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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達風雲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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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第六章

理查.貝克是個非常潔身自好的人,不喜歡在公開場合惹人注目。他本能地想接受這個解釋。話說回來,如果不接受又能證明什麼呢?行者卡麥柯會因為他把這件事大事渲染而感謝他嗎?如果卡麥柯正在從事某種秘而不宣的間諜活動,他八成不會同意自己這麼做。
理查.貝克坐在英國領事館的接待室裏,等著領事和別人談完後接見他。
領事館有好幾個入口。大門專供汽車出入,還有一個小門,經由花園通向阿拉伯沙特河旁邊的馬路。領事館辦事處的入口在大街上。理查從這裏走進去,將名片遞給值班人員。那人告訴他,總領事正在會見客人,不過很快就會結束。接著,他被帶到走道左側的一間小接待室。這條走道從入口處可直通花園。
「原來這件事還牽涉到你,」克萊頓說。「我還不知道呢。」
不知何故,他這句話惹得克萊頓夫人笑起來。
理查雙眉緊鎖,按照自己向來精密與有條不紊的思考模式,一幕幕地回想今天早上的經過。
「胡說。很多考古學家都是很好的丈夫——這一季有沒有年輕女孩參加挖掘工作?」
「噢,我不想打擾你和夫人。我可以到旅館住。」
理查跟著警衛走進走廊。走廊盡頭射進來的陽光圈圍越來越大。領事的房間在走廊盡頭的右邊。
克萊頓先生坐在辦公桌後面。他是個性格沉靜的人,頭髮已經灰白,臉上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自己不買東西而慫恿朋友在市集裏討價還價,是克萊頓夫人的一大樂趣。她對當地物價一清二楚,是個購物高手。
行者?行者?當然是他!行者卡麥柯!那人是在一個邊陲地帶出生或長大的——是在土耳其斯坦,還是阿富汗?
他望向房間那頭的阿拉伯人,仔細觀察著他的外貌——條紋的棉布袍,破舊的土黃色外套,紅色的手織破圍巾,上面佈滿了針孔。在河邊,你可以看到成千上萬這樣的人。那人和他四目相接,可是目光茫然,彷彿毫不認識他。然而,他的念珠繼續清脆地敲打著。
理查拿出煙斗,試吸了一口。他朝煙筒裏瞧了一眼,接著在鄰近的一個煙灰缸上敲出「來電收悉」。
接待室裏已有幾個人在等候。理查幾乎一眼也沒瞧他們。因為,無論在什麼情況下,人類甚少引起他的興趣。對他來說,一塊古代陶器碎片永遠比一個於西元二十世紀出生在某地的人類有趣。
「當然不麻煩,」克萊頓夫人說。「只是你不能住最好的房間,因為克羅比上尉已經住進去了。不過我們會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你想不想買個漂亮的科威特衣櫃?現在市集m•hetubook•com.com裏有些漂亮的櫃子。傑拉德不讓我再買了,雖然再多裝幾條毛毯還是很有用的。」
這時候那個阿拉伯人已經走出房門,轉向領事辦公室走去。可是他突然停下腳步,立刻轉身,飛快地向入口大門跑去,消失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中。
「我最好趕緊離開,」胖子說。「我不見領事了。」他突然掏出一張名片塞給理查。「這是我的名片。我住在機場旅館。如果有什麼差錯,來找我。不過這件事真的純屬意外。只是開玩笑,你明白我的意思。」
