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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約會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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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第十章

第一部

第十章

他們停留的第一站是死海。在耶利哥城用過午餐後,韋斯索姆夫人手裏揣著一本旅行指南,跟皮爾斯小姐、醫生和胖翻譯員一同去參觀這個古城,莎拉則留在旅館的花園裏。她有點頭痛,想獨處一會兒。她感到一股難以解釋、沉重而巨大的沮喪。她突然覺得無精打采,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既不想去觀光,對同行的旅伴也感到厭煩。一時之間,她很後悔這次的佩特拉之行。它花費不菲不說,而且一定不會玩得開心。韋斯索姆夫人雷鳴般的聲音、皮爾斯小姐的喋喋不休、翻譯員對返巴計劃的抱怨連連,令她疲憊不堪。她對傑勒德醫生那副彷彿洞知她心事並為此自鳴得意的神態,也感到同樣的嫌惡。
這時她的心突然一緊。
莎拉心想,要是哪個男人膽敢認為自己可以欺侮韋斯索姆夫人,這人一定吃了熊心豹子膽。她為剛步出旅館的傑勒德醫生做了介紹。
「那是當然。」
走著走著,天色越來越暗,岩壁的鮮紅變得黯淡,而他們依然不停地走。一行人曲曲折折在山谷進出,有如被幽禁一般,迷失在地殼的深處。
「我剛拿到醫學碩士學位。」
莎拉笑著說道:
看來確乎如此。約莫一刻鐘不到,一輛又大又舒適的車就來了。在韋斯索姆夫人就行李該如何擺放提供了不少建議之後,一行人準時出發了。
「那是因為這些活動可以讓她常常不在家吧?這是可以理解的。」他又說:「你剛才說什麼來著?柏敦夫人?毒死她,這無疑也是個好主意。無可否認,這是解救這家人的好辦法。事實上,很多女人都該被毒死。所有上了年紀的醜女人都該被毒死光光。」
「我相信他頗以妻子的活動能力為榮。」
醫生聳聳肩。
只可惜她不能獨自享受這一切。韋斯索姆夫人和傑勒德醫生已經結束了毒品管理法案之爭,現在正就無知的年輕女孩被出口到阿根廷酒店表演的事件進行論辯。整個談話過程中,傑勒德醫生始終輕佻隨興,韋斯索姆夫人這位真正的政治家則毫無幽默感,對醫生的態度簡直是痛心疾首。
馬兒腳步放快了些,牠們太餓了,提不起精神加快速度,不過多少表現出了一點熱情。現在,小路沿著佈滿沙礫的河床向前延伸,燈光越來越近。
「你是金恩小姐吧?我是韋斯索姆夫人。我相信你一定同意我的看法,那輛車絕對是太小了。」
他做了個表情豐富的怪相。
韋夫人轉向莎拉,飽經風霜的臉上露https://m.hetubook.com.com出勝利的笑容,紅色的大木馬鼻孔也因興奮而張得老大。
傑勒德醫生走進來,一屁股坐進一張椅子,開始擦拭額頭上的汗。
莎拉盯著高處的一個洞窟。那兒有個坐著的人形。那是什麼?一尊神像?一個蹲坐著的巨大雕像?
