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池邊的幻影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池邊的幻影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四章

第四章

「我們想讓你好起來。」他說,並衝著她微笑。
起初是不情願,但接著他就滔滔不絕地回答她的問題。沒多久,他在屋裏大步地走來走去,口若懸河地說了一大堆專業上的演繹和猜測。有一兩次他停下來,試圖把問題簡化,並做出解釋:
(「我想回家。」好一個荒謬可笑的句子,一點意義也沒有。)
「出色?聽著,荷立塔,我無法忍受這件事。你給我離吉妲遠點兒。」
無論如何,大約一個小時之後,他都將驅車離開倫敦,忘記那些帶著淡淡酸臭氣味的病人……嗅著木柴不斷冒煙的味道,還有松香,還有略顯濕潤的秋天樹葉……汽車將會行駛得很平穩,毫不費力地加速。
芝娜,今年九歲,有著一張漂亮而無表情的面孔,抱怨道:
他過於自負——他曾自以為他已經避開了所有的障礙。
「喂,這是什麼?」
然後他倒在床上便睡著了——睡得就像死人一樣。
「是的,是的,致死量反應應該呈陽性。我明白,繼續吧。」
那是.一件可愛的東西——技巧高超,就像荷立塔所有的作品,它將吉妲理想化了。很明顯地,吉妲非常喜歡它。
「那是荷立塔的作品嗎?它沒有任何意義,一點兒意義都沒有,我不明白她怎麼開始塑這類東西的。」
「感覺很不舒服,是嗎?」
因為荷立塔喜歡車。一說到車,總是帶著豐富的感情,而那種感情是其他人用來讚美春天或第一片雪花的。
但事情不會如願,因為他腰部的輕微損慯,不得不讓吉妲開車。然而,上帝保佑,吉妲根本不懂開車!每次她換檔時,他都保持沉默,緊咬牙關,努力不發一語。因為他知道,按照以往慘痛的經驗,只要他一開口,吉妲立刻就表現得更糟。真奇怪,沒人教得會吉妲換擋——甚至荷立塔也不行。他曾經請荷立塔教她,心想荷立塔的熱忱也許有所幫助。
「你創作了一件相當可怕的東西,荷立塔!」
無論如何,這都是一道熱騰騰的美味。
約翰.克里斯托又坐回診療室的椅子裏,一隻手在面前的桌子上輕輕敲擊。他意識到樓上的午餐已經準備好了,但他依然無法強迫自己站起來。
實情是,他根本完全不合邏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你不同,約翰。你——能洞察事物。」
「你知道,必須得出一種藥物反應——」www.hetubook.com.com
「坦白說,你真的認為……吉妲會從這座肖像中認出她自己嗎?」
「不,不,你真好,荷立塔。」他的目光轉向書架,「如果你對這些事情感興趣,我可以給你一些合適的東西讀一讀。」
荷立塔緩慢地說:
他停了下來,盯著一座大約五英尺高的木頭人像。
「看到它?我當然看到了。就在這裏。」他將一根指頭點在那寬廣粗厚的頸部肌肉上。
「我對這些事並不感興趣,我感興趣的只是你,約翰。」
對她的作品也一樣。他意識到她的作品是出色的,他承認這一點,並痛恨這一點——而這兩種感情總是同時發生。
他還不習慣這樣。吉妲待他極為熱心,而維若妮卡則是除了自己之外,從不考慮其他事。但荷立塔卻有一種本事,她可以把頭往後一仰,瞇著眼,帶著些許突然的溫柔和半嘲諷意味的笑容,好像在說:「讓我好好看看這個名叫約翰的可笑人物……讓我再靠近點看看他……」
他直接去找荷立塔,掛了個簡短的電話給家裏,表示自己必須出外診。他大步走進雕塑工作室,把荷立塔緊緊摟在懷中,用一種在兩人之間新湧現的激|情緊緊擁抱她。
「你的意思是,你毫不在乎別人。你不在乎吉妲——」
「她在看什麼——看著誰?在她眼前的是誰?」
接著,大約十天後,吉妲興高采烈地向他展示一尊小石膏像。
「繼續玩你的把戲吧,你這個卑鄙的傢伙!」她突然咧嘴笑了。「我不介意,上帝保佑你。你繼續吧,醫生!總得有人成為第一個,事情就是這樣的,不是嗎?我曾經燙過頭髮,當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這在當時可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結果,我看起來真像個黑鬼,連梳子都梳不開頭髮了,但我覺得那件事挺有趣的。你能從我身上找到樂趣,我能忍受。」
「我有一本書!」
「是的,我認為……」
但另一方面,他又的確非常討厭冷掉的食物。
「我很納悶你是否看到它……」
她的腦子艱難地轉了一圈又一圈……就像一隻困在陷阱裏的野獸。
「這是為國際聯展創作的,一件梨木作品,名叫『崇拜者』。」
他從不知這種爆發會在什麼時候突然降臨到他身上。
如果約翰再耽擱一會兒,這盤肉就將變冷、凝結,那可就糟了。
「因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我想把病治好。我媽媽活到八十八歲,老祖母過世時候也已經九十歲了。我們是長壽家族。」
「你就是沒有人性。」
「什麼書?誰寫的?」
