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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親愛的孩子，」亞瑟．卡格里說，「你現在確實了解，並不是他幹的了吧？」

「喬伊是你丈夫？」

「我真的還沒恢復過來，」莫琳說。「半個晚上都在談這件事，喬伊和我。真的，我說，可能是電影上發生的事情。兩年了，不是嗎，或者將近？」

她十分快樂地繼續聊下去。

「比如——」他想到海絲塔。「比如無辜的人，或許吧。」

「你的意思，我認為是他殺掉他母親的嗎？」

「我不喜歡因為我而帶給你們新的煩惱。」

卡格里了解，她在心目中對監獄有份浪漫的想像。潮濕的地下監牢，有老鼠咬人腳趾頭。

她尷尬地笑了一下，彷彿不太了解他的意思。

「如果你喜歡他——你喜歡他嗎？」

她清晰、平靜地說：

「不會是什麼好茶，」堤娜歉然說：「不過我想或許你想隱蔽一點。」

「這是我最起碼能做到的事。」卡格里說。

「為什麼抱歉，卡格里博士？」

「是的，」卡格里說。「我十分明白你的觀點。」

「你是阿吉爾小姐？歌絲堤娜．阿吉爾小姐？」

「你有什麼感想，阿吉爾小姐？」

門打開時她頭轉過去。

卡格里微感嫌惡地看著她。

「噢，真可怕，」莫琳繼續說。「我我當時根本不知如何是好。後來我媽說我最好立刻去見他的家人。他們得替我想點辦法，她說。畢竟，她說，你有自己的權利，而且最好讓他們看看你知道如何照顧他們。所以我就去了。是那個在那裏幫忙的外國女人替我開的門，起初我怎麼也無法讓她明白。看起來好像她不願相信。『不可能，』她一直說。『完全不可能。』這有點傷了我的心。『我們是結婚了，』我說，『而且不是到注冊所。是在教堂。』那是我媽媽監堅持的方式！但她只是一直說：『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然後阿吉爾先生過來了，他人真好。告訴我不用擔心，說他會盡一切能力為傑克辯護，還問我缺不缺錢用——而每一星期固定送給我一筆費用。甚至現在還按時送到。喬伊不喜歡我接受，但是我對他說，『不要傻了。他們不缺那個錢，不是嗎？』當我和喬伊結婚的時候，他還送我一張金額不小的支票當結婚賀禮。而且他說他非常高興，說他希望這次婚姻會比上一次幸福。是的，他人真好，阿吉爾先生。」

「呃，當然，呃，呃——是的，我想我認為是吧。當然，他說他沒有，但是我的意思是你永遠無法相信傑克說的任何話，而當時看起來好像就是他。你知道，他會變得非常兇暴，傑克會，如果你跟他作對的話。我知道他陷入某種困境。他不太想跟我說，當我問他的時候，他只是詛罵我。但是那天他就走了，說不會有事的。他母親，他說，會掏錢出來的。她不得不。所以當然我就相信他了。」

莫琳．克烈格微微感到困惑。

「呃，我的意思是說hetubook.com.com，他在那裏，一年一年的被關下去。喬伊說我還是離婚的好，而我正有打算。」

「這麼說——你不怪他？」

「當然！我差點忘了。不過不管怎麼說——呃，我是說，他確實是到那裏去吵翻了天，而且威脅她什麼的。如果他沒那樣做，他就根本不會被逮捕，不是嗎？」

「我很高興，」亞瑟．卡格里說，「比我所能表達來的更高興——這，這件不幸的往事，並沒有留下任何，呃，永久的陰影。」

「沒有。你知道，他們是上流人士，有一幢大房子等等的。我不會給他們什麼好印象。傑克認為最好不要讓他們知道我。而且，他說如果他帶我過去，他母親會想支配我的生活還有他的生活。她禁不住要支配別人的生活，他說，而他受夠了。我們自己過得很好，他說。」

他們隨即在一張小桌子旁落坐，一個乾乾瘦瘦的女侍懶洋洋的接受他們點叫茶點。

「你是站在公理的立場想？」

她黑色的眼睛更加深暗。

「我想，」卡格里說，「是可能讓人那樣想吧。」

「然而我從各方面都聽說他——很有魅力。」

「我從沒想到還可能會有其他可能。」

卡格里傾身向前：

「你從不——原諒我——懷疑他殺了你母親？」

抬起來跟他四目相對的眼睛是黑色的，全然的黑色。什麼都沒告訴你的一對眼睛。

「不。我不喜歡傑克。」

「當時，我得說，」她繼續，「他死掉好像是最好的事了。」

也許這個漂亮、愚蠢的女孩比他更實際，他想。

「我過幾分鐘到外面跟你碰面。」

「噢，原來就是你！進來，進來。」她退後讓他進去。「抱歉這地方亂七八糟。我還沒有時間整理。」她把一張椅子上散亂的衣物掃掉，同時把先前早餐吃剩的東西推到一旁去。「請坐。你來真好。」

