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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卡索小姐很快就忙完了。」艾弗蕾芝夫人說。她的笑容現在變成了暗送秋波。

一個淺茶色頭髮、看起來脾氣很壞的女人，拿著大包小包出現在更衣室的門前，走了出來。米琪，穿著一條樸實無華的黑裙子，為她打開了門。她顯得蒼白而不快。愛德華開門見山地說：

然後他也隨著她坐進了車裏。

「讓我們回去，粗魯無禮地對付艾弗蕾芝夫人吧。」

米琪鼓起勇氣說：

他們吃了橙香薄捲餅，接著侍者為他們端來咖啡。愛德華用勺子攪動著咖啡裏的糖。

米琪冷冷地說：

愛德華以平靜而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說：

「為什麼你要跑這一趟，說這些話？你不是認真的。你認為我在過了一個地獄般的上午之後，被提醒世界上還有安斯威克這樣的地方，就會輕鬆些嗎？你認為我會感激你站在那兒，嘮嘮叨叨地說你是多麼願意帶我離開這一切嗎？你說的這些都是甜美卻不真誠的，你的話沒有一個字是認真的。難道你覺得我會出賣自己的靈魂，趕搭兩點十五分去安斯威克的火車，逃離每一件事情嗎？光是想起安斯威克就讓我難過，你明白嗎？你是善意的，愛德華，但你是殘忍的！說這些，只是說說而已……」

由於艾弗蕾芝夫人特別強調朋友關係，讓愛德華變得畏畏縮縮，只能無助地站在那兒等待。

「噢，那麼，為什麼你不真的這樣做呢？有這麼多計程車！」

站在外面的月光中，他吃驚地發現，荷立塔再也不是從前熟悉的荷立塔——他曾愛了那麼久的女人。他感到突然來襲的恐懼，他既定的生活模式更進一步的受到擾動。小米琪也是安斯威克的一部份——而她已經不再是小米琪了，而是一個勇敢無畏、眼神悲哀、他從不了解的成年人。

對於米琪這個自由、快樂、直言不諱的女孩來說，她就是不得不接受對方的態度，不得不屈服，她顯然屈服於電話線另一端的粗魯、無禮。這完全錯了，整件事都錯了！而那時，在他表達關懷時，她坦白地向他陳述了那個不愉快的事實：一個人得保住自己的飯碗，工作不是輕易就能找到的；而且，得卑躬屈膝才能保住飯碗這件事，使人們所負擔的不快，要遠遠多於完成一項份內的任務。

他們沉默地坐著。米琪的嘴唇緊緊地閉著，她的目光是挑釁、反抗的。愛德華直直地注視著前方。

不，ｗww•hｅtｕbook•cｏm•ｃoｍ不要綠寶石。

「為我挑選。」她對愛德華說。

艾弗蕾芝夫人正打算調侃他幾句時，門打開了。一個看起來很富有的女人，帶著一條小北京狗走了進來。艾弗蕾芝夫人的商業直覺讓她向那個新客戶迎了過去。

現在，艾弗蕾芝夫人離開了那個矮胖的顧客，走向愛德華，探詢地看著他。

「那麼好吧，去他的。你將會搭乘兩點十五分開往安斯威克的火車！」

「我們不能坐兩點一刻的那班車，」然後他拍拍玻璃，對司機說：「去伯克利餐館。」

他立刻因困窘而變得手足無措。兩個銀色頭髮、聲音尖銳的女孩，正審視著一個陳列櫃裏的衣服，一個棕黑色皮膚的女售貨員正在為她們服務。在商店最裏面、一個塌鼻子、棕紅色頭髮、聲音刺耳的小個子女人正和一個矮胖、迷惑不解的顧客為了更換一件晚禮服的事起爭執。從一個鄰近的更衣室裏傳出一個女人高昂、不滿的聲音：「可怕，真可怕！難道你不能拿一些合適的衣服給我試穿嗎？」

