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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單身女郎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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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喬治拿著一疊報紙走進來。
「當然有。她過的是一般的日常生活,從我的專業立場來看,這就是我的主張。」
第三個女郎……
實在荒謬,他對一個女人竟然了解得如此之少。一個精明、戴著假髮的女人,一個美貌、明理的女人,一個會發火的女人。沒錯,當她看到那個孔雀小子不請自來地在她家四處走動時,她曾經發過火。她激烈地、明確無誤地表現出自己的憤怒。而那個年輕人,他的表現如何呢?他覺得有趣,如此而已。可是,她看到他出現在家裡,卻火冒三丈。哦,這很自然,沒有一個做母親的會希望女兒選上這種人——

「啊,我想起來了,『她們都從香腸馬铃薯來』。」
他把那份毫無隱諱的記錄又看了一遍。
「老實說,我不懂。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再度發作。」
「而你就放她走了?」
就在他大喊:「喬治,叫計程車」,並披上外套、走進過道的同時,門鈴響了。喬治打開前門,奧利薇夫人正好走進來,和喬治撞了個滿懷。三個人就在狹窄的過道裡擠成一團。
「沒錯,不過是什麼事呢?」
想到自己的女兒,雷斯特里絕不會用「發瘋」這個字眼。每個人都寧可用「心理失調」這個詞彙。在談到諾瑪的時候,大家還用過另一個字眼:「古怪」。「她有點古怪」,「有點魂不守舍」,「有點不正常,如果你明白我意思的話」。那些白天來打掃的女佣是好的判斷者嗎?白羅想,說不定她們真的是。諾瑪確實有點怪,不過,她的古怪和她表露出來的或許並不相同。他想起她無精打采走進他房間的情景,一個時髦的女孩,外表和其他女孩毫無不同。披散在肩頭的柔軟頭髮,毫無個性的衣裙,兩膝緊攏——
「Quelle deception,」赫丘勒.白羅高聲說道。
在這樁案子裡,他的「感覺」是什麼——它屬於它屬於哪一類案件呢?他不妨先從一般事實開始,接著再去關照細節。這樁案件最突出的事實是什麼呢?
「啊,是呀,不過,親愛的,她還是走掉了。」
即使是這樣,這和那個叫諾瑪的女孩有什麼關聯呢?雷斯特里回到英國之後,是不是又和露薏絲.查彭蒂復合了呢?白羅對此存疑。這兩人在多年前便已分道揚鑣,因為機緣而又復合的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那不過是一段短暫、無足輕重的迷戀。他現在的妻子不可能因為丈夫的過去而嫉妒到把他從前的情婦推出窗外。太荒謬了!在他看來,唯一可能心懷宿怨想對這個破壞她家庭的女人施行報復的人,只有雷斯特里的元配。然而,這似乎也絕無可能,因為再怎麼說,第一任雷斯特里夫人已經死了!
「說到底,」赫丘勒.白羅心中自忖。「女人都有嫉妒的本能。有時候你認為最不可能吃醋的人偏偏最為善妒!」
「有人找到她了。有人發現了她的下落。她有沒有接到什麼信件、電報還是電話?」
瑪麗.雷斯特里對她她的活動、她的忠誠、她休假日去的地方、跟誰見面產生懷疑了嗎?所以,是索尼雅一次一點點,下了那些藥效可以累積、狀似腸胃炎而絕不會引起懷疑的毒藥嗎?
