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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辜者的試煉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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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第七章

他停頓一下然後繼續。
墨克斯特咕噥一聲。
「完全正確。」墨克斯特說。「你正指向重點所在。如果你仔細想想,你知道,那一向都是謀殺案令人感興趣的地方——被謀殺掉的人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一般人總是忙著探究兇手的心思。你或許認為,阿吉爾夫人不是那種會遭人謀殺的女人。」
「你真覺得這是你該管的事嗎?」
「或許換作是我,我也會這樣覺得……我不知道。哦,我要說的是,他們之中沒有一個是真正能夠自主的。只要他們的母親——為了方便我就這樣稱呼她——活著一天,他們就不能自主。她仍然控制住他們,你知道,他們所有的人。」
「因為我想多了解那一家人。我只知道一些公認的事實:一位非常善良而不自私的女人為她收養的孩子竭盡所能,她是一位熱心公益的女人,好人模範。問題出在一個所謂的問題孩子,一個變壞了的孩子,一個不良少年。這就是我所知道的一切。其他的我一無所知。我對阿吉爾夫人本人一無所知。」
醫生溫和地點點頭。
「很有趣的是,他們無不想逃避。他們想盡辦法不去遷就她的安排模式。因為她確實安排了一個模式,非常好的模式。她想要給他們一個美好的家、良好的教育、一份好的收入和她為他們挑選的良好事業基礎。她想把他們當作是她和李奧.阿吉爾親生的孩子那般對待。但是,他們並不是她和李奧.阿吉爾親生的孩子。他們有完全不同的個性、感情、性向和需求。麥可如今是個汽車推銷員。海絲塔算是逃家去當演員。她愛上一個非常要不得的男人,而且她完全沒有當演員的本領。她不得不回家,她不得不承認——她可不喜歡承認——她母親是對的。瑪麗.杜蘭特在戰時堅持嫁給一個她母親反對的男人。他是個英勇聰明的年輕人,但是在做生意方面卻是個徹底的傻瓜。後來他得了小兒麻痺症,被帶到陽岬去做病後療養。阿吉爾夫人施加壓力,要他們長住在那裏。她丈夫是十分願意,瑪麗.杜蘭特卻不顧一切地反對。她想要自己的家和一個完全屬於自己的丈夫。但是如果她母親沒死的話,無疑的,她最後會屈服。
「誰是無辜的?」醫生替他把話說完。「是的,要是我們知道真相就好了。即使沒逮捕到正犯或送審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罪也無所謂。只要知道即可。要不然——」他停頓下來。
「我想是。我禁不住這樣想。」
「但是,是他們之中哪一個?」卡格里說。
「麥可,另外一個男孩。是個好打架鬧事的年輕人。他痛恨他親生母親遺棄了他,他一直怨恨在心,從來就沒忘懷。我想,在他的內心深處,始終都恨著他的養母。
「他會再娶。」墨克斯特醫生說,「而且運氣不錯,是一個很好的年輕女人。熱心、仁慈、好相處,而且非常愛他,愛了很久了。她對阿吉爾夫人有什麼感覺?你跟我一樣猜得到吧。當然,阿吉爾夫人死掉,讓事情單純化了很多。李奧.阿吉爾不是那種太太在家卻同時跟他女秘書亂搞的男人。我也不認為他會離開他太太。」
卡格里緩緩說道:
「是的,」他說。「看來就是那樣,不是嗎?看來你就得接受他們是那樣。」
「你自己想想,」墨克斯特醫生說。「不,我不用多言,你已經想過了。」他繼續說:「這讓我想起了,你知道,布拉弗案——發生在將近一百年前,我想,但是仍然有人在寫關於這個案子的書。看來像是他太太幹的,或是考克斯太太,或是古利醫生——甚至是查爾斯.布拉弗自己服的毒,儘管驗屍官證明不是。一切都有十分合理的推測,但就是沒有人知道真相。因此,芙蘿倫絲.布拉弗,在家人的遺棄之下,孤單地酗酒而死;而考克斯太太跟她三個小兒子如同遭受放逐,一輩子都被她所認識的人認為是兇手;古利醫生的事業名聲都毀了——」
「如果有,也不會告訴你,」墨克斯特說。「我有什麼依據?除非我忽略了某個線索,否則在我看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可能是兇手,沒有。」他又緩緩說道,「我的看法是,我們永遠不會知道。警方會調查,採取一切方法,他們會盡全力。但是時間隔了這麼久,線索又少之又少,要找到證據——」他搖搖頭。「不,我不認為會真相大白。是有像這樣的案子,你知道,書本上見過,五十——一百年前,那種三個或四個或五個人之一幹的案子,但卻苦無足夠的證據,沒有人說得出是誰。」
