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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丘勒的十二道任務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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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卡狄亞牝鹿

阿卡狄亞牝鹿

「這種想法未免太異想天開了!」
「是的,我是想打聽一下她的女佣。」
白羅心想,這真是他所見過最英俊、最像希臘神話人物的年輕人了。
那位女伶臉上露出厭惡的表情。
年輕人動了動雙腿,侷促不安地說:
「怎麼了?有什麼事要問我嗎?」
「去年夏天。」
「這麼說,你還記得她不少事了。」
有隻生活在阿卡狄亞一座小山上的金角銅蹄牝鹿。大力士赫丘勒斯奉命生擒牠。他用了整整一年時間追趕這頭鹿,最後在拉冬河岸用箭射傷了牠的一隻角,才把牠活逮。這是大力士赫丘勒斯完成的第三道任務。
「對不起,先生。有位汽車修理站的師傅想見你。」
瑪麗.海琳用她那靈活的小眼瞥了白羅一眼,又把目光迅速移開,以確定的口吻說:
他把椅子往前挪,謹慎挨著椅邊坐,雙眼流露出無助神情。赫丘勒.白羅輕聲道:
赫丘勒.白羅哀傷地搖搖頭。他回想自己跟瓦萊塔家人的談話。那位純樸、寬臉的母親,正直又極度悲傷的父親,以及那個倔強、一頭黑髮的妹妹。
年輕人驀然停住不語,赫丘勒.白羅皺了皸眉。適才他最初是以欣賞的角度審視對方,其次才是心理層面的。此刻他抬頭說:
「你太周到了,謝謝你。」
「是的,」他說,「這可算是阿卡狄亞的故事。小姐,你可以告訴我這個女孩的事嗎?」
他站起來,語氣中有結束談話的意思。白羅說:
「那有什麼事呢?坦白說,我真感到納悶。」
「她真的死了嗎?」
「你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吧,先生?這不屬於警察管轄的事。但我想找到她,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著手。如果,如果你能為我找到她。」他臉紅了,「我……我存了一點錢,我能付給你五英鎊,甚至十英鎊。」
「但我來這兒是為了另外一件事。我之前花了不少時間尋找你的一個女佣,她名叫妮塔。」
赫丘勒.白羅跟喬治.桑德菲爵士見面晤談,一開始並不太順利。
白羅向前探著身子說:
女孩微笑告退。白羅心想,這個女僕一定會向朋友描述他的長相和遭遇,無疑地,這將為沉悶的冬季增添不少樂趣。
「不是活在舞台上!想一想,還有不同的生活呢。好了,小姐,告訴我實話,你的父親真是王子或公爵,甚至是位將軍嗎?」
赫丘勒.白羅仔細端詳著泰德.威廉遜寫下的名字和地址:
「不是,先生。她像是法國人,口音有點奇怪,不過英語講得還不錯。她人很友善。過了一會兒,我問她晚上能不能一起去看場電影,但她說她的女主人要她服侍,走不開。不過,她說下午倒是可以出去走走,因為那些先生夫人們野餐要到傍晚才回來。斯總而言之,那天下午我沒請假就外出(差點就給解雇)我們倆就沿著河邊散步。」
這也許是那場意外之戀最好的結局。如今女孩在那個年輕人的記憶裏,將永遠留下那年六月的某個午後和她共處數小時的影像。原本可能會遭遇到的,諸如國籍不同帶來的適應問題,日常生活的摩擦、幻想破滅的痛苦等等,都不可能發生了。
