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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的旅途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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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第五章

貝特頓夫人在飛機失事後的第五天下午離開醫院。一輛救護車把她送到了聖路易旅館。
「貝特頓,」赫瑟林頓小姐沉思地說:「這個姓名好像使我想起了什麼?貝特頓。對了,我在報上看到過這個姓名。哦,嗯,我敢確定就是那個名字。」
一個長著一頭紅髮的高個子女人往客廳裏窺視,並且躊躇了一下才又繼續沿著走廊往餐廳走去。
「我剛從莫加朵到這裏,而赫瑟林頓小姐則是從丹吉爾來。我們在這裏才認識的。你準備遊覽馬拉喀什吧,貝特頓夫人?」
「只有兩個,」希拉蕊說,「當中有一個在醫院裏死了。」
「你到過那裏嗎?」
希拉蕊知道應當怎樣回答這個問題,於是馬上就回答說:「坐在尾部。」
「我姓貝特頓。」
他拿出火車票和預訂旅館的收據。幾分鐘後,手續就辦好了。希拉蕊將於翌日動身去非斯。
「是的,的確如此,」她咕噥道,「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件事。甚至到現在我也記不起什麼東西。現在對我來說,飛機失事前二十四小時的情況其實十分模糊。」
珍妮.馬里科小姐優雅地坐在一把豎椅上,望著窗外打呵欠。她是一個把黑頭髮染成金黃色的女人,臉蛋並不好看,但打扮得十分引人注目。她的衣著入時,而且對這個客廳裏的人毫無興趣。她打心底鄙視她們,認為她們只不過是一些尋求刺|激的旅遊者。此刻她正在思考她情感生活的一個重要變化,沒有工夫理睬這些像動物一樣四處游移的旅遊者。
「但是總有人必須坐在飛機頭部啊。」希拉蕊說。
飛機失事是真的,奧麗芙.貝特頓也真乘坐了這班飛機。而腦震盪則能恰當地把她未有請示動作這件事掩蓋過去。因此,糊塗、迷惘、虛弱的奧麗芙.貝特頓就只好就地等待命令。
矮小、豐|滿、頭髮染成藍色的凱芬.貝克夫人,正在用她一貫旺盛的精力寫信。凱芬.貝克夫人是一位正在旅行的美國人,這是誰都不可能搞錯的。她生活優渥,饑渴地想探知太陽底下的每一件事。
「我已經記起貝特頓這個名字了——他就是那和*圖*書個失蹤的科學家。所有的報紙都登過這件事。他大約是兩個月前失蹤的。」
「沒錯,報上登了她的姓名。一個叫做貝弗利的夫人——不對,是貝特頓夫人。」
「我看見她是在今天下午到達這裏的,」赫瑟林頓小姐說,激動之下她又漏織了一針。「坐救護車來的。」
希拉蕊頷首示意。接著貝克夫人就開始攀談起來,並且一下就壟斷了整個談話。
「恐怕,」希拉蕊說,「那些預訂都逾時了。我一直住在醫院,並且……」
「皮耶爾見鬼去吧,」馬里科用法語自言自語地說,「他真叫人受不了。但小朱爾斯,他好可愛。而且他的父親在社會上頗有地位。我決定了。」
「赫瑟林頓小姐,你注意到那個往客廳裏窺視的紅髮女人嗎?他們說,她是上週那場可怕空難的唯一倖存者。」
「哦,是的。那是腦震盪的結果。我的一個妹妹也得過腦震盪。戰爭時期她在倫敦。一顆炸彈落下來,把她震得不省人事。但是,她馬上就爬了起來。她在倫敦亂轉,在尤斯頓車站搭上一列火車。她在利物浦醒來之後,關於炸彈的事情她都記不得了,怎樣在倫敦亂轉也記不得了,搭火車的事或怎樣到達利物浦的事也不記得了。她唯一記得的一件事,是她把她的裙子掛在倫敦的衣櫃裏。這些事情都非常奇怪,是不是?」
「我不敢肯定他們打過電話沒有——」
「哦。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請告訴我你在飛機上是坐在什麼位置?你是坐在飛機頭部還是尾部?」
聖路易旅館的小客廳坐著三位女士,每一位都在做著自己的事。
「你還計劃去哪些地方,貝特頓夫人?」凱芬.貝克夫人問。
