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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丘勒的十二道任務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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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里特島神牛

克里特島神牛

弗比舍從那扇敞開的門走了出去,白羅則跟在上將後面。他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叫喚到指揮艙裏去報告行蹤似的。上將指著安樂椅請他坐下,自己坐在另外一張上。剛才和弗比舍一起時,他深感對方忐忑不安且急躁。現在面對錢德拉上將,則感覺對方有種無可奈何又完全絕望的黯然。錢德拉深嘆了口氣,說道:
「嗯,請盡力幫助她,要她忘掉一切,告訴她不必再抱什麼奢望,把我對你說的事告訴她。哦,看在上帝的份上,務必提醒她躲著我!這是她現在唯一可以做的事了。躲開我,設法忘掉一切吧!」
他用雙手捂著臉。過了一兩分鐘,白羅問道:
「她沒事,他沒有傷她。」他大聲叫道:「戴安娜,是我們,讓我們進去。」
錢德拉從他身旁躲開,自言自語道:
「戴安娜剛才堅持她和你要在這兒過夜。我並非不歡迎——」
白羅說:
「最近一年嗎?」
白羅跟隨弗比舍走進那棟房子。從陽光下一走進去,屋子裏顯得相當陰暗,使他一下子看不出兩旁的擺設。但他很快就意識到屋內四處都擺著古老而漂亮的東西。
「你必須讓她明白,白羅先生。」他停頓一下,又接著說:「你知道,戴安娜是個堅持不懈的人。她不會屈服,她不願意接受那種非要接受不可的事。她堅信我的神志是正常的。」
戴安娜.瑪伯里聲音有點顫抖,她說:
赫丘勒.白羅緩慢搖著頭。休斯.錢德拉沙啞地說:
「現在還不是。」
「老天,沒有。你認為特效藥能治好我的病嗎?」他嘲笑地引用〈馬克白〉裏的話:「『你難道不能診治那種病態的心理?』」
「但有些事並不是發生在夢裏,是我清醒時看到的。那是各種可怕的鬼魅影像。它們充滿敵意地斜睨我。有時我可以飛行,從床上飛到天上,在空中飄浮——那些鬼魅也陪著我!」
「我?我不認為他發瘋,所以我才——」
「有一些羊引起騷動……那些羊都被人割斷喉嚨。哦,可怕極了!它們全是屬於某人所有,而那個人又非常難纏,所以警方認為那是懷恨在心的人對他的一種發洩。」
「你對這一切的看法是什麼?」白羅問道。
「所以,」赫丘勒.白羅說,「你就來找我了?」
「你說得對,喬治,我明白。這孩子很勇敢!」
「這純粹是一派胡言!別相信他,查爾斯。」弗比舍喊道。
「發生了什麼事?」
「據我所知,這個家族有過——精神病史?」
「你應當用點刮鬍膏。」白羅說。
「沒有,我可以確定他沒有。」
「我來找你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是不是還能挽回?」
「錢德拉上將本人有說明為什麼要那樣做嗎?」
「什麼事?」
「長得很帥,是不是?」弗比舍上校說。
海軍上將揚了一下手。弗比舍便沿著露台走去,白羅跟在他身後。戴安娜一時收起臉上那種強顏歡笑的神情,露出一種疑惑的痛苦表情。休斯也抬起頭,盯視著那個留著兩撇濃黑鬍子的男人。
「所以你才來找我,對不對?」
「為什麼等你死了,他們會過好日子?」
弗比舍嘆口氣,那雙銳利目光斜瞥了赫丘勒.白羅一眼,然後說道:
她不甘不願地說:
「弗比舍上校,你在印度住過多年,遇過用藥故意把人弄瘋的案例嗎?」
藥房就在那條安靜大街之上,戴安娜在車上等,但她覺得赫丘勒.白羅似乎花太多時間買牙刷了。
「那就說說你的未婚夫吧,小姐。」
「但你起初是同意他們兩人訂婚的。」
「他們認為休斯會傷害我?」
戴安哪.瑪伯里說:
赫丘勒.白羅坐在玫瑰花園的一把椅子上,休斯.錢德拉坐在他身旁,戴安娜.瑪伯里剛剛走開。那個年輕人把他那張英俊而痛苦的臉轉向他的同伴。他說:
「可以了。」她說。
門上響起開鎖的聲音。門打開了,戴安娜站在那裏,臉色蒼白。
弗比舍不動地站在那裏,又緊皺雙眉。
「錢德拉上將認為休斯瘋了,喬治也認為他瘋了,連休斯本人也認為自己——」
「他當初同意他兒子跟你訂婚嗎?」
接著,他轉向白羅,用幾近孩童的稚嫩聲音說:
「哦,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哦,我的上帝!」
「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女孩點點頭,清晰而明確地說:
「我……我不知道能不能請你幫忙,白羅先生。我現在處於一種很特別的狀況。」
