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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達風雲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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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他繼續緩緩地、漫無目的地走著。在他無精打采的外表下,他的腦袋忙著思索各種可能性。他終於走出市集,走過橫跨運河的小橋,一直走到一個大門前,看見一面很大的油漆牌,上頭寫著:「英國領事館」。
只有在城鎮,他的人際網絡才顯得差一些。現在巴斯拉已然在望,他明白執行這次任務的關鍵時刻已經來到。他遲早要再進入這個文明地帶。雖然巴格達是他最後的目的地,不過他明智地決定不要直接前往。伊拉克的每座城市都會為他提供便利,這一點在好幾個月前就已做過周密的討論和安排。換句話說,他要選擇在何處靠岸,要靠他自己的判斷。他並沒有告知上司,雖然他原本可以利用間接管道通知他。這樣安全些。那個簡單的計劃——飛機停在指定的地點接他——已告失敗,一如他的預期。那個地點已被敵人發現。漏洞!永遠有這種難以理解的致命漏洞。
卡麥柯一面安靜走著一面眼觀八方,眼眸恰如其份地流露出對周遭景物感到好奇的純真神情。他時不時就咳一聲、吐口痰,只是動作並不誇張,做得恰到好處。他還用手擤了兩回鼻涕。
「保證送到,」商人說。「您明天就動身?」
「我要的是北方的白皮襖。」
在卡麥柯面前的架子上有個很大的銅製咖啡壺,是個美國遊客訂購的。訂戶即將過來取貨,所以新近才擦得雪亮。刀的閃光反射在亮閃閃的圓鍋表面,儘管影象有些扭曲,卻是原形畢露,清楚地反射在上面。那人從卡麥柯身後掛的布簾溜進來,從長袍下抽出一把長彎刀。
此時此刻,他極其渴望變成有東方血統的人,而不是西方人。這樣他就不必擔心成功或失敗,不必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計著各種危難,不必反覆自問計劃是否周密、前瞻。把一切都交給大慈大悲、萬能的上帝吧。托真主的福,我一定會成功!
「願真主保佑你一路順風,願真主保佑你長命百歲。」
在對自己說這些話的同時,https://www.hetubook.com.com他感到伊拉克這個國家的平靜和宿命完全感染了自己。他迎接這種影響。再過幾分鐘,他必須離開小船的庇蔭,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行走,承受各種銳利目光的監視。他不但外表必須像阿拉伯人,連感情也是,唯有如此才能成功。
「比較遠的房間裏有一件。」
老人輕聲問:
他擔心的不僅是跟蹤他的敵人,也不僅是埋伏在通往大城要道上的敵人。他怕的是自己諜報系統的內奸。對方知道口令,接頭的暗語也準確無誤。對他進行襲擊的時刻正好是在他卸下防衛之際。組織內部出現叛徒,這或許並不令人意外。敵方一定一直在想辦法,要派一個或更多的間諜打入我方的諜報系統,或是收買他們需要的人。收買一個人要比想像中容易——不一定用錢,用其他東西也行。
「那是一座聖城,」漢志說。
「這是真主的旨意。命運在祂手中。」
他周遭一如往常地呈現河邊風情。幼小的兒童和賣橘子的小販蹲在售貨盤旁邊。硬梆梆的方型糕點和甜食;盛著鞋帶、劣質梳子和鬆緊帶的托盤;冥思中的過路人邊走邊粗聲粗氣地吐痰,手中的念珠嘩嘩作響。對街有不少商店和銀行,忙碌的年輕男人身著淡紫色西服,邁著輕快的步伐。裏頭也有歐洲人,英國人和其他國籍都有。沒有人對他流露出任何興趣或好奇,因為剛下船的他混在五十來個阿拉伯人當中一起走上碼頭。
兩天前離開了沼澤地帶的小船正悠悠地沿著阿拉伯沙特河前行。水流很急,因此划槳的老人不必出什麼力。他划槳的動作緩慢而有節奏,雙眼半睜半閉,用幾乎聽不到的低沉嗓音反覆吟唱著一首阿拉伯悲歌:
