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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終有時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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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尼羅河泛濫季第三個月第十四天

三、尼羅河泛濫季第三個月第十四天

她有著非常筆直濃黑的眉毛,銅亮的皮膚,睫毛厚密,幾乎讓人看不到她的眼睛。
「而你確定這是件好事嗎?」
「感謝照亮兩個世界的太陽神雷!」
南翡兒靜靜地站著,唇上掛著一絲笑意——嘲弄而不是討好的笑。
「你供她們吃,供她們穿,她們的幸福完全是你的努力換來的。」
「啊,我母親?是的,是的,當然……」
「讚美索貝克神,涅斯神的兒子,祂讓您水上航行平安!」
「你是說,一個男人供養他的家人不是好事?」
索巴卡愁容滿面地走在他父親和艾匹後面。他附在葉瑪西耳邊低聲說:
伊莎,穿著她最好的打褶亞麻寬袍,以嘲諷的眼光看著她兒子。
「低處的田地都租給了尼克帝——」葉瑪西說到這裏,被他父親打斷。
「要是別人也這樣認為就好了。」
「歡迎歸來,英賀鐵。你回到我們身邊來了——不是一個人,我聽說。」
「難道我在我自己的家裏不能做我高興的事嗎?我沒有供養我的兒子和他們的太太嗎?他們吃的每一口麵包不全都是欠我的嗎?我不是一直這樣告訴他們嗎?」
英賀鐵完成了冠冕堂皇的致答辭,開始比較私人性的寒暄。他擁抱他的兒子。
「他們都是成年人了,至少葉瑪西和索巴卡是,而且不只是成年而已。」
「一點也不會。男人都是傻子。」
英賀鐵站起來,氣憤地來回走動。
英賀鐵裝模作樣地直立起來。蓮梨桑突然覺得:「他竟是個小人兒。我以為他大多了。」
「索巴卡沒有判斷力,他做什麼事都出錯;而且他很魯莽無禮,我不會忍受他這一點。葉瑪西是個服從的好孩子——」
「當然,我本來就打算去——告訴伊莎我會去。」
「我親愛的母親,我不了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伊莎歎了一口氣。
「沒有。」
「土地都怎麼樣了?一切都很好吧?」
伊莎泰然自若地回答:和-圖-書「你一向就是個傻子,英賀鐵。」
「見到你真好,喜妮。你很好、很快樂吧?看到你像往常一樣忠實勤懇,真叫人心裏高興……我優秀的侯里,帳目記得好,文筆清晰!一切都興隆旺盛吧?我確信。」
到處都在喃喃低語:
「這不是虐不虐待的問題。不過,記住,乾草堆容易生火。俗話說:『有女人在的地方不好……』」伊莎頓了頓,然後緩緩說道:「南翡兒是長得漂亮。不過你記住這話:『男人受女人艷麗的肢體蠱惑而成了傻子,然後,看,一剎那間她們都變成了一堆失去光采的廢瑪瑙……』」她以深沉的聲音引述說:「『一點,一滴,就像夢一般,而最後死亡來到……』」
「這真是再真實不過的說法了,」英賀鐵說。「我一直都說你是個聰明人,喜妮。」
「我確信,英賀鐵。在替她守了這麼多年喪之後,也該是你再重新享受生活的時候了。」
蓮梨桑丟下手中的花朵,跟其他人一起跑出去。他們全都匆匆趕往河堤邊的船隻停泊處。葉瑪西和索巴卡已經在那裏,混在一群村民、漁夫和農人當中,大家都興奮地叫喊著,指點著。
「我不是在生氣。我是覺得好笑。這屋子裏會有好戲可看了。不過不管怎麼樣,我告訴你,你下次再到北邊去時,最好把那女孩帶在身邊。」
「你的珠寶和衣服都在這裏。去把它們好好收起來。」
「怎麼樣,喜妮,你認為我的眼光怎麼樣?」
「讚美佩司神,孟斐斯南方之神,祂讓您回到我們身邊!」
「噢,原來你已經聽說了?」
然後,寒暄結束,四周的喃喃聲消失,英賀鐵舉起手示意大家靜下來,他清晰、大聲地說:
蓮梨桑擠身向前,陶醉在一片興奮歡呼聲中。
