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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的旅途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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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你不是說過,生存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一嗎?」希拉蕊冷冰冰地說。
她繼續用一種實事求是的口吻說:

她的眼睛又轉過來望著希拉蕊。
「夫人,你是在醫院裏,」他說,「飛機失事了。」
「什麼地方……」
「我不知道你演戲的技巧怎樣,說謊的本領怎樣。你知道,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這不是說話謹不謹慎的問題。任何事情都可能引起麻煩:突然吸一口氣,在做什麼事時——比如點燃一根香煙,暫時停了一下表示認得某個人或名字;你也許可以迅速地掩飾,但是只要那一會兒工夫就足以引起懷疑。」
傑索普又擺出貓頭鷹似的嚴肅表情。
「當然,這是你的職責所在。你可以問你高興問的問題,但不要叫我這麼做。」

「是的,」他說:「那很危險。我只能說,到那時,只要是一切順利,你會得到保護。這是假設事情就像我們所希望的那樣發展。但是,你應該還記得,這次行動的基礎是——生存的機會並不很大。」
這個字說得非常不清楚,使希拉蕊大惑不解。雪?雪?她把這個字反覆唸了幾遍,可是始終不能領會其義。奧麗芙.貝特頓發出微弱而鬼魂般的咯咯笑聲,說出了下面微弱的語句:
「是的,沒錯。」
「這些東西用得上嗎?」
「我還想起另外一件事。你說不大可能有人知道奧麗芙.貝特頓長像什麼樣子。但是萬一我原來的身份被認出來,那怎麼辦呢?在卡薩布蘭加我不認識任何人。但是和我坐同一架飛機來的人呢?也許我會偶然碰上一個認識的人?」
那雙眼睛再次顫動,而且又半閉上了。希拉蕊抬起頭,向對面望去,看到傑索普焦急而命令似的眼光。她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知道你必須遵守諾言。」
她慢慢地點點頭,儘管內心很反感,但還是給說服了。
「我也是從英國坐飛機到這裏的旅客。如果你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助你,就請說吧。」
「飛機?」
「沒有。」
希拉蕊問:
「沒有,沒有……除非……」
這個法國人聳聳肩。
傑索普把頭像鳥一樣地偏向一邊,這是他的一種習慣姿勢。「你覺得這是欺騙?」他思索著說。
奧麗芙.貝特頓在一盞遮光燈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不省人事,頭上紮著繃帶。一個護士站在床的一邊,醫生站在另一邊。傑索普坐在病房角落的一把椅子上。醫生轉過身去,用法語對他說:
「你的意思是……」
「結束了。」
「你做得真徹底。」希拉蕊說。
「雪。」
「我想現在我可以把它的可能性增大一些。當時我不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痛苦地抬起兩眼,望著醫生的臉。她說:
「因此,你hetubook.com.com會對我進行監視?」
「你要我去欺騙一個垂死的人嗎?」
「也是一個真實的評斷,對嗎?我不願意為別人感到惋惜。因為這侮辱了他的人格。只有當別人為他自己惋惜的時候,我們才應當為別人惋惜。自憐是促進世界進步最大的絆腳石之一。」
醫院裏實際上並不冷,但人們總感覺冷。空氣中散發著防腐劑的氣味。偶爾在病房外面的走廊上,可以聽到手推車經過時玻璃器皿和器械發出的響聲。希拉蕊.克雷文坐在病床旁邊的一把鐵椅上。
傑索普搖了搖頭,說:
希拉蕊沉思地說:
「試驗過,在瑞士試驗過。做得非常隱密。然而,就我們的主要目的而言,那次試驗算是失敗了。我們不知道在那裏有誰和她聯繫過。如果他們有聯繫,那種聯繫也必然很簡短。他們判斷會有人不斷地監視著奧麗芙.貝特頓,因此已做好應變的準備。這次我們應當把工作執行得更徹底一些。我們必須做得比對手更巧妙。」