「位於安斐德的阿基利斯公司,羅伯.霍爾。看來這是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見我。他沒喝醉吧?」
克萊頓夫人抱著希望問他,參與的女孩當中有沒有漂亮的。理查回說不知道,因為他還沒見到她們。他又說她們沒什麼經驗。
克萊頓似乎有點心不在焉。
「他說他是開玩笑,」理查說,語帶挖苦。「而且子彈發射是意外走火。」
接下來,他用鞋上的灰塵把自己寫的那封信弄髒——在手裏搓來搓去,疊了又疊,直到信紙從保存的時間和玷污的程度來看都符合為止。
印度皇后號準時到達。理查原本多估算了兩天(印度皇后號這樣的小貨船經常誤期),現在,他在行經巴格達而且到達最後目的地——穆力克古城遺址,艾斯沃古代人造土丘——之前,手中有兩天時間可以做別的事。
「好吧,我得馬上回去了,」他說完就匆忙離去。
理查說有一兩個,龐希富.瓊斯太太當然算一個。
「且讓我們希望這是個好兆頭,」他自言自語道。
他愉快地沉浸在思緒中。他想到了瑪里字母的某些形體,又想到了西元前一七五〇年本傑明尼部落的遷徙。
這時候一個五短身材、粗壯結實的人走進來,他舉止帶點粗魯。克萊頓夫人為他介紹,說是克羅比上尉。她又為對方介紹,說貝克先生是考古學家,專門挖掘數千年前的有趣物件。克羅比上尉說,他永遠也不明白,考古學家怎能確知某些東西到底有多少年的歷史。過去他總認為,那些人一定是最會說謊的人,克羅比上尉邊說邊哈哈笑。理查帶著嫌惡看著他。克羅比上尉又問,考古學家怎麼知道某樣東西有多老?理查回道,這要花很多時間解釋。克萊頓夫人趕緊把他帶開,去看他的房間。
「你已經有三條了,親愛的,」克萊頓溫柔地說。「貝克,請原諒,我得回辦公室去。外頭接待室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據我所知,有人掏出左輪開了一槍。」
他站起身,陪著理查走出房間,來到陽光明媚的花園。https://www•hetubook.com•com從這裏走上一段台階,可以從通到領事館官邸。
「不過,如果太麻煩的話——」理查說。
他可以把文件交給英王的代表克萊頓。
那天晚上,他探探早上穿過的外套口袋,發現揉成一團的信紙不見了。
行者在此。隨時準備行動。危險。
接下來發生的事如此古怪又如此快速,對理查來說,與其說是真實生活的一個場面,不如說是銀幕上的一個鏡頭。那個粗胖的旅客放下筆記本,在外衣口袋裏掏著什麼。因為胖,外衣又太貼身,他花了一兩秒鐘才把東西掏出來,而理查就在這一兩秒內採取了行動。那人才剛舉起左輪槍,理查便一拳出手把槍打飛,子彈鑽入了地板。
「噢,沒有困難。明天早上有班機,只要一個半小時就到了。我會給阿奇.岡特打個電報,他是那裏的駐紮官,他會接待你。你今天晚上也可以住在這裏。」
這兩天準備做的事已安排妥當。靠近科威特海邊的一座土丘素以藏有古代遺物聞名,多年來一直吸引著他。這是上帝的旨意,給他機會去那裏考察一番。
他在警衛手裏塞了一些錢。警衛憤憤地把錢推回去。
這天早上,他才從「印度皇后號」下船登岸,辦完了行李的通關手續。他帶的幾乎全是書,睡衣和襯衣零落地放在書本中間,好像是事後想到才放進去的。
「沒有。」
他現在非常確定,行者卡麥柯當時生命垂危。他遭人追捕,逃進領事館內。為什麼呢?為了尋找庇護嗎?可是恰恰相反,他反而遭到了更危急的威脅。敵方或是敵方的代表正等著他。那個旅行的商人一定有特殊使命在身——甚至可以於眾目睽睽之下在領事館內冒險朝卡麥柯開槍。因此,這必定是非常緊急的情況。而卡麥柯求救於老同學,還設法把這份看似無關的文件交到他的手中。因此,這份文件一定非常重要。如果卡麥柯的對手捉住了他,發現文件不在他手上,他們無疑會做出推斷,並且追捕卡麥柯將文件轉交出去的人。
經過幾分鐘的思考,他決定選擇後者。