「他真是漂亮,約翰,聽聽引擎一路上發出有力的聲音!」(因為荷立塔的車總是男性的。)「他只用三檔就能爬上貝爾山,完全不用耗盡全力,毫不費力地,聽!他空檔慢轉多麼平穩。」
克柏翠太太,他想,她比她們強很多。上星期有一天下午,她的情況糟透了。他對實驗中的藥品反應非常滿意,那時她已經能夠承受千分之五的劑量了。但緊接著,她體內的毒性開始驚人地上升,另外,致死量反應的結果也從陽性轉為陰性。
「你為吉妲塑那個愚蠢的塑像到底是為了什麼?你這麼做實在不足取,畢竟,你通常都會創作出一些高雅的東西。」
荷立塔微微顫抖著。
她說:
「我只是想了解一些你所用的術語。只要理解你所說的,你就不用老是停下來做解釋,如此而已。繼續說吧,我完全明白你所說的。」
「硼鹽燃燒產生綠色的火焰,而鈉鹽的火焰則是黃色的。」
吉妲心不在焉地越過桌子,看著他佈滿雀斑的國字臉。她對他所說的事情一無所知。
在桌子的另一邊,她十二歲的兒子特倫斯說:
「這很重要嗎?」
約翰.克里斯托讚賞地說:
「你不認為,荷立塔,你應該多重視我一些,暫時忘掉那輛該死的車一下子!」
吉妲搖了搖頭。
約翰尖銳地說:
他把著她的脈,他充沛的活力感染著那在躺在床上喘息的老婦人。
「什麼?」每當一想起此事,他的震驚仍未平息。「你?」
「我累了,」他唐突地說,「天啊,我累了。」
「我認為它並不糟糕,吉妲好像十分滿意。」
整個世界都濃縮在這盤正在冷卻的羊腿肉。
她走向那個小書桌。他則對此嗤之以鼻。
「你知道嗎,媽媽?」
是的,他當時非常不禮貌。但幸運的是,吉妲沒有意識到,她看上去對此十分高興。他懷疑荷立塔對她——吉妲那種不真誠的好意,也許是在暗示吉妲喜歡做模特兒之類的事情。
「就是這個該死的頸部!我無法忍受,荷立塔!我無法忍受。你難道不明白這是件不可原諒的行為?」
她的眼中迅速閃過了一種因受驚而m.hetubook.com.com產生的困惑。她從他的臂膀中掙脫出來,為他沖了一杯咖啡。當她在雕塑室裏來回走動的時候,隨口問了一些問題。「你是,」她問道,「直接從醫院來的嗎?」
「你簡直棒極了。我希望我所有的病人都像你一樣。」
他沒再開口,畢竟,他不想毀掉吉妲的歡樂。但他後來有機會遇到荷立塔,就坦白地談到此事。
但那卻是荷立塔令他時常感到震驚的東西。這種突然的新發現,使他慌亂——她能夠嘲笑他。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說。
最後他突然猛烈地爆發:
那個老朋友躺在那兒,有些憂鬱,喘息著,用她那不懷好意、不屈不撓的目光凝視著他。
「無恥!」
他想:「哦,上帝,不會有那樣的事了。再也不會有那樣的事了!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他總是對自己這種突然的爆發感到羞愧。
他心情沉重地離開了,他懷疑自己的能力。他曾經那麼確信自己的方法是對的,他在哪兒出了錯呢?如何消除毒性,並保持荷爾蒙的用量……
「你並不常浪費時間做這種東西——」
「我確實認為它十分迷人,約翰。」吉妲說。
他不想談論醫院。他只想和荷立塔做|愛,並且忘掉醫院,忘掉克柏翠太太,忘掉里奇微氏病以及所有的事物。
有一天吉妲對他說:「荷立塔邀請我去做模特兒。」
荷立塔迅速地回答:
但另一方面,最後一個病人已經走了,約翰可能馬上就會上樓,如果她把它送回廚房的話,午飯就得延後——而約翰是那麼不耐煩。「你當然知道我就快回來了……」他的聲音會帶有那種她既熟悉又害怕的壓抑的憤怒。而且,羊腿肉再加熱也許會煮過頭,變得乾澀——約翰厭惡太老的肉。
「當然,這不同於她那些抽象的作品——但是我認為它很好,約翰,我真的這麼認為。」
「你說對了,我覺得糟透了。情況不太對,是不是?你千萬別介意,千萬別灰心。我還能承受,我能!」
他嚴厲地問:
她腦袋裏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那種不幸和急切的感覺加深了。
他突然希望自己從未認識維若妮卡,從未與吉妲結婚,從未遇到過荷立塔……
當他醒來時,發現荷立塔在晨曦中正對著他微笑,正在為他泡茶。他衝著她笑了一下。
「這是一個化學實驗,」特倫斯用心不在焉的語調回答和-圖-書,「非常有趣。」
「知道什麼,親愛的?」
「那不是糟糕的藝術品,約翰,那只不過是一座小肖像——沒有什麼壞處,而且一點兒也不誇張做作。」
在診療室樓上那間套房的餐廳裏,吉妲.克里斯托正注視著一盤帶骨的羊腿肉。
荷立塔慢慢地說:
「斯科貝爾?斯科貝爾的見解不對,他打從基本理論就不正確了。如果你想讀的話——」
「那麼,」他懷疑地說,「記住,斯科貝爾的說法不可靠。」
聖米格爾……藍色的海水,含羞草的味道,筆直鮮紅的火把蓮,酷熱的陽光、塵土,那種因愛和煎熬而產生的絕望……
她大笑著。他不理解為什麼他對斯科貝爾的責難竟使她如此開心。
「你不能讀斯科貝爾的書。」他拿起那本引起討論的書,「他是個江湖郎中。」
「你怎麼知道致死量反應?」
接著,他突然感到疲憊不堪。現在他都搞清楚了,明天早晨他將繼續治療。他會打電話給尼爾,告訴他同時將兩種配方混合在一起試試看。他發誓,這次他不會失敗的!
