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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終有時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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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夏季第一個月第三十天

十五、夏季第一個月第三十天

「我可不怕。」
「如果你能撥出一點你寶貴的時間——」伊莎說著瞇起雙眼仔細上下打量著他。
到了早上,她決定必須找個人談談。她無法獨自承擔這令人困擾的發現。一夜之間,她曾兩度驚坐起來,懷疑自己看到南翡兒充滿惡意地站在她床邊。然而她什麼都沒見到。
「哦,」伊莎說,「總要有人嚐一下,以防萬一。而這個人最好是你,喜妮,因為你這麼樂於為家裏的人奉獻生命。我想這種死亡大概不會太痛苦。來吧,喜妮,看看,肥滋滋的多麼好吃。不,謝了,我不想失去我的小女奴。她正青春洋溢。你已經過了你的黃金時期,喜妮,你出了什麼事不會有多大的關係。來吧,嘴巴張開……很好吃吧?咦,你臉色看起來好綠。你不喜歡我的小笑話嗎?我相信你不喜歡。哈哈,嘻嘻!」伊莎樂得左搖右擺,然後突然鎮靜下來,貪婪地吃起她最喜歡的一道菜。
「伊莎!」喜妮尖聲慘叫。「下了毒!你怎麼能說這種話!這可是從我們自己的廚房裏做出來的。」
不,她需要的是侯里的忠告。侯里,如同往常一般,會知道該怎麼辦才對。他會從她手中把那條項鍊拿去,同時把她的擔憂、困惑一起接過去。他會用他那仁慈、莊嚴的眼睛看著她,讓她立即感到安心下來……
艾匹傲慢地站在那裏,面露微笑,他的頭稍稍偏向一邊,潔白的牙齒咬著一朵花。他看來非常自得,對自己、對生活都感到滿意。
蓮梨桑曖昧地搖搖頭。
她度過了無眠的一夜,不安地在床上翻來覆去,不斷調整頭部睡在頭枕上的姿勢。
「你們下了三盤,而每一次,比較聰明的你,都贏了你父親。」
「這——真的,伊莎,我不記得我說過或沒說過什麼。我實際上並沒有跑去告訴任何人什麼事,這是很可以確定的。不過到處有人在傳話,你自己也知道索巴卡說——葉瑪西也是,雖然說得沒有那麼大聲,也不常說——艾匹還只是個小男孩,那是行不通的。就我所知,卡梅尼可能是聽到他自己說,而根本不是從我這裏聽說的。我從來不說閒話,不過,人的舌頭畢竟就是用來說話的,我又不是聾子、啞巴。」
艾匹凝視了她一會兒。然後他大笑起來——令人不太舒服的笑聲。「你真聰明,伊莎,」他說。「是的,你可能是老了,但是你真聰明。你和我絕對是這家裏最有頭腦的兩個人。你在我們下的這盤棋上https://www.hetubook.com.com佔了先機。但是你看著好了,下一回合我會贏。你自己當心,祖母。」
「我倒是等著看一看,」伊莎說。「同時我把你的話送還給你。讓我給你個忠告,你自己當心。你的一個哥哥死了,另一個差點死掉。你也是你父親的兒子——你可能也會走上同一條路。」
「你的生活是不是就像那樣,祖母?」
蓮梨桑想到這裏,雙頰泛紅,兩眼生出火花。但是她決定不告訴卡梅尼她發現南翡兒的項鍊的事。不,她要告訴伊莎。伊莎昨天的表現令她印象深刻。儘管她是老了,那老人卻具有領悟力,具有精明確實的感知力,這是其他家人所沒有的。
