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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辜者的試煉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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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四章

「從官方嗎?」卡格里問道。「我的意思是說,從警方的觀點來看。這個案子會重新展開調查嗎?」
「而如今——」卡格里停下來。
「沒什麼好處。她大部分的財富,如同我告訴過你的,都變成了信託基金。她留給他一些剩餘的財產,但是數目加起來不大。」
「好吧,那麼,」亞瑟.卡格里不耐地說。「就算是不切實際吧,如果你高興這樣說的話。但是我的感情,我的良心,仍然深受影響。我唯一的願望是要彌補我的能力無法預防的事。但我並沒有成功。怪哉,我反而把那些已經受過苦難的人再拖下水。只是我仍然不太明白是為什麼。」
「噢,這是毫無疑問的,」馬歇爾說。「當傑克在證據充分的情況下被定罪時(這只花了陪審團十五分鐘時間)就警方來說,事情已經結束了。但是如今,隨著死後的特赦報准,案子又重新開展了。」
「這方面,我恐怕無法幫上你的忙。」馬歇爾斷然說。「我不是他們家庭生活的觀察者。」
馬歇爾以銳利的眼光瞄了他一眼。
「她的意思正是你所說的,」亞瑟.卡格里說。「她的意思是,一旦全家人再度受到懷疑——」
「你——呃,是不是說得太誇張了?」
律師清清喉嚨。
一陣沉默.馬歇爾以平靜的眼光打量著卡格里,但卻一言不發。
「這表示,」卡格里說,「無辜的人將飽受磨……而無辜的人不該受苦。有罪的人才應受懲罰,這就是為什麼——這就是為什麼我不能撒手不管。我無法就此離開,說:『我已經做了正確的事,我已經盡力彌補,我已經還他公道。』因為你知道,我並沒有還誰公道。沒有讓有罪的人定罪,沒有讓無辜的人脫離罪惡的陰影。」
「而如今,」馬歇爾先生說,「情況不同了,當然。完全不同了。幾近於令人擔憂,也許。」
卡格里原本陷入沉思。現在他說:
「我以為我是在結束某件事情,姑且說,給已經寫好的一章套上一個不同的結尾。但是我開始感到,開始明白,我不是在結束某件事情,而是在開始某件事情。某件全新的事情。你認為,這樣說對不對?」
馬歇爾清清喉嚨。
亞瑟.卡格里把椅子向前拉。
「也許。馬歇爾先生,你多少預期到會發生什麼情況吧?我記得,上次我來這裏的時候,你的態度讓我感到困惑。你是不是已預見到我會遭遇的反應?」
「我親愛的卡格里博士,這一點我真的無法猜測!」
「有沒有任何人能幫忙?」
「你可能不懂為什麼我又來見你……你知道,結果https://m•hetubook.com•com並不全如我所想像。」
「是的,是的,我現在明白了,太明白了。」他聲音提高,激動地繼續說下去。「他們感到的其實不是解脫、感激,而是憂慮;擔心再下去可能發生什麼。我說的對嗎?」
「你知道,我到陽岬去見過傑克.阿吉爾的家人。」
卡格里機靈地說:
律師猛然說:
「噢,是的,」馬歇爾說。「是的,絕對是的。我憤世嫉俗一點地說,若說那一家發生了令人難過的兇殺案,傑克.阿吉爾正是個十全十美的解答。他一直是個問題的兒童,一個不良少年,一個脾氣兇暴的男孩。家人可以原諒他,他們會為他哀傷、不捨,對自己,對家親,還有對世人宣稱,那並不真的是他的過錯,說心理學家能說明一切!不錯,非常非常便利。」
「不,」卡格里說,「我不認為。我想,也許——對不起,馬歇爾先生——這一點我比你更加了解,我可以想像,它可能會如何發展。」