「啊,我的好葉瑪西,還是一臉笑容,我不在時你很勤勞,我確信……索巴卡,我英俊的兒子,仍然專心尋歡,m•hetubook•com.com我知道。艾匹——我最親愛的艾匹,讓我仔細看看你……站開一點,對了。長大了些,更像個男子漢!多麼高興再擁抱你們!還有蓮梨桑,我親愛的女兒,你又回到家裏來了。沙蒂琵、凱伊達,我親愛的媳婦……還有喜妮,我忠實的喜妮——」
「哼,」她說,「沒有人比老糊塗更糊塗的了。」
伊莎打斷他的話。
「你這樣認為,喜妮?」
「我的兒女、朋友們,我有個消息要告訴你們。如同你們所知道的,多少年來,我就某方面來說,一直是個孤獨的男人。我的妻子——你們的母親,葉瑪西和索巴卡;還有我的姨太太——你的母親,艾匹,都在好幾年前到陰府去了。因此,沙蒂琵和凱伊達,我帶回來一個新妾給你們做伴。你們看,這就是我的姨太太南翡兒,你們要看在我的面子上愛護她。她跟我一起從北方的孟斐斯來,下次我再離開時,她會跟你們一起在這裏住下來。」
「她十九歲——呃,還不難看。」
然後,在婦人們都一起離去後,他轉身面對他的兒子。
圓頂蓋的行李箱正從船上搬運上來。英賀鐵對南翡兒說:
蓮梨桑驚訝地想:「她竟那麼年輕,也許年紀還沒我的大呢!」
「你太喜歡這樣說了,英賀鐵。」
「不要說了,」葉瑪西低聲說。「父親會聽見的。」
「她很美!好美的頭髮,好漂亮的手腳!她配得上你,英賀鐵。我還能再說什麼?你死去的妻子會很高興你挑到這樣的一個伴侶,她會讓你的日子過得十分幸福。」
英賀鐵略微放鬆了一點防衛心理。
一回到家裏,喜妮就到英賀鐵房裏去準備洗澡水。她笑容滿面。
「怎麼啦?有人對你不好嗎?」
「是的,的確是。」英賀鐵歎了一聲說。「我不斷地為他們努力工作。有時候我很懷疑,他們是否了解他們全都虧欠了我。」
是的,一艘有著https://www.hetubook.com.com巨型四方大帆的船正在北風的吹送下快速駛過來。緊接在這艘船後面,是擠滿了男男女女的炊事船。稍後,蓮梨桑已可看到她父親坐在船上,手裏拿著蓮花,有一個人跟他坐在一起,她想是個歌者。
「你要我鼓勵他們懶惰嗎?他們當然要工作。」
堤岸上的叫喊聲增強一倍,英賀鐵朝群眾揮揮手,水手們拖拉著升降索。「歡迎主人」的叫喊聲、感謝天神讓他平安歸來的稱頌聲直入雲霄,不一會兒,英賀鐵上了岸,跟他家人打招呼,禮貌地回應群眾的歡呼。
「你以為這個女孩會為這個家帶來和諧?沙蒂琵和凱伊達會冒火,而且會煽動她們丈夫的怒火。」
「你真是太好了,主人。」她頓了頓,加上一句話:「奴隸已經在浴室裏備好了熱水。你洗過澡換好衣服後,你母親要你去見她。」
「他們最好不要,」喜妮說。「畢竟,她們都必須依靠你。」
「這跟他們有何相干?他們有什麼權利反對?」
「一個男人納個妾有這麼不尋常嗎?」
「珠寶和衣服,你聽見了嗎?北方的收成都跑到那上頭去了。那是我們的利潤啊。」
「但是有時一件事情我得跟他說上兩三遍他才聽得懂。我必須想到每一件事情,無所不想!每次我出門,我都得口授書記,把每一件指示詳詳細細寫下來,好讓我兒子確實執行……我幾乎無法休息,沒辦法睡覺!而現在我回到家裏,總算可以獲得一息安寧,新的麻煩卻又來了!甚至你,我的母親,也否認了我男人納妾的權利。你對我感到生氣——」
「我不懂這有什麼傻不傻的。」
「他們都在為你工作,記住。」
一種幾近於沮喪的感覺在她心頭湧起。
英賀鐵突然顯得有點尷尬。他掩住心中的困惑,很快地說:
「這才像話!南翡兒,沙蒂琵、凱伊達和蓮和圖書梨桑會帶你到婦女活動區去。行李呢?所有的行李都帶上岸了嗎?」
她父親「縮水」了嗎?或是她自己的記憶出了錯?她記憶中的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專橫跋扈,經常挑剔、訓示每個身邊的人,這有時候令她心裏暗自發笑,然而,不管怎麼樣,他總是號「人物」。但是眼前這個矮小、圓胖、自以為了不起的老人,給人的印象卻不是那麼一回事——她到底是有什麼不對勁?她的腦子裏怎麼會有這些不敬的想法?
