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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格達風雲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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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少來,」她回答。「我姓什麼,你跟我一樣清楚。」
來參觀的是兩個法國人,他們對考古學有興趣,正在敘利亞和伊拉克旅遊。經過寒暄,維多莉亞帶著他們參觀挖掘現場,鸚鵡學舌般地對他們解釋這裏的工作進展,不過,維多莉亞畢竟是維多莉亞,還是加油添醋地補充了不少自己的看法。照她自己的解釋,她說這樣來介紹會更生動。
「當然是真的!你難道看不出來,我要是真想編謊話,可以編得更好,而且表達得更好!」
「你知道,護照必須交給此地的警察看過,」理查解釋。「他們會把護照號碼、名字、年齡特徵等等登記下來。既然你沒有護照,我想我們總該把你的姓名及長相特徵告訴他們。對了,你姓什麼?我一直叫你『維多莉亞』。」
「可是,為什麼會有人——」
「什麼想法!」
理查身子往後一仰,靠在椅背上,深深看著她。
她一面看著訪客攀上土丘的一邊,一面思索著這些事情。理查走上前去迎接他們,維多莉亞跟隨在後。
「我一向認為他是個自命不凡的混蛋,」理查若有所思地說。
維多莉亞想了想自己的處境。她到現在還沒有決定自己對考察隊打算採取什麼行動,這點不失她的一貫特色。既然真的維蘿妮卡(還是維妮夏)不久就要從倫敦來,現在從容撤退是必要的。可是究竟要一走了之,還是向他們做適當的懺悔,承認自己欺騙了他們呢?到現在她還沒想過究竟要怎樣做。維多莉亞是個樂天派,一向秉持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態度。
「你說的他們到底是誰?」
「沒錯,沒錯,我想是的。你問過我的那個萊法奇,他是什麼人?」
用過茶點,理查回到自己的房間。他有幾封信要回,還有一些文件要寫,為隔天去巴格達辦事做準備。
或許,我究竟是個懦夫,維多莉亞想。以前一談起冒險她就興高采烈,可是當真正的冒險機會到來,她其實並不喜歡。她討厭被三氯甲烷麻醉後的掙扎,討厭慢慢窒息的滋味。當她被關在阿拉伯人的住家樓上,那個一身破爛的阿拉伯人對自己說「明天」的時候,她很害怕,非常的害怕。
他的口氣突然變得冷酷粗魯。
「噢,」她模稜兩可地說。「我不確定。」
他走到古物收藏室,拉開桌子的抽屜,查看放在裏頭的印鑒和印鑒紙樣。他勉強擠出笑容——東西沒動過,也沒少。他走進客廳。龐希富.瓊斯博士正在庭院和工頭說話,只有維多莉亞在客廳。她正縮著身子,手上拿著一本書。
理查並沒https://www.hetubook.com.com有把他的問題重說一遍,反而又問:
維多莉亞精神一振。
她注意到後頭那個人的臉色不好。他沒有多大興趣,只是勉強跟著走。未久,他說如果小姐不介意,他想回營地休息一下。他從清晨開始就很不舒服,烈日更讓他雪上加霜。
「難道不是你?」
維多莉亞緊緊盯著他。「我不知道,」她說。「我能不能信任你。」
「我覺得你學得挺好的,」理查和氣地說。「早上你提到凸透型平磚的時候,那段話好像是從迪隆格茲的著作裏整段搬下來的。」
「事情就是這麼開始的,」維多莉亞說。
「你看到哪裏?」理查從她肩後看去,唸出聲來:「『編織的女人開始數一。』」
維多莉亞想,明天,他們要一起去巴格達。明天,她的緩刑就要結束。這一個星期多以來,她的生活安全又平靜,還有時間來恢復理智。她很享受這段時光,非常享受。