「夫人,你經受了多大的痛苦啊!」那位經理親切地問她這間為她保留的房間是否合她的意,並且毫無必要地把所有的電燈都打開。「死裏逃生多不容易啊!真是奇蹟!多幸運啊!據說只有三個生還者,而其中一個現在還處於危險狀態呢!」
「那家旅館貴得要命,」赫瑟林頓小姐說,「對不起,當然,對你來說那不算什麼https://www.hetubook.com.com,貝克夫人,你有的是錢。有人給我那裏一家小旅館的名字。那旅館很好,很乾淨,而且據說,吃得也挺不錯。」
赫瑟林頓小姐開始低聲地數起針數來:
「我希望你能原諒,我非說一兩句話不可。你就是前幾天從那架失事飛機上奇蹟般逃出來的人嗎?」
赫瑟林頓小姐坐在一把很不舒服的帝王椅裏。她是一位旅行中的英國人,這也是誰都不可能搞錯的。她正在編織一件英國婦女總在編織的那種醜陋毛衣。她長得很高很瘦,脖子瘦骨嶙峋,頭髮亂蓬蓬的,而表情呢,似乎在道德上對全人類都感到失望。
「那個女人,那個紅頭髮女人,是這次飛機失事的一個生還者,親愛的。她是從醫院坐救護車來的。她到達的時候我正好看見。她看起來仍然非常虛弱。我不知道他們這麼快就讓她出院是否太早了。多可怕的經歷啊!能逃出來多幸運啊!」
「我前幾天就這樣說過。你坐飛機的時候,可千萬不要讓空中小姐把你帶到機頭的位置。」
「旅館經理說,她直接從醫院來。我不知道她這樣快就離開醫院是否明智。據我了解,她有腦震盪。」
在希拉蕊離開卡薩布蘭加那天,凱芬.貝克夫人像往常一樣活潑愉快地走進旅館,赫瑟林頓小姐走上前來和她談話。赫瑟林頓小姐細長的鼻子因激動而輕微地顫抖,她說:
「天哪,天哪,」凱芬.貝克夫人叫道。
「沒有。我打算近日就去,赫瑟林頓小姐也一樣。」
第二天早晨她仍然沒有接到任何信函、電報或電話。大約在十一點鐘,她動身去旅行社了。那裏已經有一些人在排隊辦理手續,當她終於走到櫃台,開始和辦事員談話的時候,突然有人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一個戴眼鏡的高級辦事員用手肘把那個年輕辦事員推到一邊。他戴著眼鏡看著希拉蕊,笑嘻嘻地說:
「據說,舊城的景色一點也沒有被破壞。」赫瑟林頓小姐說。
「對了,就是這麼一回事。你是否認為,這個女人可能是他的妻子?我查看了登記本,她的通信地址是哈和_圖_書韋爾——你知道,哈韋爾是原子試驗所的所在地。我認為製造原子彈是不對的。而一旦用上鈷——顏料盒上的鈷是多麼美啊!我小的時候常用這種顏色——很糟糕,據說,沒有一個人能倖存。我們不應該做這種試驗。前幾天有人告訴我,她的一個表弟說了(一個非常聰明的人),全世界都會受到放射線毒害。」
「哎呀,多麼可怕!我是說那次失事。他們說,只有三個生還者,對嗎?」
「但是,的確有人來過電話,夫人。我現在就拿給你看。」
「對,但我不坐。」那個美國人斬釘截鐵地說,「順便說一句,我姓貝克,凱芬.貝克太太。」
「我還想遊覽非斯,」希拉蕊謹慎地說,「當然,我必須重新預訂旅館房間了。」
這一晚就這樣無功而返。跟她談話的那兩個女人,顯然是那種人們熟知的旅客,她想像她們可能是別的什麼。她決定,如果明天還接不到任何電話和指示,就親自去庫克旅行社,在非斯和馬拉喀什重新預訂旅館。
「大家總是說,那是最安全的地方,對不對?我每次坐飛機時總是堅持要坐在靠近後門的位置。你聽見沒有,赫瑟林頓小姐?」
希拉蕊放下她正在閱讀的雜誌。
「我原本打算這樣做的。」希拉蕊說,「但是,這次飛機失事把我的整個計劃都打亂了。」
當前要做的事自然是休息。因此,她躺在床上,用兩小時的時間把他們教給她的事情在腦子裏又覆習了一遍。奧麗芙的行李已經在飛機上燒毀了,希拉蕊只帶著醫院提供她的幾件東西。她梳了梳頭,在嘴唇上塗點口紅,就下樓去餐廳吃飯了。
希拉蕊同意經理的意見,認為這些事情的確很奇怪。那位經理鞠了個躬就走了。希拉蕊站了起來,走到鏡子前去照一照自己。她現在是如此的入戲,以至於感到四肢一點勁力都沒有,這對一個遭受過一番嚴厲折磨、剛從醫院出來的人來說,是十分自然的。
「是的。」她說。
一個樣子像富商的法國人往客廳裏瞥了一眼,被這清一色的女性氣氛嚇住了,於是帶著對珍妮.馬里科小姐甚為https://www.hetubook.com.com留戀和悔恨的臉色走開了。