「對不起，我剛才站在人行道上，就像一個潑婦那樣辱罵你，」她說，「但是你知道的，愛德華，你真讓人生氣。」

他注視著她，對她突如其來的怒火很吃驚。

「我再去看看。我想您不會喜歡綠色的吧，夫人？還是這件桃色的？」

「帕丁敦車站。」

「這就是你，愛德華。總是牢記實際的一面。衝動並不能把你帶得很遠，不是嗎？哦，剛才只是一個美夢。」

當他們在牛津大街停下等綠燈時，米琪鬧彆扭地說：

「我想親自來看看。我一直很擔心。」他停了一下，然後爆發了，「天哪，露西絕對不會對一個洗碗碟的女僕那樣說話。你忍受這些粗暴和無禮是場錯誤。天哪，米琪，我願意帶你離開這一切，去安斯威克。我要叫一輛計程車，把你塞進去，現在就帶你走，搭兩點一刻開的火車去安斯威克。」

「難看，太難看了！不，我不再看任何東西了。根本是浪費時間——」

「小心點兒！你怎麼這麼笨。你扯到我的髮網了。」

「是的，我曾經向荷立塔求過三次婚，每次她都拒絕了。荷立塔知道她不需要什麼。」

「我是來帶你出去吃午飯的。」

愛德華喜歡生活在過去，以及總是不放心地將「現在」當作某種未經檢驗之物，這使他遲遲未將ｈeｔubook.ｃoｍ.ｃoｍ米琪視為獨立謀生的成年人。

現在是一點過十分。

愛德華簡短地說：

愛德華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啊，我能問一下——哈卡索小姐在這裏嗎？」

直到那時，愛德華才模模糊糊地接受了這個事實，有很多年輕女人現今都是有「工作」的。如果他以前曾思考過這方面的問題，一般來說，他一定會認為她們有工作是因為她們喜歡工作，這能使她們的獨立感得到滿足，並為她們的生活帶來一種樂趣。

血色湧上了愛德華的脖子。他希望米琪把衣服扔到那個討厭的女人臉上，但她卻小聲說：

「上帝，」他說，「你不得不忍受這種事嗎？我聽到那個該死的女人在簾子後面對你說的話。你怎麼能忍受，米琪？你為什麼不把上衣扔到她的頭上？」

「親愛的愛德華，你真的很好。」

「但我認為……荷立塔——」她停住了。

正是在空幻莊園的那個晚上，他從荷立塔那兒受到打擊，冰冷而顫抖地走進屋子，當米琪跪著點燃火爐的時候，他才第一次發現米琪不是一個可愛的小孩，而是一個女人。這曾是一個令人沮喪的發現，曾有片刻他感到自己失去了某種東西——某種屬於安斯威克的寶貴的一部份。他當時衝動地說出了那種突然升起的感情，「我希望能夠更常見到你，小米琪……」

米琪穿著外套再次出現了，她挽著他的胳臂，愛德華帶她走出了商店，來到了街上。

除了直覺外，愛德華對女人的衣服一無所知，但他精明地意識到，所有這些在櫥窗中展覽的衣服，都是一些華而不實的東西。不，他想，這個地方不值得她久留。某個人——也許是安卡德夫人——必須做些什麼來改變這個現狀。

他溫柔地說：

「你真的很喜歡安斯威克，是嗎？」

直到計程車在艾治威爾路向左拐入康橋巷的時候，愛德華才突然恢復了他慣常的態度。他說：

米琪苦惱地瞥了一眼鐘。

從那時起，他的頭腦便亂成一團，為自己從未關心過米琪的幸福和安寧而深深陷入自責。想到她在艾弗蕾芝夫人的女裝店裏，做著與她興趣不符的工作，他就更加擔心了。最後，他決定親自來看看她工作的女裝店究竟如何。

