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出閱讀

無辜者的試煉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無辜者的試煉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手機閱讀請點擊或掃描二維碼
0%
第十八章

第十八章

「告訴我,」卡格里溫柔地說,「你現在到底有什麼麻煩。是很重要的事,是不是?」
「隨便你,那不重要。」
「噢,好吧。那麼請她上來。」
「我只是在猜想,你記住,我並不真的知道。不過我認為,如果你是那所謂的另外一種兇手,那麼你就不會為你所做的事感到痛苦。你得坦承一切,不然就得為你自己改寫故事,把責任怪罪到別人頭上去,說『我永遠不會做出這種事來,除非怎樣怎樣』、『我其實並不是一個兇手,因為我並無意殺人。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其實是命運,並不是我』。你有沒有多少了解我試著想說明的事?」
「是的,海絲塔,」卡格里說,「想,盡你所能去想,因為如果我要幫助你,我就必須透過你的心思來看事情。」
「為什麼不會不快樂?我認為那是最可怕的事,知道你殺了人。」
「我不假裝說,」亞瑟.卡格里說,「我不懂你的意思。當你第一次那樣對我說時,我感到十分吃驚,但是現在我比較了解我……我的消息給你們帶來了什麼。」
「噢,」海絲塔叫道。「噢——這真是一大解脫!知道有人那樣覺得,真好!」
她的表情變換莫測,然後她也微笑起來。
「麥可恨母親,」海絲塔緩緩說道。「他一向恨她,我不知道為什麼。堤娜,我想,她愛母親。關黛不喜歡母親。寇蒂一向對母親忠心,儘管她並不認為母親做的一切都是對的。父親——」
「是的,」海絲塔說,「是的,就是那樣。當然,我現在已經明白,我當時的行徑就像一個愚蠢的小孩子。但是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麼的希望母親還活著。因為這太不公平了——我是指,對她太不公平。她為我們做了這麼多,給了我們這麼多,但我們什麼都沒報答她。而現在已經太遲了。」她停頓一下。「這就是為什麼,」她突然再度生動地說,「我決定不再愚蠢、不再耍孩子脾氣了。而你會幫助我,不是嗎?」
「怎麼樣?」卡格里催促她。
「我想,」海絲塔說,「我們不只是朋友……他也這麼認為。但是你知道,如今發生了這一切——」
「那你的那位男友——他叫什麼名字?」
「我有可能殺她,」海絲塔說。「我經常覺得想殺她。我有時候確實會氣得發瘋覺得自己好沒用,好——好無助。母親總是那麼冷靜、那麼高超,無所不知,一切都是她對。有時候我會想,『噢!我想殺掉她。』https://m.hetubook.com.com」她看著他。「你了解嗎?你年輕的時候沒有過那種感受嗎?」
「大概吧,我想,」卡格里說,「不過我懷疑。當然,我不是專家,但我懷疑兇手是否真的不快樂?」
「好。」他對她微笑。「不要擔心,海絲塔,」他再度說。「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
「你!」十足訝異的驚歎聲。「進來,進來,」他說。