「上將如何?他身體好嗎?心情愉快嗎?」
「這真令人做噁!最近鄉下的農場經常發生怪事。也許是報復,應該是瘋子或者什麼人幹的。」
「那女孩最好閉緊她的嘴。」
「弗比舍上校。他是錢德拉上將的老朋友,也是休斯的教父。大部份時間他都待在莊園裏。」
他走出房間,撇下他們在身後發愣。上將要跟出去,弗比舍用手把他攔住。
他們無可奈何地斷斷續續告訴他。他安靜又堅持地要他們說出全部實情。
「沒有,你沒有殺那隻貓,沒有殺那隻鸚鵡,你也沒有殺那些羊。」
「有沒有問他為什麼?」
「我已經說了,我並不是表示不歡迎,可是,坦白說,我不喜歡你們這樣做,白羅先生。我不要這樣,我也不明白你們為什麼要這樣做,這又有什麼好處呢?」
「嘖,嘖!」赫丘勒.白羅輕輕說道,那是不同意的聲音。休斯.錢德拉轉向他。
赫丘勒.白羅揚了一下眉毛。
「幸好你把門上鎖了!」
兩個男人彎身把那個失去知覺的男孩抬了起來。當他們經過她身邊時,她屏息,有點喘不過氣來。
休斯氣得臉發白全身發抖,問道:
錢德拉微笑了。
「哦,我對這事沒有任何懷疑。這存在我的血液內,是我的家族遺傳,我無法逃避。感謝上帝,幸好在我和戴安娜結婚前就發現了!如果我們生了孩子,也把這種可怕的基因傳給他,那真是太可怕了!」他把一隻手放在赫丘勒.白羅的肩膀上。「你必須讓她了解這一點,你必須告訴她,要把我忘掉,只有這樣才行。遲早她會遇到一個真正理想的人。例如那個年輕的斯蒂夫.格林——他深愛著她,他是個很好的人。她跟他結婚會很幸福,也會很安全。我要她幸福。格林家沒有錢,她家也是。但等我一死,他們會有好日子可過。」
弗比舍點點頭。
「她什麼都不知道麼?」
「你有勇氣嗎,小姐?巨大的勇氣?現在你是非常需要它。」
錢德拉嚷著說:
戴安娜尖聲喊道:
弗比舍推開椅子站起來,大聲說道:「我帶白羅先生去看一兩件東西,查爾斯。他是一位不錯的鑑賞家。」
「那個老傢伙到後來變得相當殘暴。三十歲前他一直相當正常,之後他開始有一點不對勁,過了許久大家才注意到。於是許多謠言便傳開了,人們開始議論紛紛。有些事倒是被掩蓋住了。可是——嗯,」他聳起肩膀,「最後他瘋得越來越厲害,想遮都遮不住。可憐的老人,要殺人hetubook.com.com!最後不得不經醫生診斷,是精神失常。」他頓了頓,又說:「他活得很長,休斯就是害怕這一點,所以不願意去看醫生。他害怕被關起來,在監牢中度過漫長餘生。這不能怪他,換成是我也會那麼想的。」
錢德拉上將連忙說:
「這就是我一到這裏就開始思考的事,我一直在尋找謀殺動機。戴安娜.瑪伯里在你死後可以得到巨額遺產,但我沒有真懷疑過她——」
錢德拉皺起眉頭。
「查爾斯來找我,把經過情形講了一遍,不知該如何是好。後來這事又發生一次,是三天後的夜裏。這之後——你就明白了吧,那孩子必須離開軍隊。如果他在家,在查爾斯監視之下,至少可以看守著他,絕不能讓他在海軍裏製造醜聞。」
白羅朝那邊三個人瞥了一眼。戴安娜正順利地掌握交談氣氛,跟休斯開著玩笑。你看了一定會說他們三個人是世上最無憂無慮的人。
「我們倆誰也沒瘋。」
「在某種情況下,確實可能。」
「我現在還沒到控制不住自己的地步,但病情確實越來越嚴重了。很幸運地,她還不知道,我們見面時,我沒有發過病。」
戴安哪沒有立刻回答。白羅停了一下,又接著說:
「他也是尊夫人的好朋友吧!」
「是戴安娜告訴我的。」
白羅望著她:
「拿開你的手,別碰我。別插手,總得發生什麼意外。我告訴過你,這是唯一解決的辦法。」
戴安娜撲倒在床上,哭泣起來。錢德拉上將結巴地說:
「但我殺了那隻貓,對不對?」
「你當然正常,我們家族可沒有那種汙點!」
白羅平靜地回答,聲調卻有點嚴肅:
「你一定認為,」她說,「我很不正常吧。」
「他一下子老了好多。」戴安娜低聲說。
「撤消婚約的理由,是他認為他自己快瘋了,而瘋子不該結婚。」
弗比舍緊跟著說:
「你的意思是說;憎恨會轉移到他的兒子身上?」休斯懷疑地說。
「跟大家一樣。」
「也許,」白羅說,「因為我自己也害怕。」
戴安娜.瑪里伯說:
白羅聽見上將一邊低聲嘟囔:
「也許你能活得很久呀,錢德拉先生。」
白羅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就拉開門栓,打開房門。外面走道裏有兩個人影,是兩個中年男子,外表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老很多。上將的臉嚴肅又冷酷,而弗比舍則渾身不自主地擅抖著。錢德拉簡潔地說:
「我襲擊戴安娜?」
「這人居然說我沒瘋……」
休斯十分平靜地說:
「你能幫我嗎?」
「喬治.弗比舍是誰啊?」
「錢德拉上將呢,他是怎麼想的?」
他頓住了,呆望著手中握著的刀。他低沉地說:
「你可以相信我。」
他停住了。
「我來找你,是因為跟我訂婚一年多的未婚夫要取消婚約。」
「那就太奇怪了!神志正常的人會去割斷羊和其他動物的喉嚨嗎?我在殺死那隻鸚鵡時,神志完全正常?還有昨天晚上殺死那隻貓的時候,也是正常的嗎?」