很難說是什麼讓他意識到目前的處境和周遭的人。他先是感到不安,接著是緊張。他覺得——雖然不是很確定,他嗅到了那種氛圍。他無法具體形容,可是那氛圍確實存在,絕對錯不了。那種氛圍使他憶起第一次大戰。特別是有一回,他和兩個戰友從飛機上跳傘而下,在黎明前那幾個小時的寒冷中等待時機到來,以便展開活動。在那個時候,士氣是低落的;他們清楚地意識到,這種工作的重大危險;他們感到恐懼,擔心自己不會hetubook.com.com成功,肌肉也在發抖。而現在,他再度感受到那種幾乎察覺不到的嚴峻氛圍。
「很抱歉,」胖子說。「小小的意外——如此而已。」
「從事商業旅行的人一般不會在口袋裏放一把裝了子彈的槍,」他說。
「我當然記得。當時你和龐希富.瓊斯博士在一起,對吧?今年還打算跟他合作嗎?」
「不,不是的,老兄,我不會開槍射他。我只想嚇唬他。有個阿拉伯人曾經用幾件假古玩騙過我,我突然認出就是他。我只想開個小玩笑。」
傑拉德.克萊頓推開台階頂端的紗門,帶著客人走進又長又暗的走廊。地板上鋪著漂亮的地毯,兩旁擺著精心挑選的家具。在室外耀眼的陽光之後,來到陰涼的地方很舒服。
粗胖的男人只頓了頓,便操著倫敦口音哀怨地說:「對不起,老兄,完全是意外。是我笨手笨腳。」
紙片上有六行字,字跡龍飛鳳舞,上頭寫著:「約翰.威伯福斯少校推薦一個勤勞肯做事的工人,名字叫做阿邁德.穆罕默德。此人會開卡車,亦可承擔小修工作,非常誠實可靠。」事實上,這是一紙東方常見的「便條」或介紹信。簽署日期是一年半前,這也毫無出奇之處,因為這些介紹信通常會被持有者仔細地保存著。
克萊頓夫人又問他為什麼還沒結婚。理查說自己不適合婚姻,克萊頓夫人快人快語接口道:
他在外衣口袋摸了摸,掏出一張折疊的髒紙片。他訝異地望著紙片,因為他清楚記得,稍早的時候口袋裏並沒有這張紙。
「機場旅館都住滿了。你留宿在這裏,我們會很高興的。我知道我太太會很樂意再見到你。現在,我想想……石油公司的克羅比在這裏,還有拉思彭博士手下的一個年輕人。他運來好幾箱書,來辦理通關手續的。上樓來見見羅莎吧。」
理查心想,克萊頓不是傻瓜。「或許我該攔住他,不讓他離開。」
他舉目四望。一個阿拉伯人,身披破舊的土黃色外套,手指漫不經心地撥弄著手中的琥珀念珠。一個粗胖的英國人,蓄著灰色的八字鬍——像個從事商旅的遊客——正在一個小本子上振筆疾書,看來十分專心而嚴肅。一個面帶倦容的瘦高男人,皮膚黝黑,安靜地靠著椅背坐著,神情平靜而冷漠。還有一個人,看來像個伊拉克職員。此外還有個波斯老人,身穿肥大的雪白長袍。他們對周遭的事物似乎都漠不關心。
「你拿著一支左輪槍胡亂比劃到底想幹什麼?」
「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得我?」理查說。「兩年前我們在德黑蘭見過。」
身穿破舊軍外套的阿拉伯人站起身,朝門口走去。他在經過m.hetubook.com.com理查身邊時一個踉蹌,伸出一手扶住理查,這才穩住了自己。站穩後,他說了聲抱歉,繼續朝門口走去。
理查鬆開抓住那人手臂的手。他注意到那人在冒冷汗。
「貝克明天想搭飛機到科威特去,」傑拉德.克萊頓說。「我已經跟他說過,要他在我們這裏過夜。」
「克萊頓先生現在有空了,」警衛說。
「可能是本地的酋長吧,」克萊頓夫人說。「他們老是那麼容易激動,又酷愛玩槍。」
他從衣袋裏掏出一張名片。
「我覺得這事背後隱藏著什麼。」
理查說:
「親愛的,你還記得理查.貝克吧?在德黑蘭的時候,他和龐希富.瓊斯博士一起來看過我們。」
終於,他露出淡淡的笑容,把那張紙疊了又疊,最後揉成了一個小圓球。接著,他從皮包內取出一條塑膠黏土(他旅行時一定隨身攜帶),又從他的塑膠包內剪下一塊油布包起小圓球,再將它塞入黏土內。塞好後他又拍又揉,把表面弄得十分光滑,最後用隨身攜帶的一個圓柱形印章在黏土上打了一個印。
那麼,理查.貝克該怎麼辦呢?
