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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達風雲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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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啊,是瓊斯小姐,願意賞臉跟我去喝一杯嗎,親愛的?我非常喜歡英國小姐。所有在巴格達的英國小姐都是我的朋友。凡是在我旅館住宿過的客人都很開心。來吧,我們到酒吧間去。」
馬庫斯提議再喝一杯,她婉拒了,帶著哀愁站起身來。她覺得有點頭暈。剛喝下肚的雞尾酒一點也不淡。她步出酒吧間,走到外面陽台,憑欄望著對岸,突然聽到後頭有人對她說話。
維多莉亞吸著令人窒息的熱燙黃塵,對巴格達沒什麼好印象。從機場到蒂歐旅館的路上,噪音不絕於耳,讓她備受折磨。汽車喇叭瘋也似地叭個沒完,人群大喊大叫,汽笛鳴響,摩托車喇叭更是毫無道理地大鳴大放,震耳欲聾。除了街上持續不斷的雜音,還有一種如同涓涓細流的聲音也沒間斷過——漢米頓.克利普太太的話語。
然而,明天她就會見到愛德華了。維多莉亞解衣上床,五分鐘後就進入了夢鄉。她夢見她在機坪上等著愛德華,可是他被一個戴眼鏡的女孩纏住,那女孩緊摟著他的脖子,這時候飛機慢慢滑動了……
「噢,我想是蘭格主教。」
「我們就是需要這個,」他說。「非得有很多文化才行。藝術、音樂,很好,非常好。我本人就喜歡小提琴奏鳴曲,只要曲目不太長。」
馬庫斯露出吃驚的表情。
「那個橄欖枝協會,」她說。「你剛說在什麼地方?」
在馬庫斯以主人身份堅持要維多莉亞喝了雙份威士忌後,現在的她感到有些頭暈。她站在這個屋頂高挑、粉刷得雪白的房間裏,屋內有張黃銅大床,一個最新法國款式、非常高級的梳妝台,一座維多莉亞女王時代的老式衣櫃,還有兩張色彩鮮豔的豪華座椅。她將簡單的行李放在腳下,一個臉色甚黃、蓄著白髯的老人一面對她微笑點頭,一面把毛巾放進浴室,問她要不要燒熱水洗個澡。
「容我介紹自己。我是卡狄尤.特倫奇太太。」(言外之意十分明顯:她是卡狄尤.特倫奇家族中的一員。)「我相信你是和那個——她叫什麼名字來著?漢米頓.克利普太太一起來的吧。」
「是的,」維多莉亞說。「我和她一起來的。」
「你知道他住哪裏嗎?」
火車四度也是最後一次鳴笛,帶著如同在門外警告家中即將有人去世的女妖哀叫,緩緩駛出了車站。
「要等多久?」
「巴格達的每個人我都認識,」馬庫斯.蒂歐興高采烈地說。「每個人也都認得我馬庫斯。我說的是實話。啊!我的朋友太多了。」
維多莉亞對這種毫不扭捏的盛情完全沒有推卻,立刻欣然同意。
她現在住在蒂歐旅館,住宿費顯然不便宜。她僅hetubook.com•com有的財產一共只有四英鎊十七便士。她剛吃過一頓豐盛的午餐,不過還沒付錢,而漢米頓.克利普太太並沒有義務替她支付。克利普太太只負擔她來到巴格達的旅費,如今交易完成,維多莉亞已經來到巴格達,克利普太太途中也得到了一位主教侄女(也曾當過醫院護士、秘書)的周到照顧。
維多莉亞從車站招了計程車回旅館,因為如果不搭計程車,她完全不知道怎麼回去,而且似乎沒有什麼人能問路。
維多莉亞走回房間,在床沿坐下,仔細思索自己目前的處境。
「噢,那我可能記錯了名字,」克利普太太說,語氣並不確定。「可是,」她又說。「她真的是個又可愛又能幹的女孩。」
她勉強打起精神,走過樓梯間,去敲克利普太太的房門。她得先忙上很久,把克利普太太伺候完,才能把自己清洗乾淨,稍事休息。