唉,無論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反正木已成舟。他的心情恍如亡命天涯,而且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沒有錢,沒有喬裝的新身份,自己的外貌又已被敵人知悉。說不定此時此刻,他已經被人暗暗盯了梢https://m•hetubook.com.com
他往街道前後望了望。似乎沒人在注意他。看來沒有比走進英國領事館更容易的事了。一時之間,他想到了捕鼠陷阱,想到放了乳酪、芳香誘人、擺在明處的捕鼠陷阱。對老鼠來說,踏入那個陷阱也是極其簡單容易……
因此,他越來越擔心會出現危險。現在他身在巴斯拉,可望到達安全地帶了,可是他很清楚,這裏比在未開化地區跋涉更為危險。如果在最後階段功虧一簣——後果就不堪設想。
他彎進一條又黑又窄的小巷,右彎又左轉後,置身於眾多的小貨攤中。他走到夾雜在其間的一家商棧門前,跨過門檻,走進院落。院內四周有很多商店。卡麥柯走到一家掛著北方出產的羊皮襖商店。他站著翻弄皮襖,摸摸這看看那。店主人正端出咖啡給一個顧客。那人人高馬大,蓄著大鬍,器宇軒昂,頭巾外頭繞著一條綠帶,說明他是個漢志(到麥加聖地朝聖過的伊斯蘭教徒)。
眼看那把刀就要刺進卡麥柯的後背,卡麥柯驀然轉過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那人腳下一絆,便把對方摔在地上。刀在屋內橫飛了過去。卡麥柯迅速解決了那人,跳過他的屍體,飛快穿過外屋。他瞥見商人惡毒的面孔露出訝異,那個胖胖的漢志也顯得有點吃驚。他就這麼走了出來,穿過大商棧,回到擁擠的市集,幾個東彎西拐後,又開始緩下腳步前行。他不能露出半點慌張;在這裏,匆匆忙忙反而顯得反常。
他邁步走進了大門。
「明天一大早就去喀巴拉。」
「時候到了,孩子,願真主保佑你。」
這裏一片嘈雜,到處是擁擠的人流。精力旺盛的部落土著邊走邊把擋路的行人推到路旁,馱著沉重貨物的驢子沿街跼跼而行,驢夫粗聲粗氣地喊著「走!走!」。孩子們吵著鬧著尖叫著,在歐洲人後面追趕,滿懷希望地叫喊:「給點錢吧,太太,給點錢吧,可憐可憐我吧——」
店主對著一道縮在內牆裏的門指了指。m.hetubook.com.com
他沒有回頭。有什麼用呢?跟蹤他的人絕不是新手。
「你可以把地毯送到我的旅舍去嗎?」
嗯,他必須冒這個險。他想不出還有其他的出路。
如果襲擊者選擇左輪手槍做為武器,卡麥柯的使命此時此地便告終結了。可是,用刀有它的好處——最重要的是沒有聲音。
「他是我兄弟,三天前死了。他的工作由我接替。」
店主回過頭來對卡麥柯說:「裏面還有比較便宜的皮襖。」
Hadhialekyaibn Ali.
「多少錢?」他問。
數不清有多少回了,阿布達.蘇萊曼這位來自沼澤的老人,就這樣沿河順流而下前往巴斯拉。船上還坐著一個人,身著破爛的東西合璧服裝,這種裝束當今已是屢見不鮮。他身穿條紋棉長袍,罩著一件滿是油污、破舊不堪的土黃色外套,破外套裏還塞著一條褪了色的針織紅圍巾。他的頭部顯示出阿拉伯服裝的尊嚴,一條人人必戴的黑白纏頭巾,用一根黑綢頭箍繫得牢牢的。他的眼睛茫然直視,朝著河堤方向朦朧地看著。沒多久,他也開始哼起同樣的曲調。他和美索不達米亞這塊土地上成千上萬的人沒有兩樣,絲毫看不出他是個英國人,也看不出他隨身攜帶著一份秘密情報。世上所有國家的權勢人士都想截獲這份情報,並且將他一同殲滅。

他停住腳步,帶著些許驚訝的口吻問道:「撒拉.哈桑在哪裏?」
阿拉伯老人帶著節奏搖著雙槳,頭也沒回地低聲說了句:
卡麥柯生於新疆的喀什格爾,父親是當地的一個政府官員。他從牙牙學語開始就學習各種方言和土語,他的保姆以及後來撫養他的人都是不同血統的土著民族。他在中東所有未開化的地區幾乎都有朋友。
Asri bi lel yayamali
