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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羅先生，這年頭是不會有人在乎丈夫反不反對的。」

「明白詩人特有的想像創意……」

白羅心想，是的，艾莎．葛里爾確實死了……

「你不懂的是，有些東西是買不到的。」

「那——」白羅知趣地停了下來，只覺一頭霧水。

「我擔心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我自認個性爽直，」她沉吟道，「我真覺得我應該跟茱麗葉一樣，用刀子讓自己了斷，可是，那麼做就等於承認自己被打敗、讓生活擊垮了。」

白羅全然看不出她就是默狄思指給他看的畫中少女。畫中的少女渾身洋溢著青春和活力，但眼前的女子並沒有——也許她從未嚐過青春的滋味。然而白羅發現艾莎十分漂亮，這點他倒沒從阿瑪斯的畫上看出來。是的，上前迎接他的這名女子非常明豔動人，而且毫不顯老。她有多大年紀了？要是悲劇發生時她二十歲的話，現在也不會超過三十六。她優美的頭型上盤著烏黑的秀髮，容貌傾國，妝色無可挑剔。

「我知道有些人是會難過的。」

對方打斷他說：

「也許我對她的看法有欠公允，但我的確覺得她很可惡。」

「什麼事？」

我就會把我的整個命運交托給你，把你當作我的主人，跟隨你到海角天涯……

白羅答道：

「她也許不樂意見你。」

「真是太抱歉了。」白羅客氣地答道。

「你明白什麼了？」

白羅莫名的一震。也許老喬納森先生搞錯了，說什麼茱麗葉……這裏哪有什麼茱麗葉？除非茱麗葉沒死，沒隨著羅密歐共赴黃泉……茱麗葉的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不就是年輕早逝嗎？

兩段樓梯上去後，地上就是柔軟的絨毛地毯和柔和的燈光。錢，錢，錢，到處都是錢堆砌出來的東西，但格調卻不怎麼高雅。戴蒂罕爵士的房間陰暗嚴肅，而這兒，卻極盡奢華之能事，一切裝潢都是最昂貴的，卻未必是最耀眼或最令人驚豔的，充其量只是「不惜血本」而已，但十分缺乏想像。