泰德.威廉遜深吸一口氣。
年輕人沙啞地說:
「是的,我想,我很確定。如果她願意的話,我就跟她結婚,我不在乎她遇到什麼令我尷尬的處境!只要你能為我找到她,先生。」
「妮塔?」她瞪視著他,露出吃驚的神情,問道:「你想知道妮塔什麼事?」
「我說的是去年六月曾去過你草坪別墅的那個女佣。」
他心情不太好,因為他那輛汽車——一輛豪華昂貴的麥薩羅格拉茲汽車,並未如預期中的順利運作。而他的司機,一個享受優厚工資的年輕人,竟沒能把它修復——偏偏這輛車竟在一條離任何地方都至少有一英哩半遠的岔路上拋錨了,天上又下起大雪。赫丘勒.白羅只好穿著那雙時髦的漆皮皮鞋步行了一英哩半路程,來到河邊這個哈特利鎮。這個小鎮夏季相當熱鬧,此時卻死氣沉沉。對這位寒冬中光臨的顧客,這家黑天鵝飯店似乎感到意外。飯店主人好心地建議他去當地汽車修理站,租輛車子繼續旅程。
她走出去,很快拿來報紙和木柴;她跪在那個維多利亞式的壁爐前生起火來。赫丘勒.白羅還在跺著雙腳,甩動兩隻手臂,朝著凍僵的手掌哈氣。
「老天,我怎麼記得呢?不過,我記得她有一個不守本份的女佣——我是說,是個壞東西。換做是我,絕不相信那丫頭說的每一句話。她是那種天生愛說謊的女孩。」
他心想,赫丘勒斯的hetubook.com.com第三道任務,竟需要如此多的旅行和訪談,簡直超出他的想像。這樁女佣失蹤的小事,其麻煩的程度在在挑戰他以往接辦過的案子。每條線索在追查之後,都毫無所獲地斷了線。
她突然笑了起來,說道:
「我在報紙上看過一篇介紹你的文章。」
「我沒辦法告訴你,她沒有留下地址。」
赫丘勒.白羅微笑著,自言自語道。
他右掌心裏轉動著兩枚五先令硬幣,聲音弄得咔昨響。對方的態度立刻緩和下來。
「嗯——對,先生,我想最好還是親自來一趟。」
「找到她?這麼說,她失蹤了?」
「那她如今在哪兒?」白羅問道。
「嗯——容我問一聲,先生,你真的是那位名偵探,赫丘勒.白羅先生嗎?」他小心翼翼地說出這個姓名。
「采卡也好,妮塔也罷,又有什麼關係?也許她真名叫采卡,但覺得妮塔聽起來比較浪漫就改了。」
此時有人敲門,隨即進來一名女僕。那是個身材壯實的鄉下女孩。她瞪大雙眼驚訝地望著赫丘勒.白羅,看得出來她這輩子從未見過像白羅這樣的旅客呢。她問道:
女孩聳聳肩:
「是的,先生。」
「要我提供內部消息嗎?沒想到你對經濟也有興趣。」
年輕人熱情地說了一串專有名詞。白羅微微點著頭,可是並未用心聽。此時他正欣賞著年輕人的樸實無華,他想到世間所遇儘是些做奸犯科的鼠輩,他心裏稱許道:「嗯,這年輕人像是希臘神話中住在阿卡狄亞的年輕牧羊人。
「是的,她週末常跟他一起到他河邊的別墅度假。我相信他辦的派對一定很棒。」
「說吧。」
「金色翅膀,或金色犄角?人們見著它,還真分不清楚你是魔鬼,還是天使!你可能兩者皆是。我想那對翅膀就是那頭受傷小鹿的金犄角?」
「這麼說來,」他說,「現在我還得去一趟比薩。」
他記得麥克.諾夫金扮演的獵人,在安布羅.萬德爾所設計那驚人且夢幻般的森林裏旋轉跳躍。他也記得那隻可愛、飛奔的雌鹿——長著美麗犄角和閃亮銅蹄的金髮美女,不停地受人追逐,使人想永遠佔有她。印象最深的是她最後被獵人射中,受了傷倒地不起時,麥克.諾夫金驚恐地站在那裏,雙手抱著那頭已死的小鹿。
赫丘勒.白羅沉默片刻,說道:
女孩警覺地抬起頭來,兩眼出現一絲厭惡的神情。
這天晚上,這個案件又把他帶到巴黎的薩莫瓦餐廳,老闆艾力克伯爵正自誇他熟知文化界發生的每件事。他自鳴得意地點點頭:
白羅輕聲說:
桑德菲顯得很不自在,侷促不安地說:
「有一陣子她在一位俄羅斯舞蹈演員那兒做女佣,是嗎?」
「她為什麼要離開倫敦?」