「亨利.卡麥柯,英國情報員。年約三十。棕色頭髮,黑眼珠,身高五呎十吋。能說和-圖-書阿拉伯語、庫德語、波斯語、亞美尼亞語、印度斯坦語、土耳其語和多種山區方言。在土著部落裏有很多朋友。危險人物。」
「是的,我的計劃都安排好了。分離的時刻到了。」
就這樣,這個陌生人進了城,走到運河盡頭的橋邊,接著過橋進了市集。
只是,當卡麥柯經過商人身邊走進裏頭的院落時,他抬起眼來看了看那人的面孔,立刻覺察出這不是他原先要見的人。雖然他和那人只見過一面,不過他絕佳的記憶力不會有錯。兩人長得很像,非常像,可是不是同一個人。

「托真主的福,」男子重覆一遍。
卡麥柯將身上的條紋棉袍裹緊,踏上通往碼頭的滑溜石階。
卡麥柯站在那裏,撫弄著羊皮襖。
「太貴了。」
小咖啡桌上放著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白皮襖。卡麥柯走過去拿起皮襖,下頭有一套老舊還帶點俗氣的歐式西裝。裝著錢的錢包和證件已放在貼身的胸袋裏。先前他以一個誰也不認識的阿拉伯人進屋來,現在則要以進口及貨運代理商「克羅斯股份公司」的沃特.威廉斯先生的身份走出去,並且依照事先為他做的安排進行活動。當然,世上確有沃特.威廉斯先生其人(安排之周密由此可知),是個胸懷坦蕩、受人尊敬的商場人物。一切都依計劃進行。卡麥柯鬆了口氣,開始解開破舊的軍上衣。一切都很順利。
接頭暗號交換完畢,和事先約好的暗號一字不差——這種對話在市集裏每天都能聽到,次序準確無誤,關鍵字也都出現了——喀巴拉、白皮襖。
「時候到了。他們為你做好準備了嗎?」
「喀巴拉是我的家鄉,」卡麥柯說。「我上回去參拜哈桑墓已是十五年前了。」
他就這樣慢慢走著,漫無目的地走著,不時停下腳步看看這摸摸那,腦袋卻忙著活動。這個機制被破解了!在這個充滿敵意的國家裏,他再一次只能自求多福。他意識到適才經過的嚴重性,感到非常不安。
小船緩緩轉向與大河呈直角的水道。這裏停https://www•hetubook.com.com靠著各式各樣的舟隻,還有一些船隻隨他們之後駛進來。那景象十分可愛,彷彿威尼斯一般;渦旋狀的船頭高高翹起,船身的油漆斑駁褪色,顯得十分柔和。成百上千這樣的船隻,一隻挨一隻地繫靠在岸邊。
前幾個星期發生的事依稀在他腦中浮現:在山中遭到埋伏。冰雪覆蓋的山口。駱駝商隊。和帶著流動劇院的兩個男人一起在寸草不生的沙漠中徒步跋涉了四天。住在黑帳篷裏,隨著他的老朋友阿納茲部落遷徙……種種境遇都極困苦,充滿危險,一次又一次偷偷越過敵人佈好、企圖尋找並截獲他的封鎖線。
沒錯,這人可能真是他的兄弟,兩人長得非常之像。說不定他的兄弟也受僱於自己的組織。接頭的暗語一點也沒錯。可是卡麥柯更警覺了。他穿過院落,走進一間陰暗的內室。這裏的貨架上堆滿雜貨,有咖啡鍋、銅製的糖槌、舊波斯銀器、一堆堆的刺繡、疊著的斗篷,還有大馬士革出產的搪瓷盤和咖啡用具。
在這裏,東方和西方的產品擺在一起出售:鋁製的長柄平底鍋、茶杯碗盤茶壺、自製的銅器、阿拉伯銀器、廉價手錶、搪瓷瓦缸、波斯運來的刺繡和織有鮮豔圖案的地毯、科威特運來的鍍銅箱子、二手的舊衣舊褲和羊毛童衫、當地生產的被褥、彩色的玻璃燈,還有一堆堆的盛水陶罐和陶鍋。廉價的洋貨和當地特產擺在一起出售,到處皆是。
「七個第納爾。」
一切一如平常,十分正常。經過荒原上的長途跋涉,卡麥柯覺得這樣的喧鬧和紛亂十分陌生。可是,這裏本來就是如此。他察覺不出任何不調和的跡象,也不覺得有人對他在此地出現有任何興趣。然而,以多年來被人追捕的經驗,他憑著本能越來越感到不安——一種惘惘的威脅。他沒察覺出任何蹊蹺。沒人看過他一眼。他幾乎可以斷定,沒人尾隨在後或盯梢。可是,他感到那種不明顯的危險確實存在。
那個漢志說:
「不要在城市裏逗留太久,老爹。回到沼澤去。我不願意讓你受到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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