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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邊的幻影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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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這是最好的解脫方式。」他說。
「煤氣爐……」同時目光搜尋著煤氣爐。
「一個人總會忘記些東西——這就是他們所說的!而且說得沒錯!」
米琪是一個機靈老練的女孩。她的第一個動作是去開百葉窗。但她打不開窗戶,於是,她就在胳臂上纏上了一塊防玻璃碎片的布,打碎了窗戶。接著,屏住呼吸,彎下腰,又拖又拽地把愛德華拉出了煤氣爐,並關上了閥門。
安卡德夫人返回她的房間。
她的話急促地湧出:
「愛德華半夜走下樓,把頭伸進了煤氣爐裏,」她說。「好在我聽到了他的聲音,跟著他下樓。我打破了窗戶是因為我無法迅速打開它。」
她把自己從安斯威克驅逐了出去——從所有那些可能成為她的、安斯威克的可愛和真誠中驅逐了出去。
是的,她想,這就是絕望。一件冷酷的東西——一件包含了無限冷酷和孤獨的東西。她曾將絕望當作成某種火熱和熱情的東西,某種強烈的東西,一種熱血沸騰的絕望。但並非如此。這才是絕望——這種對於冷酷和孤獨的外在黑暗的流露。而絕望的罪過,據神父說,是一種冷酷的罪惡,那種將自己和所有溫暖和活著的人們之間的聯繫全部割斷的罪惡。
仿效露西的方式,米琪在早晨六點的時候走進了她的房間,向她如實地敘述。
即使離他再遠些,她也能聽到他在呢喃:
突然,另一個念頭閃進了她的腦海。她從床上直直地坐了起來。
他歎了一口氣,一聲似乎從遙遠地方傳來的悠長歎息。
「我突然想起來了,親愛的,你可能忽略了那一點。」
她爬下床,沿著走道飄進荷立塔的房間,才進入荷立塔聽覺所及的範圍之內,她就像往常一樣開始了她的話語。
「只是槍套,親愛的。我想,你是知道的,你可能沒有想到槍套。」www•hetubook.com•com
「我聽到你經過我的房門,我不知道……我就下樓了。」
「哦,是的,親愛的。但那是會使人們產生壞念頭的東西,而不是每個人都像親愛的米琪那樣老練。」
那麼,愛德華沒有出去。他能去哪兒呢?
愛德華走過她的門前,從前面的樓梯下去了。這很古怪,非常古怪,他要去哪兒呢?
「我剛才是在做夢嗎,」他嚷了一句,「還是露西確實進來談論有關煤氣爐的事?」
他昏迷著,呼吸很奇怪,但她明白他不可能昏迷很久。他可能才剛剛屈服於死神的召喚。風從窗戶裏吹了進來,吹向門口,迅速驅散了煤氣。米琪把愛德華拖到一個就近的窗口,一個完全暴露在新鮮空氣下的地方。她坐了下來,用她年輕、強壯的手臂把他緊緊擁在懷中。
「我明白,親愛的,但為什麼——為什麼?」
愛德華和米琪留在安斯威克——審訊結束了。她要再去和白羅先生談一談。一個可愛的小個子男人……
但驅逐也好,孤獨也好,沉悶而無趣的生活也好,都勝過和愛德華以及荷立塔的靈魂生活在一起。直到那天在樹林裏,她才明白心中那種苦澀嫉妒的容忍限度。
她不可思議、輕快地離開了。亨利爵士發出了一聲表示不滿的嘀咕後,轉過了身子。很快地打了個盹後,又醒了過來。
畢竟,愛德華從未告訴過她他愛她。關心、友愛,他從未假裝自己擁有的感情超越這些。她曾接受了這個限度,直到她意識到,和一個心靈和頭腦都將荷立塔當作永久住客的愛德華親密地生活在一起,將會意味著什麼,這時她才明白對她來說,愛德華的慈愛是遠遠不夠的。
「米琪嗎?」他的聲音中蘊含著一種充滿疑惑的驚奇和快樂。
她的雙臂緊緊地摟著他。他衝她微笑著和*圖*書,低聲說:「你是多麼溫暖,米琪,你是多麼溫暖。」
走廊上相當黑,沒有一盞燈是開著的。米琪轉到左邊,來到了樓梯口。下面也是一片漆黑。她快步下樓梯,在片刻的遲疑之後,打開了大廳裏的燈。所有的地方都寂靜無聲。前門關閉著,並緊緊地鎖著。她試了試側門,也是鎖著的。
她俯下身子,他感覺到她的嘴唇覆在他唇上的溫暖,感到了她的愛包裹著他,保護著他。而幸福之花開放在那片他獨自生活了那麼久的冷酷荒原上。
「槍套?」荷立塔從床上坐了起來。她突然完全清醒了。「關於槍套有什麼問題嗎?」
最後她戰勝了懶惰。從床上爬了起來,穿上睡衣,然後,拿著一支手電筒,打開房門,來到了走廊上。
「亨利。」
不安逐漸佔據了她的心靈。這些天來,空幻莊園所給予她的就是不安。愛德華三更半夜在下面幹什麼呢?他出去了嗎?