「如果你願意，現在就可以走，哈卡索小姐，你的朋友在等你。」

愛德華從未想過，事實上，從早晨九點到下午六點、中間一小時和圖書午休時間的工作，把一個女孩完全和有閒階級的娛樂和消遣截然分開。除非米琪犧牲自己的午休時間，否則就不能去參觀畫廊；她不能去聽下午場的音樂會；不能在某個美好的夏日外出郊遊，或是在一個遠些的餐館悠閒地吃一頓午飯。只能把去鄉間的遠足定在星期六的下午和星期天，在一個擁擠的餐館或小吃店急匆匆地吃完午飯，這對愛德華來說是一個新奇而不愉快的發現。他非常喜歡米琪。小米琪——這就是他如何看待她的。她羞澀，但好奇地睜大眼睛，來到安斯威克度假，起初很少開口，但接著就在熱情和關愛中打開了閘子。

米琪大笑著。

計程車猛地動了一下，又前進了。

在珠寶店黯淡的光線下，米琪和愛德華彎腰看著許多閃閃發亮的訂婚戒指。一個謹慎的售貨員善意地注視著他們。

她繼續著，她的怒火爆發了：

「這似乎是那麼地不尋常——就這樣輕易地得到前往天堂的邀請，在伯克利餐館！」

「別難過，愛德華。你到底為什麼要來這裏呢？為什麼不打個電話？」

「我喜歡這個。」

從更衣室裏傳出了尖銳高昂、令人憎惡的聲音。

愛德華笑了。

米琪有一兩次欲言又止，然後她說：

米琪歎了口氣。

艾弗蕾芝夫人的眉毛揚了起來。但她同時看到了愛德華身上那套薩維爾．羅設計剪裁的服裝，她擠出一絲比她大發雷霆時更令人討厭的笑容。

「你指的是什麼，愛德華？」

愛德華推開一個天鵝絨墊著的碟子，說：「不要綠寶石。」

在努力克服了羞澀之後，愛德華挺直了他那略微下垂的肩膀，走了進去。

「我在提議你嫁給我，米琪，我知道這不是一個非常浪漫的求婚。我是一個遲鈍蹩腳的人，我知道這點，而且我不是很擅長處理事情。我只會讀書和到處閒晃。但即使我不是一個十分令人開心的人，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並且我認為安斯威克本身將會——將會彌補我不少缺陷。我認為你在安斯威克會幸福的，米琪，你願意去嗎？」

他彎腰湊近了他們面前的碟子，揀出了一枚鑲著一顆鑽石的戒指。那不是一顆很大的鑽石，但卻是一顆散發著美麗光采和火焰的鑽石。

接著他聽到米琪那柔和的低語——一種順從而具有說服力的聲音：「這種暗紫紅色的衣服真的非常好看，我認為它很適合您。如果您能夠試著穿上的話—www.hetubook.com.com—」

艾弗蕾芝夫人大方地說：

米琪停了下來。她佯裝絲毫不感興趣。她和那些試衣服的顧客過了一整個乏味的上午，而她伺候的那些夫人們絕大多數都是仗勢欺人的傢伙。她帶著一陣突然湧上的怨恨，數落著愛德華：

她的手從他的手中滑落，並向他露出了熟悉的笑容。

「我當然想。有很多次，特別是在夏季大特賣，酷熱夏季週末的尾端時，我擔心某天我會確切地告訴每一個人，他們的行為真讓人受不了——而不是『是，夫人』『不，夫人』『我來看看您是否還需要些什麼東西，夫人。』」