「是的,我明天就去雕塑工作室。」
「別傻了,約翰。那就是為什麼我要塑那座小肖像的原因。我想取悅吉妲,讓她高興。我不是沒有人性的!」
「是的,我想是吧。但當你很想要某些東西,就像我一樣時,你只能設法得到它們。」
「是嗎?」
「我認出了它,不是嗎?」
她是應不應該把它送回廚房加熱呢?
「這就是你邀請吉妲的原因?你怎麼敢這樣?」
「她究竟為什麼要請你?」
這就和她觀看她的作品——或是一幅畫時——一模一樣,那是一種超然的態度。他不想讓荷立塔表現得如此超然,他希望荷立塔只想著他一人,不希望她的思緒游離於他之外。
約翰不情願地看著它。第一次,他的怒氣與憎惡臣服在興趣之下了。一座奇怪的恭順的肖像,一座向看不見的神祇奉獻崇敬的肖像,它的臉孔上揚著——盲目、沉默,充滿了極度強烈、狂熱的奉獻之情……他說:
「拿我當白老鼠,是不是,親愛的?做實驗——挺不錯的事。」
「我想吃飯,媽媽?」
他繼續談論著。他一連談論了兩個半小時,回顧那些挫折,分析各種可能性,列出合理的理論。他幾乎沒有意識到荷立塔的存在,然而,不只一次,當他躊躇的時候,她便機敏地推他一把,讓他幾乎未和*圖*書曾停頓就繼續說下去。他現在又有了興趣,而且他的自信又悄悄地溜了回來。他曾是正確的——理論的主軸是對的——消除中毒症狀的方法不止一種。
他和她最激烈的一次爭吵就是因為這點。
「關於鹽類。」
她望著他。他緊緊地盯著它看,接著……突然地,他脖子上的青筋爆起,並狂怒地質問她:
荷立塔點點頭。
「稍候一會兒,親愛的,我們必須等你父親。」
「難道你不懂嗎?難道你感覺不到嗎?你那平常所具有的敏銳到哪兒去了?」
「我們可以開動了,」特倫斯說,「爸爸不會介意的,你知道他吃得有多快。」
(「事實上,這正是你對吉妲不以為然之處,」他內心的精靈又一次冒出來說。)
切羊肉嗎?但她從來不記得該從哪邊下刀。如果刀下錯的話,約翰總是很惱火。而且,吉妲絕望地想到,每當她切肉的時候總會切錯。哦,天哪,肉汁正在變涼,上面已經結了一層膜……他現在就要上來了。
她打斷了他。
荷立塔遲疑了一下。她的聲音中有一種古怪的語氣,她說:「我不知道。但我想……想必她是在看著你,約翰。」
「吉妲不會知道的,沒有人會知道。你很清楚,吉妲絕不會從這件作品中認出自己——也沒有任何人能。況且這不是吉妲,這不是任何人。」
「你不明白,約翰。我認為你永遠也不會明白……你不了解想要某種東西是什麼樣的感覺,天天看著它!那頸部的線條、那些肌肉、頭部向前傾的角度、下巴周圍的厚實感。每次我看到吉妲,就一直看著它們,想得到它們……最終我不得不擁有它們!」
「吉妲是很高興,她當然會,吉妲分不清藝術和一張彩色照片之間的差別。」
吉妲心煩意亂,眼睛瞟向鹽罐。是的,鹽和胡椒粉都在桌子上,很好。上星期露意絲忘了放,結果惹惱了約翰。總是有什麼事……
「是的,這就是我想要的頸部和肩膀,還有那厚重前傾的線,以及那份屈從與那種恭順的目光。出色極了!」
就在那時,走在聖克里斯多佛醫院的樓梯上,一陣突然湧上心頭的絕望和倦怠困擾著他——一種對冗長、緩慢、沉悶的醫務工作的厭惡。他想起了荷立塔,突然地想起了她,但不是她這個人本身,而是她的美貌和清新,她的健康和她那光芒四射的活力——還有她頭髮散發出的那種淡淡櫻草花香。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