理查發現房間非常舒適,立時對女主人克萊頓夫人更加欣賞。
他開車來到機場旅館,詢問了前往科威特的路徑。他得知第二天早上十點鐘有架班機起飛,他可以在那裏過一天再回來。一切都很順利。當然,有些手續非辦不可,例如到科威特的入境和出境簽證。這些事他得求助於英國領事館。克萊頓先生是英國駐巴斯拉的總領事,理查數年前在波斯見過他。理查想,能在這裏再次和他見面是樁樂事。
這個小房間裏有人感到極度恐懼……
理查客氣地拒絕:
領事館的警衛激動地指責那人。他說武器根本就不該帶進英國領事館內,這是明令禁止的。領事會生氣的。
接著他把信紙揉成一團,裝進外衣口袋裏。他盯著原來的信紙好半晌,腦中一邊思考著各種處理方式,一邊不斷地否決。
剛開始,這種感覺只是下意識的,他的腦袋有一半的注意力還是集中在西元前的年代。可是,他周遭環境的氛圍強烈地吸引了他。
「是的,我正準備去他那裏。可是我還有幾天空閒,想去趟科威特。我想不會有什麼困難吧?」
「胡說。你打算拿槍射殺剛跑出去的那個阿拉伯人。」
他嗅到了恐懼。
琥珀念珠的清脆聲響有一定的節奏,聽起來很熟悉,又有點怪。理查打起精神。他剛才幾乎睡著了。短,長,長,短。這是摩斯電碼,毫無疑問,是摩斯電碼的訊號。他熟諳電碼,戰爭期間他某部份的工作就是使用電碼收發訊號。他輕易就聽懂了訊號:貓頭鷹。弗—m•hetubook•com.com羅—雷—厄—特—伊—頓。見鬼!沒錯,是這樣,訊號仍在重覆,弗羅雷厄特伊頓。訊號是那個衣著破舊的阿拉伯人發出的(或者說是念珠撥出來的)。嗨,這是怎麼回事?「貓頭鷹。伊頓。貓頭鷹。」
「那麼,我們最好把這件事撇在一邊。」
印鑒上的圖案是佩戴正義寶劍的太陽神沙瑪師的漂亮雕像。
克萊頓夫人帶著理查走進客廳。房間很大,座墊和窗簾都是綠色,克萊頓夫人問他喝咖啡還是啤酒,他選了啤酒。沒多久,好喝的冰鎮啤酒就端了上來。
他希望自己沒做錯,不過一個人在一頭霧水時——一如他適才的情形——很難知道應該怎麼做才對。
理查不甘不願地望著他裝模作樣地闊步走出房間,彎向外頭的大街。
不過,他先採取了預防措施。
克萊頓夫人問他為什麼要去科威特,他告訴了她。
他從一封舊信上裁下半張空白紙,坐下來為那個卡車司機重新寫了封介紹信,內容大致相同,只是措辭不同——如果原信是聯絡密碼,經過改寫後不會洩密——當然,原信也有可能是以隱形墨水寫成的一封密函。
「沒錯。我也這麼想。」
「這種事情發生的時候,很難知道該怎麼做才對。他射殺的那人沒受傷吧?」
「當然記得,」克萊頓夫人一面和貝克握手一面說。「我們一起逛過市集,你買了幾塊漂亮的地毯。」
他記得那個阿拉伯人當時一個踉蹌,立刻抓住自己。如果那人手指靈巧,很可能在不知不覺中把紙片悄悄塞進了他的口袋。
克萊頓喊道:「羅莎,羅莎。」在理查的記憶中,克萊頓太太是個生氣蓬勃、精力無窮的人。她從盡頭的房間走出來。
「那次買的東西是我最滿意的一次,」理查說。「完全是拜你之賜。」
接下來的事情發生的很快。事後理查好不容易才理出個頭緒來。
「他是個好人,」克萊頓夫人說。「只是有點聒噪,你知道。他對文化一竅不通。」
他帶著嚴肅的表情欣賞著自己的傑作。
領事館的警衛人員跑到理查身邊。他正架住胖男人的手臂不放。屋內其他人的表現各不相同。那個伊拉克職員嚇得跳起來,黝黑瘦削的男人目瞪口呆,而那個波斯老人直視前方,身子文風未動。
貓頭鷹是他在伊頓公學就學時的綽號。家裏送他去入學的當時,他戴著一副大得出奇的厚重眼鏡。
「正好相反,」理查說。「是個英國人。他看來像是要射殺一個阿拉伯人。」他不慌不忙地補上一句:「我架住了他的手臂。」
或者,他可以將它保留在身邊,等著卡麥柯來找他索取。
克萊頓揚起眉毛。
他展開紙片。紙片髒兮兮的,看來幾經折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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