白羅沉思一下,說道:
赫丘勒在圓沙發裏坐直身子,敏銳地說:
「那麼,她是義大利人囉?」
「在瑞士。在阿爾卑斯山的瓦格拉。一些久咳不癒和日漸消瘦的人都去那裏療養,她病得很重,就快死了!她是個宿命論者,認為自己就快死了。」
「坐下吧,泰德。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先生,我記得很清楚,薩慕森小姐是去年六月的最後一個星期雇用我的。她原來那個女佣突然離開了。」
「泰德.威廉遜的描述一直使我感到困惑,並且令我聯想到你。你正踩著閃閃發亮的銅蹄舞過森林。小姐,我可以告訴你我的想法。我認為有一週你沒帶女佣,獨自一人到草坪別墅去。當時采卡.瓦萊塔回義大利去,而你還沒雇用新的女佣。那時你感到自己病況不輕。那天,大家都去河邊野餐,你一個人沒去。這時門鈴響了,你去應門,見到了一位樸實單純、像個神話人物般的英俊青年!你就虛構了名字——不是采卡,而是妮塔。你與他一起在阿卡狄亞的人間仙境散步了好幾個小時……」
她搖搖頭,悲傷而絕望地說:
赫丘勒.白羅溫和地說:
他質疑著這個地址能透露什麼,他總覺得這沒多大用處,但這卻是泰德唯一能提供給他的線索。
卡特琳.薩慕森嘆口氣:
她淡然一笑。
「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助你嗎?」
「哦,你這麼認為?」他換了一種聲調說:「但對我而言還有另一種解釋。」
「一個女人的事。」
「先生,是這樣的。我只見過她一面,並不知道她的真www•hetubook•com.com實姓名,對她的一切也不了解,此外我寄給她的信也全被退回來了。」
赫丘勒.白羅站在比薩市桑托墓園裏,低頭望著一座墳墓。
他的尋人活動就在這裏告一段落。天際出現斜塔的輪廓,初春的花正綻放著淡黃色的花苞,像是告示著歡愉生活的到來。
「那我一點也不記得了。我唯一記得的是那個叫瑪麗的,一個愛說謊的黑女孩。」
那兩枚五先令的硬幣又響了起來。她的回答倒是毫不遮掩。
「謝謝你,先生。」
赫丘勒.白羅拒絕了。他那拉丁人節儉成性的習慣給激怒了。租車?他已經有一輛車了,而且是輛轎車,一輛名牌汽車。除非坐那輛車,否則自己絕不搭乘別的車。總之,即使車子很快就修理好,他也不想在這大雪天趕路,不如明天早晨再離開。他登記住房,要求生爐火,並叫了晚餐。飯店負責人領他進房,叫喚女僕生好爐火,然後便離開,到廚房了解準備晚餐的細節。
赫丘勒.白羅朝她微微欠了身,說:
「我已經從第斯比安劇院打聽到瑪麗.海琳的姓名以及她的地址。但我要找的是那個在瑪麗.海琳之前伺候薩慕森小姐的女佣。我說的是妮塔.瓦萊塔小姐。」
「是——是的,先生,我知道。」
「嗯,我當然願意,先生。讓我想想看,八月,不對,還要更早些……七月,沒錯,一定是七月。七月第一個星期她就匆匆離開,我想她是回義大利了。」
「可是你認為應該親自來跟我說明,對不對?」
「可是她現在不在這裏,先生。她突然到巴黎或是別的地方去了。你知道,有人還傳言說她是個布爾什維克間諜什麼的。但我一點都不相信,你知道人們都愛嚼舌。卡特琳說自己是白俄王子或公爵的女兒。這是老把戲嘛,也許可以更受人歡迎。」萬德爾稍停,接著又回到他喜愛的話題。「照我說,若想表達出拔示巴的神韻,就得沉浸在猶太傳統裏,我會如此來表達……」他興高采烈地講下去。
白羅心裏琢磨著:「嗯,是這麼回事……」
「她情緒不穩,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有時候她情緒低落,既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有時候卻高興得要發狂似的。那些舞者都是這樣,這是她們的個性。」