一提到那條項鍊,伊莎就快速地看了四周一眼,一根手指伸向唇間,同時伸出一隻手。蓮梨桑在衣襟裏摸索著,拉出那條項鍊,放在伊莎手上。伊莎拿到視線模糊的眼前,看了一會兒,然後塞進衣服裏。她以低沉、威嚴的聲音說:
「卡梅尼說他是從喜妮那裏知道的。我們都有同感,喜妮總是無所不知。」
「我今天是真的非常忙。我父親到廟裏去了,我得督導每一件事情。」
「不要去管卡梅尼是什麼或不是什麼!你有沒有告訴過他,說反對艾匹加入合夥的人是索巴卡?」
「就這樣,」伊莎閉上眼睛說。「你父親,就像所有差勁的棋手一樣,不喜歡被打敗——尤其是被一個小毛頭打敗。所以他記起了我的話,而且體悟到你確實太年輕了,不能讓你當合夥人。」
然而艾匹完全不受影響。
「我在這屋子裏太忙了,沒有時間跑去告訴別人什麼,更不用說是去告訴卡梅尼了。如果他沒有跑來跟我說話,我是不會去跟他說上一句話的。他是風度翩翩,這你一定也承認,伊莎,不只是我一個人這樣認為。噢,天啊,不!要是一個年輕的寡婦想再找對象,那麼,她通常都會迷上英俊的年輕小伙子——至於英賀鐵會怎麼說我就不知道了。不管怎麼樣,卡梅尼只不過是個低階書記而已。」
蓮梨桑心想:「還有卡梅尼……還有我祖母。」
「小豺狼叫的可真大聲,」伊莎說。
「哈,」伊莎打斷了她的話說,「肥肥的蘆葦鳥送來了,配上韮菜和芹菜做佐料。聞起來美味極了,而且燒得恰到好處。既然你這麼忠心,喜妮,你可以嚐一小hetubook.com•com口——以防萬一被下了毒。」
艾匹把喜妮往旁邊一推,大跨步走出門去。
「那會讓我們的小公雞洋洋得意。他會擺出一副了不得的樣子。他進來吃飯時叫他來找我。」
「你要見我,祖母?」
「我知道。唉,就讓你父親去關心死人靈魂的事吧。我想處理的是這個世界上的事。侯里回來時,把他找來我這裏。有些事情必須說明、討論一下,而我可以信得過侯里。」
而此刻,任何升高緊急性的事件,都要不惜任何代價加以避免。英賀鐵第一件會做的事,是把這件事宣揚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而蓮梨桑有很強的直覺,感到要保守這個秘密——儘管究竟是為了什麼理由,她很難說得出來。
「卡梅尼?」伊莎揚起眉頭,把假髮往旁邊一推,搔著頭皮。「是卡梅尼?我倒覺得這有意思。」
蓮梨桑本來打算去找侯里,告訴他她發現那條獅子項鍊的事。但是如果侯里正在伊西斯神廟裏跟祭司們忙著,那麼此刻是沒有希望跟他獨處了。
「是的。」
艾匹不屑地大笑。
「我記得。我父親和我一起下棋。這又如何?」
伊莎打斷喜妮的唉聲歎氣。
她語氣中的尖酸味道並沒有引起艾匹的注意。
「卡梅尼告訴我的。」
「你真幸運,蓮梨桑。你已經找到了內心的快樂。對大部份的女人來說,所謂快樂指的是來來去去為著一些小事忙碌。是對孩子的關愛和跟其他女人說笑爭吵,還有對男人的時愛時恨。就像一串珠子一樣,她們所謂的快樂是由一些小事情小東西串連起來的。」
「傻孩子,魯莽的孩子。冒瀆死人!我們都嚐到了她的厲害!這樣你再戴護身符也保護不了你!」
「你確實不是,」伊莎說。「舌頭有時候可能會成為武器,喜妮。舌頭可能引起死亡——而且不只一件死亡。我希望你的舌頭沒有引起死亡,喜妮。」
伊莎緩緩說道:
「當然我還有話要說。首先告訴你,這是幢喪宅。你哥哥索巴卡的屍體已經交給葬儀社的人去處理。然而你臉上的表情看來就好像是在慶祝什麼節慶似的。」
「我父親和侯里已經到伊西斯神廟裏去跟莫朱祭司商討寫信給我母親,懇求她出面干涉此事。」
「哎啊,伊莎,你怎麼說這種話!你在想什麼?我確信我從沒說過任何不想讓全世界都聽到的話。我對所有的家人都這麼忠實奉獻,我願意為他們任何一個人死。噢,他們低和-圖-書估了老喜妮的忠心。我答應過他們的母親——」