馬歇爾插嘴。
「我也見過她,」卡格里說。「她好像非常——愛慕阿吉爾先生。」
「阿吉爾夫人去世,對他們任何一個人而言,都沒有金錢上的直接利益。阿吉爾夫人已經建立一系列審慎的信託基金,一種你知道時下廣被採用的方式。這些信託基金受益人是所有的孩子。由三個受託人託管,我是其中之一,李奧.阿吉爾是一個,第三個是位美國律師,阿吉爾夫人的遠房表親。那是很大的一筆錢,由這三位受託人管理,而且可以彈性調整,讓最有需要的受益人先獲得援助。」
卡格里歉然說道:
「不客氣。」律師說。
「我想你有點衝動,卡格里博士。你說話確有其真實性,這是無疑的,但是我看不出到底,呃,你能怎麼辦。」
「如果是這樣,」卡格里繼續說,「那麼我不再感到我已經盡我所能彌補罪愆;可以進而安心地回去工作。我仍然牽連在內。我要為帶給他們一個新的變化負責。我無法就此撒手不管。」
「我明白。」
卡格里緩緩說道:
「或許你說的相當對。不過你要記住,這並非出於我的專業判斷。」
「李奧.阿吉爾,當然,還有最小的女兒海絲塔。瑪麗.杜蘭特和她殘障的丈夫在那裏作客。他當時剛剛出院。再來是寇蒂.林斯楚——你或許見過——她是受過訓練的瑞典護士女按摩護士,原先是來阿吉爾夫人的戰時育幼院幫忙的,後來就一直留下來。麥可和堤娜不在。麥可在柴茅斯當汽車銷售員,而堤娜則在瑞德敏郡立圖書https://m.hetubook.com.com館工作,住在那裏一棟公寓裏。」
馬歇爾先生緩緩點頭。
「是的,我也不知道,」卡格里坦白說。「這表示我一定得盡力試試。這就是我來找你的真正原因,馬歇爾先生。我想——我想我有權利知道——整件事的背景。」
「他的遺孀?沒有人告訴過我他結過婚了。」
「我不知道,」卡格里說。「或許不能。不過有一點我確實知道。我一定得試試看。是的,我得試試看。」
「啊,是的。小海絲塔。」他好奇地問道:「她跟你說了什麼?」
「還有馮恩小姐,阿吉爾先生的秘書。屍體被發現時,她已經離開那幢屋子了。」
「那麼警方會重新調查?」
卡格里默不作聲。
「她說到無辜的人,」卡格里說。「她說重要的不是有罪的人,而是無辜的人。現在我明白她的意思了……」
「那個女孩,」卡格里說。「海絲塔.阿吉爾。」
「是的,」他說,「可以這麼說。我的確認為——我承認——你當時並沒完全了解其中的含意。你不可能了解,因為,當然,除了法律上的報告之外,你對事實背景一無所知。」
「那麼林斯楚小姐呢?」
「那麼感情方面呢?有沒有任何特別的——磨擦?」
「是的,是的。我相信那是它最初的名字。啊,對了,也許到頭來比她自己挑選的名字——陽岬——更適合。一九四〇年她收容了大約十二到十六個孩子,大多是監護失職或是無法跟他們自己家人一起撤退的孩子。這些孩子被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們有個豪華的家。我勸過她,向她指出,經過幾年戰爭之後,孩子將很難從這種奢華的環境中回到他們自己的家中。她不理會我的話。她深愛那些孩子,最後計劃從他們之中挑出一些家庭環境最差的孩子或是孤兒,加入她的家庭。結果她便有了五個孩子:瑪麗——如今嫁給了菲利普.杜蘭特;麥可,在柴茅斯工作;堤娜,一個混血兒;海絲塔;還有,當然了,傑克。他們把阿吉爾夫婦當作是自己的父母親長大成人。他們都受到金錢能供給的最佳教育。如果環境真有影響的話,他們都應該很有成就。他們確實擁有每一項優勢。但傑克卻向來令人頭痛。他在學校裏偷同學的錢,不得不被帶走。他上大學第一年就惹上麻煩;還兩度幾乎被判刑入獄。他脾氣一向難以控制。然而,這一切,你或許已經猜想得到了,這兩度侵佔公款都由阿吉爾夫婦出面擺平。夫婦兩度花錢讓他建立事業,但兩份事業都做垮了。在他死後零https://m.hetubook.com.com用金還是照付,現在還是——付給他的遺孀。」