盛著穀物的盤子、當嫁妝之用的金耳環、骨頭做的針、手推的磨盤和臼缽、小小的塑像和護身符。這些東西反映的是一群無足輕重的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他們的憂慮和希望。
理查定定地看著她。他說:
不過,說不定她不必回去。達金先生可能會說,既然他們知道了她的身份,她還是別回去的好。可是,她非回到住處把東西拿出來不可,因為她隨手塞進衣箱的不是別的,正是那條紅色的手織圍巾。她在動身前往巴斯拉之前,把所有的東西一股腦塞進了衣箱。只要把那條紅圍巾交到達金先生手裏,她的職責可能就算盡了。說不定他會像電影裏一樣對她說:「噢!幹得好,維多莉亞。」
「難道說菲利普.奧本海姆、威廉.拉.奎克斯和好幾個出名的偽裝者已後繼有人了?你說的是的嗎?你不是假冒什麼人吧?你到底是受迫害的女英雄,還是邪惡的女冒險家?」
「噢,我想其實是可能的,」維多莉亞邊說邊想。「正針、倒針,還有花針——偶爾織錯針,或是漏掉幾針。沒錯,這其實可以辦到。當然是假裝的,看來像是你織毛衣的技術很差,常常出錯……」
「這人很重要,」維多莉亞說。「只是我並不清楚她到底是怎麼個重要法。所有的事情都混在一起了。」
維多莉亞的臉微微一紅,決定以後在表達自己的博學之際要更加謹慎。有時候,理查厚鏡片後面那對狐疑的眼光讓她很不自在。
「安全?」他思索著這兩個字。「聽好,維多莉亞。你告訴我你被人用三www.hetubook•com•com氯甲烷麻醉。那一大串匪夷所思的胡言亂語,難道是真的?」
「不見得,」理查說。他嘴角上彎,那抹微笑帶有一絲刻毒。「我確實知道你姓什麼。而我認為,是你不知道自己姓什麼。」
「那我要你告訴我——現在就告訴我。」
「因為,如果你說你被捲入了卡麥柯的死,呃,那就可能是真的。」
一籃籃的陶器碎片,一開始讓她又吃驚又好笑(雖然她一直很小心,不讓這種感覺顯露出來)。這一大堆粗糙器皿的碎片,究竟有什麼用?
參觀結束,法國人還在跟維多莉亞談話。最後,他們派人去把菲多斯(那個生病的法國人)請來。龐希富.瓊斯認真地殷殷建議,請客人用過茶點再走。
「當時你一定有點吃驚吧,」理查說,口氣甚是陰沉。「可是你若無其事地應付了過去,冷靜得要命。」
維多莉亞吃驚地抬起頭來。
「呃,從你自己說的故事來看,你曾經有過一些非常奇怪的遭遇。」
「噢,你是說那個。沒錯,」維多莉亞似乎很吃驚。好一陣子她才說。「可是我不懂,他們為什麼要搜你的房間。你跟它毫無牽連——」
「你再說一次,」理查說。「一開始是誰把你拉進這件事情來的?」
「我還以為你可能知道。」
維多莉亞正經八百地說:
「你是說迪法奇夫人?沒錯,好一個人物。雖然我一向認為,一個人把一大串名字織進毛衣裏去似乎不大可能。不過,當然,我不會織毛衣。」
理查打斷了她。他說:
「這表示你知道卡麥柯一些事情,而他們也很想知道?」
她告訴理查那天晚上卡麥柯如何被人刺殺,她如何跟達金先生會面,如何去了巴斯拉到橄欖枝協會工作,凱瑟琳如何對她滿懷敵意,拉思彭博士的警告,還說到最後的結局,以及包括她的頭髮被人染成了金色云云。她只有兩件事沒告訴他,一是那條紅圍巾,一是迪法奇夫人。
她回過神來。理查正對著她說話,口氣很客氣。
「他有沒有偷走什麼東西?」
「這傢伙是不是無精打采、彎腰駝背、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說不定我介紹的都不對,」維多莉亞說。「你知道,我的經驗真的不多。」
「我想,這才是剛開始,」龐希富.瓊斯博士嘟囔道。「以後每天都會有人來參観。」
「什麼也不用說,」理查說。「沒有必要。」
「你們這裏沒有太多輕鬆的小說可選。只有《雙城記》、《傲慢與偏見》、《費洛斯河上的磨坊》。我在看《雙城記》。」
