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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後黑手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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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第二章

「他老是拐彎抹角,講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不過莎士比亞有些作品我還是蠻喜歡的。」
「有啊,被媽媽逮到的時候會補一補。不過媽不太注意我在幹什麼——所以我還算蠻好運的,對吧?」
這時,葛菲詩小姐看見對街有熟人,喊了一聲後,便躍過馬路,丟下我逕自摸去銀行了。
「我剛去了農場,就是拉什爾家的那個農場,我去看他們有沒有鴨蛋。他們養了好多可愛的小豬喲!你喜歡豬嗎?我甚至連豬的味道都喜歡耶!」
此時我們來到鬧街了,梅根立刻嚷道:
「你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成人了。」我說。
「哪有什麼可做的?」
「噢,是的,你是指梅根吧。她已經休學一段時間了。我們在考慮給她找點事做,是的,找點事做。但她還太小,而且比她同年紀的顯小得多,他們都這樣說,他們都這樣對我說。」
「那就是易怒囉。」
「沒有,我為什要急?有什麼值得急的?反正從來也沒發生過什麼事。」
那女子面容絕美,一頭秀麗的金色鬈髮,身材婀娜曼妙,輕盈修長!走路時宛若女神,翩然生姿,朝我越飄越近。簡直令人驚豔!
梅根搖搖頭。
我倒是見過相反的情況。我遇過一個悲傷、長著猴子臉的小女人,平時誰也不會多看她一眼。然而當她一開口說話,魔力頓然而生,且有增無減,就像埃及豔后再次施了魔法一般。
「我覺得不是。」我答道,「事實上,我對復原也很有信心。我信任他。」
「你喜歡上學嗎?」
「是啊。可是你都沒有喜歡的科目嗎?」
那天早上,我想到村子裏探點險。(我和喬安娜總是稱嶺石塔為村子,雖然就技術角度而言,極不正確,而且對嶺石塔來說簡直是種侮辱。)
「是的,我的飛機出事了。」
突然間,我驚喜地瞥見了一個人。
「是飛行時受傷的?」
神奇的魔法在她那呆板而乏味的聲音中,全然幻滅了。
因為早晨的鬧街是採購者的聚集天堂,也是眾人互通消息的時候。
她的話也許沒錯,但我覺得若與梅根異地而處,我也會堅決拒絕艾美.葛菲詩的任何建議,因為她那咄咄逼人的樣子,實在令人不敢恭維。
我第一次去想這個問題,我向來認為李爾王的兩個大女兒很歹毒,沒做多想。但是梅根的問題引發了我的興趣。
「你從來沒有上過學嗎?」
歐文醫生的妹妹大剌剌地加入我們的談話,艾美這名字跟她實在極不相襯,她有著哥哥所欠缺的穩健。她是位英氣勃發、十分爽氣的女子,有副低柔的嗓音。
所謂的女神,不過是位看來健康、身材不錯的好女孩而已。
「這孩子怪怪的,」葛菲詩小姐望著她的背影說,「蠻懶的,很愛閒晃。可憐的西蒙頓夫人也真夠受的,我知道她媽媽不只一次想讓她學點專長,速記、打字、烹飪,或養養兔子,可惜m.hetubook.com.com都沒成功。她就是對生活提不起勁。」
「先生,她身體一點毛病也沒有。」帕翠姬表示,「她是心裏難受。」
梅根語焉不詳地嘟囔了幾句,把自行車靠在人行道邊,然後衝進了國際商店。
「我會好好想一想。」我說。
「豬若養得好,應該是沒什麼味道的。」我說。
「你這話什麼意思?」
「難道你沒有任何嗜好嗎?你打球嗎?身邊有沒有朋友?」
「我易怒是因為我想早點好起來,可惜這種事急不來。」
「也幸好是這樣!」我應道。
「胡說八道!她們為什麼會那樣想?」
我走進麵包店,抱怨葡萄乾麵包難吃。對方對我這位顧客的抱怨驚呼一聲,表示無法置信,然後把一條新出爐的葡萄乾麵包塞進我懷裏,他們說:「這是剛剛出爐的。」那麵包火燙燙地貼在我胸膛上,證實他們所言不假。