「我了解了。」他沉默一分鐘,又接著追問道:「妮塔姓瓦萊塔,是嗎?後來她在比薩動闌尾手術時死的,對不對?」
「也許你可以給我她現在的地址?」
這就是他為那年輕人——那個全心求助於他的年輕人——所帶回去的結論:
「是嗎?」
「她什麼時候走的?」
「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呢?」
「瓦萊塔小姐在嗎?」
此時,年輕人早已滿臉通紅,雙眼呈現出異樣的神情——那是痛苦和乞求的神情。赫丘勒.白羅主動拉了他一把,輕聲問道:
「一切來的很突然,先生,非常突然。雖然幾年來她有時會覺得疼痛,但卻沒有多留意。醫生說已經沒有別的選擇,必須立刻動手術割掉闌尾。他當時就把她帶到醫院去了……哎,是啊,她就是在麻醉時死的,至終都沒醒過來。」那位母親啜泣著,喃喃道:「采卡一向是個聰明的女孩。這麼年輕就死了,真叫人難過……」
「她說她的女主人半個月之後還會再來,我們就相約到時候再見面。」他停了一會:「可是,她卻再也沒來過。我在約好的地方等她,但一直不見她的蹤影。後來我就鼓起勇氣到那棟房子去找她。俄國女士倒是在,有人告訴我她的女佣也在。我託人找她出來,之後我一看,天呀,那根本不是妮塔!而是一個黑髮女孩,模樣實在差太多了。她叫做瑪麗。『你找我嗎?』她問我,還一直傻笑,她一定看得出我吃驚的表情。我問她是那位俄國女士的女佣嗎,怎麼和我之前見過的不一樣?她就笑了,說先前那個女佣給辭退了。『辭退了?』我問,『為什麼?』她聳聳肩,攤開兩手。『我怎麼會知道?』她說,『我當時又不在。』
赫丘勒.白羅嘆了口氣。他得再次遠行,去排除事件的一些疑點,他必須到阿爾卑斯山的瓦格拉走一趟。
赫丘勒心裏重複那句話:「和*圖*書這麼年輕就死了……」
他注意到她有點猶豫,後來才點頭說:「是的。」
可以說,他的尋訪就到這裏結束了。在這簡樸的小土堆下,正安息著一個靈魂,她曾撼動一個英國年輕人的心。
「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在向桑德菲爵士打聽你這女佣的時候,他好像有點害怕,為什麼?」
卡特琳喃喃道:
赫丘勒.白羅搖了搖頭,說:
赫丘勒.白羅注視他片刻,然後指著一把椅子:
「讓我告訴你。」
「你真的不知道瓦萊塔小姐現在的住處嗎?」
泰德.威廉遜打斷白羅的話:
「泰德.威廉遜所見的那個小姐,按照他的描述,頭髮長得像對金色翅膀。」
「出了什麼毛病?」白羅問道。
「噢,不會!」赫丘勒.白羅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實事求是地說:「根本沒必要這樣想!你不會死。你可以換個環境生活,努力活下去,難道你不願意嗎?」
桑德菲爵士向後靠在扶手椅背上。他似乎不再緊張,音調也溫和多了。白羅說:
白羅點點頭,年輕人繼續說:
白羅打斷她的話:
他終於找到卡特琳.薩慕森。她正躺在床上,深陷的面頰明顯潮|紅,瘦長的雙手攤放在被子之外,眼前所見觸動了他的回憶。他雖不記得她的姓名,卻看過她的表演——其中蘊涵的境界之高曾令他著迷,甚至忘了何謂藝術。
年輕人臉上又是一陣緋紅,他說道:
又有人敲門,聲音跟先前的不同。白羅喊道:
桑德菲連忙說:
「是你按的鈴嗎?」
「我巴不得知道,先生。我是很樂意告訴你,可是她那時匆匆忙忙就走了,沒留下地址,這是實情!」
「是的,不曾謀面。」