「戒指？」

愛德華．安卡德遲疑地站在舍芙貝利大道洶湧的人潮之中。要踏入那幢金字招牌上寫著「艾弗蕾芝夫人」的建築物，令他很緊張。

「你沒拿任何行李，小米琪，沒拿睡衣、牙刷，還有在鄉間穿的鞋子。四點一刻還有一班，你是知道的。現在我們要吃午飯，仔細討論一下。」

「我們必須談安斯威克嗎？沒有搭乘兩點一刻的火車後，我還繼續活著，而且十分清醒，關於四點一刻的那班火車沒有任何問題——但請不必老提起這件事了。」

他容光煥發。他把手放在她的手上片刻。

「但難道你不想把東西扔向那種女人嗎？」

他們幸福地坐在那兒。愛德華付了賬單，並加上一份數量驚人的小費。餐館裏的人開始逐漸稀少。

他揚起手杖，攔住了一輛路過的計程車。它在路邊停了下來。愛德華打開車門，而米琪，有些暈眩地鑽了進去。愛德華對司機說：

「十分抱歉，夫人。」

在他們吃完雞之後，米琪歎了口氣，然後說：「我應該迅速趕回店裏了，我的午餐時間到了。」

「我似乎在逼你履行你脫口而出的謊話。」

「不，我想你得回去辭職，或是遞上你的辭呈，不管你怎麼稱呼它。然後，你不要再在那兒工作了，我不能忍受。但首先我認為我們最好去邦德街上找一家賣戒指的商店。」

「今天你要享受正常的午餐時光，即使我不得不回去，買下那家店裏一半的衣服！」

愛德華開了一張三百四十二鎊的支票，然後走回米琪的身邊，對她微笑著。他說：

愛德華懷疑地盯著櫥窗裏的一件配上金色窄腰帶的黑色洋裝，以及一些樣式放蕩、過於窄小的針織外衣，還有一件鑲著相當俗豔彩色花邊的晚禮服。

米琪抹去了心口上那微小針刺般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疼痛。

他們肩並肩愉快地走進伯克利餐館，找了一個靠窗的桌子，愛德華點了一份豐盛的午餐。

米琪小聲說：

「不，我不是在建議我們搭四點一刻的那班車。我是在提議你去安斯威克，米琪，我是在建議你永遠待在安斯威克……也就是說，如果你能夠忍受我的話。」

「這不是謊話。」

「很正常，不是嗎？」

「為什麼我們不能坐兩點一刻的那班車？現在才一點二十五分。」

「要到一點十五分之後我才能離開。」她開口道。

接下來是一陣沉默。接著愛德華又說：「我們將待在一起，親愛的米琪，怎麼樣？」

「米琪，親愛的小米琪，你不能再忍受這些了！」

米琪說：

而米琪的聲音則有些不穩定：

她從咖啡杯的邊緣上注視著他，並用一隻她盡量保持正常的手放下了杯子。

「是的，」他說。「我敢確定自己一直是這樣的。」

米琪點點頭。她喜歡愛德華正確無誤和過分講究的品味。當愛德華和售貨員退到一邊的時候，她把它戴在手指上。

愛德華對著她笑了。

「我才不浪費時間試穿那些不好看的衣服，多用點兒心。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要紅色的衣服，如果你認真聽我告訴你的……」

米琪大笑著，有些顫動。

米琪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說：

米琪抬起頭看著他。她的聲音因激動而有些哽咽。她說：

「愚蠢的笨東西。」那個聲音變模糊了。「不，我自己來。請把我的皮帶遞過來。」

「如果我那樣做的話，我就會失去工作。」

穿著綠色花格呢外套的荷立塔，穿著一件彷若中國翠玉的晚禮服……

「哦，謝謝，艾弗蕾芝夫人。」接著又對愛德華說：「我馬上就好，」然後消失在商店後面。

某種模糊的直覺，阻止他以打電話邀請米琪出來吃午飯。空幻莊園那場電話交談的片斷，使他心煩意亂——而且使他震驚。米琪聲音中的屈從、卑順傷害了他的感情。

「現成的天堂，」他說。「你在安斯威克就會有這樣的感覺。哦，米琪，我真高興。」

「我們得走了。我想我最好先回艾弗蕾芝夫人的店裏。畢竟，她還在指望我回去工作，我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

他們面對面地相互注視著，妨礙了午餐時間舍芙貝利大道上熙來攘往趕著用餐的人群。然而他們除了對方之外，感覺不到任何東西。愛德華就像一個突然從睡夢中醒來的男人盯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