「你終於稱讚我了。」希拉蕊不禁感到高興。
「你擁有完全的自由。」
「告訴我……告訴我……」
「你認識他?他是誰?」
「你過去沒有試驗過這種方法嗎?」
奧麗芙.貝特頓死了。
醫生走進病房的時候,這句話在她那幾乎斷了氣的兩唇之間顫動著。醫生拉起她的手,用手指按住她的脈搏,站在床邊俯視著她。
「去……去……去把鮑里斯的情況告訴他。我不相信,我無法相信。但是,也許是真的……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
「不。」
在隨後的五天裏,希拉蕊雖然沒有進行什麼勞力活動,精神卻完全透支。她被關在醫院的一間密室裏,開始工作起來。每天晚上她都必須接受測驗,確定她記下了當天所學的一切。目前有關奧麗芙.貝特頓生活的一切情況都寫到了紙上,以備她去死記硬背。奧麗芙.貝特頓居住的房子,她僱用的女佣人、她的親屬、她寵愛的狗和金絲雀的名字、她與托馬斯.貝特頓六個月的婚姻生活細節。她的婚禮、女儐相的名字和她們所穿的衣服。窗簾、地毯和擦光印花布的花色圖案。奧麗芙.貝特頓的興趣、愛好,她的日常活動。她喜歡吃的食物、喝的酒——這一切她都必須記住。希拉蕊對他們搜集了這麼多看來毫無意義的情報很感驚訝。有一次她對傑索普說:
傑索普走向前來,緊挨著醫生站著。那個垂死婦人的眼睛又睜開了。她突然認出了傑索普,說:
「再也無能為力了嗎,不能注射興奮劑?」
他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希拉蕊。
「據說是?」
他冷靜地打量著希拉蕊。
「一個有著一頭顯眼紅髮的女人,一個沒有https://www.hetubook.com.com勇氣繼續活下去的女人。」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約兩個小時後,那修女撥弄念珠的咔啦聲停止了。她用一種柔和而不帶個人感情的聲音說:
她喉嚨裏響著奇怪的沙沙聲,她的嘴唇痙攣起來。
「你從來沒有問我,」希拉蕊說,「奧麗芙.貝特頓在臨死前是否對我說過什麼。」
「我明白了。也就是說。我們必須隨時保持警覺。」
「我對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十分有把握。但是我們對於這類事情有一些經驗。看來他們和其他國家的來往極少。事實上,這對對方很有利。如果我們在英國遇到的是一個薄弱環節(請注意,每一個組織裏都會有一個薄弱環節),這個薄弱環節對法國、義大利、德國或者什麼地方正在發生的事都一無所知,這樣我們只好放棄,因為對方無料可查。負責這個環節的人只知道整體的一小部份,其他就一無所知。對另一方來說,情況也是這樣。我敢肯定地說,在這裏活動的對方機構,所知道的也只不過是奧麗芙.貝特頓將坐什麼飛機到達這裏,以及必須給她什麼指示而已。你看,這不就代表說她本人並不重要嗎?如果他們把她帶到她丈夫那裏,那一定是因為她丈夫的要求,而他們認為如果讓他們夫婦團聚,她丈夫的工作效率就會更好。她本人只不過是這場賭博中的一個籌碼而已。你也必須記住,用一個假的奧麗芙.貝特頓來冒名頂替,絕對是我們一時靈機一動而想出來的,那是由於飛機失事和看到你的頭髮顏色而想出來的。我們的行動計劃是對奧麗芙.貝特頓進行監視,弄清楚她到什麼地方去,怎樣去,以及將會見到誰等等。而這些也是另一方正在密切注意的。」
「她不會再恢復知覺了嗎?」
「只有變成奧麗芙.貝特頓,你才能夠像奧麗芙.貝特頓一樣。如果你有時間慢慢學習這個角色,當然要好得多。但現在我們沒有時間讓你慢慢學習了。所以,我們只好讓你死記硬背。我們把你當成一個學童來灌輸知識,把你當成一個要參加一次重要考試的學生。」他又補充一句:「幸好,你很聰敏,記憶力很好,感謝上帝。」
「你聽見醫生說的話嗎?」他小聲問。
「你說,人家不會說我不是奧麗芙.貝特頓;你說,人家只知道她大略的情況,而不知道她究竟是什麼樣子。你怎麼能夠如此有把握呢?」
「怎樣監視呢?」
傑索普嚴肅地點點頭。
「這個我不能告訴你。你最好不要知道。不知道的事就不會不小心洩漏出去。」
「告訴他……告訴他……要當心。鮑里斯……鮑里斯……危險……」