「我對你很感興趣，白羅先生。坐下來告訴我，你想要我做什麼吧？」

「她知道自己的母親曾因為父親被殺而受到審判。」

「你覺得我報復心強是嗎？我的報復心確實很重，我想報復任何一個傷害我的人。我覺得那女人十分可鄙，她知道阿瑪斯喜歡我，要拋棄她，於是就將他殺了，好讓我得不到他。」

「不是，我是犯罪專家。」

白羅自言自語的說：「烤牛肉？對，烤牛肉！」

「你要是嫁給他，也許就會理解了吧。」

「也許尊夫人知道。」白羅對他的話表示贊成。

「所以呢？」

「是的，二十一歲了。」

「我想見見她。」

「我想應該不錯。」

「談談這本書吧，寫書的目的是什麼？誰的主意？」

白羅心想：她才不感興趣哩，任何事都無法引起她的興趣。她那對灰色的大眼睛，像兩潭死水。

「我——怎麼說呢，我代表委託人幫這本書把關。」

戴蒂罕爵士低聲說：

「那麼你是不贊成囉？」

她一陣風似的跑到屋子的另一側，打開一張小桌子的鎖，拉開藏在文件格裏的抽屜。

戴蒂罕連忙問道：

艾莎瞪著他說：

沉默了一陣子，白羅猶豫的問道。

白羅鞠躬答道：

白羅注視著艾莎，看見活力點燃了她的雙眼，看見原先那個死氣沉沉的女人漸漸恢復了生氣。她急切的厲聲說道：

白羅依言坐下，接過主人遞來的香煙。戴蒂罕爵士蓋上煙盒，劃了根火柴讓白羅自行將煙湊上去，然後自己也坐下來，若有所思的打量著這位訪客。

「不，他們簡直水火不容。她成天在煩阿瑪斯，她是個——天哪，那女人真可怕！」

他淡淡一笑。艾莎的語氣中有著暴發戶的傲慢。

「那是在見過私家偵探之後——不是之前。」

位於布魯克街的巨宅窗台上種著達爾文鬱金香，客廳裏有一大瓶白丁香花，對著敞開的大門送出陣陣幽香。

「儘管他已有妻室？」

白羅又想起了茱麗葉……

「艾莎嗎？她強硬得跟牛一樣！」

白羅跟著他穿過客廳，下了三級台階。一扇門打開了，管家抑揚頓挫的通報出客人的姓名。

白羅凝視著這封信的收件人。

「我？」白羅答道。「我在生活中恪守道德規範，但那跟滿嘴仁義道德是兩碼事。」

「英格蘭人的道德標準很嚴格。」白羅說。

「一旦挺過去，應該就能恢復以往了吧。我確實挺過來了，那件事對我再也不具意義，我認為我可踏出下一步。」

「我還為事實已是眾所周知呢。」

「我不這麼認為。我們不是——」她突然對白羅一笑。白羅覺得那笑容有點叫人害怕，似乎不含半點真情。「我想跟你說清楚，」她說，「別以為阿瑪斯勾引了純真的良家少女。根本不是那回事！我們兩個之間，該負責的是我。我在一次晚會上遇見他，對他一見傾心，我知道我必須得到他——」

白羅說：

白羅被領進一間中等大小的房間，大客廳在二樓，這間是女主人的客廳。當白羅被報上姓名並領進來時，女主人正靠著壁爐台站著。

「我先生愛德華就是無法了解這點，他覺得審案的過程對我來說是一大折磨。」

「我想是外子讓你這麼以為的吧？你來的時候先見過他了，當然，他一點也不懂，他從來都沒懂過。我根本不是他想像中那種喜歡傷春悲秋的人。」從聲音m.hetubook.com.com裏聽得出，艾莎還覺得很好笑。她說：「你知道，我父親早年是在磨坊工作的，他白手起家，卓然自成，如果沒有一點韌性，是辦不到的，我也一樣。」

「是啊，是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生活中不是每樣東西都可以販售，有些東西是不能賣的。」

他腦中突然閃出一句話，那話在他心頭盤環不去。

「我常想，這位奎雷夫人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覺得她擺出那副受盡欺凌的樣子，背後一定大有文章。」

戴蒂罕爵士站起身按鈴，他突然說：

「你記性好嗎，夫人？」

「難道不是嗎？」

「但是書不是由你來寫吧？」

「你希望我做什麼？」

十六年前的事了，褪色的墨水，一碰即碎的信箋。而那些文字仍然令人撼動……

「不，我玩得挺開心的。」語氣似乎有些自滿，她繼續說道：「天哪，狄里奇那個老頭竟然對我窮追猛打，簡直就是個惡魔。我喜歡和他辯論，他沒能贏我。」艾莎微笑地看了白羅一眼。「但願我沒有破壞你的幻想。一個二十歲的女孩應該不知所措，應該羞愧不已才是。但當時我沒有，我不在乎別人怎麼說我。我只要求一件事。」

「讓他們都去死吧！」爵士看著白羅，又加上一句：「那你呢？」

「戴蒂罕夫人，這樣的話，事情就好辦多了。」

白羅答道：

艾莎說道：

「可是據說他和老婆的關係不錯。」

「哦，不會吧，怎麼說？」

「胡說八道！」

戴蒂罕爵士說：

她開心的問：

「有人重唱老歌，有人老劇新編，也有人重寫過去的謀殺案。」

「是啊。」

「你得明白——你必須明白我們之間的感情。我說的是阿瑪斯和我。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戴蒂罕夫人回答說：

他表示：

「不，不會的。怎麼說呢——我倒希望會。」

白羅突然感到悲憫，他看著那張光滑而毫不顯老的臉蛋，以及那雙疲倦的雙眼，想起了阿瑪斯．奎雷畫中的那名女孩……

「高個子，黑頭髮，還挺漂亮的。而且她很有勇氣，很有個性。」

艾莎盯著白羅好一會兒，然後說道：

爵士瘦削而夢幻的面容突然綻出一朵微笑。

「你確信回憶那些天的細節不會令你痛苦？」

戴蒂罕爵士年近四十，非僅出身貴族，還是位詩人。他有兩部耗資千萬的夢幻詩劇搬上了舞台，而且大獲成功。戴蒂罕前額十分突出，下巴上翹，但眼睛和嘴巴卻十分漂亮。他說：

「啊，你想到啦？」

「很可能www.hetubook.com.com。」

她問：

「也不全是。這次我是受人之託。」

是的，下一步。白羅看出她為了實現那個抉擇，付出多大的努力；看出美麗富裕、令男人傾倒的她，貪婪的抓取，以填補她空虛的生命。她先是出於英雄崇拜嫁給著名的飛行員，接著又嫁給魁梧的探險家阿諾德．史蒂文森——此君也許與阿瑪斯．奎雷神似，有若阿瑪斯再世。