米琪突然帶著顫聲地笑說:
米琪衝過通過,進入廚房。愛德華正躺在地板上,頭放在煤氣爐裏,而煤氣爐則開到了最大。
突然她揚起頭,抽動著鼻子。
帶著一種愉快、驕傲的自信。她突然想到:「這就是他所需要的——這就是我所能給他的!」他們都是冷酷的,這些安卡德家族的人。即使在荷立塔的身上也有那種捉摸不定的東西,在她那安卡德家族血液中流淌著難以捉摸如仙女般的冷酷。讓愛德華去愛荷立塔,就像在做一個無法觸摸和無法擁有的夢。他真正需要的是溫暖、永久以及穩定,他需要有人和他在安斯威克作伴,相愛,還有歡笑。
他一直將荷立塔看成是過去的投影。他在那個長大了的女人身上搜尋著那個他初戀的十七歲女孩。但現在,注視著米琪,他有一種古怪的感覺,好像看到了一個不斷成長的米琪。他www.hetubook.com.com看到了那個兩根馬尾巴在腦袋後面像翅膀的小女生,現在他看到了那黑色的髮浪罩著她的面龐,而且他確切地看到了當她頭髮不再烏黑,而轉成灰色的時候,那些翅膀看上去又是什麼樣子。
「哦,我知道,親愛的,是相當早,但似乎剛剛經歷了一個讓人十分焦慮的夜晚,愛德華和煤氣爐,米琪,還有廚房的窗戶……還要想想該對白羅先生說些什麼,而且每件事——」
她甜甜地笑著,沒有一絲驚奇的跡象。
荷立塔從床上飛身下來。她說:
「亨利的左輪手槍是放在槍套裏的,你知道,而槍套還沒有被發現。當然沒有人會想到它,但另一方面,某個人可能——」
他注視著她,眼神中流露出的那種空洞、冷漠和黑暗使她恐懼。「因為我明白我一向不是優秀的人。我一直是個失敗者,總是徒勞無益。只有像克里斯托那樣的男人才是能幹的人。他們來到這兒,然後女人崇拜他們。我什麼也不是,我甚至不怎麼有活力。我繼承了安斯威克,有足夠的錢維持生活——否則我早就潦倒不堪了。我不擅長任何一種職業——當一個作家,也從來不是很出色。荷立塔不要我,沒有人要我。那天在伯克利……我還以為……但那是一個相同的故事。你也不可能在意我的,米琪,即使是為了安斯威克的緣故,你也不能容忍我。所以,我認為我不如完全擺脫這一切。」
「瞧,愛德華,一隻黑色的甲蟲跑出來看我們。牠可不是一隻可愛的黑甲蟲嗎?我從未想到過我會如此喜歡一隻黑色的甲蟲!」她像做夢般地又加了幾句:「生活是多麼奇怪。我們正坐在一間廚房的地板上,依然能夠聞到煤氣味道,處在一群黑色的甲蟲中間,而且覺得這兒就是天堂。」
「親愛的米琪,」她說,「你總是很老練。我保證你永遠hetubook.com.com都會是愛德華最大的安慰。」
他說:
「這是多麼冷酷。」
愛德華再次說:「你是多麼溫暖,米琪。」
「為什麼,那一直很令人滿意,不是嗎?」
「對不起,露西,但你所說的每件事聽起來完全是莫名其妙。難道不能慢慢說得明白點兒嗎?」
就在那一刻,她想起了露西在悲劇發生的那天晚上談到《世界新聞》,這一切才不再費解。
荷立塔睡意朦朧地叫著:
「親愛的米琪,我是如此愛你,再也不要離開我了。」
她呼喚著他的名字,起初是輕柔地,然後伴隨著不斷增強的絕望呼喚著:
煤氣爐上的水壺沸騰了,並且繼續沸騰著。