「提供金錢,大方的供給。那是一大筆收入,依託管人認為合適的方式均衡hetubook•com.com分配。儘管阿吉爾夫人本身不是託管人,但只要她還活著,事情就會照她的意願貫徹下去。」
「沒錯,」墨克斯特說。「問題就出在這裏。你去看看那些正常的母貓就可了解。牠生下了小貓,深情的保護牠們,她會抓傷任何接近牠們的人。然後,過一兩週,她便開始回復她自己的生活。她出門去,獵捕食物,離開她的小傢伙們,休息一下。如果任何人攻擊牠們,她還是會保護牠們,但是她不再集中心思於牠們身上。她會陪牠們玩一下;當牠們有點太過於粗野時,她會瞪著牠們,嚴加斥罵,叫牠們不要煩她。你知道,她恢復到原來的天性。隨著牠們一天天的長大,她越來越少關注牠們,而且心思更轉向鄰居那隻叫湯姆的英俊公貓身上去。這你可以稱之為雌性生活的正常模式。我見過許多女孩和婦人,母性本能很強,很想結婚,但是那只是因為——一份想做母親的衝動。當孩子生下來後,她們感到快樂、滿足了,生活便又回復到均衡的狀態。她們能同時對她們的丈夫還有地方事務以及街坊之間的流言感興趣,當然還有她們的孩子。但是這一切都是平均分配的。母性的本能,純就肉體上來說,已經獲得滿足了,你知道。
「你真的這樣認為?」
「你的意思是說,」卡格里說,「對傑克毫無好處?」
「某人有罪,卻逍遙法外;其他人無辜,卻無法逃脫。」
「那要看情形,」醫生說。「是有什麼事讓你心煩吧?」他在一陣停頓後問道。
「這麼說,當他因謀殺罪名被捕時,」卡格里說,「你並不感到驚訝?」
卡格里對他也有欣賞的感覺。這可以說是自從他回到英格蘭以來,第一次感到他是在跟一個了解他的感受和觀點的人講話。
「誰?誰跟你說什麼?」
「呃——」墨克斯特醫生說,「是的,我是……」他再度目光銳利地看了卡格里一眼。「而這正是它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嗎?」他說。
「怎麼個控制法?」
「我想,」卡格里說,「這才是我真正來找你談話的重點。表面上看來,他們之中沒有一個人有任何動機殺她。」
「可怕,」卡格里說,「對那些無辜的人。那是她對我說的。」
「那是因為你到那裏以前並不了解情況。你到底為什麼來找我?」
「然和-圖-書而他們沒有感激,也沒像你所想的那樣憤慨?」
「我期望——」他考慮了一下,「一頓怪罪?或許。憤慨?很接近。但是含帶感激。」
「就阿吉爾夫人來說,她母性的本能非常強烈,但是生孩子的肉體需求卻未曾獲得滿足。因此她母性的專注力從未真正鬆弛下來。她想要孩子,很多孩子,孩子再多也覺得不夠。她的全部心思,日日夜夜都繫在那些孩子身上。她的丈夫不再重要了,他只不過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抽象背景。是的,孩子是一切——他們的吃喝玩樂,他們的衣著,跟他們有關的一切一切。她替他們做的太多太多了。他們真正需要的,是一種簡單、誠率的疏忽,她卻從來不給。他們不能到花園裏像鄉下孩子一樣玩耍。不,他們得有各種裝置,人工製造供攀爬的用具和踏腳石,搭在樹上的房子,載沙子到河邊開闢出來的沙灘。他們吃的不是一般樸實的食物。哎,那些小孩吃的蔬菜甚至還用篩子篩過;一直到將近五歲,他們喝的牛奶都要消毒過,水都檢驗過,他們攝取的卡路里都計算過,維他命也是!你要知道,我跟你說的這些話並不違反職業道德。阿吉爾夫人不是我的病人。如果她需要看醫生,她會到哈里大街去找個名醫。也不是說她常去,她是個身強力壯的健康女人。
「你願意見我真好,墨克斯特醫生。」他說。
「我知道,」墨克斯特說。「是無法相信,怎麼可能相信?可是——的確是他們家裏的一個人幹的,你知道。」
「我一直不知道,」他說,「我面對的是什麼。我不了解這對其他的人來說表示什麼。我看不出事情會——竟然會——」
墨克斯特醫生是個有道濃眉的老人,他還有雙精明的灰色眼睛以及好鬥的下巴。他靠回老舊的扶手椅背上,仔細地研究他的訪客。他發現他喜歡面前這個人。
「為什麼?」卡格里說。
「那個女孩,海絲塔。她說我不了解重要的是無辜的人。就像你剛剛跟我說的,我們永遠不會知道——」
「差不多是那樣。」卡格里坦承說。
「我想每個人都會這樣覺得。」
「他們不是她親生的孩子。」卡格里指出。
「這種事絕不可發生在這裏,」卡格里說。「不可以!」