「阿瑪斯．奎雷對你來說有那麼重要嗎？」

白羅答道：

艾莎說：

「那麼她認為是我的錯囉。」

白羅的視線落在艾莎的雙手上。那是雙美麗但指甲尖長的手，是那種掠奪者會有的手。

「戴蒂罕爵士，我只能向你保證，我會盡可能小心，盡量不讓戴蒂罕夫人難過。我想她一定很脆弱，很容易受到刺|激。」

「根本不會，只有事發時讓人痛苦而已。」

艾莎一副很樂的樣子，沒錯，她真的很樂，假不了的。她答道：

「不，也不能那麼說。但我得承認，我還是有點擔心內人會受到影響。我坦白說吧，多年前內人還年輕時，受過很多折磨，但願她已擺脫當年的陰影了。我相信內人已淡忘那樁慘案了，但如今你又出現，你的問題勢必會喚醒她舊日的回憶。」

「我指的不僅是錢而已。」

「是阿瑪斯和卡蘿琳．奎雷夫婦的女兒。」

「啊，我開始明白——」

「我實在很為難，夫人，真的很為難。」

然而他看見的不再只是一名女子而已。

「請坐，白羅先生。」

艾莎向白羅走過來，彎身拉住他的衣袖，急切地說：

「她年紀輕輕就死了……」

「為什麼？」

「噢！親愛的夫人，還能有什麼目的？還不就是炒炒冷飯，以娛大眾嘛。」

「不，我沒辦法。輸了就是輸了，要是你留不住叉夫，就大大方方的讓他走嗯。我無法了解她的佔有慾。」

艾莎表示：

「你是說，他們請你當犯罪書籍的顧問？」

「你不會反對吧，戴蒂罕爵士？」

他看到了一位沉浸在愛河中的女孩。

「我妻子在等你。」

白羅聳聳肩。

「卡拉．洛曼荃小姐。」

她思索了一會兒，白羅突然覺得戴蒂罕夫人很坦率。也許她會出於必要而說謊，但絕對不會故意撒謊。

當他注視著閨名艾莎．葛里爾的戴蒂罕夫人時，心中就是這麼想的。

她憤憤的看著白羅。

「哼！」戴蒂罕爵士說。

「我從來沒有產生任何感覺，簡直乏味……」

戴蒂罕爵士答道：

白羅的身子向前傾了傾。

艾莎．葛里爾卻留下來獨活了……

接著白羅身後的門關上了，一名瘦高的男子從壁爐邊的椅上站起身朝他走來。

她不耐煩的說：

他大聲說：

「誰呀？」

艾莎用平穩而不帶感情的語調說：

「你不覺得這樣做太過份了嗎？」

「為什麼？哦，我明白了。但是這太荒https://m.hetubook.com.com唐了吧！她不可能還記得什麼，當時她最多不過六歲。」

「她是誰？」

戴蒂罕夫人問：

「長什麼樣子？」

「那是一場可怕的悲劇。」

「這是難免的，女人通常會很想見見私家偵探；男人嘛，則會叫我們滾開！」

「也許吧。」戴蒂罕爵士頓了一下，「寫這本書的意旨是什麼？」

「那兩個傢伙！菲利普蠢透了。默狄思老是跟在卡蘿琳屁股後邊轉——不過他蠻可愛的。從他們的記述中，你不會找到什麼真正有用的東西。」

「你想知道真相嗎？噢，不許你出版，只是提供你參考——」

「是好奇嗎？」

白羅慢吞吞地說：

「想控告我破壞他人的家庭哪？別那麼古板了，要是他和他老婆在一起不快樂，跟我在一起卻十分幸福，那麼何樂而不為？生命只有一次啊！」

「當然是把她送上斷頭台囉。」艾莎．戴蒂罕表示。

「夫人，你確定回憶過去不會使你痛苦嗎？」

「戴蒂罕夫人肯見我，真是太好了。」

「親愛的戴蒂罕爵士，看待問題的方式很多，歷史事件便是一例，拿你們的蘇格蘭女王瑪麗為例吧，很多著作均以她為主角，將她寫成殉道者、放蕩不羈的淫|婦，或頭腦簡單的聖徒、殺人兇手、陰謀家，還有人把她寫成歷史環境和命運捉弄的犧牲品！誰都可以有自己的詮釋。」