「真希望這裏有片樹蔭,」她喃喃說道。「不過,我覺得這種空曠的感覺也很棒,你說呢?」
莎拉點頭表示同意。
城堡旅行社的代表高聲解釋,可是無濟於事。他告訴那女人,他們一向提供這種大小的車,這種車真的很舒適,大型車並不適合沙漠旅行。可是那個大塊頭女人——我們不妨打個比方——就像是一台蒸汽軋路機,把他給輾平了。
「當然,久仰大名,」韋夫人一面和傑勒德醫生握手一面說。「前兩天我還在巴黎和錢特努教授談過話。最近我正致力於無收入精神病患的治療問題,我真的非常投入。我們是不是進旅館裏去等車?」
道路自約旦河畔蜿蜒而上,峰迴路轉。路旁夾竹桃叢中點綴著一些玫瑰色的花朵。他們傍晚時分才到達安曼,走馬看花參觀了希臘羅馬式劇院後,很早就上床休息了。
「你得承認,他們的工作做得很好,非常之好!」韋斯索姆夫人大聲說道。
不,是搖曳的燈光使它顯得如此巨大。不過它一定是某種神像,動也不動地盤踞在那裏,居高臨下地睥睨著這整個地方。
再度,「死亡之谷」像歌聲一樣不斷響起。
城堡旅行社的年輕人咕噥說,要坐大車得加錢。
可是皮爾斯小姐並沒有注意到她語氣中的尖酸,依然興高采烈地說個沒完。
「那裏就是營地!」翻譯員說。
「我不想受到官方干擾。我希望自己進行巡視。」
他們看見一堆帳篷,較高的一排緊貼著崖壁。岩石中鑿有一些洞窟。
「各位,我們可以繼續上路了吧?」戴著回教紅色軟帽的翻譯員說。他又開始大談猶太人的邪惡。
莎拉嚇了一跳。
大夥兒坐著等車時,韋斯索姆夫人告訴大家,某個行政首長邀請她於耶路撒冷逗留期間到他家去住,被她拒絕了。
韋斯索姆夫人繼續解釋,她之所以住在所羅門旅館,就是為了行動自由,不受干擾。她又說,她已向旅館經理提出幾項建議,有助於他經營旅館。
「對不起。可是我真是痛恨這種性別區分。『現代女孩對生活的態度現實得很』諸如此類的話,完全都是胡說!有些女和_圖_書孩現實,有些則不然。有些男人多愁善感、糊里糊塗,有些則頭腦清楚、條理分明,只是腦袋的類型不同而已。『性別』只有在和『性』直接相關的時候才顯得重要。」
「巡視些什麼?」莎拉感到好奇。
「柏敦夫人?」
遠眺著一望無際的平坦沙漠,莎拉一頭霧水,不知道佩特拉這個石城要塞蹤跡何處。就他們看到的方圓數里內,別說是大山,連小丘都沒一個。這麼說,他們離目的地還遠著吧?
馬兒沿著一條滿是落石的滑溜小徑走出了村子,這時地面突然下陷,馬兒七彎八拐往下走。太陽快要下山了。
她迷迷糊糊地想:「我們已來到死亡之谷,我們來到了死亡之谷……」
是的,她心想,這樣的空曠是很棒,能治癒心靈的創傷,讓心境平和安寧,不必去管煩人的人際關係,也沒有惱人的個人問題!現在,她覺得自己總算擺脫了柏敦一家,不再有那種強烈的古怪願望,想去干涉那些軌道和她毫無交集的人的生活。她覺得心靈已得到慰藉,不再心浮氣躁。這裏的孤寂、空曠、遼遠,還有,寧和……
韋斯索姆夫人在英國政界非常有名。韋斯索姆爵士是個頭腦簡單的中年貴族,他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就是狩獵、射擊和釣魚。有一回他從美國乘船回英國,同船的乘客中有一位范西塔特太太,不久她就成了韋斯索姆爵士的夫人。每當大家談起航海旅行的危險,常會舉這樁婚姻為例。韋斯索姆的新任夫人成天穿著粗呢衣服和結實的厚底皮鞋,不是忙著養狗、欺凌鄉人,就是強逼她丈夫參加公眾活動。不過當她意識到政治不是也永遠不會是韋斯索姆爵士生命中的全部時,她便寬宏大量地讓他重拾昔日的體育運動,自己出馬參選國會議員。在以壓倒性的多數高票當選後,她滿懷著熱情投身政治生涯,在內閣成員答覆議員質詢時表現尤其積極。坊間不久便出現了她的漫畫(這一向是功成名就者的印記)。做為公眾人物,她鼓吹傳統的家庭價值觀、爭取婦女的福利,也熱心支持國際聯盟,對於農業、住宅和解決貧民窟的問題也都自有定見。不少人尊敬她,但幾乎人人都討厭她。一旦她所屬的政黨重新掌權,她極有可能會被任命為副部長。至於目前,由於工黨和保守黨之間出現了分裂,自由黨遂出人意表地掌握了政權。