「是的，我知道。」

她睜大眼睛看著他，她那對圓睜的藍眼球一點也不明白他的意思。

「當時是很可怕，」她說，「鄰居都在談論不休，操心煩惱等等的，不過我得說，警方非常仁慈，就各方面來說。他們對我說話非常有禮貌，說什麼話都說得客客氣氣的。」

「怎麼個說對法？」他問道。

「馬歇爾先生寫信告訴過我，」她說。「關於傑克編造的那個故事——竟然是真的。有人那天晚上讓他搭便車到柴茅斯去。原來那個人是你，是嗎？」

「可能不是，先生，」克烈格說。「但是不管怎麼說，把這一切掀出來實在不智，原諒我這麼說。畢竟，他現在人已經死了，對他來說毫無影響。倒徒然讓鄰居又開始談論，又胡思亂想了。」

「我叫卡格里，亞瑟．卡格里。你可能聽說過——」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他按照別人給他的住址去拜訪。一個十六歲的男孩打開門，回hetubook.com.com答卡格里的詢問說：

「正是你在電影上確實看到的那種事，而當然，你會對自己說，那種事全都是胡扯，不會在現實生活中發生。而現在卻發生了！真的發生了！真的很叫人感到興奮，不是嗎？」

「是的。他做電氣方面的事。有一份很好的工作，而且他們很器重他。他總是告訴我傑克不好，不過當然我當時只是個小孩子，傻傻的。傑克很有一套，你知道。」

「是的。正是。」

「噢，喬伊回來了。」

她的話聲低沉甜美。

「我們下個月就要買部電視了。」女孩驕傲地繼續說。

「圖書館再過半小時關門。你能等到那個時候嗎？」

「因為案子不得不重新展開？」

「本來希望事情已經全部都過去了，」他不以為然地說。「原諒我這樣說，先生。但是挑起過去的事是沒有好處的。這是我的感覺。莫琳運氣不好，只能這樣說——」

然後一股怒氣突然在他心中湧起。

「可憐的傑克死了，無法知道這件事。他得了肺炎，你知道，在監牢裏。我想是濕氣影響或什麼的，你不認為嗎？」

「我明白，」他說。「這就是你的回答……」

女侍把他們的茶送過來。麵包和奶油都不新鮮了，果醬是凝成膠狀的怪的東西，蛋糕色澤俗艷，倒人胃口，茶水淡而無味。

「那件事——這麼好笑嗎？」

他懷疑她對死者是否有任何感情。他唐突地問了她一個問題。

「我們這樣說好了：你丈夫會用火鉗打碎他母親的頭顱而偷走一大筆錢，你真的一點都不感到驚訝嗎？」

卡格里嘆了一口氣。他想，事情永遠不如你所想像的那樣。他一天天地發現，這個他費了這麼多心思為其洗清罪名的男人，竟越來越不討他喜歡。在陽岬令他深感震驚的一些反應，他已漸能了解及體會。

「但是這對某個人來說應該有所不同！」他想。「應該有某個人感到高興。為什麼他們都不高興？這個女孩，呃，我可以了解得夠清楚了。她可能迷戀過傑克，但是她從沒愛過他——她或許永遠無法愛任何人。但是其他的人，他父親，他姊姊，他的保姆……他們都應該高興才對啊。他們在擔心自己之前，應該先為他設想一下才對……是的——一定有某個人在乎。」

「我叫卡格里。我相信你已收到馬歇爾先生一封關於我的信。」

「哦，被一個長年關在監牢裏的男人綁住是沒有好處的，不是嗎？再說，你知道，雖然我喜歡傑克什麼的，他不是所謂的穩重型；我從來就不真的認為我們的婚姻會持久。」

卡格里看著她。他懷疑她是否仍然不了解他話中全部的含義。

「就我所聽說的他，好像是這樣。」

「我當然知道，」克烈格說，「英國的審判是十分公正的。」

「是的，難道你不是嗎？」

「我已經開始了解了，我帶來的這個消息——洗清了你弟弟hｅｔｕｂｏok•ｃｏm•com謀殺罪名的消息——可能造成不太愉快的影響。可能給你們大家帶來新的——焦慮。」

「阿吉爾小姐？那邊第二張辦公桌。」

「他死掉時，你實際上真的已經開始進行離婚的手續了嗎？」

「我不信任也不喜歡他。」

「噢，我想是好笑，你不認為嗎？真的，可笑極了。那樣一個老女人竟為傑克瘋狂，而為他掏出她的積蓄。」

「當然，」喬伊．克烈格說，「她不應該交上那樣的傢伙。我早知道他很壞。外面已經有一些關於他的傳言了。他有兩度受緩刑監督官看管的記錄。他們一旦走錯一步，就會繼續下去。先是侵佔公款或是騙取女人的積蓄，最後是謀殺。」