「克利普夫人,您又到巴格達來了,可是您的手臂怎麼包著那個怪東西?(你們這些傻瓜,別拉那根帶子!笨蛋!別讓外套拖到地上!)親愛的夫人,您今天趕上了這種鬼天氣,我沒想到飛機竟然降落得了。飛機不停地繞圈。我就對自己說,馬庫斯,如果是你,就絕不搭飛機旅行。這麼急做什麼?慢一點有什麼關係?噢,您還帶了一位年輕小姐同行,在巴格達見到新面孔的小姐,總是令人開心。怎麼哈里遜先生沒來接您?昨天我還以為他會來——不過,親愛的夫人,您現在一定要喝點什麼。」
熙攘嘈雜的拉希德大街有條小路通往提格斯河邊,蒂歐旅館就坐落在此。她們走上幾級台階,來到旅館大門口,一個身軀甚是粗壯的年輕人立刻帶著燦爛的笑容迎上來。從他的笑容至少看得出來,他對她們是由衷地歡迎。維多莉亞暗忖,這人應該就是馬庫斯——或者更精確地說,是蒂歐先生,蒂歐旅館的老闆。
另一個女人用不置可否的口吻回了聲:「哈!」
火車頭放出震耳又傷感的汽笛聲,猶如一個鬱悶的人發出的喊叫。克利普太太把一個厚信封塞到維多莉亞手裏,口中說道:
雖然維多莉亞由衷同意馬庫斯的看法,尤其是他最後那段話,不過她已察覺到,她的目的完全不可能達到。她覺得和馬庫斯的談話很有趣。馬庫斯是個有意思的人,熱愛生活,具有孩子般的熱情,可是這番對話讓她想起仙境中的愛麗絲試圖找到通往山間小路的種種努力。無論是什麼話題,都會讓他們回到原點——唉,馬庫斯!
「如果沒有她,我真不知道我會怎麼樣,」克利普太太說。「你不知道這女孩有多貼心呢。家世背景https://m.hetubook.com.com也很好,是蘭格主教的侄女。」
可是維多莉亞已經得到所需的情報,不願再冒險繼續編造謊言。她瞄瞄手錶,突然叫道:
漢米頓.克利普太太這個親切友善、不知疲倦為何物的說話機已經結識了一個英國女人——就是那種飽經風霜、在任何外國城市都見得到的中年英國婦女。
「那個跟你一塊來的漢米頓.克利普夫人——好怪的名字,她是美國人吧?我也喜歡美國人,可是我最喜歡英國人。美國人看起來老是憂心忡忡的。不過,他們很多都是運動好手。薩莫斯先生——你認識他吧?他一到巴格達就喝個沒完,連睡三天醒不來。喝太多了,不好。」
「我相信一定是,」維多莉亞說。「所以你認識拉思彭博士?」
「我跟他的秘書有點認識,」維多莉亞說。
「拉思彭博士怎麼樣?他人好不好?」
維多莉亞甚是得意,自己這麼靈機一動就把問題解釋得清清楚楚。
已確立了身份的維多莉亞打斷了她,急忙拋出一個問題:
「我來找我的叔叔龐希富.瓊斯博士。」
她突然煩惱地想到,自己並不知道愛德華的姓氏。她只知道愛德華在巴格達。維多莉亞想起來,這跟薩拉森的婢女十分相像,她到達英國時,只知道情人的名字是吉伯特,還知道英國。那是個浪漫的故事——可是主人翁非常辛苦,維多莉亞想。十字軍東征時期的英國,任何人都沒有姓氏,這事不假。另外,英國比巴格達大得多。話說回來,那時候英國的人口甚少。
維多莉亞在鼻樑上撲了粉,將頭髮拍了拍,立即下樓打聽情報。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甚是明顯:凡是不住在蒂歐旅館的人,對馬庫斯來說都不存在。「可是這裏還有其他旅館,」維多莉亞沒有放棄。「而且,說不定他自己有房子?」
維多莉亞精神一振。
「她告訴我,你是蘭格主教的侄女。」
那麼,維多莉亞該怎麼辦呢?答案立時顯現:找到愛德華。當然就是這麼辦。
一股強烈的嫉妒穿透了維多莉亞的心。
「我不認識,」馬庫斯說。「他不住蒂歐旅館。」
「不,不,你要喝,這些酒淡得很。」
來找一個年輕人。我在倫敦某個公共場合和他談過幾分鐘——維多莉亞顯然不能這樣答覆。