「那就坐下來談談吧。你叫什麼名字?」
白羅點點頭。
「你說的沒錯。」
桑德菲笑了。
「那一定是因為我另外一位女佣,他以為你指的是瑪麗——那個在妮塔之後來的女佣。她想勒索他,我猜她發現一件他的醜事。她真是不討人喜歡——不守本份,又愛偷看別人的信件和上鎖的抽屜。」
「他呀,是列寧格勒的一名卡車司機。」
「請進。」
她瞪著他,張大著嘴,雙眼流露出失望而生氣的神情。
「是的,我知道一切,我一向無所不知。你問她在哪兒——那個嬌小的薩慕森、動人的舞蹈家?哦,她真是出色,那個小不點兒。」他親吻著自己的手指頭,「就像一把烈火,個性放任不羈。她的前途一片光明,很有希望成為當代的首席芭蕾女伶。可是忽然間她卻消失了,走了,前往世界的盡頭。唉!人們不久就會忘掉她了。」
「她突然走了,我只知道這點。或許是因為生病之類的事吧,小姐沒有提起過。」
年輕人結結巴巴地說:
「你能不能告訴我具體的時間?」
「威廉遜,先生,泰德.威廉遜。」
「對,她名叫薩慕森,在那個受歡迎的第斯比安戲院裏表演。她是一位明星。」
「不是,先生,」泰德紅著臉說,「我們之間不是那樣的。」
「我是有過一位女佣,名叫妮塔。她十分漂亮,又無憂無慮的。但她逃不過命運,和那些受神祇寵愛的人物一樣,年紀輕輕就死了。」
「瓦萊塔?瓦萊塔?我記得曾見過一個女佣——在火車站,我正送卡特琳去倫敦。她是從義大利比薩市來的,對不對?嗯,我敢確定她是個義大利人,從比薩來的。」
門正要關上,白羅連忙向門檻跨了一步。
「你的假設如果是真的——那你還要找她嗎?」
「先生。你的轎車我們已經送廠檢修了,大約一小時左右才能修好。」
他手足無措地揉搓著那頂花呢便帽,用低沉而困窘的聲調說:
赫丘勒.白羅點點頭。
「好的,先生。你知道草坪別墅嗎,就是在橋頭河邊上的那幢大房子?」
「你是說她可能懷孕了嗎?你的孩子?」
年輕人一下子滔滔不絕起來:
最後一句話有打發他走的意思,但白羅並不認為年輕人會立刻告退。這點他對了,年輕人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裏。
「我不知道。」
敲門聲響起,那名女僕又進來了。
「那你不認為,或許——」
「暫時先不必提到費用。首先得澄清一點,就是那個女孩——妮塔,她應該知道你的姓名和工作地點吧?」
「嗯,也許有什麼不光采的事吧!不過,瓦萊塔小姐可不會吃悶虧,她不是那種任人擺佈的女人,她簡直氣壞了,她的脾氣實在太糟了,你知道,她是個道地的義大利人,光看她那雙黑眼睛裏衝露出的兇光,就像是馬上要拿刀殺人似的。如果她正在發脾氣,我才不敢和-圖-書去招惹她!」
他覺得稱呼這裏是世界盡頭實不為過——一層層覆蓋的白雪,點綴農舍和小房子。在這些居所中,大都住著瀕臨死亡邊緣的人。
「她的女佣?」桑德菲瞪著他。
「什麼解釋呢?」
「知道,先生。」
「她很漂亮吧,是嗎?」白羅輕聲問道。
白羅說:
「我想你認識卡特琳.薩慕森小姐吧?」
「喬治爵士呢?」
「親愛的先生,這我不知道,也許是跟經紀人吵架了吧。你知道她的脾氣,完全是俄羅斯人才有的那種喜怒無常。真抱歉,我無法幫你,我一點也不知道她目前人在哪兒,我根本就沒和她聯絡。」
「不過,」赫丘勒.白羅十分自信地說,「我倒相信這一定會實現的!」
卡特琳.薩慕森不解地望著他,說道:「我們從來沒見過面,是嗎?你找我有什麼事?」
他看到年輕人紅了臉,神經質地緊握便帽。
上蘭富街十七號位於一條狹窄卻乾淨的街道上。白羅敲門後,一個瞇著眼睛的胖女人把門打開了。
「她是喬治.桑德菲爵士的朋友嗎?」
一陣漫長的沉默後,卡特琳用沙啞的低嗓音說:
卡特琳喘口氣。