「這一切我十分了解,」卡格里說,「但是我得找個地方著手。我知道那些孩子都不是她親生的。他們全都是收養來的?」
「是的,卡格里博士,沒錯。」
「我想你能。如同你自己說過的,一些事實是可以確定的。」
「當然,當然。我會給你住址。我真的想不通,為什麼你第一次來找我時我沒提起。」
「這我必須承認。是的,是的,我必須承認我——感到煩亂。一件完滿結案的案子——是的,我會繼續使用『完滿』,這個字眼——如今又重新展開了。」
「他太太死後,他一直非常孤單。」律師微帶非難的語氣說。
「你能再次見我真好,馬歇爾先生。」
「你能不能告訴我,阿吉爾夫人被殺的那天晚上,陽岬裏到底有些什麼人?」
「阿吉爾先生呢?他太太死掉後,他在金錢方面有沒有得到好處?」
「這也許是個不切實際的看法,卡格里博士。」
「我想你也該明白了。」
「噢,好吧,」馬歇爾語氣輕快了些。「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我可以告訴你任何你想知道的事。除了事實之外我無可奉告。我從來就沒跟這家人親近過。我們公司代表阿吉爾夫人多年了。我們幫她處理一些法律上的事,還有建立各種信託基金。阿吉爾夫人本人我相當熟,我也認識她丈夫。至於陽岬的氣氛,那家人的氣質個性,可以說,我都是透過阿吉爾夫人所得知的二手資料。」
「是的。」
「你還沒告訴我,卡格里博士,是什麼樣的反應。」
「我不認為是,真的不認為。人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而且不只是行為,還有行為的後果。就在將近兩年前,我在路上讓一個年輕人搭便車。我那樣做時,我已經決定了一連串事件的方向。我不覺得我可以置之不理。」
「當時是叫做毒蛇岬。」卡格里說。
「啊!」
「我帶來的消息也不受你歡迎,是不是?」
「不算是再度,」他說。「其他家人從來就沒受到懷疑。一開始就明明白白的指向傑克.阿吉爾——」
「是的,」律師說,「是的,也許吧。」
「我想,你該聽說過我去拜訪的事了吧?」
「阿吉爾夫人幾年前就為林斯楚小姐買下了很可觀的退休保險金。」馬歇爾暴躁地說,「動機?在我看來毫無動機可言。不是財務上的動機。」
馬歇爾謹慎地說:
馬歇爾停頓一下,然後繼續說:
「沒錯。阿吉爾夫人本名是瑞琪.康斯坦,鉅富魯道夫.康斯坦的獨生女。她母親是美國人,本身也是非和_圖_書常有錢。魯道夫.康斯坦名下有多慈善事業,他養育長大的女兒也對這些慈善事業很感興趣。他和他太太在一次空難中死去,而瑞琪後來把她從她父母親那裏繼承來的巨大財富貢獻在我們可以概括地稱為『慈善』的事業上。她很熱中於這些慈善行為,親自處理社會福利事務。就這樣認識了李奧.阿吉爾,他是牛津大學的指導教授,對經濟學和社會改革非常感興趣。要了解阿吉爾夫人,就得了解她生命中的一大悲劇——她無法生孩子。就像許多好人一樣,這項缺憾逐漸使她的生命蒙上一層陰影。在求診過各種專家之後,她明白她永遠無望成為母親,她得盡可能尋求慰藉。她先是收養了紐約貧民窟的一個孩子——就是現在的杜蘭特太太。阿吉爾夫人幾乎完全將自己奉獻給跟兒童有關的慈善事業。一九三九年大戰爆發,她在衛生署的贊助之下建立了一座戰時育幼院,買下了你去過的那幢房子,陽岬。」
「她是一個——呃,很容易忽略的因素,」律師歉然說。「甚至報紙上也沒怎麼報導她。她從沒去監獄探視過她丈夫,或是對他再有任何關心——」
「你可以去見當地的一位醫生。呃,墨克斯特醫生,我想是叫這個名字。他現在退休了,不過還住在那附近。他是戰時育幼院的醫生。他一定知道,同時見過陽岬很多生活狀況。你是否能說服他告訴你任何事情,那就要看你自己了。不過我想,如果他經過一番思量,他應該會願意幫忙,不過,原諒我這樣說——你認為你能完成警方更為拿手但也無法完成的事情嗎?」
