是隻非常聰明的狗。」
「女主人相當理性。」她哼了一聲說,「您聽好了,我不是說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沒引起她的興趣。『我願意相信。』她對勞森說,但是她常看著勞森小姐,好像在說:『可憐的人哪,你真傻呀,你被騙了!』」
突然他做了一件嚇人的事。
「其他人?」
「嗯,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先生,但應該是她在彌留狀態的絮語吧。」
女僕帶我們看了各式各樣的櫥櫃、樓下的一個衣帽間,還有一個小餐具室。
「她的隨身女侍是勞森小姐,對不對?她不能勸阻她不要吃那些油膩的食物嗎?」
「牠會這樣一連玩上好幾個小時,先生。這是牠的例行遊戲,牠整天都會這麼玩。行了,小寶,先生們還有別的事要做,不能老跟你玩。」
「要牠的球,先生。牠的球之前一直放在抽屜裏,所以牠坐在那裏向人請求要拿它。」
小寶現在正用鼻子不停嗅著白羅的褲子。在了解了一切之後,牠深深地吸了口氣,像是在說:「嗯,人不壞,但不是個養狗的人。」牠轉向我,歪著頭,用期待的目光看著我。
「假如我買下這房子,你會留下來嗎?」
艾倫的面部表情立時起了變化。
「是的,先生。當然,這當中也有小波折,我是說她有膽汁過多的毛病,這是因為一段時間之後,她就不忌口了。但是,直到這次生病之前,她的身體一直還可以。」
艾倫似乎有點拿不定主意,顯然她是首次處於這麼進退維谷的地步,但是白羅若無其事的樣子使她寬心不少。我們到了廚房,艾倫向一個女人說了說情況,這女人長得討人喜歡,塊頭很大,她正把一隻水壺從煤氣爐上拿下來。
「你這番話真是非常深刻!但亞倫道小姐是那樣的人嗎?很有生命力,也對生活充滿興趣嗎?」
「哦,不是,先生。小寶還不到六歲,但有時牠的舉止就像隻小狗,牠會叼著廚師的拖鞋,神氣活現地四處走著。牠非常溫柔,儘管有時您聽到牠的叫聲後不會相信這一點,其實,牠只會追郵差,所以郵差怕牠怕得要死。」
「二十二年了,先生。」
「神靈?」白羅似乎警覺起來。
「你說她發生過一次摔傷事故?」
「對不起,先生,都是小寶的錯,牠把球留在那裏了,因為是深色的地毯,所以您看不清楚。總有一天會把人摔死的。可憐的女主人就曾經讓球給重重地摔了一跤,差點兒摔死。」
「勞森小姐和崔普兩姐妹。」
「四年,先生。原來那個老廚師死了。」
白羅彎下腰去找他掉的東西。
「我多少了解老婦人的心理。她們總想嘗鮮,恐怕是因為到了人生的盡頭了。」
「不是那樣子的,先生。這也是怪事。我的主人亞倫道小姐,也就是艾蜜莉小姐,她身子一向孱弱,總是和醫生打交道。而艾格尼絲小姐一直很安好,可是她竟先死了,而從小身體就虛弱的艾蜜莉小姐卻是全家活得最長的人。這樣的怪事就如此發生了。」
「不過還有件事需要確定一下。我想,假如不麻煩的話,我想再看看那間主臥室,我不太肯定牆的距離。」
「啊,」她突然喊道,「我什麼也沒做!」
「勞森小姐倒是想讓她相信呢!」她馬上接了話,語調中多了怨懟的情緒。
這個餐廳十足是維多利亞時代的式樣:一張笨重的紅木餐桌,一個擺滿熟透水果、近似紫色的紅木大餐具櫃,以及結實的皮製餐椅。牆上掛著的畫顯然是家族肖像。
「對她來說,神靈論就是真理,先生。」
白羅說:
「確實是這樣,先生。她們大多數都是精神貧乏的人,常常都是傻呼呼的。可以這麼說,亞倫道小姐很快就厭倦她們了,然後她就想有些改變,換個新人。」
和*圖*書是的,先生,來龍去脈就是這樣。我問安妮我該怎麼做比較好。我不願意把信放到火裏燒掉,當然,我也不能擅自打開信。安妮和我都不覺得這事和勞森小姐有什麼相干,所以在商量之後,我就貼了張郵票,把它擲到郵筒裏寄出去。」
「那是公休日過後的一天,我記得很清楚,因為公休日那天我留在這兒工作,那天家裏來了好多客人,並且都住了下來,之後我星期三就休假去了。」
我們對小寶的興趣顯然使女僕十分高興,顯然她也很喜歡牠。
「這很難說,先生。」
白羅和我的舉止與其他來看房子的人一模一樣,我們僵硬地站著,看起來有點不自然,有時還低聲說一些「很好」、「挺舒適的房間」、「你說這是客廳嗎」之類的話。