最後一句話令卡格里感到一陣突來的痛苦,就像麥可在柴茅斯的飯店裏對他說「你看起來老一點」時,他所感受到的頹喪。「當你年輕的時候?」他「年輕的時候」在海絲塔看來真是那麼久以前的事嗎?他的思緒轉回過去。他記得自己九歲時在預備學校的花園裏跟另外一個小男孩商量,想知道除掉他們級任老師華伯先生最好的方法是什麼。他記得每當華伯先生對他加以冷嘲熱諷時,他那種無助的怒火是如何讓他形容憔悴。那就是海絲塔的感受,他想。但是不管他和小——他叫什麼名字?波奇,對了,波奇是那個小男孩的名字——儘管他和小波奇商量計劃好了,但是他們從來沒有採取過任何實際的行動。
「我們全都有了麻煩,」海絲塔說。「但是人都是自私的,不是嗎?我的意思是說,我只想到我自己。」
「有一點點,」他說,同時微笑。
「是的,」卡格里說,「是可怕的事,因此我認為兇手一定是以下兩種人之一。其一,對他來說,殺人並不是什麼可怕的事。他會對自己說;『哦,那樣做是很遺憾的事,但是對我自己的利益來說是必要的。畢竟,這不是我的錯。我只是……呃,只是不得不然。』再來就是——」
「唐認為是你?」
「大家都這麼說,但這卻不是事實,」海絲塔說。「有時候它根本是比表面上看起來的糟。」她吸一口酒,然後指責地說:「在你來之前,我們全都好好的,相當好。然後……然後一切就都開始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海絲塔說。「我不知道要找誰。但是一定得有個人幫幫我,我無法繼續下去,而你就是這個人,一切都是你引起的。」
夠奇怪了,他對她的印象幾乎跟他第一次見到她時一模一樣。她穿著一身不符倫敦傳統的衣服。她沒戴帽子,黑色的頭髮像精靈般散落在臉的四周;厚重的斜紋軟呢大衣下露出深綠色的裙子和毛衣。她看起來彷彿剛從荒野中氣都喘不過來和圖書地跑進來一樣。
她投給他相當可愛的一笑。
「太好了,」海絲塔說。「你是說真的?」
「你說得好像你十分確定。」
「外面很冷、很潮濕,你需要喝點東西。」
「可以,」海絲塔說。「現在我的感覺——完全不同了。」
「可是再下去呢?再下去會有什麼事?我總不能一直住在考帝斯飯店吧?」
「那麼現在,」卡格里說,「我們可以冷靜的討論一下了吧?」
「那麼你就會覺得你是你自己,或者覺得你是個有成就的人?」
「是的,親愛的,是有個人——不管他會有什麼幫助。到目前為止,我不太有幫助,但是我在盡力,我一直在努力幫忙,從沒停止過。」他坐下來,把椅子拉近她。「現在,把一切告訴我,」他說。「事態非常嚴重嗎?」
「坐下來,親愛的,」他溫柔地說。
「只有母親對我有那種作用,」海絲塔說。「我現在已經開始明白,你知道,那根本是我自己的錯。要是她能活久一點,就該活久一點到我長大、到我性格比較穩定一點,那麼……那麼我們就會成為奇怪的好朋友。我會對她的幫助和忠告感到高興。但是,當時我就是無法忍受;因為,你知道,她讓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很愚笨,我所做的一切都不對,而我自己也看得出來自己很可笑。我做那些事純粹是因為我想反抗,想要證明我是我。而其實我什麼都不是。我是流體。是的,就是這個字眼,」海絲塔說。「流體,從沒長時間成形過。只是一再想成形,成形,成為我仰慕的人。我想,你知道,如果我離家出走,上舞台去表演,而且跟某個人談戀愛,那麼——」
他清掉扶手椅上的文件,讓她坐下來。然後他走向角落的櫥櫃去。
「我不知道,」她悲歎道。「我就是不知道。我說來可笑,但是我每一個人都怕。好像在每一張臉後面都還有另外一張臉,一張我不認識的邪惡面孔。我不再確定父親是父親,因為寇蒂說我不該相信任何人——甚至也不能相信她。看著瑪麗,我覺得我一點都不了解她。我一向喜歡關黛,我一直很高興父親要娶她,但是現在我對關黛不再有把握了,我把她看成一個不同的人,無情而且——而且充滿報復心。我不知道誰是什麼樣的人。這是一種可怕而不快樂的感覺。」