白羅打斷他的話: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找醫生看病?」
在那間槍支儲存室裏,休斯.錢德拉從架上取下他的槍,正裝著子彈。赫丘勒.白羅拍一下他的肩膀。
弗比舍從房間另一端說:
年輕人顯得很畏縮,說道:
戴安娜臥房前躺著一個蜷縮的人。燈光照在那頭棕色頭髮上。是休斯.錢德拉躺在那裏,還在打鼾著。他身穿睡袍和拖鞋,右手還握著一把閃閃發亮的彎形尖刀。那把刀不是整把都光亮,因為刀鋒上沾著點點紅斑。
「看起來相當健康,不是嗎?」
「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她反問道。
她走近他:
「哈囉,」他嘶啞的聲音驚訝地說,「出了什麼事?我怎麼在——」
「哦,我有,喬治叔叔給了我一瓶。」他突然笑起來,「我們好像是婦女在美容院儘聊潤膚油、刮鬍膏、特效藥、眼疾——這又有何關聯?你問這些話,究竟是什麼意思,白羅先生?」
「那只是偶爾發生,」他喃喃道,「隔一代或兩代。休斯的祖父是上次發病的人。」
「好吧,如果你真想知道。錢德拉那天晚上聽到一點聲響,以為有人潛入宅邸,就走出來查看。他兒子房間裏亮著燈,錢德拉便走了進去。休斯在床上睡著了,睡得很沉。當時他穿著衣服,而衣服上有血跡,洗臉盆裏全都是血,他父親再怎麼叫也喚不醒他。次日清晨,聽說附近有些羊被殺,喉嚨全被割斷了。他問休斯這件事,那年輕人什麼都不知道,也不記得曾離過家;可是他的鞋在側門那兒發現了,上面沾滿污泥。他也無法解釋洗臉盆裏的血是怎麼回事。什麼也說不清楚,那個可憐的孩子一問三不知。
「你說他在這裏安全,但別人安全嗎?」
「錢德拉上將為什麼非要休斯離開海軍不可呢?」
「那他為什麼認為自己快瘋了?」白羅停頓片刻,又接著說:「他的家族裏有沒有人得過精神疾病呢?」
白羅問道:
上將的臉一下子紅了。
休斯.錢德拉的健壯體魄給白羅留下了深刻印象:高個子,體態無可挑剔地勻稱,寬肩膀,厚實的胸脯,一頭淺棕色頭髮,渾身散發著豐沛的青春活力。他們一抵達戴安娜的家,便立刻打電話給錢德拉上將,接著就去賴德莊園。到了那裏,長長的露台上已經準備好下午茶,有三個男人正等著他們的到來。錢德拉上將白髮蒼蒼,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邁許多,肩膀好像被過重的擔子壓彎似的,雙眼眼神也十分沉鬱。他的朋友弗比舍上校和他相反,是一位健壯的瘦老頭,一頭紅髮,鬢角已開始灰白,是個坐不住、脾氣急躁、動作敏捷的老先生,感覺上像條狼狗,還有雙銳利的眼睛。他習慣性地皺著眉毛低頭向前探,而那雙銳眼則咄咄逼人地審視一切。第三個男人就是休斯。
他頓住了。
「你自己剛說過,這是最好的結局啊!」
「我母親的錢都留給了我。我會全部留給戴安娜,她是這些錢的繼承人。」
戴安娜慢吞吞說:
「是啊,她確實是個鬥士。她是個好孩子,她不會放棄的,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沒辦法改變的。」
「在血液裏,我指的是基因的問題。」
「沒有,我放在外面那個櫃子上。我、喬治或是我秘書韋特斯,早上會從那裏取出。我們對韋特斯說過休斯患有夢遊症,但我敢說他一定知道得更多。不過他是個忠誠的下屬,跟我不少年了。」
「至於這一點嘛,」白羅說,「得由戴安娜自己來決定。」
休斯.錢德拉的心情十分安靜,聲音也很堅定。
「我不知道、我沒有把握。你知道,卡羅琳有一次來找我——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她心裏感到害怕,她遇到很大的困難。我從來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她……我……我們失去了理智。這之後,我立刻就走了,也只能和_圖_書那樣做,我們兩人都明白,這事必須隱瞞下去。嗯,我懷疑過,但我不確定。卡羅琳從來不曾說過什麼休斯是我兒子的話。其後這一連串瘋狂的事出現,我倒認為這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赫丘勒深深嘆口氣,說道:
休斯.錢德拉深深吸一口氣,說道:
弗比舍上校眼睛一亮,說道:
「我會先做夢,做夢的時候我就瘋了。譬如說昨天夜裏,我夢見自己不再是個男人。一開始我變成一頭牛——一頭狂牛,在燦爛的陽光下四處奔跑,嘴裏滿滿是塵土和鮮血。後來我又變成一條狗,一條流著滿嘴口水的大狼狗,帶有狂犬病,只要我一出現,所有的孩子們都四處奔逃,而人們拼命開槍打我。有人為我端一盆水來,但我喝不下去,喝不下去……」他頓住。過一會兒接著說:「我就醒了。我心裏明白這是真的,便走到洗臉盆前,我的嘴乾,又乾又渴的。但我不能喝,白羅先生。我吞不下去,哦,我的上帝,我喝不進去……」