「我得去見見她,」卡格里說。他接著以譴責的口吻說,「她是我第一個應該去見的人。」
「我以為,你知道,」卡格里繼續說,「那樣就結束了。我已做好心理準備——我該怎麼說,面對他們自然的憤慨反應。儘管腦震盪可以說是天意,但是從他們的觀點來看,他們對我感到憤慨是可以原諒的。這我有心理準備,如同我所說的。但是我同時希望他們的憤慨會因感激傑克.阿吉爾的罪名終獲洗清而被化解掉。然而結果並不如我所預期的一樣。完全不是。」
「那很可怕,你知道……」卡格里說。他瘦削敏感的臉顯露出內心的感受。「是的,很可怕……一年復一年的繼續蒙昧下去,相互監視,也許猜疑會影響到彼此之間的關係,破壞親情、破壞信任……」
「是……是的。我相信他們可能很快會宣布訂婚消息。」
「是的……」卡格里又說:「動機呢,馬歇爾先生?」
「你是在說誰?」
「是的,」馬歇爾緩緩https://www•hetubook•com•com說道,「是的,你是不會明白。過去大約十八個月,你跟文明世界脫節。你看不到報紙上辦案過程的報導,還有這一家人的背景說明。可能你也不會去看,但是你免不了會聽人提起,事實非常簡單,卡格里博士,不是什麼秘密。當時都公開了。終歸來說是這樣。如果不是傑克.阿吉爾(而根據你的說法,他不可能幹下那件罪案),那麼是誰幹的?我們回到了罪案發生當時的情況。案子是在十一月某個晚上七點到七點半之間發生的,死者的家中全是她的家人和僕人。屋子本身安安全全地上了鎖,門窗緊閉,如果有外人進去,那麼一定是阿吉爾夫人自己讓他進去的,或是他自己有鑰匙——換句話說,一定是某個她認識的人。就某些方面來說,就像在美國發生的波登案子,波登先生和他太太在一個星期天上午被人用斧頭砍死。屋子裏的人什麼都沒聽見,也沒有見到任何人靠近過屋子。這樣你能否明白,卡格里博士,為什麼那一家人,如同你所說的,對你帶給他們的消息不但不感到解脫,反而深感苦惱了嗎?」
馬歇爾銳利的眼光看了他一眼。
律師仍舊搖頭。
「哎呀呀,」律師懊惱地拇指搓響一聲說。「我不小心,我忘了,當然,你沒看過報紙上的報導。可以說,阿吉爾一家人本來沒人知道他結婚了。他一被逮捕之後,他太太馬上非常沮喪地出現在陽岬。阿吉爾先生待她非常好。她是個好女孩,在柴茅斯的一家舞廳伴舞。我忘了告訴你有關她的事,或許是因為她在傑克死後幾個星期就改嫁了。她現在的丈夫是個電工,我猜,也住在柴茅斯。」
馬歇爾考慮了一陣子。然後他幾近於勉強地說:
「全家人都受到懷疑,」他說,「可能長期受到猜疑——也許是永遠。如果其中一人有罪,他們可能不知道是哪一個。他們會彼此監視、懷疑……沒錯,這是最糟糕的事。他們不會知道是誰……」
「我明白,」卡格里說。「我明白……沒錯,那就是她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說,他們寧可傑克.阿吉爾是有罪的?」
卡格里不理會他的插嘴。
再度沉默。
他的聲音像往常一般冷淡不帶感情,然而其中有某種意味鼓舞卡格里繼續說下去。
「這是幾乎可以確定的事。當然,」馬歇爾若有所思的摸摸下巴,「過了這麼久一段時間,加上這個案子的一些特點,他們究竟能不能獲取任何成果是令人懷疑的……我自己就感到懷疑。他們或許知道那屋子裏的某個人有罪,他們或許精明得早知道這個某人是誰。但是要找到確切的證據可就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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