希拉蕊知道她在問什麼,於是馬上知道應當怎樣反應。她和*圖*書向這個垂死的婦人彎下腰來:
醫生搖了搖頭,接著出去了。護士也跟著醫生一起出去。一個修女進來,走到床頭,站在那裏用手指撥弄著念珠。希拉蕊看著傑索普。傑索普向她使了眼色,她於是走到他身邊去。
「我不知道。這個問題我得考慮考慮。」
「沒有。」
希拉蕊突然感性起來:
護照上所寫的奧麗芙.貝特頓和希拉蕊.克雷文的相貌特徵幾乎完全一樣,但是實際上這兩個人的面孔全然不同。奧麗芙.貝特頓相貌平常,並不漂亮。她個性固執而且不夠聰明。希拉蕊的臉卻強悍、迷人。她有一雙濃眉,深凹的藍綠色眼睛充滿著熱情和睿智。她的嘴角以極大的弧度向上彎曲。她的下巴很特別,一個雕塑家會對這張臉的輪廓大感興趣。
「這是一個嚴苛的評斷。」
「這個我不確定。臨死的時候也許會迴光返照。」
「你是誰?誰……」
「有一個問題我們現在就必須做出決定。我們要不要告訴她,她就要死了?」
「為你難過?我才不呢,我要拼命地大罵,因為我們損失了一個花過心血栽培、具有價值的人。」
「我很抱歉。」
傑索普聳聳肩說:
「好。那我就不妨描繪一下吧。他身高六呎,體重約一百六十磅,金色頭髮,面容一本正經,淡色眼睛,舉止有股外國人的味道——英文說得很正確,但帶有明顯的口音。軍人的嚴謹舉止。」
「如果她恢復了知覺,我們要努力獲取一些情報:口令、標記、資訊或其他任何東西。你明白嗎?她可能更願意對你講,而不願對我講。」
「什麼?」
「你辦得到,」他對希拉蕊說,「你是一個機靈的學生。」
那垂死婦人的兩眼又睜開了。那雙眼睛痛苦地環視了一下房間,然後呆呆地看著希拉蕊。奧麗芙.貝特頓做了一個非常微弱的手勢,於是希拉蕊本能地用兩手握住奧麗芙那隻蒼白而冰冷的手。醫生聳聳肩,點了點頭就離開病房了。這兩個女人終於可以獨處了。奧麗芙.貝特頓費力地說:
「有點變化了,夫人,我認為,她就要死了。我得去請醫生來。」
他繼續說下去:
「是,」她說,她的話清楚而有力,「你快要死了。這是你想要知道的,是不是?現在,你聽我說,我要設法找到你的丈夫。要是我成功,你要我帶什麼音信給他嗎?」
「是的,貝特頓夫人,你認識我。你願意把有關你丈夫的事情告訴我嗎?」
她的臉一下子紅起來。
「她的確說了一些我應當告訴你的事。她說:『告訴他——』那是指貝特頓,『告訴他要當心……鮑里斯……危險……』」
「當然。」
「我認識你。」
隨著一聲喘氣,她的呼吸又顫動起來。希拉蕊把身子更彎近這個垂m.hetubook.com.com死的婦人。「為了幫助我——幫助我進行這趟行程,幫助我與你的丈夫取得聯繫,你有什麼事要告訴我嗎?」
接著學習暗號、接頭時的應答以及地下工作人員應有的各種知識。他們詢問、反覆追問、想辦法把她弄糊塗,使她犯錯;然後,佈置假情況,看她對這些情況如何反應。最後,傑索普點點頭,表示他對希拉蕊感到很滿意。
「你一定辦得到,」他像一個長輩似的拍著希拉蕊的肩膀說,「你是一個聰明的學生。不管何時,當你覺得自己好像在孤軍奮戰時,請記住,其實你可能並不孤單。我只能說『很可能』,我不想說得太過份。因為,對方也是些聰明的人。」
「……當心……」
她的眼皮又閉上了。傑索普輕輕轉過身來,離開了病房。醫生望著對面的希拉蕊,輕聲說:
「好吧,那你喜歡說什麼、做什麼,你就去說、去做吧。至於我,我可沒有什麼顧忌,你明白嗎?」
「旅途的終點會發生什麼事呢?」希拉蕊問。
「我認為你可能是對的。在完成這項任務時,如果我被消滅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通常用什麼詞語),你會不會為我感到難過呢?」
傑索普想:「這張臉具有熱情和膽量,雖然受到壓抑,但並沒有被撲滅,還保有一種頑強的活潑精神,想要享受生活,並且追求冒險。」
「聽到了。你想向她說些什麼?」
雪啊,雪啊,美麗的雪啊,
她把眼睛抬起來,凝視著希拉蕊,眼神裏透著一絲痛苦的疑惑:
她恍恍惚惚地用異常微弱的聲音把這兩個字重覆了幾遍。
傑索普沉著地答道:
「夫人,在卡薩布蘭加你有沒有想見的人?你有沒有什麼話需要我們轉達?」
「別客氣。其實,我倒因此而尊敬你呢……我自己也很想能遵守諾言——但這不列入近期計劃之中。」
這種挑戰智力和記憶力的訓練使希拉蕊興奮不已。她對這項任務開始有興趣,急於取得成功。有一兩次她也萌生過拒絕這項任務的想法,也告訴了傑索普。
你滑了一跤,就此離去!