「你已經聽說那件事了?」那人生氣地說。
「事情還在發展,那些羊……」
他的目光盯著他們,一個個地看,最後停在縮於牆角的戴安娜身上。他輕聲問道:
「沒錯,曼陀羅的實際成份,若說性質並不完全相同,但也很接近生物鹼阿托品。這種藥是從顛茄或是會致命的天仙子中提煉出來的。顛茄藥劑是很普通的藥,而阿托品硫酸鹽也常用來治眼疾。若把處方複印,從各處藥房買來大量藥品,也可以避免受到懷疑。再從這些藥物中蒸餾出生物鹼,之後再把它注入比方說某種刮鬍膏中,塗抹在皮膚上時會起疹子,這樣在刮鬍子時就會割破皮膚,那有毒成份就會不斷滲進血液之中。如此就會產生一些症狀:口乾舌燥卻難以吞嚥,出現幻覺、鬼影……這就是休斯.錢德拉的所有症狀。」他轉身對那個年輕人說:「為了排除我腦中最後的懷疑,我可以告訴你,這一切不是我的假設而是事實。你的刮鬍膏裏面被注入很濃的阿托品硫酸鹽,我曾取了點拿去化驗。」
他看到弗比舍額頭上冒出汗珠,後者說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假設另一種可能。多變的三角戀愛關係,兩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弗比舍上校愛過你母親,但錢德拉上將娶了她。」
「唔!」白羅沉思片刻,接著說,「弗比舍上校在印度住了大半輩子吧?」
他注意到那女孩身上穿著裁剪講究但稍嫌破舊的鄉間花呢套裝,手裏拎著一個破舊的手提包,還發現在她緊張神情下所掩蓋不了的傲氣。他心想:「呃,沒錯,她是城市階層的人,但家道中落了!一定是出了什麼意外才來找我。」
休斯用微弱的聲音茫然地說:
休斯張大眼睛望著他,問道:
赫丘勒.白羅往椅背上一靠,「哦」了一聲,接著說道:
「為什麼你不讓瑪伯里小姐也住在這裏呢?」
休斯.錢德拉的手上黏黏地沾滿了棕紅色的斑點。
克里特島的彌諾斯王曾向海神許願,要將深海裏首先出現的東西獻給海神,但彌諾斯喜愛這頭牛,遂用另一頭牛代替。海神發怒,使神牛發瘋,踐踏克里特的田野。大力士赫丘勒斯的第七道任務便是馴服這頭牛,並送給歐里斯休士。
赫丘勒轉身望著身旁的人。喬治.弗比舍仍仰頭望著牆上的畫中美人。白羅問道:
「休斯.錢德拉對戴安娜說他不合適結婚,因為他快瘋了。」白羅說。
「我的孩子,我可憐的孩子。」
「沒有,我也不打算去!這孩子留在這裏讓我照顧一定安全,不能把他像頭野獸般地關在四道牆裏。」
「任何事都可隸屬於我的承辦範圍——你一定會感到驚訝的。」
「喬治?我不相信。」
「是的,這我知道。」
「你說什麼?」
休斯.錢德拉把腦袋朝後一仰,放聲大笑。「因為消化不良而做起惡夢嗎?你是這樣想的吧。」
「不,白羅先生。我不想活太久,成為一個無用的老人。」接著他突然渾身發顫,向椅背靠著。「我的上帝!你看!」他越過白羅的肩膀瞪視著,「那兒,就站在你身邊,有個骷髏,骨頭在顫動,它在呼喚我,還向我招手——」
「對,我不可能為了其他原因來找你,對不對?」
「呃,你們兩位在這兒。白羅先生,我想跟你談談。請到我書房來一下。」
「你沒發現門鎖被打開了嗎?」
「我明白了。」他說。
「我不知道……究竟什麼程度才算精神失常?其實每個人多少都有點瘋狂吧。」
「他是你的老朋友,對不對?」
「我沒有想到那種事。你不會殺瑪伯里小姐的。」
「可是,他告訴我,他發現有時候次日早晨門並沒有上鎖?」
「什麼樣的試驗?」
「我也不清楚,但總覺得其中有點不對勁。」
「你是說當初我就該制止嗎?可是當時我一點也沒有想到。休斯在各方面都像他母親——他身上沒有什麼令人聯想到是錢德拉家族的人,我倒希望他在各方面都像她。從嬰兒時期一直到長大成人,他從來也沒有一絲不正常的地方。我真不明白,真該死,幾乎每個古老家族中都帶有精神病的遺傳!」
赫丘勒.白羅又重複他的話:
他們又想到了那場悲劇。
「要到你把自己當作一顆水煮蛋什麼的,人們才會把你關起來。」
「你的未婚夫還沒到達那種程度吧?」
「我只想幫戴安娜的忙。」白羅平靜地說。
「是一心一意想證明你瘋了的那個人。他每一次都讓你服下大量的安眠藥,然後在你手裏放一把沾有血跡的尖刀或剃刀。有人在你的洗手台裏洗了那雙沾滿鮮血的手。」
「我不是精神科醫生。我不能告訴你這人瘋了或那人正常。」
「那你平時吃什麼喝什麼呢?」
「這事情把他整個拖垮了。」弗比舍簡短地說。
「他叫休斯.錢德拉二十四歲。父親是海軍上將。他們住在賴德莊園,從伊麗莎白時代起那裏就屬於他們的家族。休斯是獨生子,他也參加了海軍——錢德拉家族的人都是海軍,這是一種傳統,從大約十五世紀吉爾伯.錢德拉爵士隨同瓦爾特.瑞利爵士航海起就是如此。休斯進入海軍是理所當然的事,他的父親一定不同意他有別的選擇。但現在也是他父親要求他脫離海軍。」
「我自己從來沒遇過,但我倒是常聽說過。曼陀羅毒藥到最後會把人逼瘋。」
「當然問了,但他不肯告訴我。」
沉默片刻,錢德拉說:
白羅沉思地點點頭,然後說:
她瞪大眼睛。
「謀殺?請不要用這個字眼!」
「我又做了什麼?」
「我認為這事少提為妙。老實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來,白羅先生。我不明白戴安娜何必拖你下水,硬要你來這裏。」
「你跟我們一起來看,好嗎,白羅先生?」
「不是人血,感謝上帝!是一隻貓!我在樓下大廳裏發現的。喉嚨給切開,後來他大概就來到這裏。」
「休斯……」戴安娜喊https://www.hetubook.com.com道。
「她不知道。」
「那個男孩長得跟她一模一樣,」弗比舍說,「你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戴安娜勉強點點頭,說:
「是的,傷口還挺深。有一天我在刮鬍子的時候,父親突然進來,把我嚇了一跳。你知道,這些日子我有點神經緊張。我把自己的下巴和脖子弄傷了,現在刮鬍子都有點困難了。」
「對,他健壯又漂亮,是那頭初生之犢;是的,可以說他是那頭獻給海神波塞頓的牡牛,男性健美的模範。」
「你什麼也沒看見嗎?」
「那你呢,小姐?」
「大約一年前,突然發生的。」
過了一兩分鐘,白羅跟在她身後走進了那棟房子。他聽到她在書房裏跟那三個人男人交談,於是便走上那寬大的樓梯。樓上沒有任何人。
「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嗎?因為錢德拉上將堅決反對他兒子去看醫生。休斯本人反對是自然的反應,可是身為父親這樣做就不合理了!因為說不定會有方法可以救他的兒子呀,有千百種理由迫使他應當聽取醫生建議來為他兒子治療。但他不肯,不准任何醫生治療休斯的病:那是唯恐醫生發現休斯的神志完全正常!」
「那就讓我來判斷!」
「正好相反,小姐,我倒認為你非常聰明。我的工作當然不是去平息情侶間的爭吵,我知道你對這一點完全清楚。因此,這件撤銷婚約的事一定不同尋常,是不是?」
「那又會是誰呢?」
「連休斯.錢德拉本人也這樣嗎?」
「全都是胡說八道!我想我得出去獵一隻野兔——」
「這是為什麼?」
「小姐,今晚你和我得在錢德拉家過夜。我必須倚賴你去做此安排,你可以嗎?」
「我能理解你的感覺。」白羅說。
「這不是最簡單的解決方法嗎?」
「曼陀羅、印度……對了,我明白了。我們從來就沒懷疑過休斯是被下毒的,因為家族中有過精神病史……」
「我才不要你為我難過,我要你幫我做點什麼。」
「你兒子就認為他自己一定有一把藏在某處,但他夢遊時,卻不知道放在哪兒了。」
「你知道戴安娜和休斯.錢德拉的婚約已經取消了嗎?」
他們駕車駛出長長的車道。一路上,白羅把剛才跟上將和弗比舍的談話告訴了她。她嘲諷地笑道:
「她認為一切無憑無據。」
「那是血嗎?」戴安娜喘著氣說。
「你發病時,是怎麼樣的情形呢?」
「他的父親可能是個精神病患,姑婆也可能是。我要說的是,每個家庭都會有一些與眾不同的成員,你知道,也許是弱智或者特別聰明。」她露出哀怨的眼神。
休斯.錢德拉搖搖頭說:
「我為你感到很難過,小姐。」赫丘勒同情地搖搖頭,說道。
他的面容突然顯得既蒼老又疲倦。白羅把聲調壓得更低,謹慎地問道:
「你最好還是告訴我吧。」
「因為不能再耽擱了。你跟我說過你有勇氣,現在證明這一點吧。按我的要求去做,別再問為什麼。」
「別這樣!」
「出了什麼事?剛才好像有人想要闖進來。我聽見有人在弄門,不停地撕抓房門。噢,太可怕了,就像是頭野獸……」
「別去,查爾斯,別去。對他而言,這是最好的結局,可憐的孩子。」
戴安娜緩慢地說:
弗比舍校友善且同意地點點頭。
椅子上那個男人動了一下,嘴裏嘟囔著。他們望著他,不知所措。休斯.錢德拉坐了起來,眨眨眼睛。
「昨天上午我遇見了他。他看起來可怕極了,他用雙手握著我的手,說:『這事對你太殘酷了,我的孩子。但他做得對,他只能這樣做。』」
「是白羅先生要我鎖門的。」
「他是個男子漢……」
「戴安娜,那可憐的孩子到現在還無法相信。我一開始也不信,如果我事先不知情,也許到現在還——」
弗比舍立刻說:
休斯笑了,那是一個瘋子才會發出的笑聲。
赫丘勒.白羅答道:
她驚叫道:
弗比舍固執地搖搖頭。白羅輕聲說:
「後來呢?」
「他兒子是他的一切。你知道,他夫人是在一次划船遊玩時,出意外淹死的。孩子當時才十歲。從那時起,他活著就是為了這個孩子。」
她結巴地說:
弗比舍低沉地說:
「這是什麼時候發生的事?」
「有些地方倒是很像。」
他嘆口氣,兩肩低低垂下。白羅問:
剩下的兩個男人,一個英國人和一個比利時人,眺望著錢德拉家族最後的成員穿過花園,走進樹林。
「但你一點也不願提起!」
他父親搖了搖頭。休斯說:
赫丘勒沒有說話,他一向不願承認別人知道得比赫丘勒.白羅更多。
「他父親呢?」
「可以這樣說,這是我想做的一個試驗。」
她那雙深灰眼睛睜得好大,抬頭望著他。她悄聲問道:
「休斯嗎?完全沒有。他在海軍裏很出色,他,他不能了解他父親的意圖。」
