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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知的旅途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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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可能你是對的,」他說,「說真的,我們隨便亂說也毫無用處。但有一點我可以肯定:我想離開這兒,我一定要設法離開此地。」
「這簡直不可思議,」希拉蕊暗暗想著,「真無法想像我在這裏已過了十天!」
這和彼得斯說的話實質上一樣,但含義大不相同。彼得斯的話像是一個年輕有為、義憤填膺、幻想破滅的人所說的話,他充滿自信,要和他所在的這個地方、這些人鬥智。而貝特頓的反抗像是一個處於山窮水盡、走投無路的人,只是瘋狂地想逃。希拉蕊突然這樣想:也許她和彼得斯在這裏待上半年後也會這樣。也許一開始充滿強烈的反抗,並且對自己的才能有非常合理的自信,到後來卻變得像陷阱裏的老鼠那樣絕望。
「我一定要離開這裏。我一定要!我一定要!」
「在這裏,錢對你有什麼用處?」
「好吧,坦白地說,使用毒品。」
他同情地看了看她,並問:
「那有可能,」彼得斯乾巴巴地說:「有可能造成這種情況。」
她不可能把她離奇的經歷告訴現在正在和她談話的男人。十天來她一直和一個陌生男人住在一個房間裏。他們睡在同一間臥室。夜裏她睡不著時會聽到他在另一張床上的呼吸聲。他們兩個都接受了這種無可奈何的安排。她是一個冒名頂替者,一個間諜,只是扮演一個角色,冒充另一個人。她對湯姆.貝特頓毫不了解。對她來說,貝特頓是個驚人的典型範例,證明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在這個令人精神衰弱的環境中度過了數月後會變成什麼樣子。他不願意老老實實接受他的命運。他不但沒有興趣工作,而且她感到他對自己不能集中精力工作日益感到煩惱。有一兩次他重覆了第一個晚上見到她時所講的話。
「我不能思考問題。好像我的一切都枯竭了。」
「不太容易吧。」希拉蕊低聲說。
「等所有這些工作結束後?」希拉蕊問道,「但是和-圖-書為什麼要結束呢?」
「可以購買非常昂貴的實驗室設備。」巴倫博士說,「我不必自己掏腰包,這樣我可以為科學服務並且滿足我個人的求知慾。我是一個熱愛工作的人,但是我愛它不是為了造福人類。我發現那些為造福人類工作的人總有些呆頭呆腦,工作起來也不聰明。不,我的興趣是純學術性的研究。此外,我離開法國前已經得到一筆鉅款。這筆錢用另一個名字定期存在某銀行。等所有這些工作結束後,我就可以任意使用這筆錢了。」
「這個,實際上不屬於我的知識範圍。有種藥,服下可以使人鎮靜。在動手術前可以使他們服服貼貼。至於有沒有一種長期定量服用的藥,同時又不影響工作效率,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現在比較傾向於認為,馴服的效果是透過洗腦而產生的。我的意思是,我認為這裏有些組織人員和行政人員精通催眠術和心理學,並且在我們不知不覺的情況下,不斷地向我們提供福利,教我們如何達到我們的最終目的(不管是什麼目的),所有這些必然會產生一定的效果。你知道,用這種辦法可以搞出不少名堂,特別是這些人很善於玩這一套。」
希拉蕊和那位叫安迪.彼得斯的美國人很談得來。她想,可能因為彼得斯是個有才幹的人,但不是天才。她從別人那裏聽到,他是他那一行中的第一流人物,一位謹慎而熟練的化學家,但不是這門學科的先驅。彼得斯和她一樣,厭惡並且害怕這個地方的氣氛。