www.hetubook.com.com為什麼?是什麼人?」
「是的,不過他其實並不真是那樣。我的意思是,他並不是心不在焉。」
「我現在對你了解多了一點,看得出你說謊的功力。可是你必須承認,你說的那些事乍聽之下根本難以置信。」
「我覺得她好可怕,」維多莉亞說。
「他喝酒,對不對?」
「龐希富.瓊斯博士的侄女?」
「我心裏可不冷靜,」維多莉亞說。「我簡直是渾身發抖。可是我想,等我來到這裏再解釋比較好——至少我會很安全。」
「只是一個名字,」維多莉亞說。「還有一個叫安娜.謝勒的。」
維多莉亞笑笑。
「這話該由我來說吧?難道你不知道,我一直懷疑你是冒名頂替混進這裏,企圖從我身上套取情報?說不定你真的就是這樣。」
「說謊沒有好處,」他說。「戲該收場了。你這些天倒是十分聰明。你熟讀專業資料,故意表現點點滴滴的知識,可是這種偽裝不可能一直保持下去。我設下圈套,你果然上了當。我引用一些胡說八道的東西,你竟然全盤接受,」他頓了頓。「你不是維妮夏.薩維爾。你是什麼人?」
「很抱歉,」她終於開口。「你剛才說什麼?我沒有在聽。」
「我?」
「沒錯,我是告訴過你。那些事情都是千真萬確!可是我看得出來,你並不相信我。這讓我很生氣,因為我雖然偶爾會說謊——事實上我常常說謊——可是我當時告訴你的並不是謊言。所以,為了取信於你,我就說我是龐希富.瓊斯的侄女。自從我到伊拉克以後就一直這麼說,而且一直都很順利。我怎麼知道你要到這裏來?」
「對了,」他說。「你明天拿得到護照嗎?」
「我們把雜事都推給你了,」理查說。
「愛德——噢,你是說達金先生嗎?我想他在一家石油公司任職。」
「沒有,沒有。我剛想到一件事。」
「我盡量,」她柔柔地說。
「我的護照?」
「真正的問題是,我該如何對龐希富.瓊斯博士述說我的情況?」
「你還告訴我不少其他事情。」
「難道他真是這樣的人?」維多莉亞問。
確實,過去五天她做的事連她自己都驚訝。沖洗底片時,她必須用脫脂棉蘸著水,唯一的光線來自一個簡陋的燈籠,裏頭的蠟燭老是在關鍵時刻熄滅。暗房的桌子其實是個包裝箱,工作時她得縮著身子或跪著——那間暗房一如理查先前所說,是這個中世紀知名的東方古國的現代原型。龐希富.瓊斯博士向她保證,以後物質條件一定會改善,不過目前為了支付工錢,一毛和*圖*書錢都得省著花。
「而這也是個很好的偽裝。」
他拿起一大片阿拉伯麵包,抹上一層厚厚的杏子醬。
理查開門見山說道:「有人搜過我的房間。」
「看來我得把來龍去脈告訴你,」維多莉亞說。「別無辦法了。反正,如果你是他們當中的一個,那你早知道了。所以,告訴你也沒關係。」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告訴你我是誰了,」維多莉亞說。「我是維多莉亞.瓊斯。」
「沒有。以前我總覺得狄更斯的書很悶。」
第二天下午,龐希富.瓊斯博士隱約聽到有車趨近的聲音,不覺厭惡地叫出聲。沒多久,他看到那輛車曲曲折折穿過沙漠,朝土丘開來。
「你是不是不舒服?」
突然間,她的腦袋將兩樣事情湊在一起,有如五雷轟頂一般,讓她震動不已。一個名字……她記憶猶新,如在眼前。那人手中緊抓著一條紅色的手織破圍巾……她匆忙拾起,塞進了抽屜裏。當時他吐出一個名字。是迪法奇,不是萊法奇。是迪法奇,迪法奇夫人。
「噢,」理查揚起眉毛,又露出那副目中無人的傲慢模樣。
「跟什麼毫無牽連?」
可是法國人婉謝了。他說他們不能再耽擱,否則天一黑他們就認不得路了。理查立刻接口,說他說的對。這時候生病的法國人從營房出來了。兩人上車後,以最高速度離去。
「這種事維多莉亞最在行,」理查說。「你聽見了嗎,維多莉亞?這事就交給你了。你當他們的私人嚮導,帶他們去逛逛。」