「原因這麼簡單,真是令人驚奇啊!」
狗還在不遠的某處叫著。突然這聲音越來越大了,可以聽得出來牠正穿過大廳飛奔過來。
我一直認為白羅的藝術鑑賞力有些無可救藥的庸俗,現在他可是完全對這瓷器著迷了。
「這屋子很漂亮,」他說,「不知道有沒有地方放我的書櫃?你覺得怎麼樣,海斯汀?」
我實在一頭霧水,小心地回答道:很難說。
一離開墓地,白羅就邁著輕快的步伐,逕自朝小綠屋的方向走去。我想他現在的角色還是那個要買房子的人。他手裏小心翼翼地拿著參觀房子的幾張通知書,把那張小綠屋的通知書放在最上面。他推開大門,我們順著通往房子前門的小路走去。
「我想她不像她姐姐那麼硬朗吧?」
「噢,是的,確實是這樣……」(白羅又大談他患過黃疸病的堂兄之事。)
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封信,就是他今天早上收到的那封信。
那女人兩頰泛紅。
那女人趕忙道歉說:
白羅把身子微微地轉向我。
「是的,有好幾個,先生。」
「這些女人啊,」看起來牠像在說,「給食物很大方,但實在可不喜歡運動呢!」
「我真不懂,為什麼狗兒總是追著郵差跑。」我們的嚮導繼續說。
「哦,先生,正好相反。她總是會把東西收拾好,擺整齊。但這倒造成了困擾,因為如果她亂放東西,那倒還好找,但她把東西都收拾走了,卻又老忘了放在什麼地方,這種事常發生呢。」
「是的,先生。小寶一玩完了球,她就把球收走。但這件事倒沒什麼問題,球總放在固定的地方,就是我指給您看的那個抽屜裏。」
「女主人怎麼留下她的錢不關我的事,先生。」
白羅點點頭。
「一張半開著的畫?」白羅若有所思地說。
「是啊,先生。當然了,大病之後,女主人的飲食就必須小心,首先,吃的東西都要用煮和蒸的,不能用動物油烹調,也不許吃蛋。這種飲食對她來說非常單調。」
「她是那麼說的,先生。她說:『牠會回來的,牠一向這樣。但是如果告訴了亞倫道小姐,她會擔心,絕對不行。』所以,我們也就沒說什麼了。」
白羅突然在樓梯上停了下來。
「她不愛整潔嗎?」
「大多數的晚上都是這樣。但她從不讓勞森小姐或其他人恐慌地跟在她後面。」
「唉,我實在不願那麼說她,先生,也許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她從前年冬天就病了。當時她病得很厲害,是黃疸病,那使人臉色發黃,眼睛泛白……」
她打開另一扇門。
在我周圍又隱約出現昔日「紳士淑女」的良辰美景,那是多麼悠閒、優雅的日子呀!這是一間真正的「隱居室」,婦人們坐在這裏做刺繡活兒,若是家裏受愛戴的男人在這裏吸過煙的話,就會破壞室內的氣氛,那就得把窗簾拉開,換換空氣!
白羅立刻說:
我覺得白羅真是前功盡棄。本來已經使這個女人的態度很友善了,但現在他又失去了優勢。不過他也真夠聰明,沒有立即想要挽回頹勢。在空泛地談了一些關於房間大小和數量後,他往樓梯頂走去。
「砰。砰。砰。」
「你的女主人那次從樓梯上摔下來時一定嚇壞了。在那之後,她是不是對小寶和牠的球感到不安呢?」
「她上次生病時,勞森小姐就在伺候她嗎?」
「就是那個赫丘勒斯.白羅特呀。」她替他的名字多加了「斯」和「特」兩個字。
「沒有,她是之後才來的。她伺候亞倫道小姐也就一年左右。」
「是的,是一樣的病,先生。還是那討厭的黃疸病,那可怕的蠟黃色又出現了。她病得很厲害,症狀也都和之前一樣,恐怕是她自己不注意引起的,可憐哪。她吃了很多不該吃的東西,那天晚上她覺得不舒服,因為她晚飯時吃了咖喱,您是知道的,先生,咖喱的味道濃郁,又有點油膩。」
「球不在那兒了,漂亮的小寶,球在廚房裏。在廚房裏哪,小寶。」
他彎下腰拍拍小寶。
「那麼您就是收信的那位先生嗎?」
「正像我朋友說的那樣:原因真是簡單啊!你知道嗎,當我接到這封兩個月前寫的信時,我實在蠻驚訝的。」
白羅遞上證明。
「當然可以了,先生。一點都不麻煩。」
我情不自禁地挖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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