「你,祖母?」小男孩一臉驚訝,盯著他祖母。然後一陣陰霾改變了他臉上的表情,花朵從他唇上掉了下來。「你為什麼要那樣做?那干你什麼事?」
為什麼她會有這種隱伏的疑心,懷疑卡梅尼和南翡兒是比表面上看來更為親近的朋友?是因為卡梅尼幫過南翡兒煽動英賀鐵跟他的家人決裂?他辯解過他是逼不得已的。但是他說的是實話嗎?那樣說是很容易的事。卡梅尼所說的任何一句話聽來都十分輕易、自然而肯定。他的笑聲是那麼歡樂,讓你也想跟著他笑。他走起路來十足優雅,當他的頭從古銅色平滑的肩頭上轉過來,兩眼望著你,看著你……蓮梨桑的思緒困惑地中斷下來。卡梅尼的眼睛不像侯里那樣令人感到安全、仁慈。它們是強勢的,它們是挑釁的。
「侯里會知道該怎麼辦,」蓮梨桑愉快地說。
「聽我說,喜妮,不要再為艾匹大喊大叫。他也許知道他在幹什麼,也許不知道。他的態度非常古怪。不過你回答我這個問題:你有沒有告訴卡梅尼說,慫恿英賀鐵不要把艾匹列入合夥人的人是索巴卡?」
艾匹咧嘴一笑。
「為什麼?你也威脅、侮辱過南翡兒。」
「保護?我會保護我自己。不要擋住我的路,喜妮,我還有工作要做。這些懶惰的農夫就要知道,有個真正的主人監督他們是什麼滋味。」
「噢,就是尼羅河和埃及,光線的變化還有底下沙灘、岩石的顏色……但是我們經常什麼都沒談。我只是坐在那裏,享受一片寧靜,沒有責罵聲,沒有小孩的啼哭聲,沒有來來去去的吵雜聲。我可以想我自己的事情,侯里不會干擾我。然後,有時候,我抬起頭,發現他在看著我,我們兩個都微微一笑……我在那裏能夠獲得快樂。」
「你在想什麼?」伊莎厲聲問道。
「南翡兒!」艾匹真心感到不屑。
「但是,」伊莎冷漠地說,「喜妮也有錯的時候。無疑的,索巴卡和葉瑪西兩人都認為你太年輕了。可是,是我——是的,我,是我說服你父親不要把你包括在內。」
伊莎露齒一笑。
「大部份是。但是如今我老了,大半時間我都獨自坐在這裏,我的眼力不好,行動也不方便,到這時我才了解到有一種內在的生活和一種外在的生活。可是我太老了,無法再去學習真正的生活之道,因此我只好罵罵我的小女僕,享受剛從廚房裏端出來的hetubook•com•com熱騰騰的食物,品嚐各式各樣的麵包,享用成熟的葡萄和石榴汁。其他的一切都走了,這些還留下來。我最喜歡的孩子如今都已經死了。你父親,願太陽神幫助他,一直是個傻瓜。當他還是個學步的小男孩時,我愛他,但是如今他那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叫我生氣。在我的孫子女當中,我最愛的是你,蓮梨桑。談到孫子女,艾匹呢?我昨天、今天都沒見過他。」
「你不是偽君子,伊莎。你以為我是嗎?你非常清楚在我和索巴卡之間並沒有愛。他盡一切可能的阻礙我、困擾我。他把我當小孩看待,他在田裏分配給我的都是最最羞辱人的小孩子工作。他常常嘲笑我,而且當我父親要我跟哥哥一樣做他的事業合夥人時,是索巴卡說服他不要那樣做的。」
「他在忙著監督穀物貯存。我父親要他負責督導。」
「你常上山到墓地去找他吧?你們都談些什麼,你和侯里?」
他身後傳來一陣刺耳的悲歎聲,喜妮叫喊著跑進來:
「並不是當時,」伊莎說。「不過我給你一個教訓,我漂亮的孫子。女人家採取的是迂迴戰術。如果她們不是生來俱有,就是學到了如何利用男人的弱點。你或許記得,我在傍晚陰涼時候曾叫喜妮把棋盤拿到門廊去的事。」
卡梅尼?想到跟卡梅尼談,令她有種愉悅感。她可以在她腦海裏清晰地看到他的臉——他臉上的表情從挑逗變成感興趣,再變成為她感到憂慮……或者,不是為了她?