「不。」他說:「你錯了。我其實並不是來尋求自由的。我是一個文明人。文明人明白,根本沒有自由這玩意兒。只有那些年輕、沒有完全開化的國家才把『自由』寫在它們的旗幟上。必須有一個安排得當的安全機構。文明的實質就是生活方式應該適度,即中庸之道。人們總是要回到中庸之道上來的。不,我坦白對你說,我來這兒是為了和*圖*書錢。」
她想,他是一個精神即將錯亂的人。他對希拉蕊也是漠不關心。她在他眼中不是一個女人,也不是一個朋友。她甚至懷疑他是否意識到他妻子已死亡,並且為此感到痛苦。在他腦子裏縈繞的全是他被囚禁了這個問題。他一次又一次地說:
「實質上是相同的。只要有路進來,就有路出去。當然,在這裏掘地道出去是不可能的,因此,有很多辦法也就用不上。但是我剛才說過,有路進來,就有路出去。要多動腦筋、虛張聲勢、偽裝、欺騙、賄賂以至腐蝕,要運用這些手段。你要學會並且思考這一套。我告訴你,我一定會離開這裏,請相信我的話。」
他瞧著她很快地苦笑一下。
「你感到沮喪了吧!」
「當然,但這不是我真正感到害怕的地方。」
他考慮了一下。
「不容易,」彼得斯說,「出去並不那麼容易,但是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
這是他們晚飯後在屋頂花園噴泉旁所進行的談話。滿天星光燦爛,他們猶如漫步在阿拉伯某一君王宮殿的花園裏,混凝土的樓房已經消失在蒼茫暮色中。
「我相信你會的,」希拉蕊說,「但是我呢?」
她道了聲晚安就離開屋頂花園。
「有這樣的麻醉品嗎?」
「一個人應該知道。」巴倫博士說,「沒有任何東西是永久長存的。我得出的結論是:這地方是一個瘋子經營的。我告訴你,一個瘋子也可以有邏輯頭腦。如果你有錢,有邏輯思維,並且也是個瘋子,你可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成功地享受你的幻想世界。但是最後,」他聳聳肩說:「到頭來一切都要毀滅。因為,你知道,這裏進行的一切都是不合理的。凡是不合理的事情,最後總會有人來算帳。不過目前,」他又聳了聳肩說,「這裏對我是最合適不過了。」
有時候他說:
「鬼名堂?這是什麼意思?」
「告訴我,你這麼有信心地談到逃出這裏https://m.hetubook.com.com。我們怎樣逃?有絲毫希望嗎?」
「這不是我所期望的,坦白說,不是。」他有一天這麼說,「這話不要跟別人說,貝特頓夫人,我可以說我不喜歡監獄般的生活。但這確是如監獄一般,儘管囚籠上厚厚地鍍了一層金。」
「但是我們不能屈服!」希拉蕊生氣地說,「我們一刻也不能認為留在這裏是件好事。」
她認為這種危險的適應環境的能力,部份原因是因為她是女人。婦女們生來就能適應環境。這種適應能力帶給她們力量,但也是她們的弱點。她們善於觀察環境,接受它,然後採取現實主義的態度安頓下來,並盡可能加以享受。最使她感興趣的是與她同行的旅伴們的反應。她很少看到尼達姆,只有偶爾在吃飯時相遇。這個德國女人只是對她點點頭。她判斷,尼達姆很快活並且已心滿意足。這裏的生活顯然符合她的想像。她是全神貫注於工作的那種女人,並且靠她天生的傲慢愜意地過日子。她自己和那些科學家同事們的優越感是她信念中的第一條。她對人類間的友愛、和平的生活、思想和精神上的自由都認為是無稽之談。對她來說,未來是狹窄而壓倒一切的。她自己是優越種族中的一員,世界上受奴役的其他人如果表現得很好,可以施恩給他們。如果她的同事們表示不同觀點,如果他們的思想是共產主義而不是法西斯,尼達姆也是不在乎。只要他們工作出色,他們就是有用的,他們的思想是會轉變的。
希拉蕊笑了,她的眉毛挑了起來。
「這裏沒有你要尋求的自由?」
「依我看來,不平而鳴才是自然的。」希拉蕊說。
「我不知道,我沒有想到這裏是這樣。我怎樣才能從這裏出去呢?怎樣出去?我必須出去,我就是要出去!」
「那時的情況跟現在不同呀!」
「是的,是的,我也覺得。事實上我曾思考過,這裏是否在搞什麼小小的鬼名堂。」