門開了。

「是的，是一場可怕的悲劇。」艾莎突然轉向白羅，原本疲倦而死氣沉沉的臉上，竟然散放出一絲活力。「這場悲劇扼殺了我，你懂嗎？它殺了我。從那以後，什麼都不存在了——了無一物。」她聲音一沉，「一片空虛！」她不耐煩地揮揮手，「就像玻璃箱中的標本魚！」

艾莎有些吃驚：

白羅心想：是啊，一點也沒錯。臉皮薄的人也不會死賴在卡蘿琳．奎雷家裏了。

「我妻子什麼都嚇不倒。不知道你清不清楚她為什麼要見你？」

「內人啊，」戴蒂罕爵士答道，「從來沒有提起這個案件。」

艾莎聳聳肩說：

「我從不虛偽！我向來喜歡一句西班牙諺語：『上帝說，要什麼，取什麼，並付出代價。』啊，我就是這樣，想要什麼就去拿，而且我一向樂意付出代價。」

「老爺，您叫我？」

話才說完，對方突然放聲大笑，爵士說：

「沒有你的許可，我怎麼能出版呢？」

「太蠢了！要是卡蘿琳肯講點理——」

白羅平靜地回答說：

「你可嗤之以鼻，卻無法改變人類的本性。謀殺案就像一場戲，人類是很愛看戲的。」

「我懂，我懂……www.hetubook.com.com」

「你這麼說，是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責任？」

「帶白羅先生去見夫人。」

管家是個中年人，他為白羅摘下帽子，接過手杖，然後由一名男僕取走。管家必恭必敬地輕聲說道：

「受誰之託？」

「我願意把事實真相寫下來……」她靜靜想了一兩分鐘。白羅看見她僵硬的臉頰上顯現出年輕的輪廓，生命之潮湧上來，猶如昨日重現。「回憶往事，全部寫下來……讓你看看她是什麼樣的——」艾莎的眼睛一閃，胸脯急劇地起伏：「她殺了他，她殺了阿瑪斯，殺了想活下去、想好好活著的阿瑪斯。仇恨不應掩蓋過愛，但她的仇恨卻比愛還要強烈。我對她的仇恨也是，我恨她，我恨她，恨她……」

「我知道你是來找內人的。」

戴蒂罕爵士說：

「因為我知道，重提當年的事，一定會令你十分痛苦！」

白羅又擺出一副外國老土的樣子，大歎道：

「你想知道什麼？」

「是的，但對事實的闡釋則不然。」

真是一種拙劣的表演，誰異而拙劣的表演——

「先生，請隨我來。」

爵士欣賞的看著他。

「你明白了吧，這書是一定會寫的。我要做的是，確保內容沒有言過其實或扭曲太多。」

白羅說：

「噢，是了，是有個孩子。我記起來了，她應該長大成人了吧？」

她站起身點煙，然後微笑著說：

「有些女人也可能叫你滾蛋喔。」

戴蒂罕夫人緩緩地說：

白羅看著他，愈來愈覺興趣了。他說：

艾莎．戴蒂罕深深吸了一口氣，不屑地說：

「我有什麼責任？我沒什麼好羞恥的，我本可以給阿瑪斯帶來幸福的。」艾莎看著白羅，她的「面具」碎了——突然間，白羅不可思議的看見了畫上的女孩。她說：「要是我能讓你明白，要是你能從我的角度去看就好了。要是你知道——」

白羅打開褪色的信箋。

「而在這個案件中呢？阿瑪斯遭到妻子殺害，這點當然是無庸置疑的。但就我看來，內人在法庭上卻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後來不得不請人偷偷護送她出去，輿論也對她大肆抨擊。」

艾沙轉身回來，手裏拿著一封皺巴巴的信，墨水已經褪色了。她把信遞到白羅手上，白羅猛然憶起自己曾經認識的一個孩子，那孩子把一件心愛的寶貝塞進他手裏，那是她在海邊拾獲、萬般珍惜的一個貝殼。那個孩子就像這樣，站在一旁注視著他。看著他接住自己的寶貝，她是那麼自豪而怯生生，卻又急於知道他的評價。

艾莎搖著頭說：

「我想做的就是這一點。你知道，當時在場的菲利普．布萊克先生打算把發生的一切詳細記錄下來給我看。默狄思．布萊克先生也有此打算。現在要是你——」

她點點頭。這是種奇怪的招認方式，卻令人心生憐憫。

艾莎若有所思地說：

「這話怎麼說，白羅先生？」

「你無法體恤或同情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