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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夜綿綿

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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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四

第一篇

「哦,」我說:「我只想看看拍賣是怎麼進行的。」
我拉著她的胳臂,領著她到這個區域的第二點。我們的舉止不落俗套,她並不覺得拉著她有什麼不妥。再說,我抓住她,也不是你想的那種意思,我是要把自己所見到的指給她看。
彼此知道姓名似乎並沒有使我們了解地更深一點,但是我們繼續相互望著。兩個人都想要下次再見面——只是當時我們都不知道如何著手。
事情的開頭就是這麼起的,愛麗和我在一起,我有自己的夢想,她要反抗自己的生活。我們不說話了,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呵,你也聽說過『吉卜賽莊』了,是嗎?那僅僅是鄉下人的說法。鎮公所早就該把那條公路重修了——那是條枉死路。」
「但是你可以造一幢現代化宅第,」我爭執道:「節省人工的。」
拍賣會之前還有三個星期,我還要到歐洲大陸去跑兩趟——一趟到法國,一趟到德國。我到了漢堡時,事情糟糕到了極點。只因為一件事,我極不喜歡坐車的這個漢子和他老婆,他們表現了一切我最不喜歡的事情,沒有教養、毫不體諒、面目可憎,我想他們在我內心中促成了一種感覺,那就是對這種溜溝子拍馬屁的生活,再也受不下去了。不過告訴你,我還是謹慎小心,我覺得再也受不了他們的那天,並沒有告訴他們。同雇你的公司鬧得不愉快,沒有甚麼好處。所以我就打電話到他們的大飯店去,說我病了;又一個電報打到倫敦,說的是同樣的事情;我說這病或許還得隔離,最好還是另派司機來接替我吧。沒有人因為這件事怪我,他們也不擔心我,連多問問也沒有,只是認為我發燒得太厲害,不會再送甚麼消息給他們了。到後來我會回到倫hetubook.com.com敦,另編它一個故事,說我病得多麼厲害吧!不過我想自己不會那麼做,我對開車這行業實在夠膩味了。
她說話了,聲音非常柔和斯文,真像是個小妞兒的聲音,但又並不完全是。她說道:
「我不可能買一幢廢宅和百把公頃林地的,」我說:「我還不到那個階段呀。」
「這年頭似乎沒幾個辦得到。」我說。
「這裡是那種相當怕人的地方,不是嗎?」我說:「我意思是:那幢宅第成了那樣兒一堆廢墟。」
「不要緊,我是說,我也不知道這兒會有人。」她略略向四周望了望又說道:「這兒……這兒是處幽靜的地方。」有點兒顫慄。
我這一回造反,是一生中的一個轉捩點。因為這件事和其他的事情,在拍賣的日期那天,我到了拍賣會場裡。
「這兒,」我說:「在這兒妳可以直接看到海邊,還有岩石在那裡出現的地方,那裡和我們這裡之間有一個鎮市,不過現在見不到,因為遠一點下坡的地方,突起了許多丘陵。然後妳可以看第三個方向,往那處隱隱約約的林谷看過去,現在妳明白了嗎,如果砍掉樹木,形成一條大的通道,把宅子附近的空間都清理出來,妳就可以見到在這兒有幢多麼漂亮的房屋。我不會在舊宅的原址上重建,會向右邊移大約五十到一百公尺,就在這兒建一幢房屋,漂亮得不得了的房子,由一位天才建築師建造的宅第。」
「但是那地方不是相當老舊了嗎?……」
「這碼子事沒甚麼興頭嘛。」我走出會場時,對那個神色像是莊稼人的說道。
「賣掉了嗎?」她問道。
當我走到公路中這處地方,在這兒和圖書頭一次見到了愛麗;她就站在一株好高好大的樅樹旁,她的神色,如果要我解釋的話,就像是一個人一剎那前還不在,就突然現形了——事實上,是從這株樹後走出來。她身穿一身暗綠的蘇格蘭呢料衣服,頭髮是秋天樹葉那種柔柔淡淡的棕色,好像有點兒夢想氣質似的。我一見到她就站住了。她在望著我呢,嘴唇微張,神色有點兒震驚;我想我自己也很驚訝,想要說甚麼,又不十分知道該怎麼說。一會兒後,我說:
「因為這處地段的名氣嗎?」我問道。
「我認識一位。」
「沒有,出的標都沒到底價。」
「尊姓大名?」她說。
「你認識甚麼天才建築師嗎?」她很懷疑地問道。
「差不多和往常一樣,」他說:「參加過這種拍賣會嗎?」
「羅美克,」我說,又補充了一句:「四維羅,妳呢?」
「可以的,只不過這很貴,大家又都不喜歡孤孤零零住在裡面。」
我遲疑了一下,然後,到了嘴邊的話就衝口而出:
「也許有些人會想住吧。」我說。
我並沒有忘記要去參加拍賣會的計畫。
「我是假裝的,」我說:「當然,我買不起,因為我一文錢也沒有,但是我很有興趣,想買,我想將來要把宅子買下來。如果妳高興的話,張開嘴巴笑我吧,但是我是真心這樣想的。」
「我告訴你吧,根本就是迷信。再怎麼說,我剛才說過了,現在真正的交易已移到幕後,你知道的。他們會再去出價,我想利物浦那一家或許會得標。我看魏特拜不會出得多高,他喜歡撿便宜。最近,進入市場開發的地皮多的是。話又說回來,能出得起價買這塊地方的人並不多,要把那幢廢邸推倒,原地再造一幢宅第,他們辦得到嗎?」