「才剛到,」卡狄尤.特倫奇太太說。「聽說他受邀於下週四在學院演講,題目是:『國際關係和兄弟之情』,大概是這一類。如果你問我,我會說那全是胡說八道。你越想把大家拉在一起,大家就越會互相猜疑。他提倡詩詞、音樂,還把莎士比亞和華茲華斯的作品譯成阿拉伯文、中文和印度斯坦文,https://www.hetubook.com.com像是〈河邊的報春花〉等等。對那些從來沒見過報春花的人來說,這有什麼用?」
「你知道拉思彭博士到了沒有?」她問。
「直直向北走,前面路口彎到第二座橋,過橋就是了。轉彎處就在出了拉希德大街之後。有點偏僻,離銅器市場不遠。」
「我相信他住在巴比倫皇宮旅館。不過他的辦公室離博物館不遠,叫做橄欖枝協會——好蠢的名字。工作人員盡是穿著大肥褲、戴著眼鏡的年輕女孩,脖子從來不洗。」
是前不久和克利普太太談話的那個英國女人。她的聲音嘶啞,像是慣於訓練或叫喚獵犬的那種。她裹著一件皮衣,腿上蓋著毛毯,啜飲著威士忌蘇打。
「這一點我絕對相信,」維多莉亞用肯定的口氣說。「可是,你並不知道他是不是住在哪個旅館裏,對不對?他經營某個協會,和文化有關的——還有書。」
維多莉亞露出微笑。
他一面表示歡迎,一面不斷對下人吆喝,要他們好好搬運行李。
維多莉亞皺起眉頭。她看得出這人是那種不會被編造的主教名字輕易騙過的英國鄉下女人。
維多莉亞恍恍惚惚地來到蒂歐旅館。
這天晚上匆匆而逝。維多莉亞和漢米頓.克利普太太一起在餐廳裏早早進了晚餐。克利普太太天南地北無話不談。她囑咐維多莉亞日後去她那裏住上幾天。維多莉亞仔細把她的地址記了下來,畢竟誰也說不準以後的事。她陪克利普太太去了巴格達北站,把她在車廂安置好,克利普太太介紹了一位也去基庫克的朋友給她認識,隔天早上那人會協助克利普太太梳洗。
「我想不要了——」
「噢,老天,我答應六點半去叫克利普太太起床,幫她做旅行準備的。我得趕緊過去了。」
「龐希富.瓊斯太太還好嗎?」卡狄尤.特倫奇太太接著問了一句。「她不久也會過來嗎?聽說她身體一直不好。」
「噢,原來你是他的姪女,」卡狄尤.特倫奇太太終於清楚了維多莉亞的「身份」,顯然非常開心。「他是個很可愛的人,雖然有點心不在焉——不過我想這也難免。我去年在倫敦聽過他演講,講得真好,雖然他講的東西我一個字也沒聽懂。沒錯,兩個星期前他曾經路過巴格達。我記得他提過,有幾個女孩隨後也會來。」
「噢,謝謝你,」維多莉亞說。
如果是其他時候得到這樣的禮物,維多莉亞一定會欣喜若狂——尼龍褲|襪是她買不起的。可是此時此刻,她期待的是真真實實的鈔票。克利普太太過於敏感,連想到該給她一張五個第納爾的鈔票都沒有。維多莉亞真希望她沒那麼敏感。
和*圖*書
洗過澡,吃過午飯,又睡了一個長長的午覺,維多莉亞走出臥室來到陽台,開始以欣賞的目光望向提格斯河。塵暴已歇,一片清朗的微光取代了黃色煙霧,她看得到河對岸棕櫚樹的婆娑輪廓和零落錯置的房屋。
維多莉亞感到十分驚異,不過他口中的耶穌似乎是酒吧一個侍者的教名。維多莉亞再次感到,東方真是個怪地方。
這時她想起報上讀到的那則報導和她對克利普太太的說辭,於是這麼說:
滿面笑容的馬庫斯穿過他辦公室外頭的大廳,殷勤地向她招手。
「上個星期指揮整個中東部隊的空軍元帥路過巴格達,就住宿在我這兒。他對我說,馬庫斯,你這個壞小子,一九四六年後就沒再見過你,你一點也沒瘦。啊,他是個大好人,我很喜歡他。」
他帶著慈父般的笑容離去。維多莉亞坐在床沿,揚手摸了摸頭髮。她覺得頭髮打了結,因為滿是灰塵,臉上也像沾了沙礫,有點痛。她對鏡照了照,灰塵把她的黑髮染成了棕紅色。她拉開窗簾一角,向陽台外望去,提格斯河立刻映入眼簾。可是提格斯河無足可觀,只有一片濃密的黃色煙霧。維多莉亞陷入深深的沮喪,不禁自語道:「多麼可厭的地方。」
「噢,沒錯,還有其他旅館。巴比倫皇宮旅館、桑納柴瑞旅館、佐貝德旅館,都是好旅館。不過,都比不上蒂歐。」