「不會拖太久。現在脈搏已經非常微弱。」
「她很害怕,」希拉蕊皺起眉頭說,「你能夠描繪一下他的樣子嗎?我希望能夠認出他。」
「鮑里斯?」傑索普饒有深意地重覆著這個名字。「啊,那是我們永不犯錯的外國少校鮑里斯.格萊德。」
希拉蕊躬身向前,用非常清晰的聲音說:
「一個波蘭人。在倫敦時他來見過我。據說是托馬斯.貝特頓第一任妻子的表兄弟。」
「完全正確。眼下你還是繼續學習吧。就好像又重新上學一樣,是不是?現在,你對奧麗芙.貝特頓的情況,已經一字和_圖_書不錯地記熟了。讓我們繼續學習其他東西吧。」
「你不必為此操心。和你一起坐飛機到這裏來的人都是些商人,他們又繼續飛往達卡了;至於在這裏下飛機的那個男乘客,他隨後又坐飛機回巴黎了。你離開醫院之後,要住到另外一個旅館去,住到貝特頓夫人預訂了房間的那個旅館去。你要穿她常穿的衣服,梳她常梳的髮式,然後再在臉上貼上一兩塊膏藥,那你的面貌就會很不一樣了。順便說一下,我們已經請來一位醫生,準備對你的臉部進行加工。只進行局部麻醉,因此那是不痛的。但是你的確要有幾個飛機失事後留下的疤痕。」
「我的意思是,當我最後面對面碰上托馬斯.貝特頓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也可能用不上。但是你必須使自己成為真正的奧麗芙.貝特頓。希拉蕊,你最好把自己設想成一個作家,在寫一本關於一個女人的書。這個女人就是奧麗芙。你描寫她的幼年和少女時期,你描寫她的婚姻、所住的房子。在這樣做的過程中,她對你來說,就變得越來越像一個真實的人。然後,你再把整個過程重覆一遍。這次,你把它寫成一部自傳,用第一人稱來寫。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他離開我的辦公室時,我曾經叫人跟蹤他,但沒有什麼結果,他直接去美國大使館了。這也很正常,因為他是從那裏帶著一封介紹信來見我的。那是一封尋常的官方介紹信。我認為,他要嘛是坐在別人的汽車裏,要嘛是化裝成一個男僕或別的什麼人從後門溜出了大使館。總之,他擺脫了我們的跟蹤。是的,我應當說,奧麗芙.貝特頓說鮑里斯.格萊德危險可能有點道理。」
她離開了病房。傑索普走到病床的另一邊,背靠牆站著,以便脫離那個垂死女人的視野。病人的眼瞼顫動著,張開了。她那茫然的藍綠色眼睛直視著希拉蕊的眼睛。然後那雙眼睛再度合攏,又張開,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
「我們就說得更確切些吧:如果他真是他自己所說的那個人,他就是已故貝特頓夫人的表弟。但是,對這一點,目前只有他自己這麼說。」
她把最後一個字重覆了幾遍:
「不得不如此啊!」
「對,我想你不會知道。」她沉思起來。「對你來說,我想,我當時不過是……」傑索普替她說完她想說的話:
「你認為我會洩漏嗎?」
她點了點頭,接著走回病人床邊的座位上。現在她心裏對那個垂死婦人充滿了深切的同情。這個婦人,她真的是要去和愛人團聚嗎?也許他們弄錯了?這個婦人到摩洛哥來,僅僅是為了尋求安慰,為了在丈夫是活是死的確定消息到來之前消磨一下時間嗎?希拉蕊感到納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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