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死亡終有時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死亡終有時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六、冬季第一個月第四天

六、冬季第一個月第四天

「不要再說了!」
蓮梨桑想了一兩分鐘。然後她緩緩說道:
「索巴卡脾氣非常可怕,」蓮梨桑若有所思地說。
「我不懂你的意思,侯里。」
「我記得我們都還是小孩子的時候,索巴卡曾攻擊葉瑪西。葉瑪西比他大一歲,但是索巴卡比他塊頭大,比他強壯。他拿一塊石頭猛敲葉瑪西的頭。你母親跑過去把他們拉開。我記得她站在那裏低頭看著葉瑪西的樣子,還有她叫喊著:『你不應該做這種事,索巴卡,這是危險的!我告訴你,這是危險的!』」他停頓下來,然後繼續說:「她非常漂亮……我小時候就這樣認為。你長得很像她,蓮梨桑。」
「我不喜歡喜妮,我痛恨她那副鬼鬼祟祟的樣子。她對我們大家都這麼愛護關心,然而我們沒有一個人想要她的關心,我母親怎麼會那麼喜歡她,而把她帶來這裏?」
侯里突然惡狼狠地說:
她狠狠地轉過身面對他。然後,她聳聳肩,轉身沿小徑下山去。
她一臉惶惑地看著他,然後望著山谷,她的注意力被其他的東西吸引住。
他再度大笑,他的脾氣平靜下來,然後劈劈啪啪地下山去。
「我害怕……」
「看,」她叫了起來。「南翡兒在跟索巴卡講話。她在笑。噢——」她突然喘了一口氣。「不,沒什麼。我本來以為他要揍她。她走回屋子去了,而他正朝這裏走上來。」索巴卡像暴風雨般地來到。
「神是——祂們是不可思議的力量!」
「是嗎?」蓮梨桑感到愉快,溫暖。然後她問道:「葉瑪西那時傷得嚴重嗎?」
「不,沒有看起來那麼嚴重。倒是索巴卡第二天病倒了,可能是吃了什麼東西。但是你母親說是他的火氣和太陽太熱的關係,那時正是仲夏。」
蓮梨桑顫抖起來。
她喊道:
「原來你每天就是悄悄溜到這裏來,蓮梨桑。」
「沒——沒有。」蓮梨桑說來有點不確定。「你說的是事實,只是我以前從沒那樣想過。我父親是個司祭。」
蓮梨桑滿意地歎了一聲。
她再度看著那條死蛇,然後打了個冷顫,轉過頭去。
「因為你是道地的埃及人,因為你熱愛生命,因為有時候,你感到死亡的陰影和-圖-書非常接近……」
「就這樣?」
「這是孟斐斯的一首情歌。」
「我要到孟斐斯,」卡梅尼唱著,「我要見佩司,真理之神。我要對祂說:『今晚把我的情人給我。』河流是酒,佩司是河邊的蘆葦,沙卡梅是水中蓮,伊亞瑞是花|蕾,尼英定是盛開的花朵。我要對佩司說:『今晚把我的情人給我。天色在她的美貌中破曉。孟斐斯是一盤愛的蘋果,擺在美人面前』…………」
「你真是個小孩子,蓮梨桑。」然後侯里又平靜地加上一句話:「南翡兒正朝這邊走過來了。」
「那只是喜妮自己說的,」侯里冷冷地說。
「是的。」
「她像往常一樣侮辱我!問說我父親有沒有再委託我賣任何木料。我真想掐死她。」他沿著平台走過去,撿起一塊石頭,丟進底下的山谷裏。他又撬開較大的一塊,突然身子往後一躍,一條蛇盤繞在石塊底下,昂起頭。牠身子豎了起來,嘶嘶作響,蓮梨桑看出來是條眼鏡蛇。
有一天她對侯里說:
「願鱷魚把那個女人吞掉!」他大叫。「我父親竟傻到找她當妾!」
南翡兒再度看看四周。
蓮梨桑的雙頰再度感到臊熱。南翡兒冰冷、嘲笑的眼神令她感到不舒服。
「因為這是她的傑作!總是她說的一些話——一些小事情、一些小聰明惹出來的!她就像支趕牛的刺棒。而且她聰明,知道該用什麼話來挑撥。我想是喜妮告訴她的……」
南翡兒狠狠地說:
「對不起,南翡兒,我沒看到你。我剛從外頭明亮的地方進來,而這裏面很陰暗,所以看不清楚。」
「我毫不懷疑你覺得它有利可圖,侯里。你是個好生意人,我聽說。」
「她的雙臂抱滿波斯樹枝葉,她的頭髮柔長飄香。她就像人間地府的公主。」
蓮梨桑回到屋子裏去時,卡梅尼正坐在前廊裏,手裏拿著一卷草紙。他正在唱歌,她停頓了一分鐘,仔細聽著。
「這麼說你明白了……是的,你說的對,蓮梨桑。」