「關於拉思彭博士——」維多莉亞鍥而不捨。
「我不要小嫩雞,」維多莉亞說。「起碼現在不要。」她很謹慎地補充道。「我想找到這個叫拉思彭的人,拉思彭博士。他剛到巴格達,還帶著一個——一個秘書。」
「是的,位於太平洋群島。當然,他是個殖民地的主教。」
她急忙想離開,可是沒走成。
她不知道愛德華姓什麼,不過他是以拉思彭博士的秘書身份到達巴格達的。拉思彭博士可能是個重要人物。
「她是不是弄錯了?」
「這樣就清楚了,」特倫奇太太又說。
「對不起,不過你最好去拿一件外套穿上。我敢說從英國來的你會覺得這裏好像夏天,可是日落時分是很涼的。」
下頭的花園傳來說話的聲音。她走到陽台邊,向下俯瞰。
維多莉亞驅走這些有趣的聯想,收回心思面對嚴酷的現實。她必須立刻找到愛德華,愛德華必須幫她找個工作,而且還要馬上找到。
「她真的這樣告訴你?」她問,語氣恰如其份地透著幾分好笑。
維多莉亞決定跟那個女人盡可能保持距離。她知道,要以編造的故事來騙過這種女人並不容易。
「請你幫幫我,」維多莉亞說。
「再來一杯琴酒加桔子汁,還有威士忌,」馬庫斯帶著命和圖書令的口氣說。
提到文化,馬庫斯變得嚴肅起來。
一切俱已過去,雙方都很滿意。克利普太太今晚就要搭火車去基庫克,事情就是這樣了。維多莉亞懷著希望想到,克利普太太或許在分別之際會塞給她一些現金做為臨別贈禮,可是再一轉念,又覺得這不可能,只得不情不願打消了這個念頭。克利普太太不可能知道維多莉亞如此捉襟見肘。
「你知道,我喜歡能夠自得其樂的人,不喜歡酸溜溜的面孔。我喜歡年輕、愉快、漂亮的人,就像你一樣。那個空軍元帥對我說:『馬庫斯,你太喜歡女人了。』我就回他:『不對,我的問題是,我太喜歡馬庫斯了!』」馬庫斯爆出一陣大笑,接著突然喊道:「耶穌,耶穌!」
「美國人一定會把我們一些名字弄錯。聽起來是有點像蘭格。我叔叔,」維多莉亞立刻隨機應變。「是蘭古奧的主教。」
「瓊斯小姐,這算是我們這次愉快同行的一點紀念。我非常感激你,希望你收下。」維多莉亞以欣喜的口吻說道:「你真是太好了,克利普太太。」
「胡扯,根本沒有這個人,」那女人說。
一回到蒂歐旅館,她便疾奔上樓回到房間,急急地打開信封。裏頭裝著兩雙尼龍褲。
「你跑到這裏來做什麼呢?」卡狄尤.特倫奇太太的語氣親切無比,藉以隱藏著她天生的好奇心。
她坐在一條酒吧凳子上喝著琴酒,開始打聽消息。「你知道有個拉思彭博士嗎?他剛到巴格達來。」她問。
「哪個主教?」
「蘭古奧?」
「二十分鐘,或半小時。我這就去燒。」
「噢,那個叫愛德華的,姓什麼我不清楚。他是個好孩子,和那個長頭髮的太妹走在一起,太可惜了。聽說他在大戰中表現不錯。話說回來,我想能找到工作算是不錯了。很帥的年輕人,我想純情的年輕女孩都會為他神魂顛倒。」
「噢,是個殖民地的主教,」卡狄尤.特倫奇太太說,嗓門起碼降了三個半音。不出維多莉亞所料,卡狄尤.特倫奇太太對殖民地的主教一無所知。
這個托辭是真的,只是維多莉亞把七點鐘改成了六點半。她匆匆忙忙上了樓,心中雀躍萬分。明天她就會在橄欖枝協會找到愛德華。那些不洗脖子的年輕女孩,真是的!聽起來毫無吸引力。可是,維多莉亞不安地又想,和乾乾淨淨的英國中年女人相比,男人比較不會計較污黑的脖子。尤其當那些污黑脖子的主人以充滿愛慕的大眼睛盯著她們視為目標的男人的時候,似乎更是如此。
「我當然會幫你。我一向願意幫助朋友。告訴我你要什麼,我立刻辦到。特殊風味的牛排?用大米、葡萄乾和香料一起烹煮的美味火雞?還是小嫩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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