「現在不要再說下去了。在這屋子裏談話,有幾百隻耳朵在聽。我昨晚大部份時間都躺著沒睡,一直在思考,有很多事必須採取行動。」
喜妮的聲調降回往常哭訴的基調。
她立即快速地把它放回珠寶盒裏,閤上蓋子,再度把釦子上的線繫好。她直覺要掩藏她的發現。她甚至心懼地回頭一望,確定沒有人在看她。
「而我父親聽你的?」
蓮梨桑把那條獅子項鍊從珠寶盒裏拿出來,藏在衣襟裏。她正藏著時,喜妮匆匆地走了進來。她的兩眼發光,帶著一種有新消息要通告的興奮神色。
「好了啦,祖母,你一定不只是要跟我說這些吧。」
「我家人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有我的想法,祖母。而且我可以向你保證,南翡兒和她的鬼魂把戲嚇不倒我。她儘管把她最大的本事使出來好了。」
「你怎麼會認為是索巴卡說服他的?」伊莎和-圖-書厲聲問道。
有一陣子,蓮梨桑想去找凱伊達談——可是跟凱伊達談也不妥當;她從來就不專心聽別人講話。或許,如果把她引離她的子女——不,這行不通。凱伊達人不錯,但是挺愚蠢的。
伊莎以奇特的眼光看著她。
「想想看,蓮梨桑,這不是很可怕嗎?那個小男孩——那個牧童,你知道,今天早上睡在穀倉旁邊,大家搖他,對著他的耳朵大叫——而現在看來,他好像永遠不會再醒過來了。好像是他喝下了罌粟汁——也許他是真的喝下去了。可是如果是這樣,那到底是誰給他喝的?沒有人,我發誓,而且不可能是他自己喝下去的。噢,我們也許昨天就該知道會怎麼樣了。」喜妮伸手摸摸她身上戴著的眾多護身符中的一個。「亞曼神保佑我們對抗陰府的惡魔!那個小男孩說出了他所看見的事。他說出他是怎麼看到『她』的。因此她回來給他喝罌粟汁,讓他永遠閉上眼睛。噢,她非常有法力,那個南翡兒!她出過國,你知道,離開過埃及。我敢發誓她一定懂得所有外地的原始魔法。我們待在這屋子裏不安全,我們沒有一個人是安全的。你父親應該殺幾頭牛獻給亞曼神——必要時殺上一整批——這可不是節省的時候。我們得保護自己。我們必須向你母親祈求——英賀鐵正計劃這樣做,莫朱祭司這樣說的。給死人一封莊嚴的信。侯里現在正忙著起草信的內容。你父親主張寫給南翡兒,向她懇求。你知道,就是什麼『南翡兒在上,我曾經對你做過XX壞事』等等。但是如同莫朱祭司所說的,這需要比那更強的手段。你母親亞莎伊特是個偉大的女士,她舅舅是縣官,而她哥哥是底比斯大臣的主僕。一旦她知道了,她一定會想辦法處理,絕不會讓一個小妾毀掉她親生的子女!噢,是的,我們會讓正義伸張。如同我所說的,侯里現在正在起草寫給她的請願書。」
「好的,伊莎。」
她該去找她父親嗎?蓮梨桑對這個念頭不甚滿意,搖了搖頭。她兒時的信念——相信她父親是全能的信念,已經差不多全部消失了。現在她了解到,在危機來臨之時,他是多麼容易崩潰。他只是個沒有任何真正實力、愛空擺架子的人。如果葉瑪西沒有生病,她可能會告訴葉瑪西,儘管她懷疑他是否能提供任何實際可行的意見。他或許會堅持要她把這件事告訴英賀鐵。
看到這條項鍊,令蓮梨桑魂飛魄散。
「其餘的,蓮梨桑,保持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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