「是的,」卡格里說,「這我可以清楚的想見。」
「這是你的一種習慣,我看,」卡格里說。
海絲塔攤開雙https://m.hetubook.com.com手。
「但是為什麼?你怎麼能這麼確定?」
「拜託,」海絲塔說,「拜託你一定得幫幫我。」
「有,」海絲塔說,「我認為這很有意思。」她半閤上眼睛。「我試著在想——」
「是的,」卡格里說,「我是說真的。」
卡格里十分驚訝。他想不出有誰可能來找他。他看看他書桌上的工作,皺起眉頭。門房的聲音再度響起,是個謹慎壓低的聲音。
她停頓了長長的一陣子。
「純粹是個人的興趣,」卡格里說,「請你牢牢記住我對這件事的感受。為什麼有人會認為你殺死你的養母?」
「這麼多不快樂,」海絲塔說,「讓我不禁感到兇手本身也很不快樂。而且那可能是最糟糕的……你認為可能嗎?」
「怎麼樣?」卡格里說。
「你是說,」海絲塔說,「必須要有勇氣;抓住表面的假象是沒有用的,是嗎?」她停頓了一分鐘然後說:「你有勇氣!這我了解。你親自來告訴我們,不了解我們會有什麼感受,有什麼反應。你確是很勇敢。我佩服有勇氣的人,因為,你知道,我自己並不是很勇敢。」
「是的,你,」卡格里說。「我認為知道你覺得是誰,是相當重要的。」
「我已經說過,我會盡一切能力幫助你。」
「我是十分確定,」卡格里說。
「噢,不,」卡格里說。「噢,不,我十分清楚你是無辜的。」
「一位真正的小姐,非常好的小姐。」
「好女孩,」卡格里說。「現在幾點?」他抬頭看鐘。「啊,已經快七點了。你去幫自己訂個房間,我七點四十五分左右過去接你出來吃飯,你認為怎麼樣?」
「不要擔心,」他把杯子放在她身旁,一邊倒酒一邊說。「事情往往不像表面上看來的那麼嚴重,你知道。」
「我認為,你想要的任何戲感,都可以從日常生活中得到。」卡格里說。「現在我要送你上計程車了,親愛的,然後你到考帝斯飯店去。洗把臉,梳梳頭髮,」他繼續。「你有沒有帶行李?」
「他認為是我做的,」海絲塔說,她的話語急促。「或者他並不認為是我,但是他不確定,他無法確定。他認為——我看得出來——我是最有可能的人。或許我是,或許我們相互之間都認為對方最有可能。而我認為,得有人幫助我們解決這一團糟的事情,而我想到了你,因為那個夢。你知道,我在夢中迷了路,而我找不到唐。他離開了我,而那裏有一條好大hetubook.com.com好大的深溝,一道無底的深淵。是的,無底的深淵。讓人覺得好深好深,深得——令人不敢跳過去。而你就在另一邊,你伸出你的雙手說:『我想要幫助你』。」她深吸一口氣。「所以我就來找你了。我跑來這裏找你,因為你得幫助我們。如果你不幫助我們,我不知道會出什麼事。你必須幫助我們,這一切是你帶來的。或許,你會說,這跟你無關,說一旦告訴過我們——告訴過我們事情的真相,就沒有你的事了。你會說——」
他握住她的雙手。
他把她拉進房間,關上門。
「好,那是家很好、很安靜的飯店。如果我是你,我會到那裏去訂個房間。」
「我想大概有吧,我不知道。母親通常都住在考帝斯。」
「唐,唐納德.葛瑞,他是個醫生。」
海絲塔顯得有點迷惑。
「你在嘲笑我?」她懷疑地問他。
「我做了一個夢,」海絲塔說。「有某個人,一個年輕人,一個醫生——」
「憑我在告知你們原委後準備離開時,你對我說過的那番話。你還記得嗎?你對我說無辜者云云的那些話。除非你是無辜的,否則你是不可能說出那番話,你不可能有那種感受——」
「我明白,」卡格里說。「你們是朋友,也許,不只是朋友?」
「告訴我,」他說,「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我們當中一個,你知道,」海絲塔說。「這我們全都知道。馬歇爾先生過來,我們裝作一定是某個外來的人,但他知道並不是。是我們當中一個。」
