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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終有時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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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冬季第一個月第五天

七、冬季第一個月第五天

卡梅尼有點不情願地來到,他的眉頭皺起。
「把卡梅尼找來,」她說。「你跟他一起來。你和他是見證人。」
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轉身朝著屋子快步走去。
「這我擔受不起,南翡兒……你太慷慨了,這麼美麗的手工。」
蓮梨桑現在了解了他的意思。她那句話毫無意義。你無法那麼輕易地評判一個人。在南翡兒殘酷的笑容之後藏著什麼樣的痛苦、什麼樣的悲傷、什麼樣的絕望?蓮梨桑做了什麼,她們有任何人做了什麼讓南翡兒感到受到歡迎?
「我對蓮梨桑沒有任何不滿。蓮梨桑溫柔、軟弱,是個傻瓜,但是她沒有企圖傷害我。這你該滿意了吧?」
喜妮跑過來,停住腳步,叫喊起來。南翡兒打斷她的驚叫。「幫我把卡梅尼找來。告訴他把筆盒、墨水和草紙帶來。有一封信要寫給主人。」
「寫給主人……我明白……」然後她問道:「誰——幹的?」
南翡兒輕柔地笑著。
「我並不是在想——」
凱伊達聽到她孩子的哭叫聲,遂從屋子裏衝出來。她衝向她的孩子,檢視她的傷口。然後她轉向南翡兒。
她很早就起身,走到屋外去。她的腳步如同往常一般,朝著尼羅河移進。河上已經有了漁夫,一艘大船快速地划向底比斯。還有一些其他船隻,揚帆於微風之中。
「你恨我們,我知道為什麼——我們對你不好。但是現在還不算太晚。難道我們,你和我,我們不能以姊妹相待?你遠離了你所m.hetubook.com•com熟知的一切,你孤獨一個人——我能幫你忙嗎?」
南翡兒不耐煩地一笑。
「你在這裏一定覺得非常沉悶乏味。」她緩緩說道。
蓮梨桑心中一陣騷動,充滿了說不出來的欲望。她心想:「我感到,我感到……」但是她不知道她感到什麼!也就是說,她說不出心中的感受。她想:「我想要……可是,我想要什麼?」
「喜妮,你和我的想法一樣……我想我們應該這樣做。」
「你這是在威脅我,南翡兒?」卡梅尼問道。
南翡兒猛然對他說:
「這麼說,我得小心不要傷到這些被寵壞的小鬼?為什麼,她們的母親有這麼關心我的感受嗎?」
南翡兒眼簾低垂,柔聲叫喊著喜妮。
蓮梨桑怯生生地說:「河上船很多。」
南翡兒仍然面帶微笑,她的眼睛瞇起來,如貓一般。
「你不應該這樣,南翡兒!你傷到她了,看,她的下巴碰傷了。」
「也許。」
蓮梨桑慢慢地走向前去,直到站在南翡兒身旁。南翡兒轉過頭來一下,然後又轉回去,繼續望著尼羅河。她的臉上毫無表情。
南翡兒笑了起來,一種短促、有點苦澀難堪的笑。
蓮梨桑靜靜地站著,她的心思緩慢地運作著,但是興趣與了解大為提升。
他憤怒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垂下頭。
「你真是個小孩子,蓮梨桑。」他是這樣說的。
「我認為你是……好了,履行主人給你的指示,寫吧。」
「你給我hetubook.com.com當心,卡梅尼,」南翡兒平靜地說。「我對英賀鐵有很大的影響力,我說什麼他都聽。到目前為止他對你還算滿意——」她意味深長地暫停下來。
蓮梨桑在一旁望著南翡兒,心中仍然在跟一些不熟悉的想法搏鬥著。
「是的,寫吧,」喜妮說。「我對這件事感到傷心,傷心透了。確實應該讓英賀鐵知道。這樣絕對是正確的。不管事情多麼不愉快,人總得對自己負責。我是這樣覺得。」
當南翡兒進入大門越過中庭時,凱伊達的一個孩子向她跑過去,追趕著一個球。南翡兒氣憤地狠狠把那孩子推開,小女孩被推倒趴在地上。孩子大聲哭叫,蓮梨桑跑過去把她扶起來,憤慨地說:
「凱伊達,凱伊達,你不能這樣!」
突然間,她身旁的女孩好像產生了一股憤怒、悲淒、絕望,它們如實物一般放射出來。
「謝謝你,凱伊達,」她說。
「我會照你說的做,南翡兒,不過我想……是的,我想你會後悔的。」
蓮梨桑慢慢跟在她後面。古怪得很,南翡兒的話並沒有令她生氣。那些話為她打開了一道門,讓她看到一座恨與痛苦交織而成的黑色地獄。在她經驗中,那尚是一種她相當不了解的東西。她心中只有一個混亂、模糊的想法:有那樣的感受一定很可怕。
然後她注意到有另外一個人站在那裏看著駛向底比斯的那艘船,這個人有種落寞孤獨的氣質——那靜如止水的模樣透出某種和_圖_書感覺,令蓮梨桑吃了一驚,即使她認出了這個人就是南翡兒。
有一兩分鐘她的臉上毫無表情。蓮梨桑心想,她的眼神出現短暫的軟化。在清晨的靜寂中,在奇異的清朗祥和中,南翡兒彷彿在猶豫著,彷彿蓮梨桑的話打動了她。
「我不想——」
卡梅尼應聲臉紅,他避開她的目光,但是他陰鬱的表情依舊。
她從衣角解下一個鑲金水晶珠寶,放在那婦人的手中。
她想要的是不是喀尹?喀尹已經死了,他不會再回來。她對自己說:「我不要再想喀尹了。有什麼用?已經過去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走開!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好意。大笨蛋,你們就是這樣,你們每一個……」
南翡兒文風不動地站著。凱伊達的巴掌痕清清晰晰地印在她臉上。在眼角處,有一道被凱伊達手腕戴著的鐲子刮傷的傷口,一小滴血流下臉頰。
南翡兒平淡地說:
南翡兒平順地說:
「魔鬼、毒蛇!邪惡的女人!等著瞧我們會怎麼對付你。」
她,蓮梨桑,對南翡兒有什麼了解?根本一點也沒有。昨天當她大叫:「她漂亮、她殘忍、她壞」時,侯里說什麼來著?