「噢,我不能再說閒話浪費時間了。」
他需要的是這個女人和諾瑪.雷斯特里之間的某種關聯。可是他找不到這種關聯。
房間再度安靜下來。白羅感到一陣陣疲乏向他襲來。思考得太多了。一個人總得放鬆,沒錯,人總得放鬆。一定要消除緊張,在鬆弛當中,關聯自會出現。他閤上雙眼。所有的組件都已具備。他很確定這一點。現在,外界再也無法提供他任何資料。現在,那關聯勢必來自內在。
「她從我這裡走出去了。」
「對。我想,那上頭或許會有大衛這個名字。還有一個女孩的名字,是某種暱稱或綽號,他們不會用諾瑪這個名字。也許是求助或是要求會面之類的內容。」
他納悶,雷斯特里為什麼要把那張畫像帶到倫敦來?它們本是夫妻成對的肖像畫。以嚴格的藝術角度看,那兩幅畫應當是焦不離孟的。精神病學家會不會說,這是雷斯特里潛意識裡想和他的前妻分開,讓自己和她脫離呢?那麼,他是不是精神上依然在躲避她的存在,儘管她已死去?這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

這一切以他傳統的眼光看來,就像個假裝成小孩的成年女子。
照理說,這兩幅畫應該是連同其他的家庭擺設一起從倉庫裡取出來的。毫無疑問,瑪麗.雷斯特里一定選了一些私人物件來填補羅德瑞克爵士讓出的空間。他不知道,雷斯特里這位新的續絃會不會願意hetubook•com•com掛出這一對畫像。如果她把前妻的那幅畫放到閣樓裡,毋寧更為自然吧!不過他隨即想到,「橫籬居」大概沒有閣樓可以收藏多餘的東西。照理說,這對回國的夫妻在倫敦四處尋找合適住屋的同時,羅德瑞克爵士便多出了一些空間,所以這並是什麼大問題,只是把兩張畫都掛上牆可能更簡便些。再說,瑪麗.雷斯塔是個明理的女人,不是那種愛吃醋或情緒化的人。
他想起一首可笑的兒歌。他大聲將那兒歌背誦出來:
其他人對諾瑪.雷斯特里的看法如何呢?克勞蒂亞.里斯—霍蘭怎麼想呢?他不得而知。他對她了解甚少,當然不會知道。她非常善於保密,如果她不願走漏什麼事情,她絕對會守口如瓶。她沒有想把那女孩趕走的意圖——如果她擔心諾瑪的精神狀態,她應該會這樣做。她和法蘭西絲之間一定不曾深談過這個問題,因為法蘭西絲脫口就說出諾瑪週末回家後尚未返回倫敦住所的事實,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克勞蒂亞對此十分惱火。或許克勞蒂亞比她的外表涉入這個事件更深。白羅想,她很有頭腦,又很幹練……他的思路又回到諾瑪身上,又一次回到這。她在這事件當中處於什麼地位?處於能將整件事情聯繫起來的指標。他想,莫非她是個奧菲利婭?不過,一般人對奧菲利婭有兩種不同的看法,正如旁人對諾瑪有兩種看法一樣。奧菲利婭是真瘋還是裝瘋呢?如何扮演這個角色,各個女演員意見分歧,或者該說,各個製作人意見分歧,想點子的是他們。哈姆雷特是瘋了還是神志清明呢?隨你選。而奧菲利婭是瘋了還是神志清明呢?
「那我告訴她,你很忙。」
那是一個在他享用早餐之際找上門來的女孩,一個他在一家咖啡館裡相遇的女孩。在那家咖啡館裡,她才和她心愛的年輕人一起吃過烤豆(他注意到,他好像總是在吃飯的時候看到她!)。他對她有什麼看法呢?首先,別人對她有什麼看法呢?雷斯特里關心她,為她急得焦頭爛額,為她擔心受怕。他不僅是懷疑他——顯然十分肯定,她曾經企圖毒死他新婚不久的妻子。他為她找過醫生。白羅覺得自己極想和那位醫生親自談談,不過他懷疑這樣是否有用。除了對父母親這種具備正式身份的人,醫生一般不會輕易向任何人道出醫療資料。不過,白羅不難想像那位醫生會怎麼說。白羅想,醫生一定會很謹慎,這才和他的職業相稱。他會支支吾吾不置可否,或許也會提到治療過程。他不會明確強調她有精神毛病,但勢必會提及或暗示一下。事實上,那位醫生可能私下頗為肯定她精神上有病。不過,他對有歇欺底里傾向的女孩甚為了解。有時候,女孩子之所以做出一些事情,其實單純是由於衝動、嫉妒、情緒和歇斯底里,而非出於精神上的原因。他既不想當精神病學家,也不想當精神科醫生。他只想當個普通醫生,可以提出尚無把握的指控而無風險,同時又可以以謹慎為由做出某些建議。這項諮商是在某個地方進行的——在倫敦城裡,接著,或許再由某個專家進行治療?
「不行。」
「仔細看看我看過的那些報紙,以防我萬一疏漏了什麼。」
你猜他們都是誰?