m.hetubook.com•com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希拉蕊說,「啊!我真高興聽你這麼說。」
是的,她這樣想,像湯姆.貝特頓這樣真正的天才最需要自由。思想改造並不能彌補他喪失的自由。只有在充分自由的環境下,他才能進行創造性的工作。
「你不認為你這樣說是隨便扣帽子?」希拉蕊說。
「事實上我不知道我來的是什麼地方。」他說,「我以為我知道,但是我錯了。政黨和這個地方沒有關係。我們和莫斯科並不相關。這裏是在演獨角戲——可能是法西斯的戲。」
「不是?那麼,是什麼呢?」
那個托古.艾力森,希拉蕊曾以為他會幡然悔悟,但看來他對此地的氣氛十分滿意。他不像那位法國人那樣實用主義。他過著自己那種專心致志的生活。他的內心世界對希拉蕊來說是太遙遠了,她根本不能理解。那種世界觀對艾力森產生了一種莊嚴的幸福感,使他沉醉於數學的計算之中,並幻想了一連串無窮盡的可能性。此人性格上的古怪和粗暴使希拉蕊害怕。她認為,像他這樣的年輕人在理想主義的一念之差中,或許寧可讓四分之三的世界毀滅,留下四分之一來實現他腦中想像出來的烏托邦。
但是,她卻是很謹慎地說:
「是的,你知道,這有可能。放些什麼在食品和飲料裏。這可以使人們——我怎麼說呢,馴服?」
「湯姆?我,啊,我不知道。這太難了,我……」她說到這裏就沉默了。
「奧麗芙,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們後天就能走出去。這件事要深思熟慮。你知道,有人曾在最絕望的條件下成功逃跑過。我們一些人,還有大西洋這邊你們國家的一些人都寫過書,描述他們是怎樣從德國的防守要塞中逃出來的。」
巴倫博士比尼達姆更聰明些。希拉蕊偶爾會和他交談幾句。他也是全神貫注於工作,非常滿意於他的工作條件。但是,他那好奇的法國式才智,導致他不停猜測和考慮他現在所處的環境。
和圖書「我害怕的是對現狀安之若素。」希拉蕊說。
「你丈夫是什麼看法?」
她希望她能向她身邊的這個男人說出一切。要是她能這樣說多好:「湯姆.貝特頓不是我的丈夫。我對他一無所知。我不了解他來這裏以前的情況,所以我是蒙在鼓裏。我不能幫助他,因為我不知道怎麼辦和說些什麼。」
他的聲音帶著些侷促不安。她一時沒聽懂他的意思。後來她了解他的意思是,她已達到來這裏的目的。她來到這裏是找自己心愛的人,找到他後,她個人逃走的需求也就不大了。想到這裏,她真想把事情的真相告訴彼得斯,但是謹慎的本能阻止了她。
「你的意思是指,某種麻醉品嗎?」
「對我來說,湯姆現在像個陌生人。他什麼都不向我說。有時候我想,囚禁,也就是關在這裏,把他逼瘋了。」
當她剛到這個地方來時,最初她感到一種盲目的恐懼,一種被囚禁和灰心喪氣的可怕感覺,用豪華的環境遮掩囚禁的這一事實更加深了她的恐懼。可是在這裏度過一週後,她開始不知不覺地自然適應了這裏的生活條件。這是一種古怪、夢幻般的生活方式。這裏沒有什麼是十分真實的。她感到在這個夢中已經很久了,但還要繼續在夢中過很久,或許,永遠過下去。她將永遠在這裏過日子,與外界隔絕。
「是的,」他沉思地說,「是的,我懂你的意思了。這裏好像在進行某種集體洗腦的工作。我認為你的害怕有道理。」
「呃,你的情況就不一樣了。」
她想,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莫過於很快地適應環境。她記得在法國看過一次有關中世紀酷刑的展覽。囚犯關在鐵籠裏,既不能站,又不能坐,更不能臥倒。講解員說,關在這裏的囚犯最後在鐵籠裏活了十八年,釋放後又活了二十年,直到老死。希拉蕊想,這種適應力就是人和動物的區別。人能夠在任何氣候吃下任何食品,處於任何條件也都可以活下去,不管他是奴隸還是自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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