「你不明白嗎?我身體很健壯,壯得跟頭牛似的,我也許可以活很多年,但卻被關在四道牆內!我無法面對這種處境,那倒不如乾脆殺了我算了。你知道,有的是辦法。一樁意外事故,擦槍時走火……諸如此類的事。戴安娜會明白,我寧願自己動手!」他挑釁地望著白羅,後者卻沒有回應他的挑戰。白羅反而溫和地問道:
赫丘勒.白羅點點頭。他跟弗比舍並排坐一邊,另外三人坐在桌子另一端,正殷勤卻有點不自然地交談。白羅小聲說。
「戴安娜請你來,我為她感到難過。可憐的孩子,我知道這事使她遭受很大的打擊,但這是我們的家族悲劇,我想你明白,在這件事上,我並不希望外人介入。」
「有發生過什麼醜聞嗎?」
休斯.錢德拉微微一笑,那是一種討人喜歡的溫柔微笑。他說:
她一聲不響地點點頭,轉身走開。
「這兒?」戴安娜的聲音低沉而驚恐,「來找我嗎?」
「聽我說,白羅先生。我不喜歡你們這樣做。」
「你怕什麼?」
「現在呢?他對你們撤銷婚約怎麼說呢?」
「大約一星期前,他說他父親的決定是對的,也只能這樣了。」
「我——嗯,我想可以。可是為什麼?」
「另有備份鑰匙嗎?」
「你平時都吃些什麼?」
「我倒不在乎這些幻覺的東西,讓我害怕的是——血,在我房間裏的血跡、在我衣服上的血跡。我家有一隻鸚鵡,有一天早晨牠在我房裏,喉嚨被切斷了;而我躺在床上,手裏握著一把沾滿鮮血的剃刀!」他向白羅更靠近些。「最近常有動物被人殺死。」他低聲說,「到處都有案例,有的在村子裏,有些在牧場、草原:羊、小羔羊、甚至一條牧羊犬被殺。父親在夜裏都會把我鎖起來,但有時候,有時候,到了早晨房門卻是開著的。我一定把鑰匙藏在某處,但我卻又不知道藏在哪兒,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事不是我幹的,是另外一個人附在我身上控制著我,要把我從一個正常的人,變成一個吸血而又不hetubook.com.com能喝水的瘋狂怪物……」
「當時他本人應該也十分驚訝吧。那現在呢?他說了什麼嗎?什麼也沒有說嗎?」
「我想上將本人也不相信醫生。他說他們是騙子。」
他發現白羅正在仔細觀察那個年輕人,於是用低沉的嗓音說。
她停頓下來。
「休斯是十分愛她的。」白羅說。
就在此刻,錢德拉上將和弗比舍走進來,戴安娜也跟在後面。
「然而,」赫丘勒.白羅說,「我確實沒用錯形容詞。」
「這正是我一直在想的事,小姐!」赫丘勒.白羅說。
「現在還不知道。不過至少可以先去那裏一趟,親自看看。」赫丘勒.白羅答道。
錢德拉上將拾起休斯那把槍,說:
弗比舍結巴地說:
「休斯.錢德拉在他的工作崗位愉快嗎?」
「告訴我發生什麼事了?我必須知道!」
「我不要再回答任何問題了。難道你不認為休斯自己知道該怎麼辦嗎?」
「我很高興可以告訴你,你是一個完全正常的人。」赫丘勒.白羅說。
赫丘勒.白羅打斷他的話:
「因為只能這樣做。」
「我的意思是,我不明白她期望你能改變什麼?」
「我發現你的下巴有受過傷。」
「那有沒有其他的事?」
「當然他沒有她那種秀氣的女性特質,他是個典型的男人。但是,大致來說——」他突然頓住,「可惜的是他繼承了錢德拉家族中唯一不該繼承的……」
在他面前是一個面色蒼白的女孩,有著堅毅的下巴、灰藍眼睛,頭髮是少見的深色——是古希臘人才有泛著紫藍色光澤的鬈髮。
休斯.錢德拉脫口而出:
他改變聲調,語帶命令地說:
他們停下來,抬頭望著畫中一位身材修長的婦人,一手放在灰色獵犬的頸套上,她一頭棕紅頭髮,充滿著青春活力。
「是那女孩把你找來承辦這件事的吧?」
窗外太陽正慢慢升起。赫丘勒.白羅拉開一扇窗簾,清晨的陽光照進屋內。
赫丘勒.白羅輕輕嘟囔了一聲。休斯.錢德拉繼續說下去,兩隻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膝蓋。他的臉探向前,眼睛微張著,好像看到什麼向他走來似的。
「這是誰幹的?為什麼?」
「為什麼?」
休斯.錢德拉瞪著他,怒氣沖沖地說:
休斯和戴安娜從屋內走了出去。
在那個充滿伊麗莎白時代櫟木家具所佈置的寬大房間裏,白羅坐在那裏。目前無事可做,只有等待,該做的事,他早就安排好了。
他朝戴安娜身前靠近一步。弗比舍粗啞地說:
白羅探詢地望著那兩個男人。上將點點頭,說道:
上將痛苦地說:
「每人都該各盡其職,而你是在尋找罪犯!我的兒子不是一名罪犯,白羅先生。」
「十分愉快。」
白羅揚起一隻手,說道:
「你自己這一邊有沒有什麼事發生呢?也許開始於一年前左右?或許引起了當地人的議論和猜測?」
「我們一起去拿晚上要用的東西,吃晚餐前會回來。」
「那弗比舍上校對錢德拉上將逼兒子離開海軍的看法是什麼?」
凌晨時刻,有人喚他。
「休斯那件事啊……唔,我看得出你全都知道了。我也明白她為什麼去找你……真沒想到這類事也在你的承辦範圍之內,我的意思是說,這不是屬於醫學治療領域嗎?」
弗比舍向前走去,白羅用手拉住他,說道:
「他目瞪口呆,完全不能理解,誰也不明白。」
「這不是歡不歡迎的問題。」
「瑪伯里小姐,」白羅說,「是一名鬥士。」
「對不起,現在不便奉告……」
「誰是斯蒂夫.格林?」
休斯的神情一下子改變了,臉色嚴肅認真起來。他把一隻手放在白羅的肩膀上。
弗比舍無可奈何地生氣了,他急促又結巴地說:
「戴安娜.瑪伯里,還有你的朋友弗比舍先生。」
戴安娜說道:
「斯蒂夫.格林?哦,他不過是一個普通朋友罷了。」她抓住他的胳臂。「你腦子裏到底在想什麼?你光是站在那裏眨眼摸著你的鬍子,但卻什麼都不告訴我。你讓我害怕,害怕極了,你為什麼要令我害怕呢?」
白羅仍然溫和地重複問道:
休斯.錢德拉盯視著他,說道:
「尊夫人淹死的時候,弗比舍上校跟你在一起嗎?」
「是不是跟幾頭羊被殺有關?」
弗比舍也低沉地說:
「父親的眼睛替他帶來不少困擾,所以他常到一位眼科醫生那裏去治療。」
「你不會知道我在想什麼。告訴我,你的未婚夫有沒有去看醫生?」
她頓住不語,挑戰似地望了他一眼。
「什麼也沒有,沒有你指的那類事。」
「我一點也不知道,年輕人的事由他們自己決定,我從不干涉。」
「把他抬到裏面去吧。」白羅說。
「我們非得要提到這事不可嗎?你認為你能改變什麼?休斯做得沒錯,可憐的孩子。不是他的錯,這是遺傳——基因、腦細胞突變之類的。一旦他知情之後,又有什麼辦法可想呢,只好取消婚約。這是無可奈何卻必須做的事。」
「發作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白羅輕聲地問。
「我根本看不出他有毛病,他是我認識的人中頭腦最清醒的。身心健康又可靠。」
白羅沒有回答。他冷靜地直視上將那雙哀傷的深色眼睛。
弗比舍嚴厲地說:
「那你要我做什麼呢?」
他們回到大廳,正巧遇到錢德拉海軍上將走進來。他在那裏站了片刻,映出一個從外面強光照射下出現的黑影。他用低沉粗啞的聲調說:
「那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嗎?」
「這麼說都是真的了?他真的瘋了嗎?」
「哦,同意。你知道,我們家的土地跟他們家的土地相連。我們家也有好幾代人住在那裏了。我和休斯訂婚時,他很高興。」
「該死,那個外國人跑到哪裏去了?」
「誰告訴你那些羊的事?」
「如果能使我也深信不疑的話——」
女孩有點發抖地說:
錢德拉上將叫道:
「我倒是想試試。你們家裏有沒有人患眼疾?」赫丘勒冷靜地說。
「我也是這麼想,那女孩不能一起住在這兒,如果你願意的話,你自己一個人來。」
「查爾斯是我的老朋友。他一直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是的。他垮了,如今只是過去的一個影子。」
赫丘勒.白羅迅速地查看著。他沒花多少時間就做完想做的事。他又下樓來到大廳,戴安娜這時滿臉通紅,正不服氣地從書房裏走出來。
「太危險了,在這種情況下……」
「我曉得你是誰。」
白羅問她能否帶他到鎮上藥房去,他忘了帶牙刷。
「對,我想喬治愛過卡羅琳,那是在她很年輕的時候。他後來一直沒結婚,我想就是為了這個原因。我是個幸運兒,我曾這麼想:我把她搶過來了,卻又失去她了。」
「難道你沒有意識到,要不是戴安娜把門鎖上,我一定會把她的m.hetubook.com.com喉嚨切斷,切斷戴安娜的喉嚨,用那把刀!」
「我最要好的朋友。」上將嘶啞地說。
「你不喜歡什麼呢,錢德拉上將?」
「多麼美妙的早晨,是不是?我想我得到樹林裏去獵野兔了。」
「但他們沒有抓住那個歹徒嗎?」
沒多久,他們就聽到一聲槍響……
「我不喜歡這件事,查爾斯,那個女孩——」
接著他便站起來微笑,伸伸懶腰。用著自然平常的聲調說:
「據說是如此。」白羅謹慎地同意道。
「我希望你沒有那樣做!」
「你跟查爾斯也熟稔嗎?」
白羅莊嚴地揮一下手,說明他並不是泛泛之輩。過了片刻,弗比舍問道:
弗比舍上校領他走進畫廊。帶有護牆板的牆壁掛滿了錢德拉家族已故祖先的肖像畫。畫中穿著宮廷禮服或海軍制服的男子,拘謹但神情愉快;而婦女都穿著華麗的綢緞衣服,配帶珠寶飾品。在畫廊盡頭,弗比舍停在一幅肖像畫前。
「他不肯去,他——他恨醫生。」
「可以另外配一把呀。」
他走出書房。戴安娜已經坐在車裏等他了。她喊道:
休斯張大眼睛發呆著,白羅轉身面對弗比舍上校。
他很容易就找到休斯.錢德拉的房間。房角那兒有個附有冷熱水龍頭的洗手台,洗手台上方的玻璃架子上擺著各式各樣的瓶罐。
「就是希望你去做我剛才制止你要做的那件事。」
「他一定很愛他的兒子吧!」
「事先知道什麼?」
休斯揚起他的手。
他兩眼睜大,呆望著陽光,身子忽然朝一邊傾斜,像要跌倒似的。
「你很了解她嗎?」
「別這樣!」
「休斯?是休斯嗎?他手裏拿著什麼?」
「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她十六歲時,我以少尉的身份被派到印度去。當我回來時,她已經嫁給查爾斯.錢德拉了。」
