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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傑克遜說。「我只想看看坎東太太用的是什麼牌子的面霜。」

因為你還來不及編造謊言，瑪波心頭暗忖，我倒想聽聽你會編出什麼樣的故事來。

「是這樣的，」傑克遜說。「華特絲太太幾天前曾經把口紅借給坎東太太，我來幫她拿回去。我敲過窗戶，看見坎東太太睡得很熟，我就想，乾脆自己進浴室去找，應該沒什麼關係。」

「不見得，」傑克遜說。「噢，沒錯，嚴刑逼供是一大因素，不過有些人在受刑之前就已供認不諱。與其說是招供，不如說是自誇。你知道，她們會在自己身上塗滿油膏，她們稱為塗油儀式。其中一些成份，莨菪、顛茄鹼之類的，擦在皮膚上會產生幻覺，就像在空中飄浮一樣，她們還當真呢，真可悲。再看看那些刺客——中世紀敘利亞、黎巴嫩地區的人，他們服用印度大麻後，就會產生幻覺，自以為在神遊天堂，會長生不老。那些人還告訴大家，人死後就是這樣，可是要得到這一切，他們得先去殺人。噢，我可不是信口雌黃，他們就是這麼說的。」

莫莉靠左側躺著，眼神茫然而疲倦。她以一種幾近於耳語的聲音說道：

傑克遜搖頭。

「所以，」瑪波小姐說。「基本上人都很容易受騙上當。」

飯店庭院似乎空無一人。瑪波小姐走回床邊，正待坐下，就聽到外頭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像是一隻鞋在涼廊的地上擦過。她猶豫片刻，走向落地窗，將窗往外推開些，自己一面向外走一面轉頭對著臥室說道：

寬大的窗簾半垂著，遮住了陽光。瑪波小姐溜到窗簾後面，接著靜心等待。她可以從這個窗戶清楚看見進出莫莉臥室的人。她等了好一會，大約四、五分鐘後，終於有了動靜。

「別人告訴他們什麼，他們就相信什麼，」瑪波小姐說。「wwｗ.hetｕbｏoｋ•ｃom.com沒錯，我們都很容易相信別人，」說完她隨即問道：「是誰告訴你這些印度女人用曼陀羅迷昏丈夫的故事？」沒等他回答，她立刻又問：「是不是帕格夫少校？」

「你真體貼，」瑪波小姐說完，就在床邊坐下，拿起針線。「不過我在這裏挺自在的。」

「沒錯，不同的工作確實能改變一個人看事情的角度。」

「噢，沒錯。我從工作當中了解不少。如果你問我，我會說這年頭藥品太多了。鎮定劑、興奮劑、神奇藥劑等等，都太泛濫了。如果照醫生處方拿藥還好，可是許多藥沒有處方也買得到。有些藥是很危險的。」

「我——噢！我沒想到你在這裏，瑪波小姐。」

「味道很好，」他嗅了嗅。「就內含成份而言，這是好東西。便宜的牌子不見得適用各種皮膚，常會引起搔癢紅瘆。有時候蜜粉也一樣。」

「我一會就回來，親愛的，」她說。「我要回房間去找我的衣樣。我明明記得我帶來了。你自己可以吧？我馬上回來。」接著便轉過身，點點頭。「睡著了，可憐的孩子，這樣也好。」

「我很好，」莫莉說。「好得很，就是——噢，就是想睡覺。」

「哦，沒錯，我想你可以這麼說。」

「我想是的，」瑪波小姐說。「不過我真的沒事。你去玩你的吧，親愛的。我還以為你也和他們一起出門探險去了。」

「是的，」伊芙琳說。「我和愛德華都很喜歡那地方。我愛看鳥兒俯衝抓魚，怎麼看都看不膩。提姆現在正陪著莫莉，不過他有事要做，又不願留下她一人。」

「我剛進浴室一會，」瑪波小姐帶著維多利亞時代的矜持說道。

伊芙琳轉身離開，加入正等候著她的小團體：她丈夫、戴孫夫婦，還有另外三、四個人。瑪波小姐將針線配備https://www.hetubook.com.com檢查了一遍，確定東西都帶全了，這才走向坎東夫婦的草屋。