「你期望什麼?期望他們全都跟你一樣?」
「再來是那個瑞典按摩護士。她不喜和*圖*書歡阿吉爾夫人。但她喜歡那些孩子還有李奧。她接受了阿吉爾夫人許多好處,或許試著想感激卻辦不到。不過,我認為她再不喜歡,也不會拿火鉗敲碎她恩人的頭。畢竟,她只要高興隨時都可以離開。至於李奧——」
「是的,他怎麼樣?」
「但是我是本地的醫生,常被叫去幫孩子看病。儘管她認為我對他們有點隨便。我告訴她,讓他們吃些樹籬上摘下來的黑莓。我告訴她,他們腳沾濕了或是偶爾頭部受點風寒是傷不到他們的,還有孩子體溫上升到華氏九十九度並無大礙,在上升到一百零一度之前也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讓孩子嬌生慣養,呵護得無微不至,對他們毫無益處。」
卡格里盯著地毯,上面的圖案幾乎全都磨損光了。
「我不知道還能做何他想。警方相當確定不是外人幹的,而警方或許對。」
墨克斯特聳聳肩。
「就是不知道。」
「怎麼樣?」卡格里說。
「是的。」卡格里說。
「噢,」墨克斯特醫生說,「那沒什麼好奇怪的。這種事天天都在發生。我們事先在心裏演練一遍——演練什麼並不重要,可能是請教一位醫生,向一位小姐求婚,在回學校之前跟你的孩子談談——但真正說出來時,從來就不會像你所期望的那樣。你已經想好了你要說的一切,而且通常也預料好回答會是什麼。然而,它們就是每一次都讓你失望。你得到的回答從來就不是你所想的。這正是你感到心煩的,我猜?」
「首先我得讓你明白,」卡格里說,「為什麼我仍然關心這一切。照理說,我已經完成我想做的事——說出我腦震盪,失去記憶的不愉快事實,洗清那孩子的污名。然後,我最清醒而合理的做法應該是就此離開,試著把這一切忘掉。嗯?這樣做沒錯吧?」
卡格里緩緩說道:
「你認為這個案子會像那樣?」
「坦白說,我是感到驚訝的。並不是因為我認為傑克特別反對謀殺。他是個沒良心的年輕人,但說他幹出殺人的勾當確實令我驚訝。噢,我知道他的脾氣很兇暴什麼的。小時候他常衝向其他的小孩,把人家壓在地上或是用重重的玩具、木塊打他。但是他們通常都是小他一號的小孩,而且也不是想傷害對方或是想搶東西之類的盲目暴力。如果傑克犯下謀投案,我料想會是那種幾個孩子一起出去突擊的hetubook•com•com情形;然後,當警察追捕他們時,傑克那樣的孩子會說:『打他的頭,兄弟,讓他嚐嚐滋味,射倒他。』他們都想殺人,準備惹出一場命案,但是他們沒有膽量自己動手殺人。這是我的看法。如今看來,」醫生加上一句說,「好像我的看法是對的。」
「哦,其實不只是傑克。在我看來,傑克始終就是個負擔。用現在的形容來說,他是個『亂七八糟的小孩』。這種形容也很貼切。阿吉爾夫婦為他盡了最大能力,為他付出一切。我這輩子見過很多像傑克一樣的孩子。當他們後來變得無可救藥時,父母親就會說:『要是他小時候我對他嚴格一點就好了,』或者是說:『我太嚴格了,要是我對他鬆一點就好了。』我不認為這兩者之間有任何不同。有些人是因為沒有幸福的家庭,感到不為人所愛而變壞;有些是不管怎麼樣最後都會變壞。我認為傑克是後者。」
「表面上是沒有,」醫生同意說。「不過如果你深究一下——噢,是的,我想要殺她的理由多的是。」
「我見過他們兩位,跟他們談過話,我無法相信他們任何一個——」
「從道德的角度而言,」墨克斯特說,「你說得沒錯。但是你知道——」他摸摸鼻子,「中國人不是說過:『愛之適足以害之』嗎?他們說的有道理,你知道。你對人家施惠,會讓他們陷入苦境。你施恩於人,覺得你是對他好。你喜歡他。但是受恩的那個人,他心裏對你好嗎?他真的喜歡你嗎?他應該是這樣,當然,但是他真的是這樣嗎?」
「是的,」卡格里說。「每一件事都讓我心煩。你知道,我帶來的消息並不如自己預期的那般被人接受。」
「根據你對他們的了解,也毫無概念?」
「不客氣,」醫生說。「我退休以後無聊死了。跟我同行的年輕人告訴我,說我必須坐在這裏像個木偶一樣照顧我無力的心臟,但我不認為這是自然的事。不自然透頂。我聽收音機,聽他們胡說八道,偶爾我的管家說服我看看電視,又是刀光劍影的。我是個忙碌的人,一輩子東奔西跑。我可坐不下來。看書眼睛又累。所以不要道歉說佔用了我的時間。」
「你看,」,醫生停頓了一下說。「這就是了。阿吉爾夫人可能是你所謂的了不起的母親。但是毫無疑問的,她太過於慈愛,她太想要慈愛,或者太努力慈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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