梅根是位高大但舉止笨拙的女孩。儘管已經二十歲了,看起來卻還像十六、七歲的中學生。她有一頭凌亂的褐髮,灰綠色眼睛,瘦削的臉龐,微笑時嘴角微斜,異常嫵媚。她的衣著灰暗而毫無引人之處,而且棉線長統襪上老有破洞。
我真想知道她腦子在想什麼。我們兩個默默地走了一兩分鐘後,梅根羞怯地問道:
梅根簡短地答道:
在我沒注意時,喬安娜已將車停在路邊了。她問我出了什麼事。
「你的意思是,我應該學你妹妹一樣?」
「還有文法,」梅根繼續發表看法說,「和無聊的作文。什麼雪萊寫雲雀吱吱喳喳亂叫,還有華茲華斯寫的那個什麼爛水仙,以及莎士比亞……」
「非常感……感謝,真……真……真……對不起。」
一個星期後,下一個「事件」發生了。帕翠姬緊眠著嘴唇告訴我說,我們的日佣碧西今天不來了。
可是我始終不見喬安娜的身影。
西蒙頓愣了片刻,彷彿一時間不知道所謂的繼女所指何人,然後他笑了笑。
喬安娜凝視著那女子的身影,說是西蒙頓家的家庭教師。
「你會康復到可以重新開飛機嗎?還是會像現在一樣永遠不良於行?」
今早我看她不怎麼像人,反倒像匹馬。老實說,她若是稍加修飾,可能是匹非常不錯的馬。
「我也不清楚。從某種角度看,她們令人覺得很過癮。你認為她們為什麼會那樣?」
「噢,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只是想知道而已。反正只不過是英國文學罷了,對吧?」
「家族關係。」
她已撿起那塊葡萄乾麵包,將它和拐杖一起遞給了我。她親切地微笑道:
「話是這麼說啦,但那位醫生是不是會說謊的人?」
我們約好了屆時由喬安娜開車接我回家吃午飯。
「我很不會打球,而且也不喜歡。這地方女孩不多,僅有的幾個我也不喜歡。她們都認為我很討厭。」
「你平時都做些什麼?」
https://www.hetubook•com•com帕翠姬繼續說道:
我表示同意。
「梅根,你從來不補襪子嗎?」
艾美.葛菲詩愉快的笑出聲來。
「當然囉,」我說,「到時所有不認識的人大概都認識了。」
「那就是葛菲詩小姐,可惡的女人。」
「她好漂亮哪。」梅根說,「一點也不像你,對吧,為什會這樣?」
「不客氣,舉手之勞而已,真的。」
「真的耶。不過這襪子本來已經有兩個破洞了,所以不要緊,對不對?」
我不太確定她想說什麼,「誤判」是那女孩出了一些帕翠姬不好意思直說的毛病。我表示遺憾,並說,希望她能早日康復。
如果她就是金琪小姐的話,那麼我跟歐文.葛菲詩的看法就一致了——此妹絕不可能和上司有曖昧關係。
「這裏沒人會開飛機。」
「嗯,反正就是東拼西湊,那個學校很便宜,老師都不太優秀,問題都回答不好。」
「沒錯。要是大家都是同類人的話,也會有問題。只不過我討厭看人家活得不痛不癢的。我自己很享受人生,也希望別人如此。人家會問我說,你整年住在鄉下,一定無聊得很。我說一點也不會,我總是忙得很愉快。鄉下的事務從來不會間斷,我的時間全花在女童軍、學院和各種委員會上——這其中還不包括照顧歐文喲。」
梅根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口吻說道:
我默默接受了這項無法否認的事實。
「不要。」我說,「我才不要守護天使在我旁邊陪我慢慢走,還一邊出聲鼓勵。別忘了,男人獨行時速度最快。我有很多事要辦,我要去蓋伯斯及西蒙頓律師事務所辦股票過戶手續,要去麵包店做消費申訴,還要去還我們借的書。另外我也得跑一趟銀行。讓我走吧,好女孩,上午的時間很寶貴哪。」
梅根沒聽出我話裏的譏諷,兀自滿臉放光地說:
「醫生說我會沒事的。」
「先生,我就是這麼跟她母親說的。」帕翠姬表示,「我告訴她說,只要有我在,這房子不管是現在還是未來,都不會有任何事情發生。至於碧西嘛,我說,現在的女孩非同以往囉,她有沒有在別的地方惹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先生,常跟碧西一起外出的那個修車廠的朋友,也收到一封噁心的匿名信,他的行為很奇怪耶。」