「你指的是私人廣告欄嗎?」
「沒有,完全沒有,這點我很確定。」
門開了,萊蒙小姐走進來。
他的思緒從雷斯特里轉到克勞蒂亞身上。克勞蒂亞和安德魯,.斯特里。她之所以成為他的秘書,是巧合、純粹的巧合造成的嗎?他們之間或許有所關聯。克勞蒂亞,他思索著她。三個女孩共住一間房子,克勞蒂亞的房子。她是最初承租房子的人,一開始和一個朋友,一個她早已認識的女孩同住以分擔房租,隨後又找了個女孩,也就是第三個女郎,白羅心想,第三個女郎。沒錯,最後總是回歸到這一點。第三個女郎總是他思路的終點。他始終歸回到這一點來。所有游離於關聯之外的思考都朝向這一點,歸向諾瑪.雷斯特里。
「我不懂這怎麼可能……不過你好像不明白,她是個不受約束的人,她非得無拘無束才行。」
「今天上午,十點半。」
「一點也沒錯。她看完報紙以後走的。一開頭就弄清這一點算是不錯了。她通常看哪一家報紙?」
「奧利薇夫人要找你說話,」她說。
突然之間,就在他放鬆眼皮準備假寐之際,它出現了……
可是白羅覺得奇怪……
一切都在這裡就等著他!他必須將它理出個頭緒來。而他現在明白了。所有的片斷事實俱在,那些互不連貫的片段也都吻合無間。假髮、肖像畫、清晨五點鐘、女人和髮型,那個孔雀小子,全都走向那句這m.hetubook.com.com樣開頭的名詞:
「那她怎麼會——對了!是報紙。我想,你的診所有訂報紙吧?」
他說出五種報紙的名稱。
「史蒂林弗利醫生非要現在和你通話不可,他說事關緊急。」
首先,是安德魯.雷斯特里。目前為止,他已蒐集了不少安德魯.雷斯特里的資料,對他出國前後的生活面貌有了概念。他是一個安定不下來的人,從來不在一個地方長住或長期追求一項目標,然而大家普遍對他有好感。他從不揮霍,從不耍心機或招搖撞騙。或許,他不是個個性強悍的人?在許多方面很軟弱?
萊蒙小姐順從地拿起報紙,表情有點不悅。這可不是那種能發揮她能力的工作,不過目前白羅沒有其他事可以交給她做。他自己攤開《晨間紀事報》。這裡要查的篇幅最大,一共有三欄。他俯身在攤開的報紙上。
他一面打開報紙翻到個人廣告欄,逐行逐字地仔細讀著,一面繼續他的思考。
「好吧,就算我不懂。可是我心裡有數。如果我不讓她走,我對她下的工夫立刻就會化為烏有。我已經在她身上下了工夫。我的工作和你的不一樣。我們的目的不一樣。告訴你,我有進展。因為有進展,所以我本來有把握她不會離我而去。」
萊蒙小姐走了進來。
「除此之外,還能有什麼解釋呢?再見,我不能再說了。我得去搜尋一番。搜尋那個可能的廣告,然後迅速行動。」
拍呀拍,拍蛋糕,三個公寓的女孩,
白羅揮手揮得更猛。
他試著模仿女人的聲音:
「你不懂。」
糟糕,他記不起最後一行。
你猜她們都是誰?
白羅皺起眉頭,並不滿意。不知道為什麼,這番描繪和他見到的安德魯.雷斯特里並不吻合。他絕對不是個軟弱的人。瞧他那突出的下顎,堅定的眼神和果斷的神態。顯而易見,他也是個成功的生意人。年輕時他做得有聲有色,在南非和南美有過幾筆好買賣。他的財產增加了,他帶回國的是成功的故事,不是失敗的記錄。那麼,他怎麼可能是個軟弱的人?也許,他只是在關係到「女人」的時候才顯得軟弱吧。他在婚姻上犯過一個錯誤,娶了個不恰當的女人——也許是被家裡逼的?後來他遇到另一個女人。只有這個女人嗎?還是好幾個?經過這麼多年,要找那種資料太困難了。可以確定的是,他不是個聲名狼藉、不忠實的丈夫。他曾經有過一個正常的家庭,而且每個人都說,他對他的小女兒寵愛有加。可是後來,他碰到一個他深愛的女人,愛到足以讓他離開家庭、遠走他鄉。這是一種真正的愛戀。
電話鈴聲響起。白羅沒有動。在這個關鍵時刻,他不願被打擾。他有一種剛摸到門路的感覺,他想繼續追下去——電話鈴聲停了。太好了。萊蒙小姐正在應付它。
「我還能怎麼辦?」
「我在,我是白羅!出什麼事了嗎?」
「不行。」
他的腦海裡浮動著索尼雅這女孩的種種可能性。她在那座宅子裡做什麼?她為什麼會到那裡去?她已經把羅德瑞克爵士握在手心裡——或許她不打算回到自己祖國去了吧?或許她的謀劃純粹是為了達到結婚的目的。像羅德瑞克爵士那樣的老男人和漂亮年輕的女孩結婚,這種事一個星期七天,沒有一天沒有。從世俗的觀念來看,索尼雅是會把自己安排得穩穩當當的:穩固的社會地位,守寡後可望有一筆穩定而充裕的收入——還是她另有完全不同的目的?難道她把羅德瑞克爵士丟失的文件夾在書頁裡帶到丘園去了?