「你對她非常了解……我也感到我該過過正常男人的生活了。呃,啊嗯,我的媳婦和我女兒——也許她們會不高興吧?」
一家人都吃了一驚,啞口無言地瞠目而視。英賀鐵以有點憤慨的聲音說:「好了,孩子們,快歡迎南翡兒。難道你們不知道怎麼招呼你們父親帶回來的妾室嗎?」
「比『孩子』大太多了!」
英賀鐵——或許心中隱藏著些許不安——故做愉快地大聲說:
「說得對,非常對。」英賀鐵說。
「這是事實。他們全都依靠我,沒一個例外!」
「你應該提醒他們,」喜妮點點頭說。「我,你謙卑、忠實的喜妮,從沒忘記我欠了你什麼。但是孩子們有時候很自私,不會想,自以為了不起,完全不了解他們只是在執行你的指示而已。」
問候語斷斷續續、結結巴巴地發出。
「主人……主人要回來了……」
伊莎笑出聲來,是那種老婦人不屑的尖笑聲。
「她要留在這裏,在我家裏!誰敢虐待她,誰一定會後悔。」
喜妮歎了一口氣。
到處都是一片忙亂、喧噪。廚房已經烘出數百條的麵包,現在正烤著鴨子;韮菜、大蒜和各種香料的味道竄了出來。婦女吼著、下著命令,僕人跑來跑去。
「當然。這屋子裏到處都在傳著這個消息。他們說,那個女孩子很漂亮,相當年輕。」
「你可以從我這裏得到溫情、感激,」英賀鐵說。「而且這裏永遠是你和_圖_書的家,記住。」
蓮梨桑在幫忙編織罌粟花和蓮花花環,興奮、快樂之情在心頭跳動著。她父親就要回家來了!過去幾個星期中,她已不知不覺地悄悄回到舊日生活的軌道裏。起初那不熟悉、陌生的感覺,及由侯里那句話所引發的異樣感覺,她相信,已經不見了。她還是過去的那個蓮梨桑,葉瑪西、沙蒂琵、索巴卡和凱伊達也都還是老樣子。如今,就如同過去一樣,大家都在忙著準備迎接英賀鐵的歸來。已經有人先傳話回來,說他天黑之前會回到家裏。有個僕人被派到河堤上,一看到主人回來就通告。突然他大聲、清晰地傳話過來,叫喊著令人愉快的消息。
「現在不要細說,好葉瑪西,這不急。今晚好好慶祝一下。明天我們再和侯里一起談正事。來吧,艾匹,我的孩子,我們一道走回去。你長得真高,都高過我了。」
英賀鐵坐直身子,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
他邊說邊把一個女人拉向前來。她站在他身旁,頭往後仰,兩眼瞇起,看來年輕、高傲、美麗。
喜妮跪著,擁抱他的雙膝,誇張地擦拭她高興的淚水。
儘管他決心採取高壓手段——他相當清楚南翡兒的來到會引起風暴,至少在婦女居住區是如此——但喜妮跟其他人不同,她是一個最忠實的人。她並沒有令他失望。
英賀鐵板起臉孔,氣憤得口沫橫飛不停辯解。儘管他總是自覺了不起,洋洋自得,但他母親總是能刺穿他自大的盔甲。在她面前,他感到自己變小了。她那近乎全盲的雙眼所透出的微微嘲諷,總是讓他倉皇失措。不可否認的,他母親從不誇大他的能力。儘管他很清楚他的自大不是無謂的,而自他母親個人的母性看法並不重要——然而她的態度總是刺傷他的自尊心。
「不,不,他們並不是有意的……我應該不停地工作,這對他們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我也樂意這樣——不過,差別是在於一句溫情、感激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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