「原來如此，」瑪波小姐說。「你找到了嗎？」

「可能在她的皮包裏，」他輕描淡寫地說。「我看我也別找了。華特絲太太沒有說非要拿回去不可。她只是隨口提到。」他一面打量浴室的設備，一面說：「她東西不多，喔？啊，當然，她這個年紀也不需要，天生的好皮膚。」

「你真好，瑪波小姐。我——我想睡一會。」

她剛走到前廊，就聽到提姆的聲音從半開的落地窗內傳來。

而莫莉那一瞥當中是否透著一絲天生的狡獪呢？你不可能知道的，瑪波小姐心想，誰也無從得知。

「噢，不，我不是為了討論化妝品而來，」傑克遜沒有否認。

「沒什麼，」瑪波小姐說。「很高興能幫上忙。我可以坐在這張椅子上嗎？你看來氣色好多了，莫莉。我真高興。」

「我不會說話的，」瑪波小姐說。「你就安靜躺著休息吧。我就在這裏織我的毛衣。」

「我就猜你會出現，」傑克遜說。

她輕手輕腳走過涼廊，一下台階，立刻彎進右邊的小路。這時如果有人路過，一定會納悶瑪波小姐為什麼突然在花壇邊轉了個彎，繞到草屋後面，又從它的後門進去。這後門直通一間提姆用來當作臨時辦公室的房間，再進去就是客廳。

「是因為嚴刑逼供，」瑪波小姐說。

「噢，真的，親愛的，」瑪波小姐說。「能幫上忙我高興還來不及呢。你知道，到了我這個年紀，常會覺得自己毫無用處。尤其在這種地方，什麼事都沒得做，光是閒遊玩樂。噢，我很高興能陪陪莫莉，你去玩你的吧。你們這回要去鵜鵠角，是不是？」

傑克遜顯得有點吃驚。

「不知道你需不需要我陪莫莉坐一會，」好運說。她望向ｍ.ｈｅtｕbｏok.cｏm.com床上。「她睡著了，是不是？」

「我想也是，」瑪波小姐說。「沒錯，我也這麼認為。」

「你來就是為了——」瑪波小姐故意打斷他的話。

「我不知道，提姆，我真的不知道。我想，我是被鬼附身了吧。」

「你對藥品懂得很多？」

「我真希望你能告訴我為什麼，莫莉。為什麼？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你這麼做一定有理由，告訴我吧。」

提姆．坎東以感激的眼神望了她一眼，隨即踏出房門。瑪波小姐在椅子上坐下。

「你真的不介意嗎，瑪波小姐？」伊芙琳．希林頓說。

「你看女人的眼光一定不同於一般男人，」瑪波小姐帶笑說道。

瑪波小姐停住腳步。裏頭靜默了好半晌，才聽到莫莉開了口。她的聲音平板而疲憊。

浴室裏的傑克遜忍不住咧嘴大笑。維多利亞時代的保守辭令讓他覺得有趣。

瑪波小姐敲敲窗戶，走進房間。「噢，你來了，瑪波小姐。你真是太好心了。」

正翻弄著洗臉槽架子的傑克遜迅速地轉過身來。他似乎嚇了一跳，不過看來並不驚慌。

「帕格夫少校確實讓人有種無所不知的印象，」瑪波小姐說。「不過他告訴別人的故事常常不是真的。」她若有所思地搖搖頭。「帕格夫少校，」她說，「可以說是自做自受。」

「他想的沒錯，」瑪波小姐說。「換成是我，我也不會扔下她不管。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說是不是？任何人起過這種念頭……噢，放心去吧，親愛的。」

穿著潔白制服的傑克遜踏上涼廊的台階。他在陽台上駐足片刻，然後對著半掩的落地窗輕敲了幾聲。瑪波小姐沒聽到房裏有任何反應。傑克遜鬼鬼祟祟地四下張望，接著便溜進開著的門。瑪波小姐走向緊鄰著浴室的門，因為吃驚而揚起眉毛。她思索片刻，隨即走進過道，從另一個門hｔtps://ｍ.hｅｔuｂook.cｏm.coｍ踏進浴室。