「是的，」卡格里說。「是我。」

「謝謝。」她轉向一個從他身後過來的人。「是的。我能幫你嗎？」

「抱歉。真的抱歉。」

「我很想跟你談談。」

這句話十分有禮，但是話聲中有某一程度的冰冷和淡漠，令卡格里有點不舒服。

「他騙女人很在行——我不知道為什麼，真的。他長得並不好看或什麼的，猴子臉，我經常叫他。不過他還是很有一套。你會發現你會做任何他要你做的事。你要知道，這一套一度很有用。就在我們結婚後，他在他工作的汽車廠裏因為一部客戶的車子而惹上麻煩。我搞不懂是怎麼一回事。反正老板非常生氣就是了。但是傑克騙了老闆的太太。很老了，她。一定快五十了，但是傑克拍她馬屁，耍得她團團轉，直到她昏了頭，不知道自己是頭在地上或是腳在地上。反正她願意為他做任何事情。她騙過她丈夫，讓他許下承諾說，如果傑克賠錢就不把他移送法辦。但是他決不知道錢是從哪裏來的——是他自己太太出的錢！那真的讓我們笑死了，傑克和我！」

他發現越來越難挑選出正確的字眼來跟這位曾經跟傑克結過婚的女孩說話。任何他所說的話，聽起來都顯得浮誇、做作。為什麼他無法自然地跟她說話？

「是的，大概是吧……是的，我想一定是吧。」

卡格里站起來。

她考慮了一下，然後說：

他嘆了一聲，小心的把冰淇淋藏在座椅下面，靠回椅背上去，這時燈光熄滅，影片開始上映。他隨即站起來，離開電影院。

喬伊是個不多話、金頭髮的年輕人。他微蹙眉頭聽完莫琳的解釋和介紹。

告別他們走到街上後，他心情意外的更加煩亂。他對自己說，如果我那一天的記憶沒有恢復，真的會比較好嗎？就如同那個自以為是的傢伙，不多話的傢伙剛剛所說的，那孩子已經死了。他已經到不會犯錯的上帝面前去了。在人們的記憶中他是個兇手或者是個小偷，如今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不同了。

「你認為是他幹的嗎？」他說。

「是的。」

「不算是社交上的必要，」他冷淡地同意說。「而且不純然是好奇。」（但是，真的不是嗎？）「我只和-圖-書是想親自對你們所有的人，表示我深深的遺憾，因為我不能在審判中為你弟弟的清白做證。」

「我明白……」

「當然。你願意跟我找個地方喝杯茶嗎？」

「哦，當然我怪他……我不喜歡那種暴力行為。而且是你親生的母親！不，我不認為可以那樣做。我開始覺得喬伊是對的，他告訴我說我不應該跟傑克有任何關係。可是，你知道，要女孩子家下決心是很困難的事。喬伊，你知道，一向死死板板的。我認識他很久了。傑克就不同了，他受過教育等等的。他看起來好像非常有錢，喜歡到處花錢，而且當然他有他的一套，就像我一直在告訴你的。他可以騙過任何人。他是騙到了我沒錯。『你會後悔的，小姐，』喬伊說的。我以為那只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如果你懂我的意思。但是到頭來，喬伊卻完全說對了。」

「你覺得有必要見我們所有的人？」

他隱隱感到痛苦地望著她。

「命案發生的時候傑克．阿吉爾有十足的不在場證明。他正搭我的便車到柴茅斯去。因此你知道，克烈格先生，命案不可能是他犯下的。」

她沉默了一下，然後說：

「靠近大教堂有家茶館。不太好，不過不像其他地方那麼擁擠。」

他吸一口茶，然後說：

「哦，就是他讓我惹上亂七八糟的麻煩。我是說，我們一向受人尊重。母親非常小心的把我們養大。我們一向規規矩矩沒有人說閒話。而警方卻逮捕了我丈夫！還有鄰居全都知道了。所有的報紙上都有，《世界新聞報》等等的。而且那麼多記者跑來問問題。讓我處境非常難過。」