「我只喜歡數學。」
「人不該怠惰,」葛菲詩小姐繼續說道,「年輕人尤其不能。梅根若是漂亮點也就罷了,有時我真覺得這女孩腦子笨笨的,讓她媽媽大失所望。你可能也知道,」她壓低聲音說,「她爸爸不是什麼好東西,我看這孩子八成像到他。她媽媽也夠苦的了。話說回來,林子大,什麼鳥都有,這世界就是這麼回事。」
梅根說:
我很欽慕葛菲詩小姐的熱情與活力,她總是笑臉迎人,不若許多婦女只會竊竊地猛發牢騷,但話說回來我還是覺得和_圖_書葛菲詩小姐太強勢了。
「還可以啦,不過他們的教學方式很笨。」
走出麵包店後,我在街道上來回張望,希望能看見喬安娜和車。走了那麼一大段路,令我十分疲累,而且拿著拐杖和麵包,走起來也很怪。
然而,我畢竟還是沒能如願獨行到鎮上。走了約莫兩百碼後,我聽到身後傳來自行車的鈴聲,接著是煞車聲,然後梅根.韓特便從車上摔到我腳邊了。
我說,如果她是家庭教師,那倒也合適。
「這樣你應該有充裕的時間跟嶺石塔的人打招呼啦。」
「當然我自己也很笨啦。」梅根說,「對我而言,很多東西都是在亂講,拿歷史來說吧,不同的書上寫的就很不一樣。」
趁西蒙頓先生低頭看我帶來的文件空檔,我打量了他一下。我發現,如果西蒙頓夫人的第一次婚姻遇人不淑,那麼她在選擇第二次婚姻時必然十分慎重。理查.西蒙頓沉穩莊重,是那種不會給妻子帶來一絲焦慮的男人。他脖子很長,喉節突出,臉色稍顯灰白,鼻子長且薄。毫無疑問,他很友善,是個好丈夫、好父親,卻不是個能讓你脈搏狂跳的男人。
「莎士比亞哪裏不對了?」我饒有興致地追問。
「我脾氣一點兒也不暴躁。」我冷冷地說。
「哦?」我不解地說。
她話中的落寞觸動了我。我柔聲問道:
梅根十分惋惜地看看自己的右腿。
「我從來沒有這種感覺。」我老實答道。
「沒有,」我說,「我想沒有。你想開飛機嗎,梅根?」
梅根考慮片刻後說:
帕翠姬說:
我不禁想到,若諸神賦予特洛伊的海倫那同樣乏味的聲腔,事情會如何發展。多奇怪呵,女子若不開口,可以讓你心靈的最深處都騷動起來,而一旦張口,其魅力就像未曾存在過般地消失無蹤。
「那樣對她們父親嘛。我的意思是,一定有什麼原因讓她們變成那樣子的。」
陽光燦然,舒爽清新的空氣中飄著春天香甜的氣息。我拄著拐杖準備出門,執意不讓喬安娜陪我同行。
「我很高興,我本來擔心你是因為會終生殘廢,所以看起來脾氣很暴躁哩。不過如果你本來脾氣就差,那就又另當別論了。」
我走出他的辦公室。外邊辦公室裏,有位年邁的男子坐在椅子上,緩慢而吃力地寫著什麼。還有一名矮小賊溜的男孩,以及一名滿頭鬈髮、戴著夾鼻眼鏡、快速打著字的中年婦女。
「因為她收到一封信。據我所知,那封信對她指桑罵槐。」
「我這輩子從沒聽過這麼荒唐的事!」我怒罵hetubook.com.com道。
「她看起來乾淨整潔又悅目。」我說。
「你知道那是誰嗎?」我指著正飄然遠去的那道背影問道。
「你是開飛機的,對嗎?」
「我?」梅根似乎很詫異,「天哪!不行啦,我會暈機的。我連坐火車都會暈呢。」
帕翠姬嚴肅的眼神,加上談到「指桑罵槐」時明顯強調了「罵」字,我遂知道此事與我有關。由於以前根本沒留意過碧西,即使在鎮裏碰到她我也認不出來,因此我自然覺得惱怒。一個靠兩根拐杖走路的病人,哪還有辦法去玩弄鄉下女孩啊!我厭煩地說:
誰知後來,我對這句無火不起煙,竟會厭惡到無以復加。
「那正是歷史的趣味所在。」我說。
我不太喜歡她那樣說喬安娜。
辦公室中無數的合約箱上,貼著霍普女士、艾佛拉德.卡爾爵士、威廉.葉茨、比.霍爾斯先生(已故)的記號,營造出鄉下名門望族及合法老店的氛圍。
「我想是的。」我說。
「在大街上想這些也太好笑了吧!」喬安娜說,「瞧你站在那裏張大嘴,緊抱著麵包的樣子,實在有夠怪異。」
我狂喜而無法自己,手裏的麵包便鬆落了。我彎腰去撿,卻連拐杖也跟著掉了。拐杖重重摔在人行道上,我腳底一滑,險些摔倒。
「先生,我覺得我們最好辭了那女孩。我的意思是,要是她沒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又何必如此在意那封信?我的意思是,無火不起煙啊。」