「噢，」他說，「我，我不是……」

「傑克遜先生！」瑪波小姐說，語氣帶著訝異。

隔鄰的臥室裏傳來些許動靜。瑪波小姐立刻轉過身，快步走出浴室，走進臥房。好運．戴孫正站在窗邊。

「你在找什麼東西嗎？」瑪波小姐問。

這是一本外行人也能看懂的通俗讀物，並非一本專業著作。瑪波小姐越讀臉色越見凝重。讀了一陣，她閤上書頁，陷入沉思，接著屈身彎腰，小心地把書塞進床墊下，放回原處。

「你知道，這些藥對人的行為影響重大。你常會聽到青少年出現歇斯底里的症狀，這並非自然原因所致，而是因為這些孩子在服用藥物。噢，這其實由來已久，並不是什麼新鮮事。在東方——我雖然沒去過——發生過好多怪事。那裏的女人會讓丈夫吃下什麼藥，你想都想不到。舉個例子，在古老的印度，有個年輕女孩嫁給了一個老頭。她並不想殺他，我想，因為她會被當成陪葬品燒死，而即使沒被燒死，也會被家族逐出家門——在那個年代的印度，當個寡婦可不容易。不過，她可以下藥給她的老丈夫吃，讓他產生幻覺，總是半昏不醒的。」他搖搖頭。「沒錯，這種黑心的勾當多著呢。」他接著又說：「還有巫婆，你知道。我們現在知道許多關於巫婆的事情，很有意思。為什麼她們要招認？為什麼她們一下就承認自己是騎著掃帚去開巫婆大會的巫婆？」

她搖搖頭，表示不解。她悄悄地從椅子上站起身，朝窗戶走了幾步，再忽然猛轉過頭來。莫莉的眼睛是睜開的，可是一看見瑪波小姐轉過頭，又立刻閉上眼睛。一時之間，瑪波小姐也不確定那電光石火般的一瞥是不是出於自己想像。莫莉在裝睡嗎？這也很自然。她可能認為，如果自己表現出清醒的模樣，瑪波小姐就會找她說話。對ｍ•hｅtｕｂooｋ.ｃom.ｃｏｍ，可能就是這樣。

她打定主意，要盡快找葛漢醫生談談。她坐回床邊的椅子上，觀察了約莫五分鐘，確定莫莉是真的睡著了。再沒有人能躺得那麼安靜，呼吸那麼平穩。瑪波小姐再度站起身。她今天穿的是便鞋，或許不甚雅觀，不過很適合這種氣候，穿在腳上也很舒服。

「你在這方面好像很有研究，」瑪波小姐說。

「我本來要去的，」好運說。「不過臨走前突然頭痛欲裂，就決定不去了。所以我想，過來幫幫忙也好。」

「噢，沒錯，就是他說的。他告訴我不少類似的故事。當然，那些故事多半發生在他出生前，不過他似乎如數家珍。」

好運猶豫片刻後，便轉身離開。瑪波等了一會，這才躡手躡腳走回浴室。可是傑克遜已經不見人影，無疑是從後門溜走了。瑪波小姐拿起他適才一直握著的面霜，塞進自己的口袋。

她在臥室裏輕步繞了幾圈，不時在兩扇窗戶之間停下。那兩扇窗分別開向左右，可以望見兩個不同的方向。

「我曾在藥房工作過一段時間，」傑克遜說。「在那裏可以學到很多化妝品知識。把它們放在漂亮的瓶子裏，再包裝得精美點，不管要多少錢，女人都會趨之若鶩。」

瑪波小姐注意到他手上拿著一瓶面霜，倒也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她翻過身子，背對著瑪波小姐閉上了眼睛。她的呼吸越來越規律，不過依然不甚正常。出於長年的護理經驗，瑪波小姐不自覺地整理起床單來。她將床單塞進靠她這側的床墊下，突然，她碰觸到一個長方形的硬物。她帶著訝異，將它取出一看，原來是一本書。瑪波小姐的目光朝床上的女孩迅速掃了掃。女孩靜靜躺著，顯然已經睡著。瑪波小姐打開書。是一本關於精神疾病的著作，新近才出版。書頁自動翻停到一個段落，是一段描寫妄想恐懼症與其他精神分裂症狀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