「我能幫你嗎？」

「恐怕，這對你是一大悲傷。」

卡格里爬上樓梯。他敲一扇門，莫琳．克烈格打開門。卸下制服和化妝品，她看起來是個不同的女孩。一張愚蠢的小臉，善良但卻沒什麼特別的趣味。她看著他，懷疑地皺起眉頭。

她並沒顯露任何憤慨的表情，而真的認為她丈夫的行為是自然的。

亞瑟．卡格里將身子移開。他到處逛逛，看看書架上的書，一直觀察著堤娜．阿吉爾。她還是保持一樣的平靜、幹練，不受干擾。這半小時對他來說過得奇慢，不過最後鈴聲還是響了，她朝他點點頭。

「瑞德敏這地方我不太熟。」他解釋說。

「你當時想跟他離婚？」

「可是，」卡格里說，「並不是謀殺。」

「是的。這你已經想過了？」

「哦，呃——卡格里先生，對不起，這樣說有點太難聽了。我不認為他是故意那麼用力打她的。我不認為他有意殺掉她。可能只是她不給他錢，他抓起火鉗，威脅她，而她堅持，他失去了控制，給她一記。我不認為他有意殺她。那只是他的運氣不好。你知道，他非常需要那些錢。如果拿不到，他就得進監牢去。」

「我想他被捕時，你大概很震驚吧？」

她抬頭看了一眼時鐘。

「哦，可以這麼說。我是說，我去和-圖-書見過律師。喬伊叫我去的：當然，喬伊一向無法忍受傑克。」

「我父親好像認為這是無可避免的事。」

卡格里站立一會兒，望著她。

一時那張白皙漂亮的臉顯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是的。我聽說過你。我父親寫了信給我。」

「哦，或許從你的角度而言，這是一種看法。不過世上有公理這麼一種東西，你是知道的，克烈格先生。」

整潔、嬌小，非常安靜、能幹。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衣服，白領子，白袖口，她藍黑的頭髮整齊地盤繞在頸上。她的膚色褐黑，比英國人的皮膚深一些；骨架也小了一些。這就是阿吉爾認養作女兒的那個混血兒。

她並沒讓他久等。她沒戴帽子，只穿上一件厚厚的深色外套。他問她到什麼地方去。

「世界上最好的制度也可能犯錯，」卡格里說。「畢竟，公理是操在人的手上，而人是會犯錯的。」

「我在想大憲章裏的那句話。『對任何人我們都不會拒絕給予公道。』」

銀幕上的燈光亮起。廣告在幕上閃跳。電影院的領位員捧著檸檬汁和冰淇淋的箱子到處走動。亞瑟．卡格里細細看著她們。一個是褐髮豐|滿的女孩，一個是皮膚黝黑的高個子，還有一位金髮小個子——那就是他來見的人，傑克的太太。傑克的遺孀，如今是個叫喬伊．克烈格的男人的太太。那是一張漂亮、有點乏味的小臉，塗抹著化粧品，眉毛皺起，頭髮廉價燙成可怕、僵硬的樣子。亞瑟．卡格里向她買了一盒冰淇淋。他有她家的地址而且準備去拜訪，但是他想在她還不知道他之前先見見她。好了，這就是了。就各方面來說，她不是阿吉爾夫人會很喜歡的媳婦。無疑的，這就是為什麼傑克不把她公開的原因。

「是的。我必須說明我找你的理由。你知道，我已經見過你其他的家人了，包括，我可以說，你弟弟傑克的太太——遺孀，你是你們家人當中我唯一還沒見過的。噢，對了，還有你出嫁的姊姊。」

「當然。公理本來在我看來非常重要。但現在……我開始懷疑究竟是否還有其他更重要的東西。」

「克烈格太太，我來這裏只是，」他說，「看看有什麼我能——呃，為你效勞，好彌補已經發生過的事。」

「但是保持沉默你會心安嗎？」

她的臉色明朗起來。

「克烈格夫婦？頂樓。」

「據我了解，他從沒對他家人提過你們的婚姻。事發之前你沒見過他們吧？」

「那是你說的，先生。」喬伊．克烈格說。看來顯得完全不相信。

「哦，當然。他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來？我對我自己說，但是，這是逃不過的。當他感到心煩的時候，脾氣一向非常兇暴。」

「是，」卡格里說，「是不會。這倒是真的。」

「差不多，是的。」

「你真好，我相信，」她說，「但是你何必如此？我們都好好的，喬伊在賺錢，而我自己也有工作。我是個領位員，你知道，在電影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