「你說『現在還不是』,這是什麼意思?」
「我跟你說過了,那些羊或那隻鸚鵡,甚至是貓,都不是你殺的。」
「可是,要察看什麼呢?我跟你說,這裏沒有什麼可看的!每天晚上我都把休斯鎖在他自己房裏,僅此而已。」
「可是誰會去——」
弗比舍僵硬地答道: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從來不曾提出什麼理由。哦,他倒說過休斯必須學習管理家族產業。不過,只是個藉口罷了,連喬治.弗比舍都意識到這一點。」
「他們結婚後,你還常與他們交往嗎?」
「休假時我大多在這裏度過,這兒像是我的第二個家。查爾斯和卡羅琳一直為我保留著一個房間等我來住……」他挺直肩膀,突然憤懣地朝前探著腦袋:「所以我現在還住在這裏,以便他們需要我時我可以在身旁照應。只要查爾斯需要我,我就在這裏。」
赫丘勒.白羅輕聲驚叫:
「據我所知,沒有。」
「所以才不得不這樣!算了吧,朋友,如果家裏真有個瘋子,什麼都會亂糟糟的。休斯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戴安娜不能住這裏。」錢德拉嚷道。
「我一直以為是喬治打開了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沒有。」她又說道:「如果你認為——」
「你沒有找醫生檢查一下嗎?」白羅輕聲說。
「喬治最好閉上他的嘴。」
他倆沉默不語。四周充滿沉鬱的氣氛,彷彿那些已逝錢德拉家族成員,正默默地為著血液裏的不良遺傳而同感悲傷……
她抬高下巴,大聲說:
「是的,事情發生時,他跟我們一起在康沃爾。我和她搭船出遊,那天他沒去,留在家裏。直到現在我還搞不懂船怎麼可能翻覆,它就是突然漏進大量的水。我們正駛向海灣,潮水一下子上漲了,我使出全部力量托著她……」他停了一會兒,「她的屍體兩天後才沖上岸。感謝上帝,那次我們沒帶休斯一起去!至少當時我是那樣想。現在看來,休斯當時如果也跟我們一起在船上,對這可憐的孩子來說也許更好一點。如果那時一切都結束了,倒也……」又是絕望而低沉的嘆息。「白羅先生,我們是錢德拉家族最後的成員。等我們死後,賴德莊園恐怕不會再有錢德拉家的人。休斯和戴安娜訂婚時,我期望著——現在說什麼也沒用了。感謝上帝,他們還沒結婚。我只能這麼說了!」
「沒服用什麼藥嗎?膠囊?或藥錠什麼的?」
「他崇拜她,人人都崇拜她。她是我所認識的女性之中最可愛的一位。」他頓了頓,接著突然問道,「想看看她的肖像畫嗎?」
「是啊,這倒把問題徹底解決了!你一直沒看出這個年輕人向前探腦、緊皺眉毛的神態,這是你的遺傳。但查爾斯.錢德拉卻看出來了,多年前就看出來了,他也從妻子那裏得到了證實。我想她一定很怕他,因為他開始露出發瘋的跡象,這使她害怕得投入你的懷抱——她一直是愛你的。查爾斯.錢德拉就策劃報復,於是他的妻子在一次划船時意外淹死。那次是他跟她單獨去划船的,他完全知道那意外是怎樣發生的。然後他又把仇恨集中在這個孩子身上,這個姓了他的姓卻不是他兒子的孩子。你平時所講的印度曼陀羅中毒的故事,使他有了這個念頭。他先把休斯逼瘋,讓他最後不得不自殺。那種嗜血的瘋狂舉動,是錢德拉上將做的而不是休斯。是查爾斯.錢德拉跑到空曠田野裏把羊的喉嚨割斷,但卻要休斯為此受到懲罰!
「錢德拉上將,請相信我,我十分了解你的想法。我來這裏的唯一原因,只是應一位失戀女孩固執的要求。你告訴我一些事,弗比舍告訴我一些些事,休斯本人也告訴我一些事。現在,我要自己親眼察看。」
戴安娜勉強地小聲說:
「抓一個殺人犯,遠比制止一起謀殺案更容易些。」
「正常……我神志正常嗎?」
「對!」赫丘勒.白羅提高嗓門,尖聲說道:「家族中有精神病史。一個瘋子,一心想要報復,他狡猾地隱瞞自己多年的瘋病。」他轉身面對弗比舍:「我的上帝,你想必早就懷疑了。休斯是你的兒子?你為什麼從來沒有告訴他呢?」
「而你本人卻認定自己,呃,對不起,精神錯亂?」
休斯.錢德拉搖搖頭,果決地說:
「是的,他過去在駐印部隊服務,對印度十分熟悉,經常談起當地的文物、傳統什麼的。」
「白羅先生,請先弄清楚這一點,首先,我並沒邀請你到我這裏來——」
赫丘勒.白羅仔細端詳著訪客。
「是奧爾潘畫的。」他聲音粗啞地說。
錢德拉上將把白羅拉進書房,關上門。他說:
女孩的臉突然緋紅。她呼吸急促地說:
赫丘勒.白羅沉思片刻,接著說:
「他和夫人的感情很好嗎?」
白羅又喃喃地「唔」了一聲。然後他說道:
「你把鑰匙放在哪兒了,就在門鎖上嗎?」
「而你不同意?」
「當然可以,說給我聽聽!」
錢德拉點點頭。
「我說過我不願意談這件事。」
「非常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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