是因為她得了癌症或是她認為自己得了癌症嗎?然而在驗屍審訊上,確鑿的醫學證說據顯示,情況並非如此。
「什麼?」
「因為有事發生。」
他衝過她身旁,一把抓起話筒。
「所以,他們就是這樣找到她的。一般的日常生活。你訂什麼報紙?」
白羅坐在他那方形的大安樂椅中,雙手放在扶手上,兩眼視而不見地望著面前的壁爐架。他肘邊是一張小桌几,上頭放著各種文件,整整齊齊地釘在一起。那上面有格比先生送來的報告、有好友尼爾探長得到的情報,一連幾張寫著「傳聞、八卦、謠言」等標題的散頁紙,以及它們的來源或出處資料。
而對白羅來說,這事無需煩惱,但瑪麗.雷斯特里被什麼人下毒,這問題的解決卻遙遙無期。雷斯特里相信是他女兒下的手——
「我不認為她有什麼特別偏好。有時候看這種,有時候看那種,有時候每種都看,有時候只是瞄上一眼。」
「現在不行,現在不行,我拜託你!我現在不能跟她說話。」
麵包師,沒錯,還有一個八竿子打不著的,屠夫m.hetubook.com.com
他放回話筒。
「你不懂這會有什麼後果。」
擦、擦、擦,三個男人在澡盆,

他要及時行動,他非及時行動不可——已經發生了一次謀殺,另一次就要發生。而他,赫丘勒.白羅,要阻止這場謀殺……如果他及時趕上的話——他是赫丘勒.白羅,一個為無辜者伸冤報仇的人。他不是常說(每當他這麼說,大家就會大笑):「我不贊成謀殺」嗎?大家總把這句話等閒視之。可是,這並非等閒之詞。這是一種毫不誇張、道出實情的單純表白。他不贊成謀殺。
白羅手一揮。
他暫且將「橫籬居」的人擱在一旁。

他暫且把這個問題擱下,轉而思考人物——涉及其中的「人」。他們構成了什麼樣的關聯?他們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他伸出手,將那份打得整整齊齊、關於一個女人的生活記錄挑了出來。那是查彭蒂太太赤|裸裸的一生實錄。四十三歲,社會地位良好,據說是個放蕩不羈的女人結婚兩次、離婚兩次,一個喜歡找男人的女人,一個生命最後幾年飲酒過量、身體健康因而受損的女人,一個喜歡聚會宴飲的女人,一個聽說曾和年輕男人鬼混的女人。單獨住在鮑羅登大樓的一間房子裡。白羅能夠了解也能夠體會,那是(而且一直是)什麼樣的女人。他能夠了解,這樣一個女人為何會在一天清早於絕望中醒來後,以跳窗了卻一生。
「你是認為她看到什麼廣告之類的東西嗎?」
要緊抓住這一點,因為這是整件事情的關鍵。這是他的專長。對付謀殺、釐清謀殺、預防謀殺!一頭專門追蹤謀殺的獵犬。有人對他說發生了謀殺事件,在某處有謀殺,他四處尋找,但沒有找到。這是個在湯裡下砒霜的罪案嗎?是小流氓互捅刀子的罪案嗎?那荒唐又邪門的說法:「庭院喋血」,左輪手槍射出一發子彈。射向誰呢?因何而射呢?