https://www•hetubook.com•com呵,不錯,」我說:「我的意思並不是說要它像現在的樣子;我要把它堆平,把一切都運走。那是幢難看的房子,我想一定也是幢悲傷的宅子。但是這處地方既不難看、也不悲傷。看這裡吧,過來一點,從樹林裡穿過去,望望那片景色,那條路上山到沼地的地方。有見到嗎?這兒清除出一排樹,然後妳到這個方向來……」
「沒有,」我說道,「這是頭一遭。」
「哦,不想。」她說:「當然不想。」說到這裡她就緊張兮兮的樣子。
「妳也並不想買它吧?」我說。
「太困難了,稅金呀,這個那個的,在鄉下也找不到幫傭的人。我想,這年頭人人寧可花幾千塊錢,到城裡買戶豪華公寓,住在一幢現代大廈的十六樓上。鄉下這種又大又不方便的莊宅,在市場上算是個累贅。」
「可是那處地方的名聲很壞吧?」
這天下午風有點寒意,但或許不是由於風吧,我也說不上,又走近了一兩步。
「『古堡』吧,」她若有所思地說道:「那是它的名稱,不是嗎,只不過……我意思是,那裡看上去根本沒有存在過甚麼堡的。」
「不會有這種事,」我說:「我知道它不可能發生。但是想想吧,在這個夢裡想,就像我在夢裡想的一樣。在夢裡我們砍倒許多樹木,一片地方豁然開朗起來,然後我們種植東西,杜鵑花啦,躑躅花啦,我那位朋友桑托尼就會來。他咳嗽得厲害,我想他因為害了肺病或者別的,人快要死了,但還是能做得到。能在他死以前把房子蓋好;他會造一幢最最不得了的宅第,妳不知道這房子會像甚麼。他替最有錢的闊佬建造房屋,還非得是那些要有好房子的人。我說的好房子並不是一般的意思,是那些要www.hetubook.com•com使美夢成真的人們所要的宅子,最漂亮的房屋。」
「不錯,」我說:「現在我剛從拍賣會場來。」
我大惑不解地望著他。
「我想那只是個名稱罷了,」我說:「有些人把自己的莊宅稱為『古堡』那一類的名稱,使它們聽起來比房屋本身莊嚴高貴吧。」
「嗯,我明白了。」她如釋重負地說。
原來的海報欄上橫貼著有「除非另有私人議價,本宅出售」,還貼在上面,那麼還沒有私人議價賣掉了,我很興奮,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
他哈哈笑著我們就分手了。我一面走,一面皺起眉頭,自己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沿著夾道樹木的公路信步走去,也沒有認真注意走到甚麼地方,沿著公路上坡又上坡,到了公路的急轉彎這裡。在夾道的樹木中,這條路一直迤邐到沼地。
我把桑托尼的一切告訴她,接著我們在一棵倒下的樹幹上並排坐下來。然後向這位我從來沒見過的玉立亭亭的女孩子談起來,把自己所聽到的一切都告訴她,說一個人可以建立起自己的夢想。
「這個……和一般進行的方式差不多。你知道的,他們只想知道一下誰有興趣。」
「我也要一幢像那樣兒的房屋,」愛麗說道:「你使我見到了,感覺到了……不錯,這裡會是一處做為住家的可愛地方,一個人美夢中的一切東西都變成真的了,可以住在這裡,自由自在,沒有甚麼礙手礙腳,沒有人把你捆起來,推著你做每一樣不愛做的事,使你遠遠離開那些不想做的事。呵,我對自己的生活,以及四周的人和每一件事情都討厭死了!」
正如我說的,生平還從來沒有到過一處公開的財產拍賣會,一古腦兒以為很刺|激呢,其實一點都不刺|激;那是我所參加過的活動中最死氣沉沉的,在hetubook•com.com一個半明半暗的空間裡,只有那麼六七個人。擔任拍賣的那個人,和我所見過主持拍賣家具,或者這類東西的人——一口好笑的嗓門,精神飽滿,一肚子笑話——大不相同。這一位用他那口半死不活的腔調,誇獎這片地產,說了說地坪面積和這類的事情寥寥幾項,然後便有氣無神地開價。有人出價五千英鎊,拍賣人懨懨地笑了笑,就像一個人聽到了不怎麼有趣的笑話似的。他說了幾句話,又有了幾次開價,站在四周圍的,大都是鄉下人形態。有一個神色上像是莊稼人,有一個我猜想是一個競爭的建築商,兩個律師吧,我想。還有一個看上去就像是來倫敦的外地人,服裝講究,一副專家神色。我並不認為他在真正開價,也許已經開過價了。如果他出過價錢,一定是很輕很靜地用手勢出的。無論如何,這次競標漸漸變少,最後停止下來,拍賣人用淒傷的聲音宣佈沒有到達底價,這次拍賣便流標了。
她吟吟笑了一下,「我想是吧,」她說:「這是……八成兒你也知道,我不敢斷定……他們今天是要賣掉它,舉行過拍賣會吧?」
「對不起,我……我不是存心嚇妳一跳,還不知道這裡有人呢。」
「我可以說,這次拍賣只有三組人在競爭,」這位朋友說:「一個是赫明斯特人魏特拜,建築商,你知道的;還有戴克漢和柯比,替利物浦一家公司開價;還有就是倫敦來的一匹黑馬,我認為是個律師。當然,競標的人可能不止這些,但在我看來,這幾個人是主角,大家也都這麼說。」
「出於好奇,是嗎?我沒看見你開過價。」
「華妮,」她遲疑了一下這才說道:「郭華妮。」她望著我,表情相當煩惱。
「呵,」她的聲音像是吃了一驚:「你早就有……你有……興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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