「我經常在報上看到她的名字。這些參與公共事務而闖出一片天的女性真是了不起。看到https://www•hetubook.com.com婦女有所成就,我總是很高興。」
她想道,這是多麼奇妙,而又難以想像……一個死亡之城。
爭論繼續著。
「效率,」韋斯索姆夫人說,「就是我的人生圭臬。」
她想知道柏敦一家現在到了什麼地方。他們或許已經去了敘利亞,或許正在巴貝克或是大馬士革。雷蒙……她想知道雷蒙現在在做什麼。真奇怪,她竟能清楚看見他的臉,那種熱切的表情,那種缺乏自信、神經質的緊張……
「這是個很嚴肅的問題,根據毒品法案……」
「呃,當然——」皮爾斯小姐說。「是,我承認,當然,如果以這個角度來看……」
哦,該死!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這些人了,為什麼還要想他們呢?她又想起那天她和老太太之間發生的那一幕——真是鬼迷了心竅,她才會那樣昂著頭走到老太太面前,滔滔不絕地胡說八道一通。一定有人聽到了。她覺得韋斯索姆夫人當時好像就在附近。莎拉極力回想她當時究竟說了什麼……聽起來一定歇斯底里得很。老天,她真是出了個一大洋相!但這其實不是她的錯,是柏敦夫人的錯,她身上有些特質能讓人失去常性。
聽到「性」這個字眼,皮爾斯小姐的臉微微泛紅,巧妙地轉換了話題。
可是她看來似乎百思不得其解。莎拉再度開口時,語氣溫和了許多。
「唉,我今天心情壞透了。」
「哦,他是『狩獵、釣魚、射擊』那種人,」她解釋道。
「我想是我們的同伴令我覺得沮喪,」莎拉說,「很糟糕,對不對?我真是討厭女人。皮爾斯小姐那樣溫吞、愚蠢的女人讓我生氣,而韋斯索姆夫人那種講求效率的女人更令我火冒三丈。」
皮爾斯小姐張大嘴愣住了,開始有點結結巴巴。
「呵!那女人真該被毒死!」他大剌剌說道。
「只要你誠實地想想自己的心理狀態,就能輕易找到原因。」
「當然?你是什麼意思?」莎拉立刻還擊。
「生活真令人洩氣,」莎拉說著歎了口氣。
「交通費,」韋斯索姆夫人說:「是包括在旅費裏的,我絕對一分錢都不加。你們的廣告寫得清清楚楚:『提供舒適的轎車』。你們得遵守約定。」
他們點上了燈。馬兒沿著狹窄的小道繼續蜿蜒前行。突然眼前一寬,峭壁向兩旁退去,前面遠處可以看見一簇簇的燈光。
他們就要到了。貝都因族的侍僕跑出來迎接。
皮爾斯小姐在一旁嘰嘰喳喳,說個沒完。
「無可否認,這兩人www.hetubook•com•com一定會讓你覺得懊惱。韋斯索姆夫人過著如魚得水的生活,家庭幸福,事業有成。皮爾斯小姐多年來一直在幼稚園當老師,因為突然得到一小筆遺產,終於實現她多年的心願出來旅行,目前為止,她也算是夙願得償。而你才剛經歷挫折,未能遂你所願,自然會討厭身邊這些生活比你成功的人。」
他們來到艾穆薩村後下了車。幾匹瘦弱不堪的馬兒正等著他們。皮爾斯小姐因為身穿條紋細絨衣衫不適合騎馬而懊惱不已。韋斯索姆夫人聰明地穿著騎馬裝,樣式或許不適合她的體型,但倒派得上用場。
「柏敦夫人?不,我是說韋斯索姆夫人!結婚這麼多年,居然還沒被她丈夫毒死,真是不可思議。他——那個丈夫——到底是什麼做的?」
「你是職業婦女吧,金恩小姐?」
「我不同意,」莎拉說。「任何人有所成就都很好,是男是女一點關係也沒有。為什麼會有差別呢?」
傑勒德醫生聳聳肩。