這就是線索,他那個謎團的答案。他會據此找到他需要的東西:原因、時間、地點。
「『現在』不行,」他用力說。「我求求你,『現在』不行。」
從態度上看,她似乎是個理智的人。她想把諾瑪弄出家門,讓自己脫離危險,同時和丈夫同心協力,把這個家醜壓下去。為了保持門面,諾瑪偶爾會回家度週末,可是從此以後,她的生活勢必會以倫敦為中心。甚至在雷斯特里夫婦搬進物色好的住宅之後,他們也不會要諾瑪回家和他們同住。這年頭,大部份女孩都不和家人同住。所以,這個問題已經獲得解決。
「可能是她看到了某個人,有人跟她說過話,或是有人發現了她的行蹤。」
在死亡原因調查庭上,一個律師證明她的身份是:一個叫做露薏絲.卡彭特的英國人,儘管她用的是法國姓氏——查彭蒂。這是因為這個姓氏和她的名字比較相配嗎?露薏絲?為什麼這名字聽來如此熟悉?有人無意間提到過嗎?是某個詞彙嗎?他的手指俐落地翻動著那些打字文件。啊!有了!只有一處提到過。安德魯.雷斯特里當初就是為了一個名叫露薏絲.伯萊爾的女人才和他妻子分手的。事實證明,這個女人後來在雷斯特里的生命當中無足輕重。大約一年之後,他們因為爭吵而分道揚鑣。白羅想,這是一個關聯。恐怕這女人一生全是招致這樣的結果。瘋狂地愛上一個人,破壞他的家庭,也許之後和他同居,然後爭吵,離他而去。他很確定,非常確定,這個露薏絲.查彭蒂就是那個露薏絲.伯萊爾。
「她說,她剛想到一件事,她早先忘記告訴你了。是關於一張紙,一封沒寫完的信,好像是從搬運卡車上一張桌子裡掉出來的吸墨紙。她說得沒頭沒尾的。」萊蒙小姐又說,口氣流露出一絲不以為然。
白羅猛然收住自己的思路,苦惱地甩甩頭。瑪麗.雷斯特里並不是諾瑪的母親。縱使這個女兒結了一樁門不當戶不對的不幸婚姻,甚或和一個不適合當父親的人有了小孩,她也不可能感到如此痛苦和憂心。瑪麗對諾瑪懷著什麼樣的感情呢?或許,她頭一個感覺是,這真是個煩人透頂的女孩,竟然挑了個會讓安德魯.雷斯特里憂心和煩惱的男友。可是之後呢?對於一個顯然要蓄意毒死她的繼女,她有什麼想法和感覺呢?
「你聽到我說什麼了。她走出去了。從門走出去的。」
「我們說好的,她想走隨時可以走。」
克勞蒂亞.里斯—霍蘭、法蘭西絲.卡莉、諾瑪.雷斯特里。克勞蒂亞.里斯—霍蘭是知名國會議員的女兒,家境富裕,精明強幹,訓練有素,容貌漂亮,是一流的秘書。法蘭西絲.卡莉是個鄉下律師的女兒,藝術氣息濃厚,曾在戲劇學校待過一段時間,接著轉www.hetubook.com.com到斯萊德,但又放棄了那裡的事業,偶爾為藝術家協會工作,現在則在一家藝廊任職。她的薪水豐厚,和藝術團體以及一些波希米亞風的藝術家有往來。她認識大衛.貝克這個年輕人,但要說兩人的關係非同尋常,又不大看得出來。她會不會愛上他了?白羅認為,他是那種為人父母、社會團體和警察一概討厭的年輕人。白羅不懂,他到底什麼地方吸引那些出身良好的女孩子。可是,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而他自己對大衛的看法又如何呢?