「我討厭她。她老叫我參加無聊的女童軍。我很討厭女童軍,幹嘛穿成那樣在野地亂跑,而且還戴上名不符實的徽章?簡直無聊透頂。」
「沒事。」我收住奔騰的思緒說道,「我在想特洛伊城的海倫和其他的事。」
「當然啦。我跟布萊恩和柯林也不太像。而且布萊恩和柯林彼此也不像。」她頓了一下後又說,「很奇怪吧?」
「胡說八道!」
梅根是西蒙頓律師的繼女,亦即西蒙頓夫人第一次婚姻所生的女兒。沒有人肯多談韓特先生或韓特船長,想來大家還是覺得把他忘掉比較好吧。據聞他對西蒙頓夫人很壞,兩人結婚一兩年後夫人就跟他離婚了。西蒙頓夫人有自己的收入,她與女兒為了「忘卻過去」而定居在嶺石塔鎮,最後嫁給了鎮上唯一合格的單身漢——理查.西蒙頓。夫人第二次婚姻生了兩名男孩,孩子極受父母疼愛。我猜梅根在家裏有時會覺得自己是多餘的吧。梅根一點也不像她那位嬌小纖弱、韶華漸逝的母親,西蒙頓夫人說話聲音細而抑悶,大概與健康有關。
「哈囉!」她氣喘吁吁地站起身,撣著身上的灰說。
梅根跟平常一樣急切地喘著說話:
「親愛的小女孩,難道你沒急過嗎?」
「會沒有味道嗎?這兒的豬都有氣味。你要去鎮上嗎?我看只有你一個人,所以才停下來想陪你,只是我煞車煞得太急了。」
梅根的表情又是一亮。
「數學?」m.hetubook•com•com我吃驚地表示。
「你的襪子磨破了。」我說。
「先生,我猜那女孩很沮喪。」
帕翠姬表示:
「你幹嘛要急呢?」
「那就好。不過很多人都會撒謊。」
「有啊,只是我一年前休學了。」
「很可笑,對吧?」她說,「有些人美豔絕倫,卻毫不性感。那女孩就是這樣,蠻可惜的。」
只見一位女神沿人行道向我飄然行來——我實在找不出別的字眼來形容了。
「沒錯。」
「什麼很奇怪?」
「我想他老人家地下有知,一定會非常滿足的。」我說。
「會怎樣?」
「我知道,」我說,「只是個善良的女孩罷了,我剛還把她看成阿佛洛狄忒哩。」
「我剛才經歷了一次休克,」我說,「魂遊到特洛伊後又回來了。」
我大笑起來。
「你怎麼會喜歡她們兩個?」
「兄妹不見得一定會像啊。」
不久,西蒙頓開口說話了。他話說得很清楚,很慢,讓人覺得他極具判斷力與洞察力。問題解決後,我起身準備離去,同時表示:
喬安娜打開車門,我鑽進車裏。
「我喜愛數學。但老師教得不怎麼好。我很想把數學學好,我覺得數字是很奇妙的東西,你覺得呢?」
「你就是為她神魂顛倒呀?」她問,「她是很好看,可惜有點古板。」
「為什麼做不好?他們應該要做好的啊。」
我相當喜歡梅根這個女孩,而且常替她感到難過。
銀行的事,交易得很順利。接著我又到蓋伯斯兄弟和西蒙頓開設的律師事務所。我實在不知道這個蓋伯斯兄弟是否還健在,因為我從未見過他們。我被領進理查.西蒙頓的辦公室,裏頭飄著老事務所特有的怡人氣息。
「比如說,我喜歡〈李爾王〉裏的大女兒和二女兒(她們以甜言蜜語欺騙父王,將土地悉數分給兩人,並將三女兒掃地出門,最後遭三女兒討伐)。」
是女神一把將我扶定,我開始結巴起來:
她停頓片刻,孩子似地坦白問道:
「你不喜歡她?」
我不想粉飾收到匿名信後的不悅,它確實令我作嘔,不過我也很快就將它拋到腦後了,因為當時我並未慎重看待這件事。記得我告訴自己,這種事在窮鄉僻壤的村子裏也許經常發生。幕後的發信人八成是個歇斯底里的婦女,喜歡在生活裏亂撒狗血。反正,如果這些信的內容都像我們收到的一樣愚蠢可笑,就應該不至造成多大傷害了。
「我今天是跟您的繼女一塊下山的。」
「哈囉,兩位好!」她朝我們喊道,「今早天氣真不錯啊?梅根,我正想找你。我想找人幫保守黨協會抄信封地址。」
大體而言,我很贊同梅根的看法。可是我還沒來得及表示贊同,葛菲詩小姐就闖到我們中間了。
「這點很少有老師能做得好。」我說。
她聳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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