後來她發現,這些碎片可以拼黏起來,安放在盛著細沙的箱子裏,她慢慢有了興趣。她學著辨識器皿的形狀和種類。最後,她開始自己在心裏琢磨,三千多年前這些器皿的用途和使用方法。在這塊小小的地方,挖出了幾個品質甚差的私人屋宅,維多莉亞便想像這些住宅當初坐落在這裏的情景、住在裏面的人有哪些生活必需品和財產、他們的職業、他們希望和恐懼。維多莉亞的想像力本就豐富,要想像這樣的畫面輕鬆容易。有一天,一個土罐在一堵斷壁中被發現,裏頭有六個金耳環,她著迷極了。當時理查邊笑邊說,這很可能是某個人家為女兒準備的嫁妝。
他突然皺起眉頭。雖然從外表看來,他不是個特別愛整潔的人,不過他放置衣物和文件的方式從來不變。他恍然發現,每個抽屜都被翻過。不是僕人翻的,這點他很肯定。一定是那個生病的客人。他找了個藉口回到營房,不動聲色地把他所有的東西徹底搜了一遍。他可以確定,什麼東西也沒丟。他的錢原封未動。那麼,他們在找hetubook.com.com什麼?想到種種可能性,他的臉色變得凝重。
「我現在發現,這本書挺刺|激的。」
「我當然知道自己的名字,」維多莉亞也發火了。
「沒有,」理查說。「他什麼也沒拿走。」
那對眼睛透過厚鏡片注視著她。
「你在看什麼書?」
現在,她非回去面對這一切不可了。因為她受僱於達金先生,而達金先生既然付了薪津,她不能白拿。她得克盡職責,表現得勇敢些!說不定她還得回橄欖枝協會去。一想起拉思彭博士那對搜尋似的黑眼珠,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曾經警告過她……
「我迷的就是這些東西,」維多莉亞對查理說。「你知道,我以前一直以為考古學只會研究帝王的墳墓和宮殿,像是巴比倫時代的國王。」她又說,嘴角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可是現在,我非常喜歡這些東西,因為它其實事關一般的尋常百姓,就像我一樣。我如果丟掉什麼東西,在聖安東尼商店就能買到。有一次,我買到一個瓷做的幸運豬,還有一個好漂亮的攪拌碗,裏層是藍色,外面是白色,我常用它來做蛋糕。後來那個碗破了,我又買了一個新的,可是完全不一樣了。我可以理解為什麼古代的人要把他們喜歡的碗盤用瀝青仔細地黏起來。事實上,不管古代或現代,生活並沒有什麼差別,你說對不對?」
「訪客,」他說,語氣滿懷敵意。「總是在最不恰當的時候出現。東北角那個油漆的玫瑰花型構造正在用醋酸纖維素進行處理,我得去看著。一定是從巴格達來的白癡,嘴巴盡說些應酬話,還希望我們帶他們到處參觀。」
「別人說他愛喝酒,不過我覺得他並不愛喝。」
「我不是他的侄女。不過瓊斯確實是我的姓。」
「安娜.謝勒?我沒聽過這個人。」
「你以前沒看過?」
「拉思彭博士?」理查緊抓著這點問。「你認為他也涉入其中?是幕後主使?可是,親愛的小姐,他可是個重要人物呢。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為了支持他的志業,全球各地都有大量捐款湧入。」
她抬起頭,發現理查.貝克在看她。
他朝考察隊營地走去。另外那個法國人用恰如其份的語調低聲解釋,說那人很不幸,胃病又犯了。當地人稱之為巴格達腹瀉,是吧?他今天根本不該出門的。
「你最好把原委告訴我。」
「我?」維多莉亞怒火填膺。「當然不是我!我為什麼要偷翻你的東西?」
維多莉亞半晌沒答話。她似乎陷入了沉思。
「可是你現在認為它有可能是真的。為什麼?」
「一定是那個可惡的法國人。就是裝病回來的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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