「真感人。是的,真令人感動……」
「是的,先生。」泰德緩慢地說。
「我也許可以幫助你,可是你最該找的人不是警察嗎?這是他們的職責,找人他們也比我更有辦法。」
「哦,很簡單,我要向你打聽一些事。」
「桑德菲?喬治.桑德菲?那個傢伙,最近可賺了不少錢。但我聽說他是個騙子。大家稱他是:一匹『黑馬』。他是否跟一位舞蹈演員有染?是啊,他跟卡特琳正打得火熱呢,卡特琳.薩慕森,你認識吧,你想必已看過她的表演?哦,上帝,真是太棒了,她跳得真好。你看過〈圖翁內拉的天鵝〉嗎?佈景是我設計。不然就是德布西的作品;或者是曼寧的〈林中小鹿〉。她在劇中跟麥克.諾夫金跳雙人舞。她跳得實在太棒了!」
一小時之後,白羅雙腿舒適地平放在壁爐前,心中評論著剛才那頓晚餐:牛排煎得太老,筋太多;菜切得太粗;馬鈴薯燉得不夠久,咬起來硬得像塊石頭。之後的水果和甜點牛奶凍也不值得一提;奶酪不夠細緻,餅乾不鬆脆……儘管如此,赫丘勒.白羅還是心滿意足地望著跳動的火苗,慢慢品嚐著那杯勉強稱之為咖啡的飲料,心想,有吃有喝的總比餓著強,比起不久前穿著皮鞋在被雪覆蓋住的路上寸步難行的窘況,現在可以坐在壁爐前烤火——有如進了天堂!
赫丘勒.白羅和氣地接著說:
「是嗎?」
「白羅先生,我能為你做什麼事嗎?呃,我們好像不曾見過面吧?」
「沒有那個必要。」
「你看她是哪國人,英國人嗎?」
對方不自在地微笑。
「我不大清楚。」
泰德.威廉遜又滿臉通紅,說道:
「我就去了。當時主人正帶著客人到河邊散步,廚師外出,男僕也跟著去伺候客人野餐,準備飲料、食物的。別墅裏只剩下那個女孩——她是其中一位女客的女佣。她開門讓我進去,帶我到放收音機的地方;當我在修理的時候,她一直在我旁邊。我們就聊了起來……她叫妮塔,她是這麼告訴我的,是一個俄羅斯舞蹈演員的女佣。」
上蘭富街十七號十五室,瓦萊塔小姐。
「嗯,我只能說我不記得她了。也不記得當時她有女佣同來,我想你大概弄錯了。」
「很好!那你為什麼不去做一個鄉下汽車修理員的妻子呢?生幾個如天使般的孩子,說不定他們將來也會跳出你那樣美妙的舞姿。」
「先生,你是指我愛上了她,可是她並沒愛上我?也許真是如此。可是她喜歡我,真的喜歡我,並非開玩笑的。我一直想其中可能有些特殊原因。先生,你知道,她生活在有錢人的社交圈中,誰也不敢保證她是否出了麻煩,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安布羅.萬德爾正忙著為他下一部芭蕾舞劇設計佈景。但他樂意藉著談話休息一下,他如數家珍地提供了不少消息。
「有一件事我至少對你說了實話。我告訴你這件事的結局,妮塔死的時候很年輕。」
「她是被解雇的,對不對?」
「認識,一個令人著迷的女人。可惜她離開了倫敦。」
「呃,先生,我真的嚇了一跳。也想www.hetubook.com.com不起來當時說了什麼。可是後來,我又再次鼓起勇氣去那兒找瑪麗,請她設法幫我弄到妮塔的地址。我沒讓她知道我連妮塔姓什麼都不清楚。我答應如果她達成我的要求,就送給她一個禮物——她是那種斤斤計較的人。後來,她真的幫我問到了,那是一個倫敦北部的地址。於是我寫了封信寄給妮塔,但是沒幾天那封信就被退回來了,是郵局退的,上面草草寫了:『該住址查無此人』。」
「你也許還記得——她的女佣吧?」
他用力點點頭,沙啞而困窘的說:
「從頭說起吧,」赫丘勒.白羅說,「別著急。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告訴我。」
赫丘勒搖搖頭,認為自己並沒弄錯。
「她啊,早就離開了。」