沙漠帶來的安寧和遁世感頓時消逝得無影無蹤。她又從自由之身淪為了階下囚,她被帶領到這黑暗、曲折的山谷,而就在這裏,猶如一個久已為人遺忘的秘教女祭師,又像一尊臃腫、怪異的女佛像,柏敦夫人就這麼坐著。
韋斯索姆夫人和傑勒德醫生就國際聯盟的論辯動了點火氣。韋斯索姆夫人是國際聯盟的狂熱支持者,法國醫生則故意對聯盟調侃有加。他們從聯盟對待阿比西尼亞和西班牙的態度,爭論到莎拉聞所未聞的立陶宛邊境之爭,又爭論到聯盟在鎮壓販毒幫派方面採取的行動。
莎拉笑了。
「很好,」韋斯索姆夫人以居高臨下的姿態表示肯定。「記住我的話,任何事情要獲致成果,一定是完成在女人手上。」
「這個——」莎拉含蓄地說,「我想,大一點是會舒服些。」
法國醫生提出一種可能性。
韋斯索姆夫人帶著陰森的滿意神情目送小車遠去,口中說道:
莎拉下了樓,看到一個長著木馬鼻子、頤指氣使的大塊頭女人。莎拉先前在旅館的大門口看過她。這會兒,她正在強烈抗議車子太小。
「太小、太小了!四個乘客?外加翻譯員?當然得要一台大得多的車。請把那車弄走,換一輛大小合適的車來。」
莎拉生平頭一次為自己的性別感到尷尬。她順從地跟在韋斯索姆夫人後面和圖書,找了張椅子坐下。
這時其他人都回來了。翻譯員似乎是三人之中最累的一個。他已經被馴化得服服貼貼,去安曼的一路上幾乎完全沒有開口講解,甚至閉口不提猶太人。對這一點,大家都很高興。自耶路撒冷之行以來,他一直滔滔不絕、近乎瘋狂地大罵猶太人怎般邪惡,已經弄得人人心煩意亂。
「這你可不用歎氣,小姐。」
一位個頭嬌小、很不起眼的中年女人在附近徘徊,頭上幾絡灰白。原來是阿瑪貝爾.皮爾斯小姐,是一同前往佩特拉的第四位旅客。她也在韋斯索姆夫人的護蔭下,被趕進了大廳。
這是莎拉啟程前往佩特拉的早晨。
旅行社的年輕人知道自己已是手下敗將,便嘀咕道他去想想辦法,接著便悻悻然地走了。
漫長炎熱的行車旅程令莎拉疲憊不堪。她覺得昏昏沉沉,騎在馬上像在做夢。事後回想起來,她覺得當時,地獄之門彷彿已在她的腳下裂開;道路蜿蜒而下,直直深入地底。千奇百怪的岩石在他們四周聳立,穿過紅土峭壁組成的迷宮,一直延伸到地殼深處。路的兩旁盡是懸崖。面對著越來越窄的峽谷,莎拉惘惘然感到一種威脅,覺得喘不過氣來。
接著,她的注意力轉向莎拉。
「為什麼?」莎拉蠻橫地問道。
莎拉語帶嘲諷說:
第二天他們一早就得出發,坐車穿越沙漠到馬安要一整天的時間。所以八點剛過,他們就啟程了。一行人都很沉默。天氣很熱,沒有一絲風動,中午停下來野餐時,更是悶熱無比。大熱天裏還得和另外三人緊緊挨在一起,每個人不免都有點心煩意躁。
日落前一小時左右,他們總算抵達馬安。一群長相怪異而野蠻的人圍住了他們的座車。耽擱片刻後,他們繼續前行。
「男人老以為他們可以欺侮女人。」
「從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是非常健康的!他在所謂的低級生物身上,滿足自己殺戮的慾望。」
「是嗎?」
「我們只是比較誠實罷了,如此而已。英國人在地鐵和火車上,也不會讓座給醜女人,絕對不會。」
「我想你說的對,」莎拉沮喪地承認,「你把別人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真是可怕。我一直企圖欺騙自己,但是你就是不肯讓我如願。」
「或許吧,不過代價也很昂貴!」
「和韋斯索姆夫人一起旅行真是有趣極了。」
「噢,你們這些法國人!在你們眼裏,除了年輕漂亮的小姐,其他女人一無是處!」
「哦,因為——我是說,就因為,嗯,女性有能力做事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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