「她什麼時間離開的?」
「對不起,你太老了。」
「主人,這是今天所有的日報。」
他想起雷斯特里的辦公桌和他開出的支票——應該是收買這小子的——而這小子顯然也樂意被收買!所以,這又是一個予盾的事實。那張支票的確是開給大衛.貝克的,而且數額很大——可以說是天文數字。那數字足以誘惑任何一個品行不良的窮小子,而他提出要和她結婚僅是一天之前的事。當然,這有可能只是一場遊戲中的一著棋而已——藉以提高他的要價。白羅記得雷斯特里坐在那裡,嘴唇緊閉。他一定非常關心自己的女兒,才願意付出如此高額的數目,而且他也很怕女兒說什麼都要嫁給他。
也許是真的。他以老年人的眼光來看她。毫無可讚之處。對他來說,她不過是個不想討人喜歡、毫無撩人姿態的女孩,一個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女性特質的女孩,沒有魅力,沒有神秘感,沒有誘人特質,只具備生物上的性別特徵,別無其他。因此,她對他的譴責也許是對的。他無法幫她,因為他不了解她,因為他連欣賞她都不能。他雖為她盡心努力,可是到目前為止,這種努力究竟有什麼意義?從她向他求助的那一刻起,他為她做了什麼?答案很快浮現在他的腦海裡:他保障了她的安全。至少如此。當然,這是說,如果她的安全確實需要保障的話。這就是整個問題的所在。她的安全需要保障嗎?想想那句荒謬至極的自白!確實,沒有比「我想我可能犯了謀殺罪」更荒謬的自白了。
這時候,阿蕊登.奧利薇一句隨意的話為他帶來了一線光明。鮑羅登大樓有個疑似女人自殺的案件。這個就符合了。就住在那裡。她說的謀殺一定就是指這個。如果是指約莫同時發生的其他謀殺案件,那未免過於巧合,更何況,這期間並沒有任何謀殺的跡象和徵兆。不可能是其他的死亡事件使得這在某次聚會上聽到他朋友奧利薇夫人向眾人大肆吹噓他的成就之後,便十萬火急地前來找他商量。因此,當奧利薇夫人漫不經心地告訴他有個女人從窗口跳下樓去的時候,他彷彿覺得他終於找到自己一直在尋找的東西。
「我訂了五種。」
此時此刻,他無須參考這些文件。事實上,他已經仔仔細細讀過,現在將它放在一旁,是為了萬一在什麼關鍵問題上可以隨手再拿來參考。現在,他要將自己已知或聽到的一切在心頭組合起來,因為他確信這些東西必然會組成一個關聯。這其中一定存在著某個關聯。他思考著,到底該從什麼角度來切入此一關聯。他不是篤信特殊直覺的人。他並非一個富於直覺的人,然而他確實有所「感覺」。重要的不是感覺本身,而是什麼樣的東西導致了這些感覺。耐人尋味的是緣由,而你認為是緣由的卻常常並非緣由,你往往必須運用邏輯推理、感官知覺和知識才能想通。
但這和他的畫像依然不搭調……「畫像」?這個名詞在他腦海裡翻攪,他於是憶起掛在雷斯特里辦公室桌後牆上的畫像,那是同一個人十五年前的肖像。十五年的時光,為坐在那裡的男人帶來了多大的變化?大體而言,少得令人訝異!頭上的白髮多了些,肩膀厚重了些,但臉上的特徵、線條幾乎沒變,還是一副堅決的面孔。這是一個知道自己要什麼並且會盡力取得的人,一個勇於冒險的人,一個有點殘酷無情的人。
「你可以攔住她。」
犯罪的形式不應該是這樣的。因為這種形式和她說過的那句話:「我可能犯了謀殺罪」完全不符。他先前始終在黑暗中茫然躑躅,竭力想看出某種犯罪的模式,試圖看清這第三個女郎在此一模式中所處的地位,然而每每總是回到這一點:他亟需了解她到底是怎麼樣的女孩。
他的思緒轉到諾瑪來到倫敦以後的事情,開始思考那三個共租一間房子的女孩。
一個女人想賣掉她的皮毛大衣,旅行者想搭乘便車到國外旅行,一處可愛的老宅待售,民宅寄宿者,低能兒童,家常自製巧克力,「茱麗亞。絕對不要忘記。你永遠的愛人。」這比較像。他思索片刻,決定跳過。路易十五時代的家具,中年婦女願幫忙管理旅店舍,「處於絕望困境,一定要見到你。請務必於四點三十分到公寓來。我的代號:歌利亞。」和_圖_書
萊蒙小姐退了出去。
「我可能犯了謀殺罪。」當然!