「是的……我有沒有嚇著你,蓮梨桑?」
「為什麼喜妮這麼喜歡南翡兒,跟著她團團轉,說悄悄話,奉承她?噢,侯里,我告訴你,我害怕!我恨www•hetubook.com•com南翡兒!我真希望她走掉。她漂亮,她殘忍,她壞!」
她低頭凝視著牠破碎、扭曲的軀體。為了某種莫名的原因,她感到心裏一陣悸動。
「那麼,蓮梨桑,神和人之間有什麼不同?」
她從南翡兒身邊跑過去,進入內院裏。她聽到那女孩嘲弄的笑聲。然而透過那笑聲,她的心中迴盪著卡梅尼的話聲,以及他兩眼注視著她所唱出來的歌聲……
「我的意思是說,對你來說,一個神只是個男人或女人,他或她可以做出一些男人或女人做不出來的事。」
南翡兒看看四周,顫抖了一下,她的目光掃過供桌,掃過通往靈地的入口和假門。
「你為什麼這樣匆匆忙忙的,蓮梨桑?」
「世界上最要不得的毒蛇。」
索巴卡停頓下來,然後把木棍丟開,大笑起來。
他看著她,輕柔地唱著:
「它對我們大家都有利可圖……死亡總是有利可圖的……」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在說什麼。聽我說,侯里,當我在這裏對你說一切仍是老樣子,甚至沙蒂琵和凱伊達的爭吵也是時,那是事實。但是那些爭吵並不真的是爭吵。我的意思是,沙蒂琵和凱伊達喜歡那樣吵吵鬧鬧消磨時間,兩個女人都沒有真正生對方的氣!但是現在不同了。現在她們不只是彼此說些粗魯、不愉快的話——她們說一些有意傷害對方的話,而當她們說中了讓對方受到傷害時,就感到高興!太可怕了,侯里,可怕極了!昨天沙蒂琵氣得用一根長長的金針刺凱伊達的手臂,而一兩天後凱伊達把一整鍋滾燙的油潑到沙蒂琵的腳上。這種情形到處都有——沙蒂琵罵葉瑪西罵到三更半夜,我們全都聽見她的斥罵聲;葉瑪西一副病懨懨的樣子,好像鬼魂附身一樣;而索巴卡上村子裏去,跟女人在一起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吹噓說他是多麼地聰明能幹!」
「你並不像表面上看來那樣遲鈍,蓮梨桑。原來你也覺得卡梅尼相當英俊?這一定會讓他感到高興的。」
蓮梨桑停頓下來,喘不過氣。侯里對她微笑。
侯里緩緩點頭。
「蛇是危險的動物,然而那條眼鏡蛇看起來多麼美……」
蓮梨桑低聲www.hetubook•com.com說:
她第一次來這裏已是幾個月前的事了,那是出自一種逃離緊密女性世界的心願。她,想要安靜,想要有個伴,而在這裏她兩樣都找到了。她逃避的心願仍然存在,但已不僅僅只是為了避離家庭生活的藩籬,而是為了某種更確切、更令人訝然的原因。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
「可是你卻沒留下來聽?卡梅尼會失望的。」
「是的,這裏是陰暗……」南翡兒停頓一會兒。「外頭愉快多了。在門廊上,有卡梅尼的歌可以聽。他唱得很好,不是嗎?」
她看著他,貓般的嘴扭曲成微笑。
「喜歡我唱的歌嗎,蓮梨桑?」
「我認為你相當討厭,」蓮梨桑衝動地說。
蓮梨桑猛點頭。
蓮梨桑驚奇地注視著他。
「是的,是的,我覺得他唱得很好。」
「你竟然說這種古怪的話!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不要再談死了,侯里!我不喜歡!」
「她對你說了什麼?」侯里好奇地問。
「是的,」侯里滿腹心思地說。「可能是。」
「你說的沒錯,南翡兒,」侯里說。
「你不該這樣。」侯里聲音平靜。「在埃及,死亡是財富的主要來源。死亡給了你身上戴著的珠寶,南翡兒,死亡供你吃供你穿。」
「住手,索巴卡,住手,牠已經死了!」
「為什麼你害怕,蓮梨桑?」他面色凝重地審視著她。
「南翡兒,南翡兒……」
「原來小貓還是有爪子的。」
「我覺得索巴卡——喜歡殺戮!」
「你記得你曾經對我說過,有兩種邪惡,一種來自外界,而一種來自內在嗎?」
「你這樣認為?」
「我很高興她走了,」她孩子氣地說。「你把她嚇著了,侯里。」
「你什麼意思?」
話中一點也沒驚訝的意味。侯里只是在承認一個他已經十分了解的事實。蓮梨桑轉頭注視著他。她緩緩說道:
「現在就發生了——就在下面那棟屋子裏。邪惡來了,從外頭來了!而且我知道是誰帶來的。是南翡兒。」
「後來你說,你指的是危害蔬果作物的病蟲害。但https://m.hetubook.com.com是我一直在想——也是一樣。」
「是的,我記得。」
「你不喜歡情歌嗎,蓮梨桑?」
「我的意思是,英賀鐵是祭祀業業主,一個替人祭祀的司祭,所有他的土地,他的牛隻,他的木料,他的亞麻布,他的大麥,全都是這座墳墓裏的人的祭祀產業。」他停頓一下,然後若有所思地繼續下去:「我們是個奇怪的民族,我們埃及人。我們熱愛生命,因此我們很早就開始為死亡設想。全埃及的財富都投入金字塔、墳墓和祭祀產業。」
蓮梨桑回過頭。他們一起望著南翡兒慢慢沿著斷崖陡峭的小徑走上來。她自顧自地微笑著,嘴裏低聲哼著小調。
他抬起頭對蓮梨桑微微一笑。
當她來到他們這裏時,她朝四周看看,笑了笑。一種開心、好奇的笑。
「你怎麼能這樣說,侯里?我們有很多很多的神,多得我叫不出祂們全部的名字。我們昨晚才在聊,大家都在說各人喜歡的神。索巴卡全心信仰沙克梅神,而凱伊達祈禱的對象是梅斯肯特神。卡梅尼信仰索司神,身為一個書記,這是自然的事。沙蒂琵喜歡鷹頭的賀勒斯神,還有我們本地的墨瑞斯吉神。葉瑪西說佩司神應受崇拜,因為祂創造了一切事物。我自己喜愛伊西斯神,而喜妮則全心信奉我們本地的亞曼神。她說祭司預言有一天亞曼會成為全埃及最偉大的神,所以她在祂現在還是個小神時祭拜祂。還有雷神,太陽神和陰府之神歐西瑞斯,死人的靈魂要接受祂們兩個神的審判。」
「這是什麼歌?」
那天晚上蓮梨桑做了一個夢。
「這些事有些是真的,我知道,」侯里慢條斯理地說。「但是為什麼你怪到南翡兒頭上?」
「全埃及的人都被死亡纏住了!而你知道為什麼嗎,蓮梨桑?因為我們有肉眼,卻沒有慧眼。我們看不出此生之外的生命——死後的生命。我們只能想見已知的延續,我們對神並沒www•hetubook.com•com有真正的信仰。」
南翡兒語氣尖銳。蓮梨桑有點訝異地看著她。南翡兒沒有笑容,她一臉陰霾,肌肉繃緊,蓮梨桑注意到她的雙手掄起。
她突然大叫:
索巴卡抓起一根重重的木棍,憤怒地攻擊牠,而且一棍狠狠打斷了牠的背。索巴卡繼續狠力打著,他的頭往後仰,兩眼冒火,嘴裏喃喃低聲說著什麼,蓮梨桑聽不清楚。
「你這是什麼意思?」
南翡兒笑出來。
「我痛恨死亡!」
侯里慢條斯理地說:
侯里做夢般地說:
蓮梨桑猛然說:
她的語氣帶有惡意,但是侯里不為所動,他平靜、莊重地微笑著。
蓮梨桑養成了幾乎天天上山到墓穴去的習慣。有時候葉瑪西和侯里也在那裏,有時候侯里獨自一個人,有時候一個人也沒有,然而蓮梨桑在那裏總是有一種奇特的解脫、安寧感,一種近乎逃避的感覺。她最喜歡只有侯里一個人在那裏的時候。他的嚴肅中有一某種意味,他不表驚奇地接受她的來到,給她一種奇異的滿足感。她坐在石室入口處的陰影下,雙手抱膝,望著那一片綠油油的耕作帶和泛藍的尼羅河水,以及再過去朦朧交雜的一片淡黃褐色、乳白色和粉紅色。
她瞪大眼睛看著他。
「我喜歡或不喜歡什麼跟你有關係嗎,南翡兒?」
她並沒有真的叫出聲來,一切全都是在夢境裏。她一動也不動地躺著,她的心猛烈跳著,告訴自己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然後她突然想到:「這正是索巴卡昨天在打那條蛇時所說的話。他說:『南翡兒』……」
「而這就是著名的墓地?」
她跟喀尹在一起,在陰府裏的死人渡船上。喀尹站在船上,她只能看見他的後腦。然後,當他們接近日出之處時,喀尹回過頭來,但蓮梨桑看到的不是喀尹而是卡梅尼。在此同時,船首的蛇頭開始翻騰,霎時成了一條活生生的蛇,一條眼鏡蛇。蓮梨桑心想:「這一定是從墓穴裏鑽出來會咬死人靈魂的蛇。」她嚇得全身癱瘓。然後她看到那條蛇的臉變成南翡兒的臉,她驚醒過來大叫:
蓮梨桑臉上飛紅。她快步地走進屋子裏,差點跟南翡兒撞個滿懷。
蓮梨桑沒有答腔。她有股怒氣,一種小孩子的庇難所被發覺的挫敗感。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