她顯得蒼白而有病容,臉上貼著膏藥、紮著繃帶。她立刻就被帶到專門為她保留的那個房間裏,那位富有同情心的經理緊緊跟在她周圍侍候她。
她在旅館服務台查問過,獲知並沒有她的電報或來信。看來,她扮演這個新角色的頭幾步,必須在一無所知中邁出。奧麗芙.貝特頓可能曾被告知在卡薩布蘭加應當撥某個電話號碼或和某某人聯繫。但是,這一點她毫無線索。她目前能夠據以行事的東西只有奧麗芙.貝特頓的護照、信用卡和庫克旅行社的票券本。這些票券上註明著她在卡薩布蘭加住兩天,在非斯住六天,在馬拉喀什住五天。當然,現在這些票券都過期了,需要加以處理。護照、信用卡和隨身攜帶的身份證明信都已經妥善處理過了。護照上現在已經換上希拉蕊的照片,信用卡上的簽名也是希拉蕊親筆寫的「奧麗芙.貝特頓」幾個字。總之,她的憑證已經齊全。她當前的任務就是恰如其份地扮演這個角色並等待指示。她手中掌握的王牌就是飛機失事以及由此引起的記憶力喪失和迷迷糊糊的神智。
談話又東拉西扯地繼續了一段時間。希拉蕊藉口說剛出院有些疲倦,就上樓回臥室了。
她注意到有人好奇地看著她。有幾張餐桌坐了一些商人,他們幾乎看都不看希拉蕊一眼。但是在另外幾張顯然是旅客佔用的餐桌上,她覺得他們正在竊竊私語。
「天哪!是這樣的嗎?嗯,怎麼稱呼——」
「二十八針、二十九針,怎麼搞的……哦,我明白了。」
凱芬.貝克夫人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在旅館吃。赫瑟林頓小姐則午、晚飯都在旅館吃。當希拉蕊經過她的餐桌向她點頭的時候,她向希拉蕊還了禮,但看來並不想和她談話。第二天,在買了一些必要的衣物之後,希拉蕊就坐火車去非斯了。
「簡直不堪設想。這可憐的年輕女人,不知道她丈夫是否和她在一起。他是否也死了?」
她把頭轉向另一個中年女士。那是一個不苟言笑的英國人和_圖_書,有一張像馬一樣的長臉。
「哦,我現在也想起點什麼來了。他是一個英國科學家,是的。他去巴黎參加一個什麼會議。」
吃完晚飯,希拉蕊在這個小小的客廳裏坐了一會。她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以某種方式來接近她。客廳裏只零零落落地坐著一兩個人。突然,一個把白髮染成藍色的小個子胖婦移到希拉蕊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她用活潑而令人愉快的美國口音說:
「你是貝特頓夫人吧?我已經把一切預訂手續都辦理好了。」
接著,馬里科小姐就邁著優雅的大步伐走出了客廳,從我們的故事中消失了。
赫瑟林頓小姐和凱芬.貝克夫人已經在聖路易旅館住了兩夜,彼此已經熟悉了。凱芬.貝克夫人具有美國人那種愛交際的性格,和每一個人都談得來。赫瑟林頓小姐雖然也急於尋求友伴,卻只和她認為具有一定社會地位的英國人或美國人交談。至於法國人,除了那些會在餐廳裏和自己兒女同桌吃飯的正派家庭,她是不與其他人交往的。
「那當然啦,這一點我明白。但是你絕不能不遊覽馬拉喀什呀。赫瑟林頓小姐,你說對不對?」
「是的,這我知道。恭賀你得以生還,夫人。但是我已接到你重新預訂旅館的電話。我們已經給你辦好了。」
凱芬.貝克夫人和赫瑟林頓小姐立即警覺起來。貝克夫人從寫字台轉過身來,激動地說:
「那裏有一家非常好的旅館,叫馬穆尼亞旅館。」貝克夫人繼續說。
「她臉上還紮著繃帶——也許是被玻璃割破的。幸好她沒有被燒傷。據說飛機失事所引起的火傷很可怕。」
「是的,你當然也不能不遊覽非斯或拉巴特。」
希拉蕊覺得自己的心跳快了起來。據她所知,沒有人打電話給旅行社。這必定是奧麗芙.貝特頓的行程已經受到監視。她說:
「遊覽馬拉喀什太花錢,」赫瑟林頓小姐說,「我這點可憐的旅行費用很難辦事。」
希拉蕊困乏地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據說她丈夫沒有和她一起來,」赫瑟林頓小姐搖搖灰黃色的腦袋,「報上只提到她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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