他也像做夢般地小聲囈語著:
「我現在懷疑,」她推理著,「她是否已經想到了那點。」
愛德華抬起頭向上看,他看到了米琪那張俯看他的面孔,那暖色調的膚色,那施予的嘴巴,那堅定的雙眼,以及從前額披向後面的黑髮,就像兩隻翅膀。
他們早在十點半的時候都上了床。她自己沒有睡著,睜著火辣辣的眼皮躺著。伴隨著她的是那不停折磨著她的、沒有結果的痛心的悲慘境遇。
「不,聽我說,亨利,這確實十分重要。我們必須用電鍋煮飯,並且把煤氣爐丟掉。」
她說:
她爬上床,很快就入睡了。
在外面的走廊裏,安卡德夫人走進盥洗室,把一個水壺放在煤氣爐上。她知道,人們有時喜歡喝一杯早茶。帶著自我嘉許,她點燃了火,然後帶著對生活以及對自己的滿意,回到了床上,重新倒在枕頭上。
「看在上帝的份上,露西,鳥兒還沒有起床呢!」
一股味道,一股非常微弱的煤氣味道。
她想:「愛德華需要的是一個在他心中點燃一把火的人——而我正是做這件事的人。」
「親愛的,親愛的,你不懂,那是因為荷立塔,因為我以為你仍然那麼深www.hetubook.com.com愛著荷立塔。」
她曾聽到樓下的鐘聲——聽到貓頭鷹在她臥室的窗外鳴叫。兩點的時候,她感到自己這種沮喪的心情達到了最低點。她心想:「我無法忍受——我無法忍受。明天就要來了——新的一天。一天天將要如此度過。」
他此時顫抖著,雙手冰冷,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他說:
「愛德華——我親愛的。」
米琪在黑暗中睜著欲哭無淚的雙眼清醒地躺在床上,並煩躁地在枕上輾轉反側。她聽到一扇門的門栓打開了,腳步聲在走廊裏經過了她的房門。那這是愛德華的門和愛德華的腳步聲。她打開床邊的燈,看了看桌子上放在燈旁邊的鐘。差十分三點。
愛德華在凌晨這個時間經過她的門口,並走下樓梯。真奇怪。
「我親愛的露西!現在還沒天亮。」
米琪不得不承認,露西真是了不起。
「我願意永遠待在這兒。」
「我們最好離開這裏,去睡一覺。現在是四點鐘。我們究竟該如何向露西解釋打破的窗戶呢?」米琪心想,好在露西是一個容易相信別人的人。
「米琪,」他想,「是真實的。我所知道唯一真實的……」他感受到了她的溫暖,還有力量。黝黑的皮膚,積極的,充滿活力,真實的!「米琪,」他想,「是我可以在上面建築生活的磐石。」
通往廚房鍋爐間的門微掩著,她穿了過去,一點微弱的燈光從廚房裏面映射了出來。煤氣的味道更濃烈了。
「愛德華,愛德華,愛德華……」
「但,愛德華,為什麼,為什麼?」
米琪走了之後,安卡德夫人躺在床上思考。然後她從床上蹦了起來,走進她丈夫的房間,而後者這一回竟破例沒有把門鎖上。
他動了一下,呻|吟著,睜開了雙眼,望著她。他聲音微弱地說:
「荷立塔?」他含糊地小聲呢喃著,好像說起一個無限遙遠的人。「是的,我曾經非常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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