喜妮的目光停留在南翡兒臉上。
她說完陷入一片沉默當中。南翡兒慢慢轉過身來。
卡梅尼慢條斯理地說:
她使盡全力給了南翡兒一巴掌,蓮梨桑大叫一和*圖*書聲,並在她打出第二巴掌之前抓住她的手臂。
蓮梨桑突然有點震驚地想到,她們對南翡兒的了解是多麼地少。她們把她當做敵人,一個陌生人,對她的生活或她生長的地方毫無好奇、不感興趣。
蓮梨桑突然想到,南翡兒獨自一個人在這裏一定感到十分傷心,沒有朋友,只有一群不喜歡她的人包圍著她。
「你來的地方,是不是也像這樣?」
「這裏只有死寂,死寂——除了耕種、收割、放牧以及談談農作物、爭辯亞麻布的價格,此外一無所有。」
但是卡梅尼依然遲疑著。他一臉陰鬱,幾近於氣憤。
「誰說的?讓南翡兒自己想一想好了。她在這裏可是勢單力孤。」
「我是在警告你……」
南翡兒以低沉、兇猛的聲音說:
「英賀鐵和我欣賞忠實的人。」
然後她走進屋子裏去。
「時候到了,」南翡兒說。「坐下來,用筆墨寫下我告訴你的話。」卡梅尼仍舊猶豫著。她不耐煩地說:「你所寫下的將是你親眼所看到的和親耳所聽到的——喜妮會證實我所說的一切。這封信必須秘密快速送到。」
蓮梨桑心想:「她跟我一樣年輕——比我年輕。而她卻是那個老人的妾室,那個大驚小怪、仁慈卻有點荒謬的老人,我父親……」
「你竟敢對我說這種話!」
這是奇異的一刻,蓮梨桑事後都還記得這一刻……
南翡兒發出尖銳的笑聲。
然後,逐漸地,南翡兒的表情改變,變得滿佈惡意。她的兩眼冒煙,在她憤恨、和_圖_書惡毒的眼光之下,蓮梨桑退縮了一步。
蓮梨桑所做的夢讓她一直醒著,後來曾經斷斷續續地小睡了一下,但直到天亮,她都沒再好好睡過。她被一種朦朧迫近的邪惡感所糾纏著。
「不,完全不像。我父親是孟斐斯的一個商人。孟斐斯那裏歡樂洋溢,充滿音樂、歌唱、舞蹈。我父親經常出外旅行。我跟他到過敘利亞,到過『羚羊鼻』之外的拜浦若斯。我跟他航行在汪洋大海中的一艘大船上。」她生動、自豪地說著。
南翡兒望著尼羅河出神。南翡兒,孤獨一個人。南翡兒在想著——什麼?
「這實在非常糟,非常糟……當然主人必須知道。」她猛然快速瞄了南翡兒一眼。「是的,英賀鐵確實應該知道。」
蓮梨桑在某種模糊的強迫性善意驅使之下,繼續說下去:
「你是在威脅我,卡梅尼?」
「我不喜歡這樣,」他說。「南翡兒,你最好考慮一下。」
蓮梨桑孩子氣、結結巴巴說道:
「你還記得英賀鐵離去之前的吩咐吧?」
「是的。」
「凱伊達。」南翡兒平靜、回味地微微一笑。
「這我相信,喜妮。你會盡你的責任,卡梅尼也會。而我,我要做我高興的事……」
「是的,」卡梅尼說。
南翡兒傲慢地說:
然而令蓮梨桑惶惑不解的是南翡兒的表情——是的,而且那令她感到害怕。南翡兒沒有氣憤的表情,有的只是她那怪異、耀武揚威的眼神,她的嘴再度彎翹成貓一般滿足的微笑。
卡梅尼古銅色的臉泛上緋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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