「我會做任何你要我做的事,」海絲塔說。
「你有了麻煩?嚴重的麻煩?」
「我想,」她自言自語地說,「我大概又太戲劇化了。」
「噢,有,我帶了過夜的東西。」
「只要我們認為是傑克——」海絲塔說著中斷下來。
「所以我才會以為我在舞台上的表現應該不錯,」海絲塔說。「但是事實上卻不然,我根本不行。噢,我是個差勁的女演員。」
「他擔心是我,」海絲塔說。她戲劇化地扭絞著雙手,看著他。「或許你也認為是我?」
「我知道,海絲塔,我知道。但是你得深一層想。你們是生活在一種安全的假象中,那並不是真的,只不過是假的,就像舞台上的人工佈景。那是某種看似安全但並不真的是也永遠不可能是安全的東西。」
「什麼?」海絲塔說。「另外一種兇手是什麼樣子?」
「那麼你認為是誰,海絲塔?」
「我?」海絲塔有點吃驚。
「只是些和*圖*書我認為會發生的事,」海絲塔說。「我們全都相互對視,心裏猜疑而不知所以。父親看著關黛,心想或許是她;她看著父親,不確定是不是他。我現在不認為他們會結婚,這破壞了一切。而堤娜認為麥可跟這件事有關。我不知道為什麼,因為他那天晚上並不在那裏啊。而寇蒂認為是我,很想要保護我。而瑪麗——我的大姊,你沒見過——瑪麗認為是寇蒂做的。」
他轉身過來,一手拿著玻璃杯和玻璃酒瓶。海絲塔沉坐在椅子裏,一種怪異、狂放的優雅打動了他的心。
「不,」卡格里打斷她的話。「我不會說那種話。這是我的事,海絲塔,我同意你所說的。當你開始了一件事情,你就得繼續下去。我的感受跟你一樣。」
「你不再是個小孩子了,」他說。「只有小孩子才會害怕。你是個成人,海絲塔,你是個女人。」他放開她的手,一本正經的說:「你在倫敦有沒有任何地方可住?」
「一位小姐?」
「你的視界好像總是劃在無限大的地方,」卡格里說。
卡格里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那謹慎壓低的保證觸及了他的幽默感。他不知道是誰會想要見他。當他的門鈴響起而他過去開門、發現他眼前站著的是海絲塔.阿吉爾時,他全然感到驚愕。
「父親又再度變得很疏遠了,」海絲塔說。「母親死後,你知道,他完全變了。沒有這麼——我該怎麼說?遙遠吧。他變得比較親切,比較有生氣。但現在他又回到某個……某個你無法接近他的陰暗所在。我不知道他對母親有什麼感覺,真的。我想他娶她的時候大概愛她吧。他們從沒吵過架,但是我不知道他對她有什麼感覺。噢——」她的雙手再度攤開。「人真的無法知道別人有什麼感覺,不是嗎?我的意思是說,在他們那張臉孔背後,在他們每天所說的那些甜言蜜語背後?他們可能飽受愛、恨或絕望的侵害,卻沒有人知道!這真可怕……噢,卡格里博士,這真可怕!」
「樓下有一位小姐想要見你,先生。」
「你知道,」他對海絲塔說,「你應該好幾年前就克服掉那種感受了。當然,那種感受我能了解。」
「幫你?」他嚇了一跳。「怎麼幫你?當然我會幫你——如果我能幫得上的話。」
「噢!」海絲塔臉紅起來。突然之間,就像她以往一般,她顯得美麗起來。「這麼說,我並不孤單囉!」她說。「是有個人在。」
「你必須喝杯酒,」他說。「一杯不加水的雪利酒,可以嗎?」
  • 字號
    A+
    A-
  • 間距
     
     
     
  • 模式
    白天
    夜間
    護眼
  • 背景
     
     
     
     
     
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