「你放她走是瘋了。」
他伸出手拿起一張紙,上面潦草寫著諾瑪和大衛在咖啡館談話的大致內容——那是奧利薇夫人絞盡腦汁回想出來的。白羅想,它的可信度如何呢?他搖搖頭,表示懷疑。誰知道奧利薇夫人會在哪一點上發揮想像呢!這小子真愛諾瑪嗎?他真想跟她結婚嗎?她對他的感情無可置疑。而他曾提議要娶她。諾瑪自己有錢嗎?她是個有錢人的女兒,但這和自己有錢是兩回事。白羅放出一聲惱怒的驚呼。他忘了調查雷斯特里元配的遺囑條款。他急忙翻開筆記。還好,格比先生並未忽略此一必要的線索。雷斯特里太太在世的時候,她的丈夫給了她不少錢供生活之用。而她自己也有一小筆收入,大約一年一千英鎊。她把自己擁有的一切都留給了女兒。白羅認為,這筆錢很難構成求婚的動機。她是父親的獨生女,她在父親死後或許會繼承大筆財產,但這和她自己有錢完全是兩碼子事。如果她父親不喜歡她嫁的人,他可能只會留給她甚少的錢。
白羅看著萊蒙小姐,她正站在一旁等待發揮功效。
問題是,這些事實指向正反兩面。他認為正處於危險中的那人確實有危險,但目前他還看不出原因為何。為什麼這人會陷入危境之中呢?並無動機存在。而如果他認為處於危險中的那人並無危險,那麼整個探索的方向也許就要反轉……他目前進行的方向必須來個大轉彎,要從完全相反的觀點來思考。
他認為,「錢」是其中之一,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他也認為,而且越來越篤定,「錢」不知何故,包藏著某種罪惡。他是熟知罪惡的。他經常面對它。他明白它的氣息,它的滋味,它的風格。問題是,他不知道它到底藏身何處。他已採取了某些措施去對抗罪惡,希望這些措施夠充份。有件事正在發生,有件事正在進行,不過還沒有完成。某個人在某個地方正面臨著「危險」。
他倒情願大衛是真心愛她,因為他願意和她結婚。然而——白羅搖搖頭,這大概是他第五次搖頭否認這個想法了。所有這些事情還是連不起來,構不成令人滿意的關聯。
不過,這是不是還摻雜著其他動機呢?是對倫敦商界、辦公室的工作、倫敦的日常例行公事感到厭惡嗎?白羅認為,有這個可能。這和那人的形象相符。他似乎也是個獨來獨往的人。無論國內或海外,人人都喜歡他,但他似乎沒有什麼親密的朋友。確實,他很難在海外結交密友,因為他從來不在任何地方長留或長住。他投身某種冒險事業,打一場漂亮的仗,得到豐厚的利潤,但隨後便感到厭倦,於是又漂泊到另一個地方。簡直是過著遊牧生活!一個流浪者。
他的思路轉到瑪麗.雷斯特里身上。他開始思考她的種種。他突然想到,自己竟然極少想到她,真是奇怪!他只見過她一次,而不知何故,她沒有在他心中留下多少印象。他想,她是一個精明的人,也是個——他該如何形容呢——虛假的人嗎?(「不過,我的朋友,」白羅又以這句引號說道。「你又想到了她的假髮!」)
萊蒙小姐望著他,一臉的焦心。
他第一次在「橫籬居」的樓上見到他,就覺得那是個漂亮的小伙子,帶著玩世不恭、嘻皮笑臉的神態,正在為諾瑪跑腿(還是該說,在為自己搜尋什麼東西?)。白羅第二次見到他,是以汽車載他一程的時候。一個有個性的年輕人,著實給人一種想辦什麼事就一定能成功的印象。不過,他顯然還有令人不滿的一面。白羅拿起身邊桌几上的一份文件,開始細讀起來。他前科累累,儘管不是什麼大惡不赦的罪行,譬如在車庫裡做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耍流氓、搗毀東西,被判過兩次緩刑。這些都是當今的風氣、現象,不屬於白羅所謂的罪行範疇之內。他曾是個有前途的畫家,可是他放棄了這方面的造就。他是那種不可能有固定工作的人,他虛榮、自負,是一隻孤芳自賞的孔雀。除此之外,他還有些什麼別的嗎?白羅想不出來。
而第三個是——
一個私人助理,一個來自斯萊德,
「萊蒙小姐,請將我們訂的兩份報紙拿來:《晨報》和《每日彗星報》。請喬治出門把其他所有報紙都買回來。」
屠夫、麵包師、還有一個老兄做燭台,
「告訴他——你是說史蒂林弗利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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