「小姐,首先我要感謝你——你的藝術表演曾經讓我度過一個美好的夜晚。」
「我擔心這樣會太冒昧,先生。不過,你碰巧來到這裏——嗯,我絕不能錯過這個好機會。我看過不少關於你本人和你機智辦案的報導。總之,我想不如就向你求援吧,所以藉此機會請教你,你不會見怪吧?」
「你認為你的女主人容易相處嗎?」
「是的,先生。」
他再向前彎下身,用手指觸摸卡特琳兩側的波浪鬈髮。
這是白羅自己說過的話——他所下的最終結論;如今他又再次聽到,但這次他卻執者地問道:
「你一定記得她身邊有個女佣吧?一個叫妮塔.瓦萊塔的?」
「你知道瓦萊塔小姐為什麼辭職?」
「我不能那麼做,先生。我根本無法報警,也可以說,這整件事情非常不尋常。」
赫丘勒嘟囔了一聲。
「是的,她死了。」
「她可以說是我見過最美的人。頭髮閃閃動人,飄起來就像一雙金色翅膀,走起路來腳步輕盈。我……我,嗯,我立刻就愛上了她,我不是說著玩的,先生。」
「如果她願意跟你聯絡,應該會寫信給你吧?」
「是的,我明白了。」他停頓一下又說:「你剛才講的情況我司機已經說過了。」
「我並非要找薩慕森小姐。」
「只是有點印象,僅此而已。我連她的名字也不太記得,讓我想想看……瑪麗還是什麼……不行,我恐怕沒辦法幫你找到她,非常抱歉。」
「那就請他上樓吧。」
「是——是有關一位年輕小姐的事。你能不能為我找到她?」
「哦,喬治.桑德菲爵士嗎?你想知道他的事嗎?也許你想打聽的是他吧!提到女佣不過是藉口,對不對?哼,關於他我倒是可以告訴你一些怪事。我可以告訴你——」
不知是不是這春天撩人的景色,使他始終不滿意這個結局?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事?他思索著——一段談話、一句用語、一個姓名?整件事結束得未免過於匆促,又過於牽強?
於是他對她娓娓道出在他那輛汽車拋錨的那天晚上,泰德.威廉遜站在他面前手裏擰著便帽,如何不安地道出他的愛情和痛苦。她聚精會神地聽著。她聽完後說:
「你能不能為我引見薩慕森小姐?」
「你找不到她了,我的朋友,她已經死了。」
那個女人猶豫一下,說道:
他抬頭望著那個年輕人,後者不自在地用雙手擰著自己的便帽。
「可是還有個小問題:當她家人提到她的時候,都叫她采卡而不是妮塔。」
「我說啊,你什麼都知道,艾力克。」赫丘勒.白羅用恭維的語調說。
泰德.威廉遜停住,那雙深藍色眼睛緊盯著白羅,接著說:
「不是經濟,是想打聽一個女人的事。」
「你聽說過那個女佣離開的原因嗎?」
白羅咳了一聲,打斷對方的話。他只想獲得到線索。
「那是喬治.桑德菲爵士的產業。夏季週末他常在那兒設宴開舞會——通常和他一道來的都是一羣喜歡尋歡作樂的朋友、女演員之類的。嗯,今年六月,他家裏的收音機出了毛病,找我去修理。」
「『頭髮像金色翅膀』。嗯,我認為這倒像極了大力士赫丘勒斯的第三道任務……如果我沒記錯,那是發生在阿卡狄亞……」
「是的,請為我在壁爐上升火,好嗎?」
他停了下來,嘴色帶著一絲笑容,眼神陶醉。
赫丘勒.白羅用力跺著雙腳希望能暖和起來,他對著手掌直吹氣。雪花在他的唇髭上溶化,滴下水珠。
這位被安布羅.萬德爾稱為「黑馬」的爵士,顯得有點不自在。他是個矮小結實的人,一頭深色頭髮,雙下巴很厚。
卡特琳聳聳那瘦削的肩膀,說:
「受傷的小鹿……」聲音發自一個絕望者的內心深處。
桑德菲生氣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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